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山位於東阿縣城西南,屬泰山西來余脈。因其形似甲魚、或因山頂有魚姑廟,故名魚山。
兩輛馬車行到魚山腳下,一行人開始登山。
今日是微服出遊,王笑帶的侍衛不算多,耿當帶了幾個親信隨同保護,吳培領了幾個心腹下人,王璫帶了個張嫂……
人少就自在得多,王笑與唐芊芊牽著手走在山道上,也是難得有些逸趣。
偏偏吳培邀王笑登山不真是為了遊玩,下了馬車就湊在王笑身邊,嘴裡說個不停。
「國公爺可知『梵唄』?」
王笑心想自己只知道花唄,只好搖了搖頭。
「梵唄即和尚念經的聲音。」唐芊芊道,說著瞥了吳培一眼,眼神中的意思大概是死胖子你走開。
「江大人所言甚是。」吳培點頭應道,仿佛沒看到王笑與唐芊芊牽在一起的手,自顧自地說起來。
「魏陳思王曹植,太和三年徙封東阿,時為東阿王。曹植深愛聲律,屬意經音,嘗游魚山,忽聞空中梵天之響,清雅哀婉,其聲動心,獨聽良久,而侍御皆聞,曹植深感神理,彌悟法應,乃摹其聲節,寫為『梵唄』,撰文制音,傳為後世,這便是『魚山梵唄』。」
王笑其實不感興趣,但吳培既然說了,他也只好拍手道:「唔,原來如此。」
「以微妙音聲贊同於佛德,斯之謂也。」吳培讚嘆了一句,又道:「因此這魚山之上,不僅有魚姑廟,還有曹植墓、有梵唄寺,皆可謂古之勝跡遍布。」
王笑微笑頷首,對吳培這個導遊還是滿意的。
「說到這梵唄寺,梵唄寺始建於曹植的梵唄亭,於唐代擴建為寺,於我楚朝發揚興盛?香火旺盛。」
話到這裡,吳培忽然話鋒一轉?道:「國公爺可知道這梵唄寺名下有多少田地?」
唐芊芊微微有些不滿?俯耳在王笑耳邊,將梵唄寺田產的數量小聲說了?又嘀咕道:「還說帶人家來吃素齋,一天到晚就是忙這些公事?哼。」
被哼了一聲?王笑耳朵里痒痒的?強裝鎮定,道:「兩萬畝?還挺富的。」
吳培轉過頭,好像沒見到兩人交頭接耳的樣子,嘆道:「這還只是梵唄寺?這東阿縣裡還有淨覺寺、華岩寺、神通寺等等?縉紳大族再加上這些寺廟,廣占良田、不交稅賦,試問百姓上哪裡耕作、朝廷上哪裡徵稅?」
話到這裡,一行人正好走到『曹子建祠』?吳培道:「若將這東阿縣的田地分為十斗,孔家、劉家占八斗?寺廟與縉紳幾乎占了兩斗,普通百姓怕是一升也占不到。」
「梵唄寺這一萬畝田地,來路有問題嗎?」
「沒問題。」吳培長嘆道:「但問題就在於來路乾淨啊。大部分都是當年德王、東阿王的賜田,祈禱國泰平安,保佑歷代先皇長壽安康。天下間這樣的田地還有很多,而且『欽賜田地,糧稅全免』,只說太祖年間,賜給南京靈谷寺的田地便有二百五十餘頃。皇室愛賜皇院田地以做功德,兩百餘年來,早已數不勝數……除了賜田,還有一部分是官宦士紳施捨田產給寺院,時人覺得置田若干畝,為飯僧計,此最勝之功德。」
「這些田,寺廟自己種嗎?」
「有些寺廟自己種,但像這樣的萬畝良田,僧人也種不過來,或者是租佃農戶,或者轉包給豪紳。這其中還有不少別的勾當。比如當地豪紳不想交稅,將田地記掛在寺院頭上……」
王笑聞言好笑起來,道:「這東阿縣,八成的田地都是孔家劉家的,再加上這些,哪還有多少稅賦?竟還能收上稅,倒也都是『能官』。」
「無非還是逼壓貧苦百姓啊。」
這楚朝爛到這種地步,讓人恨不得乾脆打碎了重塑……
「國公打算如何分田?」吳培拱手問道。
「繼續按我們規劃好的分,還有何疑慮?」
「下官是說分了田地之後,國公與齊王殿下不但得不到民心,還會失去天下民心。百姓不會因為幾畝田地而感恩戴德多久,相反,那些沒分到田的百姓只會怨恨。還有這些失了田地的官宦縉紳豪強,更厲害的是儒家、佛家……」
王笑打斷道:「得不到民心,但能得到糧食。」
他抬起頭,看著青天,緩緩道:「他們不滿?那我就告訴他們,我不是匡扶楚朝社稷的國公。我是另一個唐中元、另一個強盜。我來,就是來打劫的。他們只有兩條路選,被我『文明』地打劫、或被我野蠻地打劫……」
王璫跟在王笑後面,氣喘個不停。
在他看來,出來登山遊玩真是沒意思死了,看戲、鬥蛐蛐,哪樣不比這登山強?
王璫並不想巴結王笑,所以也不是為這個來的。實際上,是吳培怕單獨與王笑、江隨相處尷尬,非要拉著他來。
「好累啊。」王璫嘆了一聲,轉頭一看,不由訝道:「張嬸你這……一把年紀了,登起山來還這麼……健步如飛啊。」
「瞧老爺你說的,俺一個鄉下人爬這點小山不算啥的。」
「是吧?」王璫看著張嫂的背,有些垂涎欲滴。
要不要讓她背我?唉,算了,笑哥兒又要罵我不像話了。
「呸,還國公呢,爬個山連步輦都沒有……」
好在山並不高,爬了不多久便見到一座廟,名『魚姑廟』。
「相傳,當年曹植來到東阿後,由於頻頻遷徙心情憂悶失落。非常棒在魚山結識了魚姑,且在魚姑的感召下,精神振奮,宏業大展。誰知道好景不長,魚姑離他而去。」
吳培又開始解說起來:「原來這魚姑天帝義女,因貪戀下界的錦繡河山及曹植的才華,私自下凡定居魚山。曹植為懷念魚姑,便在魚山上修了這座魚姑廟,並為魚姑塑了金身……」
王笑愈發覺得吳培真是個好導遊。
王璫喘著氣往南面看了一眼,道:「那邊還有座廟。」
「那是梵唄寺。」吳培道:「我們一會從那邊下山。先在魚姑廟吃了素齋再去。」
說到這裡,他難得有些高興起來,又喚人上前叫門。
不一會兒,一個漂亮的小道姑打開門縫,有些疑惑地往外望了一眼。
王璫不由道:「咦,這裡叫『廟』,但居然是個道觀?」
「幾位施主何事?」
吳培走上前,也沒有拿出什麼山東巡撫的氣派,只是和顏悅色道:「這位師太有禮,鄙人聽聞這魚姑廟的素齋口味不錯,因此想來嘗嘗……對了,這是布舍銀子。」
王璫頗覺古怪,心想說這是道庵又不是酒樓,哪有這般說話的道理?
果不其然,那小道姑雙手道:「施主說笑了,鄙庵並非酒樓。」
王璫連忙上前,拿過吳培的荷包,道:「我等是聽說魚姑娘娘靈驗,特來拜拜,再布施些功德。」
「原來如此,幾位施主有請……」
王璫有些小小的得意,低聲對吳培道:「到了廟裡,要說人家的神仙不錯。你卻說什麼口味不錯,真是的……」
在殿上拜了魚姑娘娘,便出來一個老師太,態度就可近得多,領著王笑、唐芊芊、吳培、王璫去用素齋。
張嫂則與別的扈從一齊被安置在偏殿。
她轉了轉頭,目光望去,便見那個名叫耿當的傻大個從懷中掏出幾塊餅來。
「素齋有什麼好吃的?看俺們這餅里夾了肉的。兄弟們都帶了吧?」
「帶了帶了,還是耿將軍足智多謀。」
「耿將軍,國公爺不會有危險吧?」
「這地方就幾個道姑,再說了,有唐……有江大人在,不會有事的。」
張嫂聽著這些,心裡暗罵了一聲。
「一群蠢材。」
她站起身來,搓著手便往殿外走去。
「嫂子要去哪?吃肉餅嗎?」
張嫂低下頭,作出一副羞答答的樣子,不安地搓了兩下手。
耿當便明白過來,很熱心地一指,道:「淨房在那邊。」
張嫂出了偏殿,一路走到魚姑廟後面一片樹林中,發出了幾聲如同雲雀的叫聲。
好一會,終於有類似的鳥叫聲應和著,接著,兩個人從樹幹上躍下來。
其中一人身影健碩,另一人卻身體小小,仿若孩童。
「人呢?」
「我帶了九個人來,就在山背面。」
「不用他們,我們仨便能動手。」張嫂壓低聲音道:「今天是個好機會,他沒有帶護衛,現在就在那邊院子裡用齋飯。我去引開前面護衛。塞布里、塔娜,你們去捉了他。記住,娘娘要我們捉活的……」
塞布里與塔娜飛快穿過廚房,進到張嫂指的那個院子。
手中的刀已出鞘,寒芒逼人。
塞布里銅環般的眼睛一瞪……
接著,他整個人愣住。
院子裡並沒有人,飯桌擺在那,上面空空如也。
人呢?說好在這裡用齋飯的啊……
「分頭找。」
兩個勇士沒有多言,從兩個不同方向在魚姑廟中尋找起來。
手指捅開窗紙,塔娜踮著腳目光看去,只見這間小屋中一個中年胖男子坐在那,前面是一個妙齡姑子。
「這位師太,鄙人是想來用素齋,這素齋……」
「施主,貧道就是你的素齋,請施主來用。」
那姑子聲音如鶯啼一般,說著身子一轉,顯得頗為曼妙。
塔娜懶得看,搖了搖頭,踮起腳向別的屋子走去,心中暗罵道:「南蠻子都是些狗官。」
「該死,說好在那邊吃齋飯的。」
塞布里心中抱怨著,捅開一層窗戶紙。
只見屋內一個少年正坐在那裡,四下轉著頭。
塞布里眯了眯眼,呼吸稍稍重了些。
王笑?
屋門被人推開,走進一位妙齡姑子。
「咦,齋飯呢?」那少年道。
他說話有些漏風,塞布里心中不確定起來,準備再看一會。
「施主還真是來用齋飯的不成?」那姑子淺笑著,手中的拂塵撫過那少年的額頭。
「啊?這……這是怎麼回四?」
漏風聲愈發嚴重。
「施主沒聽說過嗎?揚州瘦馬、杭州船娘、大同婆姨……」那姑子咬著唇,聲音縹渺。
「泰山……泰山姑子?」
「施主好淵博哦。」那姑子道,「貧尼法號妙雲,本在此間往東一百四十里的泰山修行,兩月前為避戰禍,遷至魚山,幸遇施主,請施主一同修行。」
那少年跳了起來,有些慌張,道:「這這這……今天,我我……我還是下次再來吧……」
塞布里目光看去,終於見屋內的少年轉過頭來。
缺了一對門牙,不是王笑。
塞布里於是向別的屋子再找過去。
今日確實是個難得的好機會,王笑也必定只有一個人……
塔娜也另找了一間屋子,踮著腳向窗紙的小孔中看去。
屋中一個極俊美的男子……好像又不像男的,總之是一個男裝打扮的俊美少年坐在那,身前一個姑子盤膝坐著,滿臉都是緋紅,不時抬眼偷偷瞥著那美少年。
「哦?泰山姑子?有趣。」
「公子,我……貧道還,還沒出過閣……我們來東阿只有兩個月……我今日見公子是第一次開臉……」
「你願意陪我?」那美少年伸手捏了捏那姑子的下巴,笑道:「真的想好了?」
「嗯……」一聲輕輕柔柔,頗為嬌媚的鼻音。
「好嘛,這魚姑廟的素齋真的不錯。」
「公子,人家……」
嘭的一聲,那美少年一記手刀,將那姑子打暈過去。
屋外,塔娜一愣,呼吸稍重。
「什麼人?!」
隨著這一聲清喝,那美少年隨手一撫,拿下姑子頭上的髮簪便甩過來。
塔娜才要閃避,那髮簪已破開窗紙,從塔娜耳邊穿過。
「啊……」
塔娜慘叫一聲,用手摸去,才發現右耳已然破開,一片血淋淋。
與此同時。
「砰!」一聲銃響在魚姑廟裡迴蕩開來。
「砰!」接著又是一聲。
塔娜才要向那邊撲去,忽聽又是一聲慘叫響起。
「啊!」是塞布里在慘叫。
還摻雜著女人的尖叫。
下一刻,一根裂開的木棍從窗紙中捅出來,直刺塔娜的喉嚨。
塔娜就地一滾,果斷拋下塞布里,掠過廟牆,消失在樹叢之間。
小尼姑妙嬋年方十五,她十歲起就被『主持』莊齡師太養在泰山腳下的一座『斗姥庵』中調教。
斗姥庵以前本來叫『惜春院』,後來學著別人也改成了道院,生意便好起來,莊齡師太有野心,想把生意規格做上去,也很是認真地學了學道法,收了不少小女孩從小調教,立志要與權貴人家做買賣。
兩月以前,江北大軍攻打濟南,莊齡師太便領著姑子們跑到東阿縣來。莊齡師太找了兩個姑子,拿錢色賄賂了東阿縣令,占了魚山上的魚姑廟,還重新修繕了一番。
「哈哈,從此以後,我們也是山上的姑子了……」
在泰山,山上的姑子就是比山下的要正宗。
今日這魚姑廟其時還沒開張,但有人來,莊齡師太就明白對方是什麼來頭,東阿縣令不久前才派人上山,說是萊國公和巡撫大人要上山吃素齋。這邊還沒來得及準備,沒想到人就來了……「還真是急性子。」
於是莊齡師太挑了四個她最滿意的姑子,又讓妙嬋、妙娟這兩個最出色的來接待四人當中最像國公爺的兩個少年。
至於那個門牙漏風的,一看就不是國公。
妙嬋身穿一身精葛緇裙,長領元緞滾邊的蓮瓣,再加上配套的首飾做襯托,原本看著清靜無欲的道姑,搖身一變,成為兼含出家人的超脫與世俗女子嫵媚並存的俏麗佳人。
「國公爺,貧道……」
妙嬋咬了咬唇,偷眼瞥了王笑一眼,腦中道法已忘了個精光。
聊了兩句,也不怎麼的,她卻是把所有東西都抖了出來。
「所以,是東阿縣令胡志亭把這魚姑廟讓給你們的?」
「是,國公爺。」妙嬋假意盤腿坐累了,換了一個並腿坐的姿勢,將那緇裙下那雙好看的小腿展露在王笑面前。
「那你們有田地嗎?」王笑又問道。
「啊?我們沒有田地的。」
妙嬋挺了挺身子,感到自己胸前並不大,稍有些遺憾,她只好努力挺直,讓王笑看到自己纖細白皙的脖頸。
終於,王笑眼間一亮,目光在她身上看了看。
「咦,你這道服真的蠻好看的,能不能送我幾套?」
妙嬋身子一顫,瞥了王笑一眼,輕聲道:「國公想要貧道身上這一套嗎?」
她覺得自己還不夠媚,決定再做些什麼。
於是她想伸手去拉王笑的手來摸……
下一刻,窗戶被人破開,一名大漢躍進來,探手如鷹,直撲王笑。
妙嬋嚇呆在那裡……
煞風景的狗刺客,誤老娘好事!
「砰!」
一縷硝煙漫開。
塞布里知道王笑有火銃,早有提防,身子一轉,硬生生躲了過去。
他目光看去,只見王笑抬著火銃對著自己,火銃口還冒著輕煙。
塞布里二話不說,探手又向王笑捉去。
這一下十拿九穩。
然而王笑沒有躲,只是伸手在火銃上,轉了一下。
「咯噠」一聲輕響。
「砰!」
「啊!」妙嬋大叫一聲。
子彈從塞布里腹中穿過,血飛濺開,健壯的身體轟然摔在地上。
這怎麼回事?他明明打過一銃……
塞布里腦中這個念頭才閃過。
「咯噠。」又是一聲輕響。
「砰!」
伴隨著塞布里的慘叫,第三槍擊穿了他的右臂。
王笑一腳踩在塞布里肩上,笑道:「轉輪燧發火銃……註定要被淘汰掉的設計,但還是把你這個大清的勇士打倒了……說吧,你還有多少人?」
「嘭」一聲響,房門被人踹開,唐芊芊大步走進來,在屋內掃了一眼,目光便落在妙嬋身上。
「出去。」
妙嬋楚楚可憐地又向王笑看了一眼,這次王笑卻是看都不看她。
她知道自己成為國公側室得美夢算是碎了,只好在心裡又罵了好幾句「狗刺客」,失魂落魄地走出去。
王璫與她迎面走過,轉頭看了她一眼。
啊,這個後擺是這麼裁的……哈記下來了,回去以後讓碧兒也這樣做一件……哈哈……
「砰!」
一聲槍響,耿當大驚。
張嫂眼中精光一閃,換了個表情,衝進偏殿。
「將軍,我剛才看到一個漢子捉了國公爺往大門出去了……」
「什麼?!」耿當臉皮一變,大步追出。
「砰!」
眾人一愣,耿當喝道:「你們繼續追,你們隨俺來!」
說著,又調頭向廟中跑去。
張嫂暗道不好,跟著耿當跑了兩步,忽聽遠處有雲雀的叫聲,她停下腳步,找了個偏僻處重新翻出去……
樹林裡,個子如同孩子的塔娜半邊臉都是血,手裡捉著一隻野雞,竟是在生吃。
……
「該死,那江隨是高手。」
「塞布里也失手了。」
「沒事,我借著潛伏,還有機會。」
「王笑今天護衛不多,我們帶人殺過去?」
「別急,彌爾達今日也要動手,等他動手了,我們把人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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