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捉到一個。」王笑道,語氣有些不滿足。
「剛才我那邊也來了一個,逃掉了。」唐芊芊冷笑道:「身手倒是挺敏捷。」
「所以我讓你用火銃……」
「不……要。」唐芊芊拖長了聲音,有些幼稚的樣子,又道:「我拋暗器不比火銃慢。」
王笑道:「但我怕你累到。」
唐芊芊笑了笑,倚在王笑懷裡,道:「你也少用這個,剛做出來的東西,炸膛了怎麼辦?」
「咳咳。」屋外有人咳了兩聲。
屋中唐芊芊與王笑不情不願地分開,過了一會,吳培與王璫走進來。
王璫拍著心口,一副受了驚嚇的樣子。吳培卻是嘆道:「只捉到一個啊。」
「不急,今天應該還有。」王笑隨口說著,「對了,這素齋……」
「是下官搞錯了。」吳培道。
事情說來也簡單,他問東阿縣令胡志亭這邊有哪些好吃的,當時胡志亭問道:「巡撫大人想吃什麼?」
吳培於是笑了笑,應了一句:「本官葷素不忌,哈哈。」
或許是這笑容落在胡志亭眼裡顯出些別的意味來,或許是吳培咽了咽口水的動作實在不成體統,胡志亭便『明白』過來,於是推薦了這魚姑廟裡的素齋……
沒想到是這樣的素齋。
……
讓人把塞布里押回去審,一行人重新動身。
王璫湊到吳培身邊,壓低聲音道:「吳大人,你膽子也太大了,敢帶笑哥兒來……」
吳培搖了搖頭自嘲道:「我若是知情,那便單獨帶國公來了。」
「誰讓你滿腦子想著吃……啊,好餓。」
「前面的梵唄寺應該真的有齋飯。」吳培伸手一指,說道。
王璫道:「那能不能先吃了齋飯,你們再分他們的田?」
「你竟是能看出我們是要來分田。」
「傻子才看不出。」王璫道:「說好了,先吃了齋飯,再提分田的事啊,好餓。」
張嫂跟著王璫身後走著,心想自己這個『主子』就跟個大傻子似的,要不是命好生在富貴人家,早活不下去。
一行人到了梵唄寺,拜了佛,布施了些銀子,於是一人吃了一碗素麵,吳培亮出巡撫名號。知客僧便忙去將方丈請來。
「這素麵也忒貴了,還難吃。」
王璫才抱怨了一句,被吳培喝止住。
「別說了,但難吃確實是難吃……」
不多時,一大群和尚來迎,梵唄寺是大寺,僧侶頗多,於是場面盛大。
這一代方丈法號『真悟』,一派得道高僧的模樣,身上的袈裟頗為鮮亮。
只看真悟這身袈裟,王璫便低聲向吳培道:「這老和尚看著不像修行之人,倒像權貴富戶。」
沒想到老和尚耳尖,竟是聽到了,笑容滿面地緩緩道:「阿彌陀佛,老衲今日若換了一件破布衣,小施主便覺得老衲像修行之人否?」
「施主就施主,你為何叫我『小施主』?」王璫一指王笑,道:「笑哥兒與我年歲相仿,你可敢叫他小施主?」
真悟依舊滿面笑容,道:「老衲以心智論大小,不論年數。」
「我看你就是見人下菜。」
真悟並不與王璫爭論,對王笑道:「施主這邊請。」
穿過一個佛堂,佛堂中有個老和尚衣著樸素,是用碎衣布補綴而成,正盤腿坐在那念經。
「師兄。」真悟喚了一聲。
老和尚正專業參禪,閉著眼也不答話。
「這是老衲的師兄,真淨。」
真悟笑著介紹了一句,請王笑幾人進到旁邊的禪室,各自在蒲團上盤腿坐下。
「施主今日大駕光臨鄙寺,想必不是為了燒香拜佛?」
王笑道:「實話實說,我想分了貴寺的田地。」
真悟手中佛珠停了下來,轉頭向知客僧吩咐道:「去把田冊拿來吧。」
不一會兒,一個小箱子被擺在王笑與真悟之間。
真悟和尚手中的佛珠又轉動起來,緩緩道:「梵唄寺傳到這一代,諸位師兄弟當中,老衲悟性不是最高,佛理不是最精深,最後卻由老衲做了這方丈,國公可知為何?」
王笑道:「想必是你擅於待客、結交官紳。」
「是啊。」真悟嘆道:「我等修行佛法,終還是免不了要吃五穀,要穿衣避寒。這些是俗事,老衲將這些俗事料理好了,讓寺中其餘人可以潛心修行。國公爺覺得……老衲是功德、還是罪過?」
王璫在上山時便聽到這梵唄寺有田一萬畝,對這和尚沒有好感,此時心中不由暗罵他不要臉。
王笑只是笑了笑,道:「如此說來,方丈這是『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境界?」
「國公謬讚了。」真悟道:「這些田產,大部分是當年德王、東阿王在濟南時賜與鄙寺的,一是為祈禱國泰民安;二為保佑陛下長壽安康;三為王府上下祈福……鄙寺收了這些田產,僧眾日夜伺俸佛祖,祈禱佛祖保佑,若用世俗之語來說,這也算是『受人錢財、終人之事』,也算是為其度厄,何咎之有?國公爺要分田是好事,但收沒鄙寺的田產,可有道理?」
王璫聽這老和尚又是拿出王爺、陛下、百姓,又是拿出佛祖來壓,心想:「要靠講道理的話,這田地大概是要不到了。」
「道理我這裡有很多。」王笑道:「老和尚是想談佛法,還是想談律法?」
「田產乃世俗之物,自應以世俗之律法來談。」真悟嘆道,「就算是你是國公,強占鄙寺田產,也是犯了大楚律例。」
「受人錢財,終人之事。」王笑忽然笑了笑,道:「你們收了這些田地,替皇室侍奉佛祖,但佛祖並沒有保佑我大楚啊。東阿王一脈早已斷了傳承、德王一系全家被建奴殺擄,這便是你們祈來的福?我大楚國不泰、民不安,連陛下也駕崩了……你看,你們這些寺廟收了錢卻不辦事啊。」
真悟似乎愣了一下,又道:「那是施主們心不夠誠……」
「哈。」
王笑站起身來,腳踩在那木盒子上,又道:「懶得搭理你這神棍,現在我要代表大楚皇室……把這賞賜的田地收回來。」
退貨退款。
真悟抬起頭,平靜下來,看著王笑,緩緩道:「國公就打算拿這個理由收回山東所有寺院的田產?怕只會讓人貽笑大方吧?」
「不需要理由。」王笑道:「要談律法、先消除特權。建立在特權之下的律法,沒什麼好談。」
「國公不必如此偏激。」真悟緩緩道:「要分田,鄙寺可以幫國公,只需要國公肯扶鄙寺成為……」
「我來不是和你談條件的。」王笑打斷道:「我是來搶的。」
他腳下一踢,小盒子滑過禪室的地面,一直滑到耿當腳下。
「第一家,收好……」
下一刻,窗外響起「噗」的一聲,大片的血在窗紙上灑開。
耿當才彎腰去撿裝滿田契的木盒,一支弩箭貼著他的背「嗖」的一聲穿過。
唐芊芊縱身一撲,將王笑撲倒。
「國公爺你這樣,會失了……」
真悟嘴裡話到一半,弩箭猛地釘進他的喉嚨!
咯咯兩聲之後,老和尚便沒了聲息。
「有刺客!」
「殺王笑……」
十餘人從窗台躍進禪室,與護衛們廝殺在一起。
……
佛堂上,佛祖金身低眉含笑,滿眼仁慈地望著眾生。
老和尚真淨盤膝而坐,手中執著犍稚、敲著木魚。
「師父,殺過來了……前面的那群香客忽然殺過來了……」
法號本慧的小和尚踉蹌跑過來,拉著真淨便喊道:「快跑吧師父……啊!方丈師叔……方丈師叔圓寂了……」
真淨也不抬頭,依舊敲在木魚嘴裡念念有詞。
「皆為一切諸佛之所護念,皆得不退轉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
梵唄之音迴響在佛堂之上,吐納抑揚,法相莊嚴。
王笑從旁邊的禪室轉頭看去,見到真淨這樣的神態,不由心想這老和尚莫不是武藝高強?
下一刻,一群和尚被十名大漢從佛堂外趕起來。
劈砍聲、慘叫聲不停,頃刻間一群和尚倒在血泊當中。
一柄大刀向真淨劈下去。
「南無阿彌多婆夜哆他伽多夜……」
真淨嘴裡的經文已經換成了往生咒。
但他顯然不會什麼武藝,瘦癟的脖頸在刀鋒之下顯得頗為脆弱。
好吧,這裡又不是少林寺、和尚都會武功。
刀劈下。
「砰!」
王笑開了一銃,一名大漢栽倒下去。
剩下的九名大漢轉身向王笑這邊殺來。
「他們的刀淬了毒!」耿當轉頭看了一眼地上侍衛的屍體,大喊道。
「走!到寺廟外……」
張嫂故作害怕地縮在王璫後面。
事實上,王璫比她要害怕得多,整個人幾乎已經縮成一團。
張嫂目光掃去,並未在刺客中發現彌爾達的身影。
那就不急,看來彌爾達也知道王笑不好對付,因此留了一手。
張嫂捏著手中的銀針,只等雙方打到差不多了,她再出手將王笑劫走……
侍衛們護著王笑出了禪室,一路上不停有侍衛倒下,不時有殺手向這邊殺來,王笑卻依舊很鎮定。
鎮定到讓張嫂覺得他是有備而來。
一路都能看到和尚的屍體,王璫嚇得不輕,腳一軟便摔倒在地,張嫂無奈,只好提起他跟上王笑。
終於,一行人逃出梵唄寺大門。
張嫂打量了一眼,發現王笑身邊只剩五名護衛,而對面的殺手還剩三十餘人。她盤算著等著五名護衛一死,自己該如何掠走王笑……
她抬起頭,看到一棵大樹上樹葉晃動,想必是塔娜躲在裡面接應自己。
任務進行到了關鍵時刻,張嫂有些緊張起來,捉在王璫後頸的手下意識地一捏,疼得王璫哇哇大叫。
下一刻,王笑一揮手,樹林間箭雨倏然襲下,向他們身後追來的殺手們射過去。
慘叫聲接連響起。
張嫂離得近,隱約聽到王笑輕笑了一句。
「呵,大清的巴圖魯們……」
張嫂低著頭,心中盤算著……眼下只有五個護衛,要不要劫走他?
接著,她看到那個名叫江隨的官員目光向這邊掃了一眼,又不敢妄動。
該死!
樹林間一隊百餘人的侍衛衝出來,向殺手們砍殺過去,不多時,場上的殺手一個個都倒了下去。
張嫂這才反應過來,王笑早有布置,心中又是驚訝又是後怕……但好在自己還沒暴露。
王笑今日來魚山,目的有很多,比如拿了梵唄寺的田產、挖出潛藏在山東的建奴細作、順便陪唐芊芊遊山玩水……
除了齋飯不太讓人滿意,大部分目的還是達到了。當然,也有些波折,比如建奴細作兇殘地把梵唄寺屠了大半,這也是他沒料到的。
「本來只是想來搶劫田產,現在真悟和尚死了,就很麻煩。」王笑嘆息一聲。
唐芊芊對此不以為意,道:「只能把那個真淨推出來了,只怕他還不如真悟那個俗人好對付。」
「是啊。」王笑轉頭看著,嘆道:「死了不少人唉,這次建奴的細作該挖得差不多了吧?」
「人數對上了。」唐芊芊道:「頂多還有幾個漏網之魚。但師父說過這群人的首領彌爾達『有些手段』,還是要審審看彌爾達死了沒……」
兩人一路說著話、重新回到佛堂,只見堂中滿地的屍體,真淨還是盤膝坐在那。
「真淨大師,你師弟死了,往後你來當方丈……我只有兩點要求,一是出面支持我分寺院田地給貧農;二是做個見證,真悟是建奴細作殺的。」
王笑隨口說著,走到真淨身後,又道:「不答應的話,我殺了你整個寺廟。」
見真淨不答,他伸手一拍,坐在那的真淨便緩緩倒下去,竟是已經死了。
王笑皺了皺眉,有些苦煩起來。
「這寺院沒有別的德高望重的和尚了?」
「沒有了。」唐芊芊道:「如此一來,旁人只會以為是你奪田殺人,名聲怕是要毀了。」
「算了,也無所謂。」王笑道:「就讓他們覺得這梵唄寺是我屠的好了。也許接下來辦事還更方便……」
話到這裡,吳培快步過來,低聲道:「國公爺,劉中砥來了。」
「哦?來得倒是很快……」
明面上看,吳培是巡撫、劉中砥只是推官,此時吳培的反應就顯得太過重視。但孔家在山東經營一千八百年,根深蒂固……換言之,權力並不看官職高低,看人脈背景。
另外,王笑也覺得權力不看官職高低。
吳培道:「孔家這種大家族,向來不會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裡。劉中砥急忙忙地跑來,應該是為了投靠國公爺……想來東阿縣的田地他會獻出來。」
「不夠。」
「國公?」
「東阿縣的不夠,我要他們在山東所有的田。」
隨著這一句話,王笑走出梵唄寺。
只見一個風塵僕僕的官員領著一群衙役官兵,在自己前面跪下。
「下官救駕來遲,請國公恕罪!」
劉中砥,字德昂,時年二十七歲,生得相貌堂堂,延光十四年二甲進士及第,時任兗州推官。確實說得上是青年才俊,很好的女婿人選,當然,孔胤植是衍聖公,能挑到好女婿並不稀奇。
「劉大人請起……」
曲阜。
曲阜知縣孔貞堪在上首坐著,道:「德昂去東阿縣了?」
孔貞堪時年四十二歲,論輩分,他是當今衍聖公孔胤植的叔輩。
「去了,想必此時已經見到那王笑了。」
答話的叫孔興弼,時年二十三歲,輩分是衍聖公孔胤植的子侄輩。
孔興弼有個舉人功名在身上,如今在尼山書院任學錄,本打算過兩年去考個進士,沒想到京城卻丟了。
「依我說,王笑要田地,給他便是了。」孔貞堪道,「這邊給了他田地,回頭再去買、再去占,便當是花銀子保平安,有何不可?」
「叔爺想得簡單了。」孔興弼應道:「依侄孫看,王笑此人,野心極大。不是善與之輩。」
「不是善與之輩?還有人敢動我們孔家不成。」孔貞堪撫了撫長須,嘆道:「去年,吳閻王過歸德府,我派人去請見,告訴他衍聖公供奉他大瑞皇帝,又獻了兩千兩銀子。你知道怎麼辦嗎?」
他問完,自顧自答道:「連吳閻王這樣的粗鄙草莽,都知道我們孔家動不得。他回信給我啊,『天下可以易主,衍聖公世系雷打不動』,呵,王笑再兇殘,還能比得上吳閻王否?」
孔興弼笑了一笑,道:「王笑要分田,叔爺該知道吧?」
「知道,那又如何?等他碰了壁,自然會回頭。」
「侄孫也是這麼和四姐夫說的。」孔興弼道:「我們孔家,可以成為讓王笑碰頭的『壁』,但可不會成為幫他分田的刀。」
孔貞堪驚道:「怎麼?你們敢去惹王笑?」
「不是我們要惹王笑,而是他想當我們『殺雞儆猴』。」孔興弼道:「要分田,他第一個動的就是四姐夫,為什麼?為的還是看我們孔家的反應,說明他就是衝著我們孔家來的。這個人,眼裡死盯著的,是我們孔家的家業。」
「所以呢?」
「叔爺啊,世道亂了。瑞朝、楚朝、清朝,甚至四川搞得厲害的張獻忠,我們孔家不在乎誰取了天下,反正不管誰坐了江山,也離不開我們孔家的支持。所以,我們誰都可以投誠,這天下各方勢力當中,也都有我們孔家的人。
世家大族,要想長長久久地生存下去,雞蛋就不能同時放在一個籃子裡。但,眼下這時局,有一個籃子它就是放不了我們的蛋。」
孔貞堪一愣,喃喃道:「你是說王笑和齊王這個籃子?」
「是啊。」孔興弼好整以暇道:「一千八百年來,三國兩晉南北朝的亂世,甚至金人、蒙古人,所有籃子都能裝我們孔家的蛋,為什麼?他們要我們的名聲,我們能幫他們穩定天下。但,王笑不同,他是要殺『殺雞取卵』,他盯住的是我們孔家的家業……事情不是這麼做的,他不對。」
「這是……家主的意思?」
「不錯。」孔興弼緩緩道:「南京朝廷、瑞朝,宗伯都打點好了。不久前,北面的清軍攻到了薊鎮,那邊的睿親王也派人聯繫了宗伯……換言之,這天下是誰的,孔家都能屹立不倒。一千八百年的傳承,絕不能在我們手上斷掉。」
「所以呢?」
「睿親王提了一個要求,宗伯一直在猶豫。」孔興弼道:「但王笑既然先翻了臉,那便沒什麼好猶豫的了……」
話到這裡,他眼睛一眯,冷咧咧吐出一個字。
「殺!」
魚山。
「劉大人請起……」王笑站在劉中砥身前道。
張嫂眼睛一眯,忽然發現那劉中砥身後有個隨從看起來頗為眼熟。
彌爾達?
張嫂一驚,暗道不好。
下一刻,彌爾達忽然一抬手。
「嗖!」
一支弩倏然射向王笑。
只隔著短短的距離,顯然是躲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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