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國雪 第六十章:上京城內(一)

    幾十騎快馬在大道上瘋狂馳過,馬臀上已被皮鞭抽得血痕累累,但騎者仍在拼命的催馬加鞭,這四十幾名黑甲騎軍從幽州城出來後就一路往北而逃,根本顧不上愛惜坐騎。不過,雖是驚極而逃,這些黑甲騎軍也未放棄主將,昏死過去的耶律靈風被緊緊綁縛在一匹坐騎上,有兩名黑甲騎軍左右護著,當然,這位草原狡狐此時已是奄奄一息的耶律靈風,看見這位主將不成人形的慘狀,黑甲騎軍們既擔心他撐不到上京,又生怕幽州遼軍會反悔追來,悽惶之餘更是拼了命的往北方的上京城逃去。

    這些人連著逃了兩天,直到第二天的深夜,**坐騎實在已支持不住,他們總算才敢停下,令他們驚訝的是幽州軍士還給他們的馬匹上竟然還備著許多清水乾糧,不過早已精疲力竭的他們也無暇理會,顧自填飽肚子後紛紛倒頭大睡,卻未察覺到一直綴在他們身後的智等人。

    離他們不遠的樹叢後,尾隨著的智一行四人也已停下,這些黑甲騎軍這般狂逃倒也是大出他們的意外,這兩日裡反是他們跟著馬不停蹄的連追了兩日。

    夏侯戰一邊把乾糧分給幾人,一邊輕笑道:「想不到這群兔崽子還真能跑,居然連趕了兩天路,倒把我們累得夠嗆,照這樣一路跑下去,估計再過兩天就能到上京,可惜啊,我還給他們每人都備了足夠吃上七天的乾糧!」

    「這一次,他們算是被嚇破了膽。」飛望了眼遠處倒頭酣睡的黑甲騎軍,又向智問道:「四哥,你說這次去上京城除了要見林幽月外還要再殺幾個人,你究竟是想殺誰?」

    「中丞司窟哥渾,樞密史蕭仲遠。」智低聲吐出了這兩個名字,「這兩人都是遼室重臣,義父的親信,可他二人卻背君賣國,替拓拔戰為虎作倀,所以我們這次要先殺了他倆,讓上京城的遼人都親眼看見反賊的下場,因此┉不能讓他二人死得悄無聲息,刀郎,窟哥渾由你去對付,蕭仲遠就由我和夏侯戰去拜訪,我要好好和他商議一下反賊應得的下場。」

    「那我呢?」飛急忙問道:「四哥,我該去對付誰?」

    「你去會一會這幾個人,不過先別殺他們,只要讓他們知道我們一直在惦記著他們就行。」智從懷裡取出一份名冊遞給了飛,「這是若海給我的,這上面記載的名字都是那些投靠拓拔戰的大臣,那幾個名字上被我劃了圈的就是你這次要去見的人。」

    「大林牙院主丞格輝,禮部侍郎莫洛,左督衛史蕭廣。」飛仔細看了一遍名冊,忽然想起一事:「四哥,為什麼我們這次不趁機殺了右丞相婁德?這個道貌岸然的老東西是拓拔戰謀反的最大幫凶,罪大惡極,而且他兒子婁嘯天還花言巧語的哄騙了小妹,這對父子我們絕不能放過!」

    「我們現在還不能殺婁德,因為拓拔戰知道我們對這兩父子恨之入骨,所以他一定會派人日夜守護他倆,如果我們冒然行事,必會落入拓拔戰的陷阱。放心吧,該死的人一個也活不成。」智忽然若有所思的一蹙眉:「六弟,你記不記得在雪靈之季時,拓拔傲身邊跟著一個女子,她的名字是不是叫霍瀾青?」

    「好象是叫這個名字。」飛回想了片刻道:「當日婁德還說她是拓拔傲的未婚妻,我記得在雪靈之季時,她與拓拔傲似乎非常恩愛。四哥,你問這個幹什麼?」

    「耶律靈風讓我明白了一件事,要傷害人,應該從他最心愛的人下手。」智低聲道,「這個道理我一直都懂,只是,這一次卻用二哥的命讓我深刻領悟。」

    「四哥,難道你想去殺了霍瀾青┉」飛遲疑道:「雖然我也狠透了拓拔傲,但霍瀾青與我們並無冤讎┉」

    智看了眼面帶不忍之色的六弟,輕輕道:「我不會殺她,但我會利用她去對付拓拔傲,拓拔戰奪走我們的親人,我也不會放過他的任何一個親人。」智的聲音很低沉,很陰鬱,卻帶著勢在必行的決心:「二哥說得很對,從我們取回義父遺體的那一刻起就已再無顧慮,盡可放手一搏!六弟,當太子小遼被拓拔戰殺死的時候,我忽然想通了一件事,原來禍不及妻兒這句話只不過是弱者面對仇人時最無奈的哀求,既然拓拔戰可以斬草除根,那我也要以牙還牙!只要能報復仇敵,讓他們嘗到和我們一樣的痛苦,我不在乎會把自己的手變得有多髒,心慈手軟的婦人之仁本就與我無緣,即使我有同情憐憫之心,也要等殺盡仇敵後再施於世人。」

    聽了智的這番話,飛與夏侯戰二人都呆呆的望著他,只有刀郎依舊面不改色的盯著前方的黑甲騎軍。

    「四哥…」飛欲言又止,他發現二哥走後,四哥的性子已變得比從前更為孤冷深沉,但這卻是他不想看到的,「四哥,有件事情我很早就想問你了,那次我們從上京出來,你是用了什麼辦法把拓拔戰的叛軍困在上京內?當日我就問過你,可四哥你不肯說,但我知道,你一定是用了什麼很可怕的法子,對嗎?四哥?」

    「如果你現在想知道的話,我可以告訴你。」智低聲道。

    「我已經不想知道了。」飛深深凝視著兄長,「拓拔戰狠毒冷酷,要想復仇,我們只能以毒攻毒,但是,四哥,我不希望為了復仇,你變得和他一樣。」

    智迴避開了弟弟的目光,沒有應聲。

    飛嘆了口氣,知道自己無奈勸動四哥,又知四哥之所以不擇手段,其實都是為了維護他們這幾個弟弟,他心裡一陣衝動,忽然道:「四哥,只要能為義父和哥哥們報仇,我也不在乎把自己的手弄髒,但等我們報完血仇後,你這雙手一定要變得和從前一樣乾淨,因為你這雙手不但要還明凰姐一個讓她期許的心愿,也要輔佐她守住這片江山。」

    「等到了那時,只怕我這雙手會變的更髒,事功易,成功難,成功易,終功難,善於始者難於守終┉」智寂寥的一笑,仿佛要說些什麼卻又將心底的話化為了疲倦的一嘆,良久方道:「連趕了兩日的路,大家都累了,先歇息吧。」

    飛聽智口中似有些未盡之意,想要再問,但智已經斜倚在樹幹上闔住了雙眼,他也只得招呼夏侯戰與刀郎歇息,好在前方那些黑甲騎軍早就呼呼酣睡,倒也無須他們分出人手看守。

    等他們三人睡下,智又悄悄睜開眼帘,望著滿天的夏夜繁星,聽著耳旁的蛙鳴蟬語,卻是毫無睡意,他手中輕輕撫摩著一塊錢幣大小的碧綠古玉,腦海中忽然憶起,當日在伴天居外,耶律明凰曾羞澀的道出自己的所有嗜好,這一陣陣低語,竟是一直繚繞在他的心底。

    三日後的午時,他們一行人終於到了上京城,正如智所預料的,守城軍士看見慘敗而歸的己軍,頓時引發了一陣慌亂,一隊黑甲騎軍急匆匆抬著氣若遊絲的耶律靈風趕往皇宮去見拓拔戰,混亂中也根本未察覺到尾隨入城的智一行四人。

    而惕隱府的女史林幽月自從若海口中得知智這幾日要秘密返京一事後,她就讓若海,崑崙兩人喬裝成車夫,各趕著一輛馬車每日守在城門處等候接應。心思聰穎的林幽月還特意提醒二人,智若要返京,必會故意引起一場混亂,以便趁亂入城。

    所以當若海和崑崙二人遠遠望見這群黑甲騎軍逃進上京城時,就立即裝成是要爭著趕車出城的樣子,結果兩輛馬車堵在了一起,兩人還跳下車來,假意攔在城門口堵住對方去路,互相吵罵,等守城的黑甲騎軍來驅趕時,被崑崙打了兩拳的若海一臉悻悻然的趕車回城去尋幫手,討了便宜的崑崙則得意洋洋的駕車出城。


    守城的黑甲騎軍們也無暇理會這些市井糾紛,止住二人廝打後也就返回城門把守,卻無人發現智一行四人已悄悄的潛入了若海的車中。

    馬車穿過集市,來到了城南一處遠離鬧市的民居內,這裡就是林幽月為智找的安身之處,看似簡陋的小院早已打掃得乾乾淨淨,屋內還備有許多替換衣裳和食物,顯然都是林幽月為智準備的。

    若海先把智等人安置下,又在四處巡視了一遍,這才趕車返回惕隱府,去向林幽月告知智已入城之事。

    智讓飛三人先入屋歇息,獨自一人走到小院中,這間民居讓他有些熟悉,四下打量了一陣才想起,原來這裡正是數年前林幽月父女初來上京時的故居。

    智當年還曾悄悄來過此地,想對這生計窘迫的父女二人施以援手,可惜那年草原上的達特兒王率兵謀反,智只得隨耶律德光御駕親征,待平叛回京後,才知這對父女已遭劫難,林幽月被耶律迭魯強娶回惕隱府,她的老父也因此氣憤成疾,撒手西去。

    如今重回此地,望著這裡與當年絲毫無異的簡樸陳設,卻已是物似人非,想到昔日在此為餬口而辛勤勞作,今日已是身居女史之職的林幽月,智不禁暗想,若當年他從耶律迭魯手中救下了這對父女,那這一切又會變得如何?說不定這位聰慧機智的林幽月早已找到了芳心所屬之人,嫁為人婦,把她的才幹和城府埋藏在相父教子的安逸生活中。

    而在林幽月的心底,更願意歸屬的又究竟是恬靜還是權勢,也許,連她自己都不知該如何回答這個已無法選擇的疑問。

    想到深處時,智忍不住喟然一嘆,其實耶律明凰與林幽月都是才智謀略不遜鬚眉的女子,一個是為報父仇而執掌江山,另一個也同樣是為了父仇而委身仇敵,在這看似無奈的宿命中又都是註定了不得平凡度日。

    正在智心裡思潮起伏之時,院外已傳來輕輕的敲門聲,院門打開,一身民家女子裝扮的林幽月緩步入內,向著智盈盈一禮。

    「智王。」

    「林女史。」

    淡淡的寒暄,一如當日初見,目光相觸,卻發現對方臉上都多了幾分當時未染的滄桑。

    「林女史,你來此處可會引人懷疑?」智低聲問。

    「智王放心,我每隔數日都會來此故居小憩半日,所以我來此處不會惹人疑心。」林幽月一笑道:「而且住在這條街上的人都是我府中親信的家小,無須擔心行蹤暴露。」

    「林女史的謹慎我自然放心,我擔心的是另一件事,」智一邊隨她進屋,一邊問:「方才我入城時發現城門已經解禁,城中百姓都可自由出入,不知拓拔戰是什麼時候解除封城禁令的?」

    林幽月一眼瞥見智鬢邊幾簇顯眼的白髮,神情一幽,又不著痕跡的斂去了那一絲暗淡,輕輕道:「十日之前,是在耶律靈風的兩萬人馬出城後的第三天,這件事我也覺得頗有些蹊蹺,不知道拓拔戰這樣做有什麼用意?」

    「十日前?我明白了,拓拔戰想調集主力兵馬攻打幽州,永除後患,否則他就不會故意裝成不再防範的樣子。看來我此次入京這步棋是走對了,正好再拖上他幾日。」

    「智王,若有什麼需要我效勞的事盡請吩咐,我定會全力襄助!」

    「眼下的事我自己就能料理,你現在只需韜光養晦,別讓人察覺我們的往來即可。」智想了想又道:「我雖能再拖上拓拔戰幾日,讓他暫時無法抽身離京,但他遲早會親自率軍侵犯幽州,林女史,若有一日你發現拓拔戰要大舉南下,還請你儘快派人至幽州送信。」

    林幽月道:「智王放心,無論上京城內有任何異常之事,我都會讓您立刻得知。」

    「一切有勞林女史了!」智從懷中取出了耶律明凰親書的那份諭旨遞給林幽月,「這是公主給你的,期盼之心,嘉許之意,盡在其中!」

    林幽月微一詫異,接過一看,神色忽然一變,小聲問道:「智王,這份旨意是您讓公主下的還是公主自己所為?」

    智淡淡道:「是公主,我只是一個臣子而已,怎能左右公主的裁斷。」

    林幽月低頭看著手中的這份諭旨,沉吟了好一陣子,這才婉言道:「智王,您是一位識窮天下的聰明人,不過當局者迷,有些事您雖然想的到,但卻不會繼續深想下去┉」 她的神情中帶著未盡之意,悄悄望向了智。

    卻見智也在望著她的神色變化,兩人眼神一觸,似乎都看到了對方心底所想之事,林幽月臉一紅,又低下了頭。

    智低聲問:「是不是若海對你說了些什麼?」

    「是,若海把幽州的事都告訴我了,可他這樣做也是出於對您的忠心┉」

    智搖了搖頭,「若海這傢伙,什麼都好,就是心裡藏不住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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