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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霖將車停在酒店對面的街道上,看著來來往往的車流,心裡酸澀,有一種呼吸不過來的壓抑,這裡是熱鬧的街區,對面是他愛著的女人,中間僅僅隔著一條街,於他而言,卻像隔著整個世界。筆神閣 bishenge.com
怎麼就把事情弄砸了呢?
鍾霖靠在椅背上,想像著他們的熱鬧,默默點了一根煙。
不知道待了多久,他終於看到謝米樂走了出來。
剛才在席間,鍾霖有看到她喝酒,見狀,他默默把車開到她面前,停了下來。
「米樂。」鍾霖搖下車窗,態度真誠,「你送你。」
謝米樂眯起眼睛看他,許久沒有反應。
時間仿佛靜止,鍾霖手指在方向盤上緊了又緊,身體一動不動。
入夜了,天氣並沒有涼爽多少。那種夾雜著汽車尾氣的燥熱感一波一波涌過來,讓謝米樂如若置身於桑拿汗蒸室,脊背濕透,呼吸都有點吃力。
她慢慢走了過來。
鍾霖心裡一激,正想為她打開車門,謝米樂就徑直從車邊走了過去。
綠燈亮了,她走向斑馬線,隨著人群過街——
那冷漠到近乎無情的背影夾裹了鍾霖最後一絲理智,他落下另一側車窗,撲過去大喊一聲:「謝米樂!」
有人朝他看了過來,唯獨謝米樂沒有。
鍾霖顧不得了,他徑直下車,朝她奔跑過去。
綠燈快停了,他越跑越快,終於氣喘吁吁地跑到了謝米樂的面前。
「米樂。求你,給我一個說話的機會,好嗎?」
分手的時間,其實很久了。很多記憶都已模糊,謝米樂內心的真實想法,就像她對於休休說的那樣,理解鍾霖,但不接受。她沒有怪過他,也不是真正的討厭,只是有時候,看到他西裝革履下被包裝得一本正經的理智,就很想撕碎它……
是的,他一直是正經人。
一本正經,謙謙君子。
哪怕談戀愛親個小臉親個小臉,也發乎情止乎禮,最動情的時候也無外乎那次在辦公室……
但是,此刻的鐘霖是她不熟悉的。
他沒有理智,他不講道理,他領帶歪了,他都顧不上,眼睛就那樣熱辣辣的盯在她的臉上。
謝米樂今天高興,喝了兩杯酒,不多,但以她的酒量,剛剛好,就有醉態,但雙頰酡紅,情緒很亢奮。
「有事?」她打量著鍾霖,並不迴避他的目光。
「米樂。」鍾霖看到周圍有人在看他們,拉住謝米樂的人,「我們上車再說好嗎?或者找個地方坐下來,說說話?」
「我沒什麼要說。你要說什麼,就在這裡說。」
謝米樂沒有給他面子,神色淡然地拒絕了。
鍾霖面色尷尬,垂下眼皮,「我想跟你在一起,我想追回你。」
「好的。」謝米樂漫不經心地看他一眼,「你追了,但我不想接受。就這樣,再見。」
她說著就又要走,鍾霖腦子發暈,實在受不了她再從身邊離開的樣子,一口壓抑了數月的鬱氣突兀地湧上心頭,他幾乎沒有認真思考,全憑那一腔熱血,突然攬過謝米樂的腰,就在眾目睽睽之下,將她抱了起來——
「鍾霖!」
謝米樂掙扎著,想要掙脫。
「你幹什麼?放開。」
鍾霖皺了皺眉,因為他發現謝米樂其實挺沉的,這麼掙扎,他抱不穩。
於是,他換了個方式,將原本的公主抱,變成了——扛在肩上。
天啦!謝米樂腦子嗡地一聲,炸了。
綠燈亮起,鍾霖一言不發地扛著謝米樂過街,像個搶親的山寨大土匪。
謝米樂在他肩膀上一顛一顛的,雙眼瞪得比銅鈴還大,因為她根本不相信這是鍾霖會幹的事兒。
「你放開我。鍾霖,你還講不講道理了?」謝米樂吼了兩句,發現除了引來更多人的圍觀,並不能讓鍾霖改變主意,她又弱弱地壓低了聲音。
「你是不是有病,你沒看周圍有多少人嗎?」
「我不怕。」
「你不怕,我怕啊。」
尤其——尼瑪這麼不雅觀地被人「扛」著,誰受得住?
謝米樂快要被他氣死了,鍾霖卻滿臉微笑,把她放到車上,拴上安全帶,在她怒氣沖沖的注視下,還衝她綻放了一個大大的笑容。
「我早就該這樣了。」
什麼?不覺得做錯了,居然後悔做晚了?
謝米樂覺得今天的鐘霖不可理喻,惡狠狠瞪他一眼,低頭去解安全帶,「我沒時間跟你瞎鬧。鍾霖,你要是不想丟人,就別在這兒亂來……」
「如果不丟臉就要失去你,那我,還是寧願丟臉。」鍾霖扼住她的手腕,阻止了她解安全帶的動作,低下頭,朝她逼近,瞳孔里積累的相思和渴望,瀕臨暴發的邊沿,「謝米樂,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嗎?」
「滾!」謝米樂氣到了極點,再次掙扎。
「不滾。」
「你放開我。」
「不放。」鍾霖笑著,扼住她的後腦勺,胳膊一收,低頭在她嘴上吻了一下,「我憑本事搶回來的媳婦兒,憑什麼放開?」
「你講不講理了?」
「不講。」
「鍾霖——」
油鹽不進的男人,謝米樂總算見識到了。
天氣很熱,她掙扎幾下,渾身汗水涔涔,鍾霖卻享受她這般生氣的樣子,側頭在她臉頰又吻了下,「你還沒有男朋友,我也沒有女朋友,我在等你,我知道你也在等我。」
「別自戀。」
「唉……那就,只有我在等你吧。」鍾霖低聲說著,一眨不眨地盯住她,突然托起她的下巴,像是親不夠似的,一下,兩下,三下,小鳥啄食的速度,氣得謝米樂伸手去打他。他卻不理,扼住她的手,然後用另外一隻胳膊,將她緊緊裹進懷裡,越纏越緊。
這是在街上!
謝米樂內心狂叫,卻說不出話。
「米樂。」
「米樂。」
他一邊吻,一邊喚她。
謝米樂怕死了他失去理智的樣子,覺得還是以前那個講道理的哲人好打發一點。她氣喘吁吁,實在沒辦法了。
「你先鬆開我,我們,我們找個地方,坐下說話。」
「真的?」鍾霖抬起頭,目光里是得逞的笑。
「嗯。」謝米樂妥協般癱在椅子上,閉上眼睛,「無賴。」
……
三伏天來了,天氣熱得人躁鬱。
於休休肚子大得已經完全掩蓋不住,外面的風言風語越發多了起來。苗芮為她擔心,每天陪上陪下,甚至不允許她再去公司,只有於休休自己不當回事。
「怕什麼,誰沒見過孕婦怎麼的?」於休休不僅不畏流言,還十分熱愛大自然,每天都固定時間散步,聽音樂,嚴格按照胎教老師的指導和孩子互動。
對她而言,外人的說法一點都不重要,父母已經給了她最堅實的肩膀和依靠,讓她足夠的抵禦風雨的能力。別人說她為了財產懷上霍仲南的孩子,哪怕單親也要生下來,她更是當成笑話,當成嫉妒。
於休休想生這個孩子,只因為她愛這個孩子,捨不得放棄。這和任何人任何事都沒有關係。在這些遙遙無期的等待中,苗芮和於大壯也曾旁敲側擊的勸過她,想讓她放棄,畢竟她太年輕,未來還有無限可能。
可是,於休休很堅定,從決定要留下孩子的那一刻起,她唯一的想法,就是學習怎麼做一個好媽媽。看她這樣,苗芮和於大壯只能妥協,女兒越大,主意越大,他們除了更好的照顧她,也做不來打掉孩子那麼殘忍的事。
說到底,這才是於家人的生活方式啊?他們也只是心疼女兒而已。他們也是這樣的人,什麼時候畏懼過流言?
有了家人的支持,於休休更是無所忌憚。
懷孕的日子,她過得很充實,除了偶爾會被混沌不堪的夢境驚擾,大多時候,她覺得自己的狀態,都還好。哪怕有那麼一個兩個夜深人靜不能成眠的日子,她也能靠著那一幅幅被她畫成了連續劇的亂燉作品來打發時間。
花開花謝,她自怡然。一切不好的人和事都被她屏棄在了世界之外。
唯一的意外,是唐緒寧再沒有來打擾過她。
是他終於想通了吧?於休休想。
放下心結,是一件美好的事,她沒有考慮太多。
而再一次得知唐緒寧的消息,是在她預產期的前幾天。
那天,她無意聽到了苗芮和於大壯的聊天,從他們的聊天內容里得知,唐緒寧被衛思良告了。
這事兒極有戲劇性。
當初湯麗樺告發唐文驥,成為拉他下馬的第一人,衛思良居然走上了和湯麗樺同樣的道路,而唐文驥父子倆,遇上了同樣的女人。
於休休有些好奇,「衛思良告唐緒寧什麼?罪名是什麼?」
苗芮和於大壯看到她突然出現,嚇一跳,「你不是睡午覺嗎?怎麼下來了?」
「睡不著了。」於休休坐下來,李媽給她削了個蘋果,她拿牙籤叉了慢慢吃,「我就說吧,唐緒寧這陣子乖得很,原來是出事了。什麼情況呢?」
苗芮和於大壯對視一眼,欲言又止。
女兒懷著身子,他們不願意她摻和這些爛事。
於休休挑挑眉頭,笑開,「說吧,吊胃口很難受的。」
於大壯嘆氣,「緒寧這孩子吧,確實是負了衛思良。衛思良怪他怨他都沒有問題。可是咱們就事論事,老唐對這個兒子,還是寄予了厚望的,不可能讓緒寧參與那些事情。以我對老唐的了解,他做的事,肯定和緒寧沒有關係。」
於休休哦了聲,「這麼說,是衛思良告他,參與了他爸爸的案子?」
「可不麼?這姑娘真會編故事,什麼醃髒事都往他頭上套。」
「那警察也不會任由她說啊,她說誰犯罪誰就犯罪,那還了得?」於休休看出父親對唐緒寧的不忍心,安慰道:「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唐緒寧禍害遺千年,不會有事的。」
「我看沒那麼簡單。要不然也不會這麼久了,人還沒有放出來。」於大壯皺著眉頭說:「我托人打聽過了。緒寧現在最解釋不清的,是他為什麼會有霍仲南被綁架的照片,他和那些人,又是怎麼聯繫上的。」
於休休想了下,「那些人,不是用他爸來威脅他嗎?霍仲南的照片只是人家發去嚇唬他的而已。他給我說過這事兒。」
「這只是單方面說法,關鍵怎麼證明呢?」於大壯搖了搖頭,「衛思良非常肯定地告訴警方,她親耳聽到唐緒寧和對方打電話,說他和他父親串通好,陷害霍仲南,利用阿南的海運走私毒.品,她還向警方提交了證據……」
「什麼證據?」於休休奇怪了。
「具體我不是太清楚,好像是一段什麼視頻,是她跟蹤唐緒寧的時候拍到的。」
視頻?跟蹤?
這衛思良也是變態了。
就於休休所知的消息,當初霍仲南雖然沒有再追究霍鈺檸的責怪,但是有個嗜賭如命的丈夫,家業又敗光了,一家子都沒有什麼生存本事,好工作做不了,差的又看不上去,這高不成低不就的,日子越過越難。
衛思良過慣了千金小姐的日子,淪落到這種地步,肯定是恨死了唐緒寧,可是這陷害人入獄,那就太狠了吧?
看來真是有多愛,就有多恨了。
於休休低頭啃著蘋果,沒有多問,但是回到房間後,她思考了一會兒,還是打了個電話給繆延,了解情況。
對她的來電,繆延有點意外,笑著說:「你還會關心他?」
於休休笑了笑:「不是關心,就是想知道他是怎麼倒霉的。我想開心開心。」
繆延失笑,「我只能告訴你,能說的部分。」
「行。你說,我撿能說的說。」
於休休懶洋洋地笑著,雙腳搭在腳凳上一晃一晃的。然後就從繆延嘴裡聽了一個和於大壯那裡差不多的故事版本。更清楚的一點是,衛思良說那天晚上她跟蹤唐緒寧,看到他進了一個KTV,在那個KTV里,衛思良拍到了唐緒寧和一個男人見面,他倆鬼鬼祟祟地說話。警方在唐文驥案破後,已經抓獲了那個人,經審訊,那人承認唐緒寧是他的同夥。
「我們查過了,唐緒寧手機里的那張照片,正是那個叫阿光的人發的。」
「這麼巧?」於休休疑惑地說:「這麼說,他罪證確鑿了?」
繆延又是一聲笑,「沒有那麼簡單,我們還要繼續調查,補充證據。」
「哦。」
於休休嘴上應承著,腦子裡卻想到很多關鍵詞,KTV,阿光,和唐緒寧鬼鬼祟祟說話的男人,審訊就承認是同夥……
「我想起來了。」
於休休突然拔高了聲音。
「繆警官,我想起來了,那天晚上,我也在那兒唱K,唐緒寧就在我身邊不遠。」
那天晚上唐緒寧十分憤怒,說她「差點沒命」,還告訴她「有人要搞她」,他還提前給她打了電話,可是她沒有接。現在唱來,他說的就是那個阿光吧?被衛思良拍到的那個?
於休休敲了敲額頭,其實不明白唐緒寧為什麼沒有把她也在場的事情說出來,「繆警官,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那天晚上唐緒寧去KTV,是為了找我的。哦對,他還保護了我。」
「保護你?」
「嗯。還有在A國沉船的那天,其實他,也救了我。」於休休很肯定地說:「這樣好了,我明天過來一趟,咱們當面說。」
「你願意為他作證?」
「願意啊。」於休休笑盈盈地說:「這是公民應盡的義務。」
「哈哈,行。明天我在隊上等你。」
……
三天後,唐緒寧走出了看守所。
如於大壯所料,唐文驥沒有讓唐緒寧參與過任何一樁案子。
誰家兒子誰心疼,他那麼謹慎的人,又怎會把親兒子的命搭進去?
水落石出,沉冤得雪。可是唐緒寧並沒有感覺到快樂。
刺目的陽光讓他有短暫的眩暈。在看守所的這些日子,時間過得特別的慢。他有點想不起來自己在裡面待了多久,甚至不知道今天是幾月幾日,那一種被時光遺忘被世界拋棄的感覺,讓他頹然又滄桑。
為什麼沒有人來接他?
他愣愣地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站了好一會兒,他想起來,不會再有人接他了。
家破人亡。曾經顯赫一時的唐家,終於走到了今天。
這樣的結果,唐緒寧一時很難去相信。他站在光暈里,頭昏目眩,覺得周遭的一切像波浪般在起伏不停,眼前的景色漸漸變得模糊,鼻腔里氧氣稀缺,快要呼吸不過來。
他扶住滾燙的牆壁,慢慢蹲下去,低頭看地上的螞蟻。
不知歸途,沒有家。一個人,一無所有。
這個世界陌生得讓他深深恐懼——
「緒寧。」一首刺耳的喇叭聲,把唐緒寧從恍惚中拉回來,他慢慢抬頭,看到陽光里笑得露出幾顆金牙的於大壯,「蹲那兒幹啥?不怕曬啊。趕緊過來,咱們回家了。」
於大壯在朝他招手。
「於叔……」
唐緒寧喉頭哽咽,說不出話。
曾經他最看不慣最嫌棄的那幾顆金牙,此刻,比陽光溫暖。
而這,成了世界為他餘留的最後一絲善意。
唐緒寧抱著雙臂站起來,勉強地笑。
「我不去了。於叔。不打擾你們。」
別人給他善意,他不能再以惡意回報。此刻去打擾於家,難看又羞愧,唐緒寧做不到。
「大小伙子,別彆扭扭的幹啥?」於大壯瞪他一眼,罵罵咧咧地走過來,重重拍在他的肩膀,用了唐緒寧以往最看不上的粗魯動作,卻溫暖地將他往懷裡攬了攬:「走。於叔組好了局,今天晚上為你接風洗塵。」
唐緒寧往邊上躲了躲。
他身上髒,不想太靠近於大壯。
「於叔,我想先回家,我……就不去打擾大家了。」
於大壯看他一眼,皺起眉頭,「那我,先送你回去?」
「不用不用。我叫車了。」
唐緒寧臉上的慚色根本就藏不住,於大壯雖然是個粗人,但粗中有細,在江湖上摸爬滾打這麼多年,這點小心思哪能瞞得過他。
「我看你小子,就是欠捶。」於大壯不再和唐緒寧客套了,直接拖了他就走,「走走走,上車。再和老子客氣,信不信老子打你一頓?」
唐緒寧:「……」
於大壯開始吹牛逼,「你別以為這是看守所門口,老子就不敢動手。我跟你說,我打了你,也是天經地義,老子教訓侄子,誰管得著?」
看他發了狠,唐緒寧終是把難堪壓下,享受般聽著這久違的訓斥。
然後,默默地跟上他的腳步,上了車。
於大壯也不問他在裡面什麼情況,大大咧咧地說笑著,看他渾身不自在,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又說:「我先送你回家。咱們洗個澡,換身衣服,休息休息,晚點咱們再去吃飯。」
唐緒寧側過頭,「你……今天不忙嗎?」
「忙?天大的事,有接你去吃飯重要啊?哈哈哈哈。」
於大壯爽朗的笑聲,愈發讓唐緒寧抬不起頭來,將腦袋垂得低低的,他脖子都軟了下去,覺得在於家人面前,羞愧之極。
活了二十多年,唐緒寧一直有他固有的傲氣,好出身,高學歷,英俊的外表,令人羨慕的工作,年紀輕輕就擁有了同齡人艷羨不來的一切。他曾經目空一切,看不上於家暴發戶的姿態,在母親的影響下,覺得最恥辱的事情,就是和於家結親。
沒想到,活到現在竟然可笑的發現,被他丟棄的,竟是最寶貴的。
於大壯整整一天都守著唐緒寧,並親自把他拉到了洗塵宴上。
來的都是熟人,除了於家的三口,還有於大順,老村長,以及兩三個和於大壯素來親厚的於家村水庫人。而別的三姑六婆,和他們早就已經沒有了私下往來。
大家默契地關照著唐緒寧的情緒,絕口不提唐文驥的事情,只是長輩般照顧他。沒有諷刺,沒有嘲弄,更沒有居高臨下的審視和假惺惺的安慰,就好像,他們真的是他的家人。
這與唐緒寧之前想的不一樣,更是讓他羞慚不已。
「緒寧啊,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我……」唐緒寧說話很猶豫,「沒有想好。」
於大順看著他,笑說:「過兩天我要送你於爺爺回老家去避暑,你要是沒什麼事,陪我走一趟?很久沒去於家村了吧?去鄉下透透氣,接觸接觸大自然,保管你神清氣爽。」
唐緒寧沒有直接拒絕,「行,要是沒事,我跟大順叔去。」
於休休今天也在,本來她是不想來的,可是心裡有一些疑問,想親自問唐緒寧,於是大著肚子跟著母親過來了。
在席上,她沒怎麼說話,唐緒寧也很少看她,偶爾與她目光接觸,唐緒寧會馬上躲開。
於休休覺得這人很是奇怪,進了一趟看守所,怎麼就跟變了個人似的?看到她像看到瘟疫,宇宙卡王的氣質呢?
好不容易熬到散席,於大壯讓司機送唐緒寧回去,於休休笑著跟過去,在車門口堵住了唐緒寧。
「我有事問你。」
看一眼她挺著的大肚子,唐緒寧心裡酸澀難當。
他點頭,「之前的事,謝謝你。」
「嗯?謝我什麼?」於休休問。
「謝你,肯為我作證。」唐緒寧低著頭,沒敢看她的眼睛,聲音也放得低沉,「我沒有想到,最後來救我的人,會是你。」
「那不叫救你,我只是照實事告訴警方當天晚上事情的經過,怎麼判斷怎麼處理,是警方的決定。」
「那也得感謝你。」唐緒寧苦笑一下,「你能幫我,我很開心。」
開心到她相助的意義甚至大於了事件的本身。
因為這至少可以證明,於休休不恨他。
唐緒寧腦補很多,那模樣兒看上去有點落寞,於休休猶豫一下,說:「你怎麼招惹衛思良了?她這麼整你?」
「我不肯跟她在一起。」
「咋就不在一起了,你倆不是挺恩愛的?」
唐緒寧苦笑一下,沒有多做解釋,靜默片刻,深吸一口氣,說:「是我對不起她。她這麼做,是應該的。」
「所以,你就默認了她的舉報?」於休休抬抬眉梢,覺得這個人不可思議,「甚至你都沒有告訴警方,我那天也在?沒有讓我出來作證?」
「我不想自取其辱。」
他以為她是恨他的,恨到根本就不會為她說一句話。唐緒寧這麼想著,望向街邊閃爍的霓虹燈,嘆息了一聲,「而且,說出那件事,對你的名聲,也不太好。」
「名聲?」於休休想不明白了,「怎麼就關係到我的名聲了?」
唐緒寧嘴皮動了動,低下頭,欲言又止:「那家夜店,不是正當經營的地方。」
「嗯?」於休休還是有點糊塗。
唐緒寧咬牙,索性說破,「你總不希望有人知道,你去嫖……鴨子吧?」
「噗!」於休休總算反應過來了,那天晚上是張老闆請客招呼的,去之前她還真不知道那個店是什麼性質。現在聽到他的理由,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這個,也是。哈哈哈,那我是不是得謝謝你?」
唐緒寧安靜地看了她半晌,搖搖頭,換了話題,「你這是快生了吧?別在外面亂跑了。趕緊回去吧。」
「嘖。」於休休把頭偏向一邊,「又管我的事?」
「對不起。我沒有資格。」唐緒寧的話,不像反諷,說完迅速低下頭,然後錯過於休休的肩膀,上了車:「我走了。再見。」
汽車遠去。
於休休看著那輛車載著唐緒寧駛入車流,掩入一個廣告牌後面,漸漸變成一個遙遠的影子,消失不見。
她這時候才突然驚覺,脊背早已濕透。
好熱。於休休拍了拍臉,默默轉身。
這座城市,迎來了今年暑熱的高峰期。
在那個接風洗塵宴的兩天後,於休休在婦兒院順利誕下一個七斤七兩的小生命。
辦出生證的時候,她想了許久,給她取了個小名。
「就叫小七七吧。」
工作人員很吃驚,「這麼隨便的嗎?名字很重要,你要考慮清楚。」
「大名等他爸回來了再取,我不愛動腦子。反正小孩子改名也方便,沒事。」
於是,出生證到手,上面寫著於七七的名字,是個閨女。
……
有人生,有人死。
於休休出院沒幾天,唐文驥就死在了看守所。
他是趁著管教幹部不注意,自縊身亡的。
在漫長的審訊過程中,他自始至終都很冷靜,不肯交代犯罪經過和犯罪動機,他也不想等法院的最終審判,就做了自我了結。
這麼一個清醒的投機者,沒有人相信他最後的選擇是自殺。
而了結他的僅僅是一件襯衣。
唐文驥被人發現的時候,赤.裸著上身將脖子掛在襯衣系成的死結里,雙目圓瞪,滿臉不甘。他沒有留下遺書,也沒有隻字片語,更沒有人知道他臨死前有過什麼掙扎,對這個世界還有什麼未了的心愿。
得到消息,於大壯從酒櫃裡找出一瓶二鍋頭,讓李媽炒了一盤花生米,在桌子上擺好兩個酒杯,倒滿,一個人自斟自欽,對著酒杯那一頭的空氣說著話,喝得酩酊大醉。
酒醒後,他陪唐緒寧去辦了唐文驥的善後事宜。
從此,絕口不提這個人。
~
剛出生的孩子,見風就長,於七七小朋友身體十分健康,一日比一日壯實,那白白胖胖、粗胳膊粗腿兒的小樣子,讓於休休時常擔心她長大後會變成一個女漢子。
不過,於大壯很開心,心花怒放地抱著外孫女到處招搖,見人就說這孩子長得像他。
苗芮哭笑不得。她也搞不明白,一個女孩子長得像他粗魯的外公是一件多了不得的事情,值得這麼炫耀嗎?也不怕孩子長得了不好看。於大壯完全不當一回事,可是苗芮覺得這是個大問題,她不讓於大壯再隨便抱孩子瞎教,理由是爹媽那麼俊美的基因,萬一於七七基因異變,像了外公,長成個五大三粗的女漢子,那可怎麼是好?
嘻嘻哈哈逗孩子的日子,過得很快。
一轉眼,孩子滿月了。
對「坐月子」的女人來說,沒什麼比出月子更激動的了。
於休休記得很清楚,那天的天氣異常悶躁,黃昏的時候,還下了一會兒小雨。她特地洗了澡,洗了頭,換了一身乾淨衣服,正在那兒逗孩子,就接到了權少騰的電話。
當時,於七七嘬著手指頭,正吃得小臉兒通紅,津津有味。
於休休笑著將手指從於七七嘴裡拿出來,低頭親她一下。
「喂,權隊。」
「案子判下來了。」審理這麼久,總算有了結果,權少騰在電話那頭也有一點釋然的唏噓,「我們盡力了。A國不比我國。十年。他放棄了上訴。」
十年,十年。
於休休愣愣地看著於七七,腦子裡一直在盤算,十年等於多少天。等他回來,於七七是不是會打醬油了?
這個混蛋,怎麼就放棄上訴了呢?
「於休休?」權少騰沒聽到她的聲音,喚了她一聲,「你也別難過,十年……其實也挺快。」
很快嗎?三千多個日子啊。
於休休把頭埋在於七七的胸口,頭髮被女兒抓了一下,這才回過神。
「謝謝你了,權隊。」
權少騰嗯了聲,嘆氣,掛了。
房間裡安靜下去,只有於七七哇啊哇啊話不成話的聲音。
於休休沉默了一會兒,輕輕笑著逗女兒。
「十年後,你已經是個小美女了呢。咱們要好好長,知道嗎?」
~
於七七兩歲的時候,於休休去了一趟A國。
在那裡,她見到了葉艾艾。
葉艾艾還在外島那一條繁華的商業街上賣衣服,但陪在她身邊的人再不是艾瑪,而是那個叫Kong的小伙子。她店裡的衣服也換了風格,看上去清爽了很多,不像過去那般色彩明艷。於休休不是刻意來找她的,只是想在這裡走走,隔著店門,她看到葉艾艾和Kong頭碰頭的在說話,兩個人臉上都有笑意,Kong還在她的臉上親了下,好像一對情侶或者夫妻。
於休休沒有摘下墨鏡,壓低帽子,繼續往前走——
「於!」
Kong發現了她。
小伙子眼睛賊亮,推開店門走出來,透過陽光看她,一臉驚喜。
「是你嗎?於……小姐?」
於休休怔了怔,微微一笑,「Hi~好久不見。」
「天啦。真的是你。」Kong一如既往的熱情,他似乎並不知道於休休和葉艾艾之間有過那麼多不太友好的過往,十分親熱地招呼她進去坐。
於休休本想拒絕,葉艾艾出來了。
在看到於休休的那一刻,葉艾艾臉上明艷的笑容明顯龜裂,像天空突然布滿的陰雲,但是只停留了一秒,她就又恢復了明朗的笑容,「好久不見。進來坐會兒吧?」
人家表現出了友好,於休休沒有理由拒絕。
Kong端來椅子,又熱情地出門去買椰子和葉艾艾喜歡吃的冰淇淋。
他走得匆忙,是葉艾艾把他支走的。於是,這個小店的世界就留給了於休休和葉艾艾。
兩個人沉默對視。
於休休問:「你還好嗎?」
「好。」葉艾艾點點頭,隨即又笑開,目光有淚霧,雙手絞在一起,不知是緊張還是興奮,有些顫抖,「我和Kong結婚了。」
於休休看了下她手上的戒指,再一次發現了她顫抖的手,挪開視線,友好地笑:「他對你很好。」
「嗯。」葉艾艾說:「他的愛,救了我。」
於休休偏頭,看著這整潔的店面,想著Kong陽光般的笑容,有種一言難盡的感覺。
「你終於遇到你的陽光了。」
葉艾艾愣了愣,咧嘴笑開,這個笑一如當初般純淨,好像滿懷感動。
「我以前太傻。於,你不會怪我吧?」
她的手還在抖,見於休休投來視線,她似乎想努力控制,但沒有做到,又尷尬地笑了笑。
於休休終於發現,這不是個正常反應。
她搖頭,笑著說:「我們都有錯。怪誰呢?」
「那就好。」葉艾艾略略垂下眼皮,「霍哥哥……他就在A國。」
於休休心裡一沉。
葉艾艾說:「我和Kong去過監獄,我們想去看望他。他拒絕了,不見我們。管家也見不到他,他不要任何人去看他。他有什麼需要傳達的事情,都通過律師。」
說到這裡,葉艾艾深深嘆了口氣,「他可能恨我。」
「不會的。他不懂恨人。」於休休目光帶著笑從葉艾艾的臉上掠過去,最終落在門店玻璃的陽光上,眯起了眼,「他的心最是柔軟。」
如非心軟善良,又怎會讓自己落入這般田地?
葉艾艾並不認同這句話,但她沒有爭辯,「你可能是對的。」
於休休低頭,又看了一眼她的手,「你這手是怎麼回事?」
葉艾艾十指突然揪緊,露出一絲詫異,「你不知道?」
她以為她的事情,霍仲南會告訴於休休,她那些醜陋的過往和經歷,於休休也全都知道。可是顯然,霍仲南沒有說,於休休並不完全知情。
「我沒事。」葉艾艾突然就鬆了口氣,又可以平等地去直視於休休漂亮的眼睛了,「就是有點震顫。」
她把手背到身後。
於休休皺了皺眉頭,「看醫生了嗎?」
「看了。」葉艾艾給了她一個燦爛的笑,「我不缺錢的。」
於休休怔了怔,笑開,「我知道。」
這個要面子的習慣,還是老樣子呢。
~
Kong回來了,除了椰子和冰淇淋,還買了好多吃的東西,可是於休休不想吃。
她坐了會,葉艾艾又要送她一套衣服,於休休推拒不過他們夫妻二人,於是花錢買了一套。
離開服裝店的時候,於休休恍惚間,突然想起當年在試衣間裡和霍仲南的爭執,還有那一套被她丟到了垃圾桶里的衣服——
呵,這惱人的時光。
於休休知道霍仲南被收押在哪個監獄,她包了車,一個人去探監。
汽車停在監獄門口,她沒有下車,看著那莊嚴又冰冷的地方,扶了扶墨鏡,告訴司機,「回去吧。」
司機詫異地問:「你不去看你丈夫了?」
「不去了。」
他不會見她的。
驕傲如霍仲南,怎會讓她看到他狼狽的樣子?
~
於七七四歲的時候,於休休第一次帶著她去長途旅行。
從申城出發,母女倆帶了兩個同伴,從南到北,環遊山水。從蒼山洱海到摩梭古鎮,從峨眉青城到亞丁風光,從九寨黃龍到貝加爾湖,從秦始皇陵到長城故宮……遠離城市,遠離喧囂,看鳥兒在藍天歡快地飛翔,看牛羊在草地悠閒自在。她曬黑了,於七七也玩瘋了。
於七七不再提起爸爸,也不再追問爸爸的事情。
那個從幼兒園哭著鼻子回來找爸爸的小姑娘,又變成了活潑可愛的小天使。
夕陽西下,落日餘暉中,於休休躺在陽台吹著和煦的風,想霍仲南。
誰說時光不能消磨思念呢?她突然想不起來。
霍仲南的面孔在她腦子裡,越發模糊。
人們也早已經淡忘了他。沒有人還記得當年的【最美CP】,那個坐牢的盛天老總也淡出了人們的視野,至於南言這個本就神出鬼沒的人,他銷聲匿跡這麼久,甚至都不曾有人提及,就好像這個人曾經沒有存在過一樣。
於休休有時也會想不起他的臉長什麼樣子,而那些她為他畫的畫,夢裡的,現實的,就成了一個串起他們故事的線索。
她會把這些畫拿出來,一張一張地講給於七七聽。
於七七總是聽得很認真。
畫裡的人,是爸爸。
她是有爸爸的女孩子。
「可是爸爸為什麼還不回來看七七呢?」這是於七七的日常困惑。
「爸爸去打大怪獸了。你看我們有房子住,有衣服穿,有好多好吃的東西,都是爸爸為我們賺來的呀。」於休休說。
「噢我明白了。我的爸爸是超人,他去拯救世界了。」
看於七七歡快地跳著,仿佛悟到了真相的樣子,於休休掀起嘴唇,笑得十分快活。
「於七七,你真聰明。可把你聰明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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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轉眼,於七七滿五歲了。
小姑娘年歲越大,越來越不好糊弄。快到五歲生日的時候,於七七又一次和於休休鬧起了彆扭,她說幼兒園的小朋友過生日,再遠的爸爸都會回來,為什麼她的爸爸不回來?她還說,小朋友們都笑話她,因為世界上根本沒有大怪獸,她的爸爸也不可能去拯救世界了。
於休休哄了她好久,送了一套漂亮的小裙子才把她哄好。
第二天,於七七穿著漂亮的新裙子去上學,接回來的時候,渾身髒兮兮的,臉頰淤青,鼻孔上還有沒有擦乾淨的鼻血。
於休休大為震怒,問她怎麼回事,小姑娘卻怎麼都不肯開口。
於休休致電幼兒園老師,了解情況。老師說,於七七打小朋友了,抓傷了小朋友的脖子,幸虧小朋友的家長不計較。
「可是我計較,我女兒的鼻子怎麼回事?」
老師說不出個所以然,只知道是於七七先動的手。
於休休不想做那種不講道理的家長,把於七七叫過來,又講道理又講故事又是哄又是嚇,小女孩哇一聲大哭,總算開了尊口。
「小明說他的爸爸是警察,是抓壞人的英雄,說我的爸爸是壞人,是殺人犯。他還說,我爸爸不回來是因為我爸爸在坐牢。」
於休休啞然,震驚地看著痛哭的孩子。
「媽媽。你去告訴他們。」於七七攥住於休休的衣服,一邊哭一邊吼:「你去告訴他們,我的爸爸是去打怪獸了,我的爸爸不是壞人,是拯救世界的超人。」
於休休沉默了許久,「我們轉學。」
於七七還在哭,「我不要,我要和小朋友一起玩。」
小姑娘今天很激動,哭得小身子都抖了起來,單薄的肩膀一聳一聳的,哭得當媽的心都碎了。於休休咬咬牙,安慰她,「別哭了,於七七,咱們自己建一所幼兒園,想怎麼玩就怎麼玩。好不好?」
「不好。那我就沒有小夥伴了。」小姑娘抽泣著越哭越狠,嗓子都哭啞了。
「不會。你可以邀請你喜歡的小夥伴,跟你一起玩。不喜歡的小夥伴,咱們就不用理他。」
「媽媽……」於七七抽泣著,突然嘶心說:「我是不是除了錢,一無所有了?」
「噗!」於休休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誰說的?我們於七七什麼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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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於大壯回來,聽說寶貝在幼兒園被欺負了,非要去找小明的家長討個說法,那臭脾氣發作起來,一炸一炸的,仿佛懷裡揣了個火藥桶。苗芮好說歹說勸住他,勸他別去丟人。於大壯重重嘆了口氣,總算聽了媳婦兒的話,結果,苗芮晚上捂在被窩裡,又抱著於大壯傷傷心心地哭了一場。
小孩子的事,一般會被大人當成是小事。
可是,於七七不是一般的小孩子。
這件事傳到了鍾霖的耳朵里,他氣得暴跳如雷,還真的把那個幼兒園收購了。
於七七五歲生日那天,鍾霖還特地送來了霍仲南托他帶來的禮物。如於七七每年的生辰一樣,堆積如山的禮物羨煞了旁人,於七七在萬眾矚目中,是全場最漂亮的小公主。可是,今天的小公主並不開心,她在等爸爸,在人群里來來去去找了很久,最後失望地坐在地上拆禮物,但她很乖,再沒有像那天一樣哭鬧。
鍾霖看得心裡難受。
老闆家的孩子被欺負了,就像誰剜了他的心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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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後,於休休收到一封由A國輾轉而來的信件。
手寫的信件,她已經很久沒有見過了。一張潔白的信紙上,男人字跡遒勁有力,凌厲如刀,一看就是有書法功底的人。
休休:
分別五年又五個月了,你還好嗎?
我不知道在我想你的時候,你是不是也在想我。我也知道本不該寫信影響你的心情。但我最近,時常做夢。夢裡的你,面孔漸漸模糊,我越來越看不清楚。每當我想伸手擁抱你,你就會消失不見。就像多年前那個雨夜的噩夢一樣,我看不清你,也抓不住你。很奇妙對不對?我一直在想,這個夢預示著什麼?
休休,我們都必須承認,隔著的我們的不是監獄,而是時光。在這漫長的光陰里,我不知道我的女人胖了還是瘦了,有沒有受委屈有沒有生病,我不知道我的女兒長得像不像我,愛不愛哭,愛不愛笑,我無法陪伴女兒長大,無法實現我與你相守的承諾。
我是個失敗的男人。
當我的女兒受人欺負而我無能為力的時候,我恨不得……恨不得你從未遇見過我。那樣你還是快樂自在的於休休,不用背負這麼多的艱難與苦處。
我有時候會欺騙自己,對自己說,這全是上天為我們安排的緣分,是我和你的緣分,我們來到這個世界,就是為了這般相遇,相愛,相離,相聚。可是近來我愈發說不服自己了。因為你的苦,是我帶給你的,女兒的委屈,也是她無能的父親帶給她的。而你們母女,本不該受這些。
休休,五年了。我知道你一直在等我,我為此痛苦難當。
所以,五年後的今天,我又要遭你厭棄一回了。
如果有遇到合適的男人,你一定要考慮。女人最好的年紀,不要委屈自己。
休休,對不起。我一直自私地想要珍藏你,哪怕是在夢裡,我也想要握住你的手不放開。可是,每次我都握不住,握不住。
我想,是我太貪婪。我不配擁有這麼好的你。
十年太漫長,你的五年枯守已讓我心疼至此,還有五年,你如何堅持?
休休,多少相愛的男女,都已散落天涯,我們或許也不該例外。
有時我會想,如果我沒有做過那個夢,也沒有去大禹,沒有遇見你,我和你的命運,是不是都會不同?
於休休看著這封信,眼中洪水滔天。
一個人坐了許久,於七七的叫聲喚醒了她。
「寶貝,媽媽在這裡。」於休休把信紙收起來,鎖入抽屜。
孩子已經識字,不能讓她看見。
於休休淡定地陪於七七玩,直到把她哄睡,她才直起身給鍾霖打了一個電話。
「告訴他,如他所願。」
~
五個月後。
申城機場高速上,一輛車疾馳而去。
後座上的男人戴著帽子和墨鏡,面色蒼白,雙唇緊抿,看不清眉目,仍能從輪廓上看出這是一個俊美的男人。
鍾霖坐在副駕,一直在和他說話。
說近六年來申城的變化,哪裡又建了高速,哪裡又開通了高鐵,地鐵延伸到了哪裡,哪裡又新建了大廈,還說到浮城國際社區高昂的房價——
男人一直沉默。
鍾霖看著前方的道路,沒有注意到他的表情。說到浮城,就提到和小魚一起為浮城做整體裝修設計的霍戈。
他說,霍戈娶了丁曲楓,可是兩人一直沒有孩子,聽說是要丁克,鍾霖笑著說,他倆無論走到哪裡,簡直就像是兩兄弟,親的。情侶裝也能穿出兄弟裝的樣子,霍戈常在外面說,為了一個女人放棄一座森林,太虧了。好笑的是,丁曲楓從不生氣,甚至覺得他所得極對,畢竟為了一個男人放棄一片藍天,也很虧。
大家都打趣他們,合同婚姻。
可是愛與不愛,除了他們自己,誰又知道呢?
他又說,於休休的那個大師兄也結婚了,找了個剛滿二十歲的女孩子。他去參加了婚禮,在婚禮上,魏驍龍喝了很多酒,抱著於大壯哭得很傷心。有人說,新娘子的眉眼和於休休有幾分相像,倒不是長得像,而是像於休休一樣愛笑,漂亮,有一雙單純的大眼睛,就像會說話似的。他偷偷看了一眼,還真有幾分那味道。
他還說,衛思良母女倆過得很慘,她那個嗜賭的父親被人打傷住院了,母親整天以淚洗面,衛思良不得不出去找工作,在一個酒吧里做女招待,聽說唐緒寧偷偷接濟過她幾次,但是次數多了,看她並不想跳出火坑,後來他也就淡了……
鍾霖談興正濃,後座的男人不耐煩了。
「還要多久?」
鍾霖愣了愣,賠笑說,「快了快了。」
男人不停看腕錶,「再開快一點。」
鍾霖遲疑一下,看了看汽車錶盤,「老闆,就算再快……於休休該結婚,還是要結婚的啊?」
車廂突然就安靜了。
後座上的男人,正是減刑歸來的霍仲南。
這句話如一記狠狠的耳光,打在他的臉上,瞬間失神。
鍾霖知道自己的話捅馬蜂窩了,小心翼翼地從後視鏡里瞄了一眼老闆的臉色,嘆了口氣,「當初你就不該寫那封信,你不寫,她哪裡會嫁給別人呢?男人啦,有時候不能假裝大度。明明不願意那樣,何苦為難自己?這不,鬧大發了。」
「我讓你開快點。」
冷冰冰的語氣,像來自西伯利亞的颶風,颳得鍾霖耳膜生痛。
「是。」
他不再多話,吩咐司機加快速度趕去酒店,又回頭,關切地看著老闆冷鷙的臉。
「霍先生,你也別太難過,都這麼多年過去了。人都是會變了。至少,於休休把孩子養得很好。就說這個,她也很了不起了,等了你五年,這……」
霍仲南蹙了蹙眉:「我讓你講話了?」
鍾霖拉上嘴:……
~
酒店。
於休休昨晚睡不著,早上四點半就起床了。
苗芮說那個時辰是吉時,她必須在那個時候起來梳洗,做妝發。
因為時間比較倉促,婚禮流程他們已經儘量簡化了,可是該有的東西一樣也不能少。於大壯和苗芮很看重,畢竟是於家第一次辦喜事,怎麼也不能寒酸,招人笑話。所以,暴發戶家的「一切從簡」,也是艷羨旁人。
謝米樂、韓惠、肖樂、丁曲楓幾個朋友早早就過來了,在於休休旁邊嘰嘰喳喳,熱熱鬧鬧地幫忙。趙澈和於七七則在她們中間跑來跑去,玩得極好。趙澈比較斯文,於七七很勇猛,兩個孩子組成了一個神奇的組合,於休休笑稱「七澈組合」。
丁曲楓眼熱這兩個小孩兒
「能不能把孩子借我玩幾天?」
「想要啊,自己生去唄。」
「生個屁,男人不中用,我一個人怎麼生?」
「噗!」於休休婚前的緊張,被丁曲楓一句話化解了,她好奇地問,「不是吧,霍戈看著不像是不中用的人呀?」
丁曲楓眉眼鬆開,戳她腦袋,「逗你玩的,真信了?」
「哎呀,我的妝花了。別鬧別鬧。」於休休摁了摁頭髮,嗔怪地瞪她一眼,又打聽,「那你們咋不要小孩兒?真想丁克呀?」
丁曲楓皺了皺眉頭,摸肚子,沉默片刻,笑嘆著說:「是我的問題,排.卵功能障礙,不容易受.孕。老霍怕我招人家冷眼和閒話,就對外說我們丁克了。」
這個倒是沒有想到,霍戈居然是這麼疼媳婦兒的男人?
於休休瞭然地點了點頭,「我有個熟悉的醫生,聽說看這個很不錯,要不要介紹給你?」
「行啊。」丁曲楓笑了笑,態度隨意,看得出來她已經看過很多醫生,也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並沒有抱太大的信心,「這事你們別往外說啊,回頭老霍又要怪我大嘴巴。」
「這種事,我們往哪兒說去。」謝米樂摟了摟她的胳膊,安慰說:「孩子的事是急不來的。你要放寬心,配合治療,早晚會有的。」
「嗯。」丁曲楓點點頭,看了謝米樂一眼,眼底浮上了笑,「我雖然沒有孩子,至少鎖定了老公。你呢?什麼時候才肯原諒鍾總?」
謝米樂輕咳一下,「今天是休休大喜的日子,咱們不提我的事兒。」
「啐。又來了。謝米樂就數你最滑頭,怪不得滑頭的鐘霖都吃不住你。」
幾個姐妹一打趣,於休休的緊張和不安都沒了,不停地笑。
~
汽車停在酒店門口,霍仲南卻沒有了下車的勇氣。
大門口妝點一新,如同一個粉色的海洋,散發著鮮花的香味兒,夢幻般美好,令人心碎。
「霍先生……」鍾霖看著他,示意到了。
霍仲南許久未動,一直凝視著那門。
「我們走吧。」他突然閉上眼睛,聲音里夾雜著難以形容的痛苦,「我穿成這樣,像是來砸人場子的。」
「這……難道你不是來砸場子的?」鍾霖大驚失色,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霍仲南皺起眉,苦笑說:「你看我,敢嗎?」
「這也沒什麼敢不敢的……既然回來了,跟於休休說清楚也是好的。走吧走吧,下車。霍先生,我跟你說,這事我最有經驗了,有時候啊,咱們就得主動一點……」
霍仲南捏著手機,不言不語,腦門上青筋都憋出來了,看得鍾霖十分著急,「霍先生,再晚,就來不及了。你要考慮清楚啊?走,還是留?」
來不及了。
來不及了。
錯過了那麼多年,怎麼能再錯過?
霍仲南突然睜開眼,冷沉的黑眸里划過一抹堅決的光芒,像是不給自己後悔的機會,他推開車門,理了理衣服,挺直脊背走向那道彩虹般的鮮花扛門,速度快得鍾霖都緊張了一下,心裡直喊「要出事」,趕緊跟了上去。
兩個小孩子從裡面笑鬧著衝出來,差點撞到霍仲南身上。
小男孩穿著小西服,英挺帥氣。
小女孩穿著潔白的公主裙,美麗乖巧。
他倆都配著禮花,看得出來是今天婚禮的花童。
霍仲南幾乎一眼就認出了於七七。
他的雙腿邁不動了,站在那裡看著於七七徜徉在陽光里的笑容,就像入了魔一樣,傻了,呆了。
「叔叔。」於七七發現了這個「形跡可疑」的男子。不過,看到他旁邊笑呵呵的鐘霖,又放鬆了警惕,「你也是來參加我媽媽婚禮的嗎?」
霍仲南沉默,眼睛赤熱。
久久,他「嗯」一聲,蹲下來與女兒平視。
「媽媽結婚,你開心嗎?」
「開心呀!」於七七笑得露出了牙,「我媽媽要嫁給我爸爸了,我當然很開心。」
爸爸?霍仲南心臟抽痛,如同千刀萬剮。
原來——她已經讓七七叫那個男人爸爸了嗎?
「叔叔,你怎麼了?你不高興嗎?」於七七是個調皮的女孩子,但與她媽媽一樣也是個顏控,仔細看著面前的叔叔,她咧嘴一笑,「叔叔,你長得真好看,你真的好好看呀。」
小孩子的話,最是實誠。
霍仲南啞然。突然想到若干年前,大禹門口纏著他照相的女孩兒。
再出口,他聲音沙啞:「是嗎?」
「嗯。」於七七說完想了想,又搖頭,「不過你沒有我爸爸好看,我爸爸才叫好看呢,我爸爸天下第一最最好看。我媽媽愛他,我也愛他。」
一刀。
兩刀。
刀刀見血。
霍仲南被女兒扎了一刀又一刀,只覺心窩躁悶難當。
他強忍心疼,用最軟最輕柔的聲音問:「你媽媽在哪裡?我想和你媽媽說幾句話,可以嗎?」
於七七皺起小眉頭,「怕是不方便。」
「嗯?」
「雖然你是長得很帥的叔叔,可是我媽媽要嫁給更帥的爸爸呀。」
更帥的爸爸……
霍仲南又被扎了一刀。
「我是你媽媽的朋友,和她說幾句話就……就走。」
「這樣啊。」於七七狀若思考般,歪著小腦袋看他片刻,突然轉身戳了戳趙澈,「你去叫我媽媽吧。」
趙澈搖頭,「新娘子不可以出來,要新郎倌背才可以。」
「你又知道了?」於七七不滿地撅起紅彤彤的小嘴,又看了看霍仲南:「那我帶你去見我媽媽吧,叔叔?我媽媽今天是新娘子,不可以出來……噫!媽媽?」
於七七話沒有說完,就看到了穿著婚紗的母親。
於休休站在酒店門口的鮮花拱門下,婚紗、紅毯、氣球、鮮花,將她的臉襯得精緻美好,艷麗得如同一個剛下凡塵的仙女。
霍仲南呆住,蹲在那裡,腿軟。
「於七七。」於休休沉著臉,「你又出來野?趕緊給我回來。」
「媽媽。」於七七笑嘻嘻地撲向母親,又不停回頭看霍仲南,「這個長得可好看的叔叔,他說,他是你的好朋友,他要和你說幾句話。」
自做主張在朋友面前加了一個「好」字,她是為了給霍仲南加分。
可是,於休休聽完,卻是冷笑一聲。
「媽媽沒有這樣的好朋友。」
「啊?」於七七困惑了。
長得這麼好看的叔叔,怎麼會騙小孩兒呢?
「休休。」霍仲南終於站起來,朝於休休走過去。
久違的聲音像一記踏破時光的重錘,重重落在於休休的耳朵里。她站在紅毯上,看他朝自己走過來的樣子,心臟猛烈狂跳。她拉著女兒的手,一動不動地看著他,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表情。
「你是哪位?」
「我……」霍仲南遲疑,取下墨鏡,「是我。」
於休休沉默一下,不能再裝不認識了,「哦。是你呀。」
她說得輕描淡寫,像是面對一個陌生人,冷漠得讓霍仲南透心的涼。
「你想說什麼?」於休休抬高眉頭。
她的話太冷了。空氣仿佛都被她凍住。
在分別的漫長歲月里,霍仲南想過無數種與她重逢的畫面,唯獨沒有想過,會是在她的婚禮上。而新郎不是他。
「我沒什麼可說的。」他嘆氣。
於休休冷笑,一下就炸了,「沒什麼說的,那你來幹什麼?喝喜酒啊?行,裡面請。米樂,幫我招呼客人。」
霍仲南喉頭髮硬,「我想……看看你。」
「看完了嗎?」於休休理了理婚紗,眉梢一揚,「看完了可以走了。我急著辦喜事呢,麻煩你不要攪和了。」
霍仲南痛得麻木的心臟,又被狠狠捅了一刀。
「明白了。」
霍仲南深深看她一眼,慢鏡頭一般轉身。
他記得,那一年在觀音廟的菩薩面前,於休休曾經問他,許了什麼願望。
他說,他沒有什麼願望。
在過去那些年,他真的是一個無欲無求的人。非得說心愿,大概就是沒有痛苦地死去,徹底脫離這個醃髒的人間。
要是時光能夠倒流,他一定要在觀音菩薩面前許願。許他即便走了數萬里路,仍有歸巢。許她即便奔波了數萬個日夜星辰,仍不舍離去。許這世間無論春夏秋冬如何變幻,他們永不分離。直到人生落幕,兩個人的名字,刻上同一個墓碑。
他腳步緩慢,頹然,一雙瞳孔早已渙散,看不清眼前的人,也看不到汽車駛來的方向——
「霍仲南!」
潔白的婚紗蝴蝶兒般朝他飛奔過來。
像一朵白白的雲朵,將他捲入了她的懷抱,雙雙倒在地上。
汽車輪胎摩擦地面的聲音,戛然而止。
霍仲南睜開眼,看到於休休如雨的淚水,在風中滾落。
「混蛋。我辛辛苦苦準備了這麼久的婚禮,你卻想帶走我的新郎。霍仲南,我和你拼了。」
於休休不顧形象,酒店門口就對他又捶又打。
霍仲南震驚了至少三秒才反應過來。
他喉嚨像利器戳中,說不出話,只是側過去尋找人群里的鐘霖。
鍾霖看著他眸底陰影濃重,緊張得冷汗都下來了。
「霍先生,我,我也是沒辦法。」他低著頭,瞄了人群里的謝米樂一眼,「我要是不肯配合,我就,就沒媳婦兒了。你心疼心疼我,可憐我單身這麼多年,黃瓜菜都快等涼了……」
人群里爆發出一陣笑聲。
霍仲南聽著於休休的抽泣,看到許多熟悉的面孔,於大壯,苗芮、魏驍龍、於大順,老村長、霍戈、丁曲楓、謝米樂、南院的老管家、司機小程,還有許許多多的人……
霍仲南有點眼暈,看於休休捶打著自己,勾唇一笑。
「打得好。打重一點。」
於休休嗚咽般,又哭又笑:「你剛才嚇死我了,你知不知道?你看不到汽車過來了嗎?我看你就是故意來攪和我婚禮的。」
「我錯了,休休,我錯了。」
霍仲南慌不迭地解釋,像是從一個遙遠又可怕的夢魘里突然驚醒,眼前的一切,熟悉又陌生,卻充滿了歡快的氣氛。
誰敢相信?
這是她的婚禮,但新郎是他?
「對不起,休休。我來晚了。」霍仲南抱緊於休休,閉上眼睛,低頭埋在她的肩窩,喉頭突然哽咽,「往後,我會一直陪著你,再也不走了。」
於休休側頭看去。
有生之年,她看到了霍仲南的眼淚。
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
「媽媽,媽媽。」於七七的聲音,打破了他們敘舊。
小姑娘見到爸爸,剛才還開心得又蹦又跳,這時卻突然皺起了小眉頭。
「媽媽……你看那個叔叔?他好奇怪。」
於七七手指的方向,是一縷剛剛升起的朝陽,在朝陽的燦爛的光暈里,一個男人慢慢地轉身離去,等大家看過去時,只能看到他蹣跚的腳步,還有因為個子高而略顯佝僂的後背,以及花白的頭髮。
他看上去好像一個老人。
可他不老,甚至比霍仲南要年輕。
那是唐緒寧。
他來送上了賀禮,但沒有勇氣參加婚禮。
昨夜,他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將他零碎的夢境全部串起。夢醒後,他滿頭青絲摻雜了白髮。
在那個夢裡,於休休是她結髮妻子,她也像今天這樣穿著潔白的婚紗走過紅毯,朝他飛奔過來,臉上露出甜甜的笑。
只是後來……
盛天集團年輕的霍總跳樓自殺了。
衛思良母女倆得到了他們想要的一切,盛天集團成了衛思良的囊中之物。
他屈從了命運,在婚後發現愛上於休休的時候,背叛她。
那一天,下著瓢潑大雨,於休休如約來找他,在那幢高聳入雲的大廈里,他和衛思良在一起,有意與於休休攤牌,逼她離婚。
他的心很疼,但是他別無選擇,還要強顏歡笑。
夢裡的他,站在窗口看著於休休淌雨而來,汽車濺起的雨水濺濕了她的裙擺。
她打著一把傘,走得很快,那腳步聲仿佛要踏碎他的夢境——
衛思良說:「看,這女人就是下賤。」
那一刻,唐緒寧覺得她罵的不是於休休,而是他,他像是臉上被人颳了兩個大耳光,痛。
那是他的妻啊,是他註冊登錄舉行過婚禮的妻啊。
衛思良的肚子裡也懷上了他的孩子。他知道,他必須放棄一個。
在盛天集團做後盾,於休休必然成為犧牲品。她同意了離婚,但衛思良並沒有放過她,以及她的於家。衛思良動用盛天龐大的勢力,徹底吃掉了大禹公司,讓於家破產,於大壯殘疾了,苗芮瘋了,於休休也跳樓自殺了,就在大禹那幢辦公樓,自上往下,當場墜亡。
唐緒寧聽到有人在哭。
是夢裡的於休休,是現實里的他。
他越走越遠,耳朵里傳來於七七清脆的聲音。
「媽媽,你快看,那個叔叔好可憐啊。」
好可憐啊!
他失去了父母,弄丟了他的妻。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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