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咣!」的一聲被踢開,秋意濃直衝而進,向他爹娘大喊:「不許欺負銀子!」
屋內的人都吃了一驚,望族主人和妻子的臉色變得有幾分尷尬。
「心武。」望族夫人勉強笑笑,走上幾步,想把兒子拉到身邊,卻見聽到兒子的聲音,那小女孩白皙精緻的小臉上有了一絲喜色,似找到依靠般,悄悄往兒子身邊挪了挪。
小女孩這個細微的動作看在望族夫人眼裡,忽然有一種說不出的刺眼,她狠狠瞪住小女孩,手伸向兒子,「心武,過來!」
「我說過,我叫秋意濃!」秋意濃大聲重複著曾讓自己見不得人的名字,「你們不許欺負銀子,她是我朋友!你們不許欺負她!」小女孩看不見娘的神情,但他能看見,娘親臉上滿是陰狠,看著小女孩的模樣就象是在看一件令她噁心的東西。
這種表情,比那些曾辱罵小女孩的婦女更刻薄。
「我們沒有欺負她!」望族主人知道兒子甚看重師徒之情,所以也不想計較什麼名字,「爹只是給她家一點錢,怎麼能算是欺負呢?」
「你們說的話我都聽到了!為什麼要趕她走!」如果是別人欺負小女孩,秋意濃知道自己該怎麼對付,可這一次傷害小女孩的竟是他的爹娘,更讓他憤怒的是,這樣的事情居然還是發生在小女孩自己家中,他的爹娘踢翻了她家的凳子,還要把她祖孫趕出武州。
被兒子頂撞,還是當著下人的面,望族主人覺得有些下不了台,想想兒子年幼,不懂得為人父母的用心,還是溫和道:「孩子啊,只要你姓秋,你喜歡叫什麼名字,爹隨你,可既然你是姓秋,那你就該知道,你是望族子弟,這個小…女孩,她是什麼?一個漢家女孩…」
「漢家女孩怎麼樣?她是我好朋友!」秋意濃跳著腳大叫,他是真的不明白,為什麼同樣是至親長輩,師父可以很欣賞小女孩,而他的父母卻容不得她的存在。
「我們契丹貴族,不可以和一個漢家小女孩成為朋友。」望族主人道:「你年紀還小,所以還不懂門第之別,你要玩伴,爹可以給你去找很多,我們家有的是世交子弟…」
「我只要銀子,我答應過她,我要永遠保護她!」
兩夫妻的眉頭一瞬擰緊,他們不願兒子和這小女孩往來,本來只存了門第觀念,若非事關愛兒,根本不會親自出面,也並未往深處想,可聽到兒子這句話,兩夫妻已經感到,兒子雖然年幼,但這小女孩在兒子心裡的地位已是頗重。
望族夫人看著小女孩的目光愈是不善,她開始認定,是這小女孩在勾引不懂事的兒子,「小丫頭,年紀小小,倒是懂得耍心計,你纏著我兒是想幹什麼?你想攀高枝,也得先睜開眼看看,他是誰家的兒子!」
「不許說銀子的眼睛!」秋意濃生氣了,「為什麼你們都要欺負她,她從來就沒有做錯過什麼事,也沒得罪過你們!」
「她錯就錯在她生在窮人家裡,她得罪我們是因為他妄想接近你!」望族主人言語間已有怒氣,「你是我唯一的兒子,將來是繼承秋家產業的一家之主!這個小丫頭,可以是你的丫鬟,可以是你的奴僕,甚至可以成為供你玩弄的女人,但她絕不能成為你的朋友!」
「你胡說什麼!」秋意濃紅了臉:「什麼叫玩弄?她是跟我玩的好朋友!」
望族主人低咳一聲,意識到兒子年紀尚小,不必說及此事,兒子年少,找個小夥伴也是常事,於是笑著搖搖頭,「算了,你年紀還小,來,跟爹回去,這個小丫頭的事情,你不要再管了,你要什麼,爹都會給你。」
「我不要你給,銀子也不要你們給她的錢!」秋意濃髮現,自己的爹娘很是看輕小女孩,這讓他很憤怒,「要走你們走!是你們在銀子家亂來!我不跟你們回去,也不要你們管!」
「胡說!」望族主人終於動怒,瞪著兒子怒斥道:「你是我兒子,我就要管!由不得你任性!還當自己是個野孩子嗎?看清楚,站在你面前的是你親生爹娘!我們做的這些,還不都是為你好!」
如同一盆冷水當頭澆下,秋意濃呆住了,是的,站在面前的是他的親生爹娘,這不是可憑意氣頂撞的強權,更不是可以用師父教他的翔天槍來對抗的不公,這是天地人倫中不可違背的父母之命。
就算他再是貪玩任性,也必須明白的道理。
見兒子失魂落魄的怔住,望族主人心軟下來,兼且父子失散多年,他總覺得虧欠了兒子,忙耐下性子,和顏悅色的開始跟兒子說話,先說愛子該明白,自己乃是富豪子弟,往來的也該是世家子弟,既不辱門楣,最重要的是為鞏固自家望族地位,世家興旺之道,不進則退,只有多結交些富豪權貴,才能使家族代代興旺,又說兒子年少,不知世道險惡,和貧賤下人往來,說出去小了是個笑話,大了則會連累整個家族被人輕覷。
望族夫人聽著丈夫的教導,也不時在旁說上幾句,一邊說,一邊又不時嫌惡的掃上小女孩幾眼。
秋意濃渾渾噩噩的站著,這些在爹娘口中似乎是天經地義的教誨,他從沒聽師父說教過,也不想去聽,他腦子裡一遍遍想的,是前日小女孩黯然而說的那句話,「原來兩人家境相差如此之遠…」
這些讓他直覺匪夷所思的事情,小女孩早都懂得,只是一直不說,大概是兩人都還年少,大概是小女孩知道,她無力相抗,又大概,他們的年紀,真的不必去在乎這些…
爹娘絮絮叨叨的話,秋意濃沒有聽進去多少,不經意間,他的目光又流轉到小女孩身上,忽然看見,小女孩已悄悄退到了角落裡,躲在她奶奶身後,精緻的臉蛋上已看不見這幾月常駐的笑顏,摸摸索索的在屋角里找著什麼,卻又輕手輕腳的,好象生怕引來旁人的注意。
她在找什麼?
小女孩的手摸索到牆角,將一樣物事握在了手中,然後,她便一動不動的站著,白皙的小臉上泛起了一陣灰朴朴的苦笑,很苦很苦的笑。
秋意濃定睛去看,目光陡然凝固住,竹杖!小女孩握在手裡的竹杖,是那根她已扔開數月的竹杖!
「在我變成飛將軍之前,讓我先做你這根竹杖,好不好?」
那一天,他大著膽子問小女孩,裝出一臉的嬉皮笑臉,卻是很鄭重的問。
「給!」小女孩歡快的笑了起來,沒有一點顧慮的把竹杖遞給他。
這幾個月里,小女孩再也沒有用過這根竹杖,因為她身邊一直有他。
可在今日,她又摸索著找回了自己的竹杖,臉上帶著灰白的笑,就象兩人第一次相見時,小女孩向著她從來看不見的蒼天,無語苦笑。
他從不曾忘記,就是這個笑容,揪動了他的心。
現在,他又看到了這樣的笑容。
是要告別了嗎?懂事的小女孩已經明白,無論他怎麼大喊大叫,但最後也不能違背父母的意願,所以,她悄悄的找回了自己的竹杖嗎?
不是答應過她,要永遠做她的竹杖嗎?
秋意濃的胸口突然痛了起來,好象有什麼很重要的東西在胸腔里突然迸裂,很痛,說不出痛起何處,傷在何處,因為那是一種他從未體會過的痛,卻痛得他幾乎要跪倒在地,大聲的呻吟出來。
再看一眼小女孩,他忽然有種奇異的感覺,小女孩心裡肯定也在經歷著絲毫不遜於他的痛,
說不清楚,是什麼讓他可以這麼肯定,是那苦苦的笑,還是那雙小手中緊握的竹杖,握杖的纖細小手因為用力而發白,更象是用力揉在他的心口。
這就是——傷心至痛嗎?
「銀子…」秋意濃呻吟出聲,兩眼直直的看著小女孩,就算當著爹娘,也再不肯移開。
「心武,你怎麼了?」望族主人和妻子察覺到兒子的古怪模樣,忙圍了上來,「心武,你生病了嗎?」
望族夫人焦急的拉著兒子,有意無意的隔擋住兒子看向小女孩的異樣神情。
「你們沒聽清嗎?我說了,我的名字叫秋意濃!」她的兒子慢慢抬頭,象看陌生人一樣看著爹娘,「這是我師父給我取的名字!他說了,他的徒弟,你們的兒子,天性痴狂!如果專注一事,那就會再也不肯放下!」
「所以,我的名字叫意濃!」小小少年把胸臆間那股劇痛用力從口中暴喊出來:「你們說的,我一句都聽不懂!我只曉得,我要做天下名將!但在這之前,還有在這以後,我還想要永遠保護銀子!因為我答應過她,我就是她的飛將軍!」
一連竄的話大聲喊完,秋意濃突然從地上蹦起,一下蹦到小女孩身邊,一把奪過小女孩手裡的竹杖,「我生氣了!你為什麼要再拿這根竹杖,我不是答應過,要永遠做你的竹杖嗎!」
小女孩根本不及回答,就被他拽住小手,剛驚呼一聲,秋意濃已緊拽住她的手,往屋外急步奔去。
「攔住他!」望族主人反應過來,向下人怒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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