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長生 第二十五章 沐浴（十五）不畏德

    劉媽聞言，卻突然止不住地打寒顫，伴有呵欠連天。

    黃顧二人對視一眼，心裡已有了答案。

    黃離問：「你之前沒往這方面想過？」

    顧惜舟訕訕一笑，道：「師娘沒怎麼教這方面。」

    「黃裳師叔醫術通神，對你也極好，你還不跟著好好學。不過，懸壺司的課的確還沒講到這裡，我也是自行在醫書上翻看來的。」黃離問劉媽：「家裡有紅布條嗎？」

    劉媽一時沒反應過來，也暫想不起哪裡有紅布條。農戶人家的衣服多是藍、褐等耐髒的顏色，紅色卻是不多見。

    黃離也不囉嗦，從衣角扯下一條。她平日裡也常一身紅色的勁裝。

    她一邊將布條纏在劉媽中指上，一邊吩咐顧惜舟：「去拿只筷子來。」顧惜舟甩了甩手上的水，起身去灶房裡拿了筷子出來。

    只見黃離將筷子插進布條之中，逐漸絞緊。

    「誒喲！」劉媽吃痛，叫出了聲。

    黃離見狀，左手捏住筷子，右手比劍指在空中畫符，口中念念有詞：「吾上太山府，謁拜皇老君，交吾卻鬼，語我神方，上呼玉女，收攝不祥。先斬小鬼，後殺游光，何神敢住，何鬼敢當，一鬼不出，斬付魁剛。急急如律令。」

    語畢，她右手成劍指點在劉媽額頭。說來也奇，劉媽竟一下止住了寒顫與呵欠。

    黃離道：「大娘，你先好好睡一覺，我跟顧師弟去看些藥材。等您睡醒，我們就回來了。」說罷，她把剩下的藥材都提在手裡，準備去問個清楚。

    顧惜舟聞言，安頓好突然有些睏倦的劉媽，再把刷好的鍋架回灶頭，與黃離一起出發去城裡。

    路上，黃離問他：「方才，你是不是將她身上的病氣往你自己身上引了？」

    顧惜舟並未掩飾，答：「引了一點。師娘行醫時也常這樣。」

    黃離道：「黃裳師叔有青蓮劍訣護體，這樣做自然無礙，你又逞什麼能。」

    黃離明面上這樣說，實際倒是認可的，換她來恐怕也會這般處理。經歷靈犀狀態後，二人都切身感受過對方最深刻的記憶和情緒，像是共同親歷了一般，心裡也多少生出了一絲親近。

    顧惜舟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趕忙岔開話題：「難道真有鬼魅害劉媽生病？」

    黃離道：「藥王孫思邈也是我道門中人，他所著的《千金方》，我們是學過的。你還記得急救五術嗎？」

    顧惜舟道：「記得。藥王說過，『醫方千卷，未盡其性，故有湯藥焉、有針灸焉、有禁咒焉、有符印焉、有導引焉，斯之五法，皆救急之術也』。」

    黃離點了點頭，道：「這是他《千金方》裡《禁經》兩卷開篇所言。至于禁咒、符印之術，有時的確是對治邪祟的良方。只是人最大的邪祟，到底還是心魔，而非外邪。」

    顧惜舟畢竟蒙黃裳指點多年，此時已經有所領悟，道：「你是說，劉媽的病，不是外邪，而是自身正氣不足？經由一番符咒的治法，無論有沒有邪祟附體，都能助其驅離恐懼，精神得以解脫，情緒得以穩定。這便扶正了她體內的陽氣，從而有助於疾病的痊癒。」

    黃離道：「正是。藥王醫者仁心，凡事從事實出發，只要能治癒病患，哪怕是鬼神手段也照用不誤，從不在意自己是否會背上迷信的罵名。」

    顧惜舟輕嘆一聲，道：「可惜，多少自以為是的傲慢醫家，自作聰明，竭力諷刺藥王的《禁經》。他們可能確實學了些醫理，但決計沒有學到藥王的慈悲。」

    黃離聞言，莞爾一笑。

    顧惜舟見了這一笑，只覺得天地忽然亮了。

    黃離與顧惜舟邊走邊談，不覺已至城中。城內繁華依舊，人來人往，小販的叫賣聲此起彼伏，各色商鋪琳琅滿目。但兩人無心觀賞，直奔藥鋪而去。

    藥鋪之中，藥香撲鼻，各色藥材分門別類，擺放得整整齊齊。一位身形瘦削、眼神狡黠的中年男子正忙碌地整理著賬本，見兩人進來，便抬起頭，問道：「兩位小友，來點什麼？」

    顧惜舟正在思索措辭，準備周旋，黃離卻直接把藥材往櫃檯上一放，道：「你這般做事，宋清知道嗎？」

    那掌柜嗤笑一聲，道：「怎麼，兩位是來找茬的？」

    顧惜舟急道：「什麼叫我們來找茬，你給人抓了什麼品質的藥，自己難道不清楚嗎？」

    掌柜扭過頭去，繼續整理賬本，把手中算盤打得劈啪作響，道：「我勸你們別惹事，趕緊走吧。」

    黃顧二人在山上長大，何曾遇過這般死不認賬的人，竟一時語塞。

    顧惜舟道：「你給劉家村的劉大娘抓了這些藥，你自己看看！連百姓都騙，你，你太過分了！」

    掌柜緩緩看向他，冷聲道：「什麼劉大娘，趙大爺，你要栽贓我也好歹把戲做全吧，毛還沒長齊呢就學會出來訛人了？再不走，我可要報官了！」

    顧惜舟已經被氣得捏緊了拳頭。黃離稍作思忖，道：「這麼說來，你給長生門供的藥材，也都是這般貨色？」

    掌柜聽到「長生門」三字，眼睛輕眯，謹慎地打量黃顧二人。他們出門前換了便裝，一眼還真認不出身份。

    黃離見狀，從藥材中隨手取出一片，手腕一抖，「哆」地一聲將那藥材釘在櫃門上。

    掌柜頓時變了臉色，道：「誒喲，小人有眼無珠，仙長勿怪，仙長勿怪。」

    黃離道：「若你再售這些次品，被釘的就不是櫃門了。平日裡走夜路，掌柜可要多小心吶，萬一把太陽穴磕到石子上，多可惜，您說呢？」

    掌柜聞言，驚出了一頭冷汗，連連賠罪。又按照黃離的要求重新取了藥材。

    等離開藥鋪，顧惜舟嘆息道：「前倨後恭，真是小人，懼怕威嚴，卻不懼怕正義。」

    黃離道：「火雷噬嗑卦，初九，屨校滅趾，無咎。對於這種人，小懲而大誡，算是他的福氣。我們也得跟懸壺司說一下，不能再照顧這種人的生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