readx; 月毓早些年就是晉王府中人,這裡認識她的人不少。但自打她入宮跟隨貢妃到現在,實則已許多年過去了。人隨著年紀增長,會有相貌上的變化,加之她臉上的妝容極濃,又被擁在人群里,時常低著頭,故而沒有被人認出,直到夏初七喊了一嗓子,眾人才恍悟。
「呀!」
「是啊,可不就是月毓?」
趙樽面色微沉,側眸看向身側拿著酒杯發愣的年輕男子。
「丁一,去把老闆找來!」
「是。」丁一退出了包房。
與丁一同樣受命下樓的丙一,徑直奔向月毓。可幾句話下來,便引來了表演大堂里的騷亂。要知道,有經濟實力來這種地方玩耍的男人,無一都是在滄州有點臉面的人。人家看上的姑娘,怎能輕易讓人帶走?
即便他們願意,樓里的打手也不願意。
在人群的推搡里,丙一不亮明身份,只好亮了腰上的刀。人都欺軟怕硬,不願意惹上硬茬子。客人見他面露凶色,戾氣極重,悻悻住了手。但樓里的打手拿了老闆的錢財,豈肯輕易讓他帶走姑娘,壞了春歸閣的規矩?
「你混哪條道兒的,敢在春歸閣撒野?不要命了。」
一個頭領模樣的粗莽漢子,上來就要推丙一。
「我混……你大爺家的!」丙一扼緊他的手腕,一拉,一擰,只聽得「嚓」一聲脆聲,便響起那廝殺豬似的叫嚎聲。丙一鬆手放開他,冷冷掃著幾個想要圍上來,又有些膽怯的打手,勾出一抹笑,從懷裡掏出銀票,砸在那廝身上。
「拿銀子去交差,莫要惹惱了你爺爺,吃不了兜著走!」
幾個打手看他如此囂張,身手又好,且是包房裡的貴客。互望一眼,終是彎腰撿起銀票,不敢開口,由著他把月毓拽上了樓。
從丙一出現解圍到跟著他入包房,月毓只顧著嗚嗚咽咽的垂淚,一句話都沒有說。即便看見趙樽在座,她驚訝之餘,除了捂著臉喜極而泣之外,仍然無話。
「月毓,你怎會在滄州?」
不等趙樽問,元祐率先開了口。
「嗚……嗚……唔……」
月毓咬唇抽泣著,使勁兒搖著頭,淚水流得更為厲害,一串串像珠子似的往臉上淌,卻還是不肯開口。
元小公爺本就急性,喝了點小酒的他,更是不耐煩,巴掌「啪」的拍到了桌子上,「你倒是說啊?不說出來,我們怎麼知道事情原委?」
他的想法,也是眾人的想法。
月毓一直在宮中,在貢妃身邊。此地離京千里開外,若不是宮中有變故,她如何會在這裡?她有變故,那麼貢妃……對,大家關心的便是貢妃。
只可惜,不論他們怎麼詢問,那月毓就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除了搖頭,就是哭泣,愣是不說話。
夏初七與月毓之間向來有嫌隙,所以月毓上樓後,她一直保持沉默,只當冷眼旁觀,如今看著這形勢,她瞄著月毓臉上的淚水,突然覺得有些不對了。
「月大姐,我問你一句,若我說得對,你就點頭,若不對,你就搖頭。」
月毓一愣,含著淚,點頭。
夏初七唇角微抿,盯著她,一字一句道,「你不是不想說話,而是說不出話來,對不對?」
聽完她的話,月毓「唔」一聲,眼淚嘩嘩的,流得更狠,嘴裡「喔喔」有聲,腦袋則拼命的點……夏初七喉嚨一塞,倒抽一口涼氣,猛地上前扼住她的下巴。
「張嘴!」
月毓瞄了趙樽一眼,哭著搖頭。
「都這時候了,你還顧及什麼?」夏初七不耐煩看她這樣,將她下巴抬高,用力扼住嘴角兩側,迫使她張大了嘴。
裡面,只有一截殘缺的舌頭。
月毓竟然被人剪了舌頭?
「爺,老闆娘來了!」這時,丁一推門而入。
春歸閣的老闆娘是一個女人。當然,這是廢話。準確一點說,是一個約摸四十來歲的半老徐娘,膩歪著白胖胖的笑臉,她入房愣了一下,笑吟吟「喲」一聲,香風便掃了過來。
「各位公子,妾身不知月娘是你們中意的人,這才讓她去樓下侑酒,多有得罪,莫怪莫怪!」
元祐輕笑一聲,丹鳳眼一撩。
「一句莫怪,就算了?」
「呵呵,公子提醒得好,得罪了貴客,是應當賠罪的。今晚上各位在春歸閣的消費,算妾身的,只盼公子們消消氣,好好賞歌賞舞,玩得盡興。」
這老闆娘是個會來事兒的人,也見過些世面。她雖然不曉得趙樽等人的身份,可進門一看在座的這些男人,心臟當即就懸了起來。
且不說為首的趙樽和元祐長得相貌堂堂,一身惹人側目的皇族貴氣,就說他們身邊的這些人,穿得似是簡單隨意,但衣裳的質地、裁剪、縫製,都極有品位。而且,絕不像滄州本地的公子哥,一個個油頭粉面,單看舉手投足間的氣勢,就絕非常人。
那麼,在滄州地界,這樣的人還有誰?
她雖不知趙樽本人會在,但十有是晉軍中人。
這些人她惹不起,只好花錢消災。
老闆娘免了單,對旁人來說沒所謂,可元祐心裡卻笑得開了花,一雙丹鳳眼斜睨著,語氣也緩和了不少。
「老闆娘,實不相瞞,我們也並非看中了這姑娘,只是見不得你們逼良為娼而已。」
青樓在時下雖是合法經營,逼良為娼的事兒更是屢見不鮮,但這種私底下的勾當,都不會擺在檯面上……老闆娘聽了這話,心裡直呼不好,額頭上便冒出冷汗來。
「公子真會開玩笑,我們是正經生意人,春歸閣做得更是正當買賣,哪裡敢做這等缺德事兒?」
元祐似笑非笑地瞥了月毓一眼,「那你和小爺說道說道,不是逼良為娼,又是怎麼回事兒?」
面對著這隻笑面虎,老闆娘並不輕鬆,她掏出手絹子拭了拭汗水,小心翼翼地審視著元祐與趙樽的表情,臉上陰晴不定的猶豫了一會,方才支吾著出聲。
「公子,不知我家月娘與你們是何干係?」
元祐「噗」一聲,笑了。
「與我倒是沒什麼干係,可我卻曉得,她與宮裡的娘娘有些關係……老闆娘,茲事體大,你若是不說實話,可擔待得後果?」
宮裡頭的娘娘?滄州離京這麼遠,何時與娘娘扯上干係了?老闆娘面色「唰」的一變,精緻的妝容,也掩不住那絲蒼白。但她到底見多識廣,泥鰍似的滑得很,只一頓,「哎喲」一聲,就又笑開了花。
「這位公子,您可別嚇唬妾身了。月毓的身份我雖不太知情,但她的來路,確是正當的。」
「正當?如何正當?」
老闆娘額頭的汗更密了,笑容也有些僵硬,「不瞞您說,月娘到春歸閣不過五六日,是我家阿寶從徐州一家花樓里買來的,使了二十兩銀子的大價錢呢。真金白銀買個啞巴,可心疼死我了,好在模樣兒嬌俏。到了樓里,也有不少客人看上,就是脾氣擰得很,唉!這般待客,早晚把春歸閣給我敗了不可……」
「說重點?」
「重點?」老闆娘一愣,「哦哦,阿寶說,她在徐州的花樓里,就是不肯聽話,方才被人弄壞了舌頭。到了滄州,開始我也嫌棄,可錢也花了,我尋思著讓她出來歷練歷練,女人嘛,總得過那一關……公子,我可沒有逼迫她,人家親爹賣的閨女呢,賣身契都轉給我了……」
老闆娘話還沒有說完,春歸閣的管家就進來了,他呈上月毓的賣身契,抖抖索索的樣子,似是很害怕,不敢拿正眼看趙樽等人。
趙樽拿過賣身契,看了看便放回案上。
「少鴻……」
「嗯?」元祐不解的看他。
趙樽起身,瞄了一眼賣身契,「把人帶走。」
「啊,你是說……」
好不容易老闆娘免了他今晚的開銷,如今卻要為月毓花贖身的錢?元祐大驚失色的看著他,心肝肺都快炸了。他這輩子常在風月場所混,但至今沒有為青樓女子贖過身。這大姑娘上轎頭一遭,竟然是被人敲詐的?
看著丙一等人幸災樂禍的樣子,元小公爺陰惻惻笑。
「行啊,沒問題。趙天祿,就憑我兩個的關係,你的女人……我幫你贖身也無可厚非,銀子你就不必還了。」
狠啊!小公爺這簡直就是絕妙的殺著。
一句「你的女人」就把趙樽推入了一個有可能會遭受萬惡懲罰的危險之中。說罷,看趙樽臉色不好看,他還得意地拍拍夏初七的肩膀。
「表妹,等著我啊,替天祿贖了女人,一道走。」
夏初七唇角微勾,就像先前的話沒有看見。
「好呀。」
趙樽眼風掃著她,未見她有半分不高興,懸著的心放了下來。哼哼著鄙視地掃了元祐一眼,大袖一擺,面無表情地走在了前面。
夏初七也哼哼一聲,鄙視地看了一眼元祐,跟了上去……
只可憐元祐愣在當場,咬牙切齒。
~
回到晉軍營地,趙樽便派人前往徐州調查情況了。月毓一路尾隨他們回來,似是有話要對趙樽說,臉上焦急無比。
奈何她舌頭被剪,哪怕又比又劃,急得眼淚都快要掉出來了,愣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那個樣子,瞧著也有些可憐。
夏初七嘆一口氣,安慰了幾句,讓她先下去休息,天大的事兒也得等天亮了再說,可月毓似是不肯離開,看著趙樽又是叩頭又是抹淚的,就像受了委屈的孩子見到親人般,那一股久別重逢的可憐勁兒,讓夏初七看著極為膈應。
不得已,她「親自」領她下去安頓了。
沒法子,她是妒婦。
元祐先前的話,提醒了她,這月毓是趙樽的通房大丫頭,即便他們沒有睡過,但總歸會讓人覺得她是趙樽的女人。尤其在時下沒有節操觀念的大男人眼裡,更是不會覺得趙樽多一個女人有什麼打緊。
她想:不能讓他們經常相處。
月毓似乎有些日子沒睡好覺了,入了房間不待夏初七多說什麼,她便栽倒在床上,一眼沒有看她,衣裳都沒有換,便閉上眼呼呼大睡了,那狼狽不堪的樣子,讓夏初七心裡唏噓。
想當初在清崗,她初見月毓,曾驚為天人。
漂亮的臉蛋兒,端正的舉止,一看便是大家閨秀,根本就不像一個丫頭。那個時的她,獨管著晉王府後院,深信自己會成為趙樽的女人,臉上永遠掛著春風般的和煦色彩,讓晉王府中人人稱訟。
然世事多變,人易殤。
斗轉星移不過數載,月毓竟走到了今天。
從月毓的屋子出來,她踏著除夕的夜露,吸了一口冷氣,平靜著心緒,方才呵著手踏入趙樽的房間。
屋子的火爐里,木炭「滋滋」的,紅艷艷燃燒著,散發著溫暖的光芒。趙樽獨自坐在正對門口的大班椅上,面前擺了副棋杆,面色略略暗沉。
「她睡了?」看她進來,他淡淡問。
夏初七挑眉,不輕不輕地「嗯」一聲。
「舌頭可有得治?」他又問。
「呵」的輕笑一聲,夏初七半眯著眼,扭著水蛇似的腰身慢慢走近,古怪地看著他的臉,「趙十九,你誠心膈應我呢?就算老子醫術無雙,也不能找一根豬尾巴給她接上做舌頭吧?」
「……」
樽爺素來英明神武,卻也是一個男人。
天底下的男人,幾乎都不懂女人那點小心思。
他不解她為什麼火氣這麼大,輕輕拉她過來,坐在自己的腿上,把她冰冷的雙手握在掌心,一邊搓揉著,一邊奇怪地問,「阿七晚上沒吃飽?」
她不是沒有吃飽,是氣得太飽。
夏初七看他不明所以的樣子,抿著唇不吭聲。
他又猜,「是想念寶音了?」
「哼」一聲,她不置可否。
「也不是?那麼……是想爺了?」
丫要不要這麼自戀?夏初七很不想把自己小肚雞腸的一面暴露在他的面前,所以,她希望趙樽自己能發現對月毓的關心,惹到她不高興了。
然後,理解很豐滿,現實卻很骨感。
猜來猜去,趙十九仍是不知她為何要生氣。
「難不成……是月事來了?」
夏初七忍無可忍,嘴裡嘿嘿著,目光陰惻惻掃著他,「想知道啊?是你和你的女人惹我了,怎麼著?要替我報仇,去殺了她,還是殺了自己?」
吃醋的女人,是不可理喻的。
即便是讓人摸不著頭腦的天外飛醋,趙樽也不得不小心應付。恍然大悟的瞥著她,他低笑一笑,攬緊了她的腰。
「傻子,為這事也值得生氣?爺不是顧及她,是想搞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為何好端端的,會從京師跑到了滄州。更緊要的是……」
頓了頓,他的目光略為深邃。
可看著跳著火光的木炭,卻久久不語。
爐上的木炭燃燒了一半,燃燒過的部分,散著一團團白色的細灰,可在他的眼中,映出的卻是另外一張臉。三年前,他離開京師時,那張臉曾經那樣溫柔的看過他,叮囑過他……
那時,他是晉王,是洪泰帝的兒子。如今他是亂臣賊子,是朝廷的敵人。那個金鑾殿上的人,會拿她怎樣?他那個爹到底能不能保護好她?
「不要擔心了。」夏初七像是知曉了他在想什麼似的,靜靜看著他,從他掌中抽回手,安慰地捏了捏,忘了與他置氣,只嘆道,「洪泰爺雖臥病在床,管不了政務。但只要他還有一口氣在,趙綿澤便不敢當著他的面把你母妃怎樣。要不然,也不會這仗都打了一年多,她也沒有音訊。」
「趙十九,有時沒有音訊,就是最好的消息了。」
趙樽僵硬的面孔微微變暖。
可握緊她的手,他還是沒有說話。
夏初七知道自己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她不是聖母,雖然也會擔心貢妃,但與趙十九的擔憂之情,肯定是不一樣的,程度也會少很多。
思考一下,她靠在他肩膀上,懶洋洋道,「趙十九,怪不得人人都說,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啊。」
趙樽低頭,看著她嬌艷的唇,「何意?」
夏初七撇嘴,笑得狡黠,「月毓說不出來話,不是還可以寫嗎?」
趙樽目光微凝,「她不會寫字。」
「啊?」夏初七瞪大了眼,似是不敢置信,「月毓居然不會寫字?」
「是的。」趙樽道,「她會認一些字,卻不會寫。」
乍然聽見這麼悲摧的消息,夏初七好不容易鬆緩下來的情緒,頓時又變得頹然了。她千想萬想,怎麼也沒有想到,月姑姑這麼才高八斗的人,竟然不會寫字……
不過,即便不會寫,只要會認,倒也是有法子的……就是會稍微麻煩一點。
眼皮耷拉著,她尋思著詢問月毓的法子,腦袋越垂越低。慢慢的,整個身子都倒在了趙樽的懷裡,閉上了眼睛……
天太晚,夜太黑,懷抱太暖,她想不睡都不成。
「阿七……」
趙樽低低喚了一聲,推推她,見她毫無動靜,又是無奈又是心疼地嘆息一聲,「上輩子定是豬變的,說睡就睡。」
他小心翼翼抱起她,放到自己榻上,拉過被子來為她蓋好。又坐回了大班椅上,情緒不穩地拿過溫在爐上的酒,慢慢地喝。
~
夏初七背對著他,聽不見他的動靜,也看不見他的面容,卻清楚他這此刻焦躁的心情——畢竟事關他娘啊。
怎麼安慰他呢?
猶豫了一會兒,她睜開裝睡的眼睛,眉頭皺了皺,突然狠狠吸一下鼻子,幽幽一嘆。
趙樽的聽覺何其敏銳?
冷不丁轉過頭去,他見她捂在被子裡的身子,在微微的顫抖,像是在壓抑著哭泣聲兒似的,不由一驚。
阿七很少哭的。這是怎了?趙樽面色微變,丟下酒壺,大步過去坐在榻邊,把她和被子一起抱過來攏到懷裡,「阿七,別哭……」
夏初七垂著頭,肩膀聳動著,樣子委屈。
「嗚……別管我,管你的月丫頭去……」
趙樽眉心一擰,安撫地順著她的後背,輕輕扳起她的頭來,面對自己,「不要瞎說,你……在笑?」
夏初七唇角一咧,「是呀。你以為我在哭?」
「你個小混蛋!」
趙樽睨著她狐狸般狡黠的眼,無奈一嘆。
「說罷,你要我怎樣?」
「要你和我睡覺。」夏初七說得極是認真,拍拍自己身側的位置,示意他上來,「趙十九,我獨守空房這麼久了,難得今兒是除夕,過年了,你都不肯陪陪我麼?」
說這話的時候,她面色微暗,可憐巴巴的蹙著眉,那模樣兒太虐心,看得趙樽不免心痛,自覺虧欠於她,再顧不得其他,脫去外袍,便在她身側躺了下來,安撫的撫著她的肩膀。
「是我不好,委屈你了。」
「這不叫委屈,是冷落。」夏初七滿意的哼哼著,依偎過去,貼緊他的身子,舒服地喟嘆一聲,「你身上真暖和。」
「暖和就好。」趙樽道,「值幾兩銀子?」
「噗,你還要不要臉了?」夏初七嗔怪地瞪他一眼,突地又軟了聲音,嘟囔著委屈起來,「趙十九,這年過得……憋屈死了。」
「對不起,阿七……」小婦人嬌嬌的身子在懷裡,趙樽不免心潮起伏,一顆心也從對貢妃的擔憂里收回,「很快便會好起來的。我答應過你的事,也一定能做到。」
「嗯,我相信你。」夏初七挪了挪肩膀,尋了一個更為舒適的位置,雙臂緊緊纏在他腰上,抬著下巴,嚴肅地看著他。
「你曉得的,我等著你成為這天下主宰那一日,已經很久。嗯,還有,你說要用天底下最重的聘禮來迎娶我……我要做皇后。對,做皇后,打怪獸。到時候,我們家的寶音也可以趾高氣揚的做皇二代了……」
她說得眉飛色舞,趙樽低頭,注視著她的眼。
「你真喜歡這樣?」
夏初七笑了,「當然啊,誰不想?」
看她這樣兒,趙樽有些好笑,緊了緊她的腰,喟嘆一聲,「阿七,下次說謊時,不要眨眼……你這個壞習慣,總是改不了。」
「……」
夏初七翻個白眼,拍他手,「討厭。」
她的「演技」不如趙樽,最大的毛病就是在撒謊的時候會眨眼睛。只不過,除了趙樽之外,旁人倒也未曾發現,
「其實……」她又道,「做皇后嘛,我也沒有你以為的那麼不喜歡。湖光山色雖好,可沒有權力,也就沒有實力去擁有。這世間萬物,原就是相輔相成的,沒有絕對的自由,更沒有絕對的完美。」
「說得對。我也是近來才悟通這理。」
輕輕唉一聲,夏初七伸了伸胳膊,「……如果今兒晚上我能夢見寶音喊聲娘,目前來說,就感覺很完美了。」
「好。爺助你做好夢。」他說這話時,聲音略微低啞,夏初七以為他是逗她,沒有想到,身上冷不丁一沉,那廝竟然重重地壓了上來。
她沒有準備,「呃」一聲,重重喘口氣,便去推他。可他低笑一聲,卻是不肯,一隻手束了她的雙手,往上一壓,未及她反應,俊臉就貼了上去。
唇上一熱,他溫柔的吻,綿纏著與她相觸。夏初七大睜的雙眼慢慢閉上,屋子裡的氣氛變了,畫風也變了。氤氳、旖旎,暖暖得讓人如墜美夢。
「趙十九……」
氣喘吁吁中,夏初七柔聲道,「我有條件。」
「……」這時有條件,是要某人的命。
「你若肯喚我一聲好聽的,我便讓啞巴開口。」
這樣的條件,也是要某人的命。
他湊近,啃她耳朵,啃她唇,然後雙手捧起她的臉來,專注地盯著她,幾個字說得似是隔了千山萬水,呵出的灼灼氣息,幾乎淹沒了夏初七的神經與感官。
「啞巴如何開口?」
「那你不必管。」夏初七呼哧呼哧著,對他的熱情里有一些招架不住,腰上又被捏了一把,她嚶嚀一聲,「快嘛,喚一聲好聽的?」
「喚啥?」趙樽目光像點了火苗,嗖嗖地燃燒著深邃的眸底,聲音也像那爐上的木炭,暗沉,低啞,像是猛獸出籠之前的痛苦掙扎,「快說。」
她眨眼,「喚一聲,阿七心肝……肉肉……」
「咳咳咳!」趙樽忍俊不禁,咳嗽幾聲,惡狠狠掐住她的脖子,咬牙,「阿七,你若再在辦事時玩笑,小心爺……」
「怎樣?收拾我?」夏初七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軟了。」
「哈哈哈!」夏初七朗聲笑著,齒如瓠犀,在暖融嘖的火光下閃著玉質般的光潔,「趙十九,你來真的呢?你不怕被手下兄弟聽見了?」
「不怕!」
「嗯?過年了,膽兒也肥了呢?」
對上她晶亮的眼,趙樽冷峻的臉上浮出怪異的一笑,夏初七未及反應,嘴便被他捂住了。厚實的掌心帶著薄薄的繭子,在她嬌嫩的唇上摩挲著,低頭時,暗灼的眸,生出興味的幽光,磁性的嗓,帶著低啞的顫。
「這樣便不會聽見了……」
「唔……」夏初七指著他的身後。
「燭……台……先吹……燈……」
在他的掌中,她的聲音含含糊糊,趙樽卻似是懂了,回頭看一眼因了除夕之夜專程點上的紅燭,眸底生出淺淺的柔情。
「燃著吧,爺想仔細看著你。」
~
「啪!」一聲,燭台倒了。
火苗點著了帳子,迅速蔓延開來,映亮了整個天際。陳景瞪大雙眼,看著面前的火光沖天,大聲叫喊著,便要往火中衝去。
「陳大哥——」晴嵐嚇住了,過來攔他。
他嘶聲吶喊著,「放開我,王妃還在裡面。」
晴嵐臉色一變,「你的心裡就只有王妃嗎?」
陳景一怔,正想要回答她不是,身子就像被一股子強大的力量吸入了漩渦,慢慢地往下沉。可轉眼間,大火竟然蔓延到了他的身上,燒得他渾身疼痛,目眥欲裂。
「快跑……你快跑……」
他艱難地喊著,讓晴嵐快點跑。
可她卻沒有動,溫柔的眸子,古怪的看著他,輕輕笑著,「你都死了,我跑有何意?活著又有何意?趙大哥,生,一起生。死,一起死吧。」
她的聲音,顫抖著,終究被捲入了漫天的大火之中。她的人也撲了過來,與他緊緊相擁。他想推她,救她,可是大火起,即便他殫精竭慮,也回天乏術……
「你好傻……晴嵐,你好傻……」
一句話哽咽在喉間,他心痛得像滴血。
「啪」一聲,火花又是一爆,他猛地睜眼。
燭台上的火光,在幽幽閃爍,面前哪裡有大火,哪裡又有晴嵐?誰也沒有。只他獨自一人,坐在房間的案幾邊上打盹。
那可怕的一幕,只是夢境。
「呼!」他雙手合十,閉眼做了一個「阿彌陀佛」,感謝老天讓自己醒了過來。
他輕輕揉了揉額頭,想要起身去睡覺。可先前的夢境太過真實,她含淚的眼似乎還在眼前晃動,驅走了他的睡意。
轉眼他離開北平已一年有餘。他與晴嵐的孩子已經出生。是一個女孩兒,得到消息時,他很高興。因為女孩兒可以給小郡主做伴,往後也可以長長久久的陪在小郡主的身邊——正如他之於晉王,晴嵐之於王妃。他們的女兒,也會是一樣。
只是,他還沒有見過閨女。
小小的孩兒,會長成什麼樣子?
一個個念頭,湧上心來,陳景有些煩躁。
他很少有這麼情緒化的時候,但是,在這個萬家團圓的夜晚,他的心臟卻似乎在一寸寸剝離。他瘋狂的想念起了遠在京師的晴嵐和他們的女兒。
新婚之夜,他便離開了身懷六甲的她。
她不僅沒有新郎的陪伴,還要獨自一人承受分娩之痛,不僅得不到丈夫的關愛,還要反過來讓他不要擔心。
娶妻如此,陳景是慶幸的。
今天晚上,她在做什麼?帶著女兒與小郡主一起剪窗花守歲,還是領著兩個丫頭在院子裡燃爆竹。
她可有想他,可有怨他?
了無睡意,他出了房間,默默走在營房的小道上。一邊抬頭看著雪光上的皎月,一邊拼盡所有的思緒,努力在腦子裡拼湊女兒的樣子——小小的臉,粉嘟嘟的嘴,她長得會像誰多一些?
像他多一些,還是像晴嵐?
幾乎是情不自禁的,他張開雙臂。
很想,很想抱一抱他們母女。
可北平,在千里之外。月不圓,人也不圓。
頹然地垂下手臂,他長長吐出一口氣,迎了冬夜的冷風毫無目的走著,不知不覺,就走近了滄州城門。
這是在戰時,蘭子安與耿三友之流奸險狡詐,當所有人都鬆懈的時候,也許會是最危險的時候。所以,今天晚上的晉軍,看似都在過節,其實崗哨比之往常更為嚴格。
陳景還未走到城門,便聽見一聲厲喝。
「什麼人?」
陳景從暗處走近,「我。」
那哨兵一見是他,趕緊拱手致禮,「陳將軍。」
陳景點頭,「辛苦了!有什麼事吧?」
那人搖搖頭,還未開口,便聽見不遠處的城牆上有兵士吆喝起來,「做什麼的?停下停下。宵禁了,不許靠近,不能入城——」
陳景閒著也是閒著,面色沉了沉,越過那兵卒,三步並著兩步,疾步往城牆的台階走去。
外間的夜色里,有一行人。
老的,小的,還有孩子。他們行色匆匆,像是趕了許久的路。走在最前面的那個老頭兒,有些不耐煩守衛的態度,大聲吼了回來。
「趕緊開門,我入城找我女婿的。」
這老頭瘋癲似的回答,讓城牆上的晉軍守衛哭笑不得。有人笑道:「找女婿怎的找到這來了?你女婿誰啊?」
「我女婿?」那老頭兒哼一聲,「趙樽啊。」
「哈哈哈!」城牆上幾名兵卒笑了起來,有人更是笑得弓下了腰,「老倌兒,你怎的不說,你女婿是趙綿澤啊?」
「我呸!」那老頭哼哼,不滿地嗤他,「趙綿澤那廝,千想萬想要給我做女婿,老頭子我還看不上他哩……」
「哈哈哈……」
又是一陣狂笑,城牆上登時歡樂起來。
除夕之夜,遇上這麼一個活寶,讓枯燥無聊的守軍,高興得緊,脾氣也比平常好得多,「老先生,你們回去吧,到處都在打仗呢,不要到處跑,危險得很……」
「閉嘴!」
陳景斜插里躥了上來,阻止了那個守軍的調侃。
然後,他大步過去,趴在垛牆上,往下望去。
只見寒風之中,有一輛黑漆的馬車。馬車的邊上有幾個騎馬的便裝侍衛。與守軍說話的老頭兒穿得稀奇古怪,正是夏廷贛。他身邊打著「阿彌陀佛」的佛號,悠閒看人逗樂的老和尚,正是道常。
這時,車帘子一撩,露出了一張臉來。
「夏公,夜深了,不要玩笑了,拿令牌與他。」
陳景一怔,猶如中邪般僵在了風中。
馬車裡的人是……晴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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