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一物降一物啊!」耶律明凰自嘲的一嘆,她可以看穿第一劍客恨冬離眼中的畏縮,卻看不透這少年的心底,她有凌駕萬人之上的傲氣,卻沒有喝止心愛男子的勇氣,為什麼?為什麼這少年會對她如此冷漠,冷漠得使兩人的每一次獨處都以她的失望收場。
望著智的背影,她又是無可奈何的一嘆,搖了搖頭後也只能黯然而去,未行出幾步,她又不舍的回頭一望,想在少年的背影上再次烙下沒有回應的幽幽顧盼。
未料到在這一望之間,卻看見不遠處的智也已在不知不覺中駐足回首,正悄悄凝視著她失望的身影,兩人眼神驀的邂逅,在這一霎,耶律明凰忽然發現,智不及迴避的眼神中竟帶著無法掩飾的深情,這縷強自壓抑的深情,這種不敢流露的凝視,原來是如此熾熱刻骨,又如此溫柔專注,而這回望都是為了默送自己的身影,即使與自己眼中纏綿悱惻的情意相比,智的眼神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突然的意外使耶律明凰在驚訝中頓時怔住,兩人無言的相望中,智已在不住後退,他臉上也有了絲罕見的呆滯,但只是稍一猶豫,他又立即大步離去,用急促的步履遮掩住被察覺的回首。
耶律明凰很想叫住他,但望著智急促得甚至有些倉惶的步履,一種從未想到的念頭猛然襲上她的心頭,在這一刻,耶律明凰突然發現,智對自己的冷漠並不是如他所說的因為要誓言復仇而必須做到的心無旁騖,更不是因為當日對自己的愛摹而疏忽了拓拔戰的謀反才有的自責,這一切都只是一種掩飾,在這少年的漠然中其實還藏著另一份更深沉,更無奈的用意,原來智的心底竟然一直隱藏著一份畏懼,畏懼她,畏懼她的愛,畏懼對她的愛,畏懼日後纏繞在他倆之間的這段只有天知道的今世情緣。
就在耶律明凰隱約猜到端倪之時,她心裡又掠過一陣更大的茫然;究竟是什麼會使這位機敏決絕,冷靜睿智的少年如此害怕,難道真如二哥錯所說,等他倆這段情緣走到最後之時,真正負心的人竟會是她?會是她這位在雪靈之季中為心愛之人雪中獨舞的少女?那一天的寒冷飄雪,那一霎的心坎暖意,她此生又怎會有片刻相忘?
好一陣猶豫之後,耶律明凰忽然打消了跟入靈堂的念頭,一絲淺淺笑意浮上了嘴角,她也轉身而去,因為她知道,象智這樣的男子是不能步步緊逼的,終有一日,她會親口對智說出當日自己告訴錯的那句回答,而這句回答就是她永遠會留給智的一份承諾。
溫熱的暑風吹拂而過,帶著少女的微笑,隨著少年的無奈,緩緩拂入後院靈堂,掛滿檐前的輓聯被輕輕吹起,將疾步走來的少年迎入了這片悲涼之地。
靈堂內,不滅的燭火,繚繞的香菸,寂靜中埋藏著一份不散的哀傷。
遼皇耶律德光的靈位旁左右守護著他的兩個愛子忠與錯的英靈。三塊緊緊依附的靈牌仿佛是在向世人訴說著這段始於父慈,終於子孝的父子之緣。
似是怕打擾了三位親人的長眠,智一入靈堂就放緩了腳步,悄然立在靈位前的他,與片刻之前逼供刺客時的冷酷無情,運籌帷幄時的淡定冷靜已是叛若兩人,這一刻的智,神色孤寂,身影憔悴。若有人在此刻突然闖入靈堂看見智的神情,那這個人必不會相信自己的眼睛,因為智的臉上再也沒有了在人前強裝的冷漠和淡然,也不復平素里的雍容睿智,現在的他,竟是脆弱無助的如同一名饑寒交迫的孤兒,也許,只有眼前三位親人的在天之靈才是他唯一的寄託。
三柱清香緩緩合在他的掌中,高舉過頭,俯身而拜,「義父,大哥,二哥,我回來了┉」冉冉飄舞的煙霧中,智默默跪坐,鬢邊白髮低垂在日漸瘦削的雙頰旁,暗淡如灰。
哀思無聲,少年無言,光陰在這幕傷懷中靜靜流逝,就如同這段十八年的親情──彈指隔世。
一個時辰過去,雖然靈堂內仍是一片哀然沉寂,但在幽州南門處卻是一番截然不同的熱鬧喧譁。
大開的城門內,窟哥成賢已按計率著一萬盔明甲亮,氣宇軒昂的遼軍直出南門,軍隊行進之時還不停傳達著軍令,「南下五十里,紮寨駐營,備戰後晉。」
等窟哥成賢率軍出城後,南門下卻突然有了一場混亂,一隊趕車運貨的商販欲出城時被守軍攔住,兩下爭了幾句後便吵鬧起來,商販們嚷著要出城販貨,而奉公主之令禁閉城門的守軍卻攔著不讓他們走。這一鬧不但引來許多百姓圍觀,那些爭得面紅耳赤的守軍也似乎忘了關閉城門,都圍上來和商販爭論。
吵得正酣時,那些商販們忽然取出暗藏的兵刃攻向守軍,幸好城下守軍眾多,見對方動武立刻一擁而上,將商販們團團圍住,等雙方一動手後才知道這些商販竟是後晉派來刺探軍情的細作。
兩下這一交手頓使南門內外變得混亂不堪,看熱鬧的百姓見勢不妙,急忙一鬨而散,有些人慌亂中竟往城外逃去,鬧了好一陣子後,守軍才將這些商販盡數擒獲,押著他們去見軍中將領。
在城頭上一處不顯眼的暗角處,借著幾面旗幟的遮掩,唐庭絮早和幾名軍士伏在城垛上,一直監視著城下動靜,這幾名軍士都是太守府門外的護衛,昨日曾見過婁嘯天一面,因此唐庭絮特意把他們調來,讓他們從人群中搜索婁嘯天的蹤影。而這群商販也是他部下的漢軍所扮,按智的計策,唐庭絮選出了幾十名精明能幹的軍士扮成商販模樣,命他們伺機在城門處引起混亂,引誘刺客出城。
商販被擒住後,城中百姓重又圍攏過來,指指點點的對方才這一幕議論紛紛,雖然百姓們並沒有察覺在混亂中已有人悄悄溜出了城外,但這些人的蹤跡卻未能逃過唐庭絮等人的眼睛。
這些人在窟哥成賢率軍出城時就三三兩兩的會合在一起,擠在南門邊圍觀,看似漫不經心的站成一堆看熱鬧,但在張望四周動靜時的神色卻非常謹慎,不住打量著四周動靜,相互間雖裝做不相識的樣子,其實是頗有默契的聚在了一處,這些人的穿戴打扮與尋常百姓無異,乍一眼看去也無破綻。但神情舉止間卻流露著尋常之人所沒有的謹慎老練,
若在往日唐庭絮倒不一定能察覺異樣,但他這次是守株待兔,有備而來,以有心算無心,所以唐庭絮早就在留心這群人的異樣,當窟哥成賢離城時,他們就想要找機會逃逸,在那些假扮商販的軍士與守軍爭吵時,這群人就借著圍觀一步步逼近城門,等起鬨時,他們立刻裝做慌亂的樣子迅速出城。
等混亂結束後,唐庭絮向身邊軍士問道:「你們都看清楚了?剛才逃出城外的那伙人里真有婁嘯天這小子?」
「錯不了,我看得清清楚楚!」一名軍士笑著道:「我昨日還替這小子遞過錦帕,這小子的長相我忘不了!」
另一名軍士也道:「將軍,我方才已數過了,出城的人不多不少剛好是九十七人。和智王說得一樣。」
「很好!」唐庭絮得意的笑道:「咱們的事算是辦妥了,就等著看這群刺客自投羅網吧!」
他們說笑著走下城頭,因為軍士們都深信智必能以他的謀略獲得此戰勝利,不過他們談笑歡喜的模樣卻讓那些站在南門下的百姓們看得一怔,不明白這些將士的神態為何會如此輕鬆自如,仿佛象剛打完了一場勝仗。
當然,這些百姓們不會知道,片刻前的這一切都只是引誘刺客出城的障眼法,而布下這條計策的少年,依然端坐在一片靜謐的靈堂內,凝視著親人的靈位,仿佛只有在三位親人英靈的呵護下,他才能得到這短暫的安寧。
只可惜,流逝的光陰已無法再讓他為親人哀悼,望著愈燃愈短的香燭,智輕輕一嘆,又從案上取過幾枝清香,點燃後一邊拜祭一邊戀戀不捨的望著義父和兄長的靈位,低語道:「義父,大哥,二哥,智兒該走了,等除去刺客後,我會再回來陪你們┉」 眷念而又傷神的眼神在三位親人的牌位上一一惜別,最後又停留在了二哥錯的靈位上。
這一霎,智的神情忽然變了,變得異常複雜,似痛苦,似茫然,只是用最低沉的聲音向生死相隔的二哥輕輕闡述著心底陰鬱:「 二哥,方才殿下對我說,你在臨走前曾問過她一件事,一件讓你無法釋懷的事,殿下還問我,想不想知道她是怎麼回答你的,望著她的神情,我當然知道她的回答,可我更知道,雖然這個回答是她此刻真心所想,但我只能再次故做冷漠,因為我若不能讓殿下失望,那到了最終,真正失望的只會是我┉二哥,我現在才知道,原來你在臨去前的一刻都還在擔心著我這個弟弟,擔心我與殿下日後的收場,記得當日你也曾問過我,是否期盼著能在復國後能與殿下再續前緣,而我當日對你的回答是點頭,因為這確是我心底的期盼,可現在┉這一切已成了奢望,二哥的這番苦心,我也只能辜負了┉」
一閃一閃的燭火映照著靈堂,如同少年的眼神一般空洞,只有陣陣低語迴蕩堂前,「二哥,其實我們與拓拔戰的這一仗,我心裡並沒有多少勝算,但不管多累,多苦,或是要付出何等代價,我都會強撐下去,即使我無力回天,我也會用盡一切方法與拓拔戰同歸於盡,用我這條命把他拉入黃泉最深之處,因為我絕不會容許任何人玷污義父的江山,更不會讓你與大哥白白犧牲,可是,二哥,你知道嗎┉若我真的能輔佐殿下復國成功,助殿下登基為君,那她君臨天下的這一日也正是我的退隱之時,我必須帶著兄弟們遠離遼域,此生此世,再也不見殿下一面,因為這是義父歸天后就已註定的無奈┉雖然,隱藏在這其中的緣由還無人知曉,連殿下也未曾察覺,但我在拓拔戰謀反的這一刻就已看穿了其中的因果,可這個緣由我只能藏在心底,讓它成為我心底最深處的難言之隱,連弟弟們我也未曾透露,以免讓他們和我一般日夜憂心┉
漸漸的,智的低語聲已變得更為苦澀,仿佛在口中含了一味永不變淡的苦藥,晦澀暗啞, 「二哥,這件事一直壓在我心底,壓得很沉,很深,沉得我不敢觸及,卻又不能不想,但又不敢對任何人訴說,只有等日後復國成功之時,我才能把這其中的緣由告訴弟弟們,至於我和殿下的這段情緣,也許,只有以我的離去做為收場才是我和她之間最好的結局,因為,在殿下復國為君之後,她的身邊再也不能有智的存在,雖然┉我心裡百般不願,萬般不舍,可是,這已是註定的無可奈何,至少┉在方才的一霎,當殿下想對我說出曾告訴你的答案時,當我望著殿下眼中的羞澀,我已心滿意足┉畢竟,今生今世,我曾與一位名叫耶律明凰的少女兩情相悅┉」
低語聲黯然而止,卻有著一縷刻骨的不舍繼續深藏在少年心底,雖然心愛的紅顏只有一院之隔,但這咫尺的愛慕已在難對人言的苦衷里變得遠如天涯。
世人都道紅顏知己,可他卻知道,這一位紅顏永遠不能成為他的知己,因為━━紅顏是霸主,君皇難知己。
望著至死都在關心他的二哥靈位,智又是長長一嘆,「二哥,其實還有一件事讓我更為擔憂,這也是我們七兄弟多年來一直在擔心的事──中原!二哥,你還記得嗎?在數年前,義父曾告訴我們七兄弟,他的愛女對大遼何時該南下中原的獨到見解,殿下的這番見解占盡天時,地利,人和這三才之數,將其中利弊一一剖析分明,不但讓當日的拓拔戰聽了大感佩服,連我們七兄弟也聽得萬分震驚,不過,在我們想來,身為女兒之身的殿下雖有雄才大略,卻永遠不會繼承皇位,何況義父也答允了我們,在他有生之年永不南下入侵中原,故而我們並未因此不安,可誰曾想到,世事竟是如此難測,拓拔戰謀反,國都失陷,義父歸天,太子早夭,而義父留下的唯一血脈卻偏偏是這位公主殿下,這也使日後之事變得無人可知,若我們復國之事難成,那一切自當別論,可若我們復國成功,那以殿下日顯鋒芒的霸氣,終有一日會讓她想要牧馬中原,而這正是我們七兄弟最不願看到的事。」
長長的嘆息聲里,智的右手緩緩伸入懷中,將懷中之物都取了出來,一柄逐日弩,一枚血色瓷瓶,一卷羊皮紙。這三樣東西都與他的二哥錯有著莫大的關連。
逐日弩是錯為四弟親手打造,智一直攜著這弩殺敵防身,血色瓷瓶中裝著奪走錯生命的劇毒之藥──半日春秋,智從殺兄仇人耶律靈風處取來後也一直收於身邊,而那捲羊皮紙上則記載著錯殫精竭慮所創的機關秘圖,在他臨死前把整卷苦思而成的羊皮紙都給了這位識窮天下的四弟,希望四弟能用上面記載的機關復國血恨。但智只是把一張記有守城利器「月滿山河」的羊皮紙給了張礪,命他按圖打造,其餘記載著攻城武器的羊皮紙卻從未給任何人看過。
這三樣東西智始終貼身而藏,旦夕不離,此刻,他把這卷羊皮紙一張張攤開在錯的靈位前。望著一張張記載著錯畢生心血的機關秘圖,智又低語道:「二哥,你的秘圖我都已仔細看過,你所創下的這些機關果然奇思妙想,威力無窮,能創出這等巧奪造化之工,極盡機關之道的利器,二哥已不負錯之一名,這些機關若能問世,用於攻城,必能無堅不摧,施於戰場,定可當者披靡。你所創的守城奇器『月滿山河』我已命張礪按圖打造,有了這件武器御守城池,必可讓幽州固若金湯,不過┉我並沒有把其餘羊皮紙上記載的機關按圖打造,五弟問過我原因,但我卻未對他說出實話,因為┉若五弟知道我的意圖,他一定會阻止我┉可是,我只能這麼做┉」
智的聲音低沉的仿佛是在呻吟,神色間也帶著木然的遲怔,默默向錯的靈位恭身一拜,「二哥,別怪我┉」他突然取過一盞燭台,撿起一張羊皮紙就湊到了紅焰焰的燭火上。
羊皮紙遇火即燃,發出了一陣腥焦之味,漸漸焦灼著錯留給這弟弟的最珍貴遺物,而智的眼中也流露著一種強烈的愧疚,這種歉疚使他的手不停輕顫,但卻沒有一絲遲疑,就這樣將一張張羊皮紙燒灼成焰。
「二哥,你留下的這些秘圖中除了『月滿山河』為守城之器外,其餘的都是攻城殺敵之物,你的良苦用心四弟知道,因為你盼著我們能反守為攻,逆轉戰局,早日奪回上京,所以你才創下這等利器助我們決勝沙場,可是┉可是┉」
一張張羊皮紙在燭火中化為灰燼,但比這灰燼更暗淡的卻是智一片死灰的臉龐,傾訴聲痛苦而又無奈,「二哥,別怪我,我只能狠心毀去你的心血,因為┉因為我不敢按圖打造這些機關,更不敢把它們流傳於世,在我第一眼看到這些秘圖的時候,我就感到一陣膽寒,二哥!你創出的這些機關實在是太可怕了,它們的威力太大,雖然每一樣都能成為殺敵制勝的神兵利器,卻也會成為塗炭生靈的殺戮邪物,若我把它們打造而成,雖能使我們勝算大增,可留下這些機關之術絕非世間之福,反會惹來百年難安之亂┉┉因為我們這位公主的野心太大了,所以我不能,不願,不敢讓這些秘圖落入她的手中,如若不然,必會為天下蒼生遺下無窮後患!」
「殿下┉公主┉耶律明凰┉」喃喃低吟著這抹烙在心底的溫柔,智一直低垂的頭緩緩抬起,痴痴望向了義父的靈位,始終藏於心底最深之處,不敢在人前流露的相思和憂慮在他嘴角刻下了一道最落寞的笑意,「義父,殿下不愧是您的親生骨肉,她和您真的很象,都有著君臨天下的霸氣,睥睨群雄的傲氣,若說她和您有什麼不同之處,那就是在您身上的諸般長處之中,唯有一樣是殿下所沒有的,那就是━━慈悲之心!您的這顆慈悲之心使您一生最重情意,所以您沒有遣散那些百無一用的上京禁衛,反是以高官厚祿養著他們,更沒有對您的結拜兄弟起一絲疑心,而最後,為了救出我們幾兄弟,您不惜以身相換┉」
「義父!重情重義是您的長處,正是您的慈悲之心在這片亂世中給了我們七兄弟最大的溫暖,使您成為了我們最好的慈父,可是┉卻也是這長處害了您,雖然有著慈悲之心的您註定會是一位好父親,但一位真正的帝王卻必須要有一顆鐵石心腸,也只有這樣的帝王才能以王道治世,以霸道護國,因為在一位帝王身上,過多的慈悲之心反是短處,而殿下,與您血脈相連的公主殿下,她繼承了您的所有長處,卻惟獨沒有您的慈悲之心,所以她註定會成為一位古今罕有的霸主,因為她有您之長,無您之短,青出於藍,可是┉深藍即黑啊!」
「如果一個聰明絕頂的人同時還擁有著最大的野心,那他就會永不知足,權欲薰心,以他的才智極盡私慾,他的心也終會被無盡貪念染黑,用燃遍天下的戰火滿足一己之欲,所以這世上才會有如此多改朝換代的亂世梟雄,而殿下身上正有著世人難及的霸氣和才智,若有朝一日,我們復國成功,殿下登基為君,她的天生霸氣必會使她渴望著得到更多,得到那些您為了我們而甘願放棄的東西,到了那個時候,一個漠北再也無法容納殿下的雄心,因為只有等她占盡天下,唯我獨尊之時,殿下才會心滿意足┉」
抑鬱的眼神在親人的靈位上無助漂移,向親人傾訴著心中擔慮,「二哥,當日小七打敗夜盡天后,殿下對軍士們說的那句話你還記得吧?『戰爭來去,軍魂常在,漠北雄風,永霸天地,』永霸天地?天地有多大?又有誰知道,殿下所指的天地中是否包含了對中原的野心?當時,軍士們臉上都帶著最熱切的期望,因為殿下已激起了他們的渴戰立功之心,使原本在孤城逆境中防守求存的軍士們竟在這一刻被挑起開疆拓域的志氣,望著這一幕,我心裡真的很擔憂,所以我更不敢讓這些機關秘圖留傳於世,若這些機關是由義父執掌,那他只會用來護佑子民,守衛江山,可若落在殿下手中,那就會使她的野心如虎添翼,大興干戈,征伐天下,若殿下用這些機關攻打中原城池,中原又有哪座城池能抵擋得住如此強大的攻城利器?若中原城破,又有誰能在戰火中度過此劫?二哥,雖然眼下顧慮這些日後之事似是在杞人憂天,可若真到了這一步,不但會使遼人在常年征戰中兵甲不歇,耗損國力,也會使中原百姓從此陷入水火之境,以舉目哀鴻承載殿下的一世霸氣,而二哥的在天之靈也必會悔恨留下這些機關秘圖,貽誤蒼生┉」
「我們七兄弟雖是長於遼域,卻也是生於中原,大遼危難,我們願以死相救,可若中原塗炭,我們又該如何自處?難道真要我們親眼目睹中原蒼生死在二哥所制的機關之下,看著你本是為復國而制的機關在無辜百姓中大開殺戒?看著一張張無憂無慮的笑臉變成一具具再無聲息的屍首倒在血泊之中?二哥┉你別怪我┉因為有些東西根本不該現於世間,所以四弟┉只能親手毀去你的心血┉望二哥能體諒四弟的苦心┉」
歉疚之色痛苦的印在智的臉上,他又怎願將二哥留下的遺物付之一炬,可他別無選擇,正如遼皇耶律德光知道智的才幹有多高一般,智也深知二哥這些機關的威力有多可怕,更知道耶律明凰日漸嶄露的勃勃野心。而這位紅顏不但是他的心愛之人,也是他誓死輔佐的遼室公主。
智矢志復國不但是為了復仇,也是為了重還亡國的遼民一片太平盛世,因為這就是他義父耶律德光的畢生宏圖。可若這些機關問世,那所引發的殺戮征戰卻只會讓他的心愿適得其反,因此,他只能強忍心中不舍燒毀兄長的遺物。
也許,這是因為在耶律德光的十八年養育深情中,這位睿智深沉的少年已從他義父身上感染了王者的仁義之道,又也許,在這位冷酷無情,甘願為魔的少年心底,一直隱藏著一顆真正的慈悲之心。
燭火的吞吐中,一張張機關秘圖化為灰燼,智的手上已剩下了最後一張羊皮紙,這張紙上記載的機關卻與別的不同,上面畫的是一件衣甲,甲上寫了三個大字──紅塵錯,紙上還寫滿了許多細若蚊蠅的小字,大約是這件衣甲的打造方法。
在這卷羊皮秘圖裡,唯一的守城之器月滿山河早在日夜打造,攻城秘圖已被燒盡,只餘下了這最後一張繪圖,卻不知錯為何會在這卷盡數記載攻城破陣機關術的秘圖里留下一張衣甲的繪圖。
「紅塵錯┉紅塵錯┉」智反覆拂拭著這張紙,悵然道:「二哥,這紅塵錯必是你生平最為自豪之作,所以你才會為它取了這個名字,難怪這件衣甲上包羅了機關精要,變化無常,其妙無窮┉」
端詳了許久,智悠悠一嘆,親手毀去兄長遺物的歉疚使他再也狠不下心燒去錯最後的心血,猶豫著,重又將這張繪圖珍而重之的收回懷中。「二哥,這紅塵錯傾注了你這一生的心血,也許,它不該毀在我的手中,我會把它珍藏一生,永不示人┉
被燒化的秘圖已成灰燼,散落於地,仿佛從未在這世間展現,只有搖曳的燭火照耀著少年憂鬱,風霜的臉龐,與肅靜的靈位默默相對。
靈堂內又歸於平靜,直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而近,隨著這陣熟悉的腳步聲,智臉上的虛弱憔悴之色已一絲絲消褪,重複冷靜。
闖入靈堂的少女容貌秀美,容顏慘澹,正是護龍七王最鍾愛的義妹蕭憐兒。飛把她帶回府後為防這妹妹出事,一直把她軟禁在房中,片刻前耶律明凰才告訴蕭憐兒智在靈堂等候她,所以她就立即趕來見四哥,想為婁嘯天求情。蕭憐兒知道,這位四哥雖然生性冷漠,但卻最疼自己,因此她一看見智就立即求告道:「四哥,求求你,別殺嘯天!」
智緩緩轉身,平靜的看了眼蕭憐兒臉上的焦急之色,一指堂前座椅,「小妹,先坐下吧,四哥有話對你說。」
蕭憐兒強自壓著心頭焦慮坐下,又偷眼向智看去,只見四哥的神色如往日一般從容鎮靜,冷靜得仿佛不帶一絲情愫。
望著一貫深沉的四哥,蕭憐兒卻是憂心如焚,方一坐下便又急著道:「四哥,嘯天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我了,你們誤會他了,他對我是真心的!」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213s 3.679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