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長生 第一百一十六章 冠帶（圓六）萌新芽

    雪。

    雪濤。

    雪濤煙浪起天隅。

    在耕地的時候，講究「秋耕欲深」，說的是在秋天耕種時，要將前作物的殘茬與雜草翻入土中來疏理了土壤。經冬至春，莊稼的殘茬幾乎完全漚爛，可以提高土壤的肥力。

    又所謂「瑞雪兆豐年」，雪下得越厚，被覆蓋住的土地溫度就越穩定，蟲害就越少，次年春天雪融之時也能給田裡更多水分補給。

    看得出來，嚴寒摧殘萬物，但雪下也可以蘊藏著生機。

    大祭司做了一個夢，一個很長的夢。夢裡，有鵝毛大雪，有光禿禿的楓樹枝幹，有阿娘剛熱出來的燒雞，有阿爺的脖馬，有一家三口一起堆出來的雪人。

    阿爺真壞，竟拿一顆雪球扔到了她的臉上。她立刻就癟起了嘴，抱住阿娘。

    「阿娘我冷我冷」

    囈語中，大祭司緩緩睜開眼睛，卻又支撐不了太久，重又閉了回去。

    這是，哪裡是尊神許諾的天堂嗎

    天堂，也這樣寒冷嗎

    大祭司終於清醒了過來。

    「你醒了啊」

    大祭司正斜靠在岩石上。她循聲向上望去，看見一個寬厚的背影。是杜仲，他正掐訣維護著周身的真氣護罩。

    大祭司問：「你為什麼要救我？」

    杜仲沉默片刻，道：「不知道。」

    大祭司又問：「你在乎我？」

    杜仲道：「我說，你要有這力氣，趕緊幫我破開岩石。我快撐不住了」

    此話不假。山崩地裂之後，他只能堪堪護住二人，可卻實在沒有多餘的氣力破開這些墜石。杜仲在大戰中消耗得實在太厲害，此刻還能堅持住，已經是奇蹟了。

    「咳呵」

    杜仲只聽見背後傳來一陣猛烈的吸氣聲音。這口氣吸得很驚慌，就像是溺水的人被救到岸上，排盡胸腹積水之後，終於可以再次呼吸那樣。

    「你沒事吧？」杜仲問道。

    「她沒事。」大祭司回。

    等等，誰沒事？

    杜仲連聲呼喚：「師妹？師妹？你怎麼樣？你沒事吧，傷著哪兒了？師妹？」

    「你好吵啊」

    聽到洛靈樞的聲音，杜仲喜極而泣：「你嚇死我了」

    洛靈樞看了一眼大祭司，虛弱地問道：「你還想殺我嗎？」

    大祭司搖了搖頭，用左手把她稍微扶起一些，靠在岩石上。

    杜仲後怕地問道：「可是，你不是」

    洛靈樞道：「嘿嘿，青蓮劍訣，師兄。」

    方才，她被大祭司的一扇重重點在鳩尾死穴上，只覺渾身氣血瞬間凝滯，陷入一股極為混沌的巨大痛苦之中。她一口氣硬是吸不上來，很快就昏死了過去。

    可洛靈樞畢竟把青蓮劍訣修到了第五層。這劍訣不僅能夠以真氣直接抵禦外部衝擊，更有移穴換位的奇效。若能像黃裳和丁白薇那般證得太乙救苦真訣，甚至還能將任一穴位受到的衝擊化解至其他穴位，周身上下可謂再無死穴。

    然而，洛靈樞的修為到底不足，雖能勉強做到移穴換位，但也只能堪堪將所受衝擊傳導至臨近的穴位。可鳩尾穴位於任脈，其上為膻中，其下為巨闕，皆為死穴。

    兩害相較取其輕，青蓮劍訣還是替她做出了最優選擇，將勁力導至膻中穴。雖然會一時「內氣漫散，心慌意亂，神志不清」，但也絕不至於落得個「衝擊肝膽，震動心臟而亡」的下場。

    杜仲道：「快別在那兒嘿嘿了。你倆稍作調息，我們合力把頂上的岩石破開。」

    「山，地，剝！」

    廢墟的另一角，石塊陡然分開，燕別雲抱著燕小樓從中飛躍上來。

    洞穴坍塌的時候，燕別雲護在燕小樓身上，以奇門法術構築起一道岩穴，二人這才倖免於難。她環顧四周，只感到陣陣昏沉，不知是失血過多還是維持法術時耗費了太多真氣。

    「咳咳」

    「阿兄」燕別雲將燕小樓緩緩放在地上。

    燕小樓醒了過來，問道：「你沒事吧？」

    燕別雲道：「沒有大礙。」

    燕小樓試著活動了一番，確認手腳都沒受傷，道：「這是怎麼了？」

    燕別雲道：「大戰激烈，洞穴塌了。看不見賊人蹤跡，但也還沒找到師兄他們。」

    燕小樓又問：「村民們呢？」

    燕別雲搖了搖頭，道：「但願他們都跑出去了。山洞不是突然崩塌的，他們應該早有防備。」

    「扶我起來。」

    燕小樓坐起身來，打坐調息。

    杜仲三人此刻也正好攢了些氣力，將頂上的障礙轟了開來，從中躍出。雙燕看到大祭司也在其中，立刻起身戒備。

    杜仲急道：「誒誒誒！不打了！不打了！」

    雙燕對視一眼，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這大祭司剛才還與六人生死相搏，怎麼此刻卻突然化敵為友了？

    杜仲看出二人的疑惑，道：「我也說不清楚，但是師弟師妹呢？」

    燕別雲搖了搖頭，道：「你們也沒看到他們二人？」

    杜仲道：「沒有，先找人吧。」

    大祭司聞言，飛身而起，凌空審視這廢墟。不一會兒，她便落了回來，道：「沒看見他們倆。礦洞沒有全塌，看高度，只塌了第三層，下面兩層好像暫時無礙。」

    燕小樓仍舊無法對這名可怕的敵人掉以輕心，問道：「你為什麼幫我們？」

    大祭司笑道：「不知道誒反正七傷陣已經毀了，我的右手也斷了，幽冥扇也被他沒收了。要打，我也打不過你們了。我想去萬化山，你們能帶我去嗎」

    話音剛落，她竟徑直向下軟去。杜仲一把扶住了她，將她平放在地上。

    大祭司的氣息很淺，眼神渙散。她先是被斬落右手，又是腹部被一劍刺穿，傷得實在很重。剛才她騰空檢閱時牽動了傷口，引得兩處開始大面積出血，染紅了滿地白酥。

    「你真想著把她帶回去？」燕小樓問杜仲。若依梨花刀客的脾氣，遇著這般道行高深的魔道人士，自然應當斬草除根、除惡務盡。

    杜仲心裡複雜，沒有說話，只是看向洛靈樞，示意她先為大祭司止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