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邊方陣中,各自有戰士們躬身端起早就準備好的紅木托盤,托盤內則是摺疊好的五星紅旗;托盤內向上一面,紅色的旗面上五顆金星璀然耀眼,四顆小星以拱衛之勢圍繞著大星。
手托紅旗的戰士們踢著正步,漸次從方陣的一側走向一座又一座的石碑。
一位又一位戰士依次離開方陣,
一面又一面紅旗放置在巨碑前。
放下紅旗的戰士們又依次回到方陣中。
他們動作整齊劃一,整個過程流暢自然,來往之間精準無比,踢踏之聲充滿了整齊感。
等到方針再次成型,
站在中央的陸老頭心中有感般以手中龍蛇手杖敲擊地面:
「光榮。」
咚咚聲中,
無形劍氣滲透而出,覆蓋整片碑林,融進黑色巨碑,融進巨碑前的旗幟。
於是,
淡淡金光從紅旗和黑色巨碑上綻放出來!
他們噴薄向天,猶如夢幻極光一般相互交織,緩緩的飄向天空,最終在天空上組成一面巨大的,金色的旗幟。
那旗幟虛幻透明卻又無比真實,
一陣山風吹過便真如旗幟一般飄蕩起來,依稀間,眾人甚至聽到了旗幟飄揚獵獵作響的聲音。
同一時刻,
帝都,羊城,蓉城,鄭州,邏些,塔克拉瑪乾等地都有金光飄起!
這光猶如火星,於黑夜中照亮了華夏疆土。
頭頂戰機呼嘯仍舊,金光旗幟飄蕩作響,於黑色碑林前人們為英魂默哀。
這一刻,
仿佛有什麼東西在眾人心間緩緩流淌著。
默哀後,
陸老頭長吁一口氣,道:「敬禮。」
他說話的聲音很輕,可在場所有人都聽到了!
於是,
「嘩!」
整齊劃一的敬禮聲傳來,一位又一位戰士挺足了胸膛,濃烈的情緒仿佛要從目光中噴出來似的。
就連陳濤和曹睿也在這氛圍的感染下行了一個不是那麼漂亮的敬禮。
「禮畢。」
又是整齊劃一的動作聲中,戰士們恢復了筆直站立的身姿。
至此,
對英魂們的追悼哀思算是結束了。
陸老頭拄著龍蛇手杖,目光掃過一座又一座巨碑,掠過上面那一個又一個的名字……這些啊,還只是一部分。
他問道:「這次,誰來唱英魂曲兒啊?」
這一片兒唱得最好的劉青山去年就下去了。
那次起頭的是個黝黑高壯的漢子,一嗓子秦腔也是敞亮的很。
現在,
他的名字也在這片碑林上了。
眾人沉默著,陸老闆笑了笑:「那就我起頭兒吧。」
他醞釀了會兒,低沉的聲音漸漸響起……
「長夜征戰燈火盡誒!
多少屍骨裹馬革…」
他的唱法不是那麼雄渾壯麗,倒有一股子悲婉暮氣,眾人心情便隨著那聲音漸漸沉了下去。
「莫哀嘆,功名利祿杯酒中,
且再來,江湖夜雨十年燈……」
悲愴的聲音中,眾人一同合唱起來,匯聚起來的聲浪漸漸雄渾,迴蕩在這碑林當中,引得天上旗幟鼓盪,氣勢漸起!
陸老頭也陡然轉調!
高亢之音乍起!
剎那間仿佛銀瓶乍破,鐵騎突出!鏗鏘之聲交擊錚然!
「我與袍澤修甲戈誒,
奔騰萬里氣如虎!」
陸老頭唱腔愈發高亢近乎癲狂,渾身氣血上涌以至他麵皮漲紅,他好像要把心腔底壓抑的悲痛和難過全部吼出來!
他的身子微微顫抖著:
「何所懼啊?妖魔鬼怪又如何
劍在手,殺得乾坤清朗朗……」
唱到這裡陸老頭陡然仰面,一身氣勢也陡然泄掉,宛若水銀落地……高亢的悲唱轉做低鳴。
「只是一朝回首後啊,
身旁同僚剩幾人…」
到最後,陸老頭又深吸一口氣,唱出豁達與豪邁:
「大笑中,刀弩收鞘在身側,滾滾頭顱鋪成路!
好男兒,莫說前路無知己啊,人間陰司同作歌!」
眾人和唱,聲嘶力竭:
「人間陰司同作歌!」
同作歌!
呼……
這是李堯第二次聽鎮魂曲,然而感覺卻和上次完全不同。
原來就算是一樣的歌兒一樣的調兒由不同的人來唱,其中感受也是全然不同的啊。
上一次他聽得胸腔熱血滾動,魂靈共鳴。
這一次他卻聽得悲從中來,有些控制不住淚腺。
英雄這兩個字啊……看著光鮮,可每一筆每一划都在滲著鮮血。
他舉目望去,
看到不少戰士臉上都掛著淚痕。
他們身姿依舊筆挺,神情依舊肅穆,只是眼神有些失焦,也不知道是望著哪座巨碑上的哪個名字。
而跟在李堯身邊的曹睿和陳濤低著頭不斷用袖子抹著臉。
為什麼哭啊……
為了誰哭啊……
他們也不知道。
可就是很難過,憋得慌。
有什麼東西在心底涌動著,好像要驅使著他們做點什麼。
一曲兒唱完的陸老頭好像被抽空了渾身的力氣,他的精氣神好像一下垮了。他有些顫巍的轉過身,對著眾人擺擺手:「好了,都回去吧。」
戰士們依令行動,整齊劃一的轉身,動作之間精準無比,魚貫而去。
望著如黑色潮水般退去的眾人,陸老頭終於不再堅持,他的脊背一下彎下來,大口大口的呼吸著……封離大姐和周離來到陸行深身邊,攙住他。
陸老頭卻掙脫他們,低著頭語氣鏗鏘:「我沒事。」
「我,我就…喘口氣。」
他聲音嘶啞得,仿佛兩塊生鏽的鐵片在摩擦。
依舊跟在李堯身邊的曹睿抬起頭望著天不斷眨眼,好像這樣就能把眼淚逼回去了;本就心有正氣的陳濤望向一側,那邊是特意種植的松林,山峰吹過松濤陣陣,一陣陣仲秋涼意從松林下的黑影里湧出,讓他骨子裡發出陣陣涼意。
李堯,陳曦和林曉溪都眉眼低垂,沉默的站在那裡。
等了一會兒,
陸老頭終於緩過氣,他再度直起脊背,再次變成那位劍氣凜然,寧折不彎的華夏震懾者。
那兒境界跌落威風不再,卻也百折不撓鋒銳依然。
他說道:「我們該回去了。」
說完他率先邁步向著陵園外那輛大巴走去,眾人則跟在他的身後。
上車前,
李堯回頭望了眼。
他看見原本庄園裡那位脖子喉嚨上有著深刻猙獰傷疤的孤殘老人顫巍巍的從大堂的陰影里走出,他手裡捧著一束茉莉花走到某座巨碑前放下,然後就埋首坐在那兒。
依稀間,
李堯仿佛看到那位孤殘老人的肩膀在不斷輕抖……
那兒或許有他在意的人吧,
這兒,是人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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