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事堂上早已一片寂靜,沒有人開口說話,眾人呆呆望著用書案支撐身軀的耶律明凰,卻無人知道她心裡究竟在想什麼,更不知她的嬌柔背影又是為了什麼在沉默中輕輕顫抖,仿佛是在噩耗下難以支撐,又仿佛是因為憤怒而無法自持。
正在眾人擔憂焦慮時,耶律明凰已轉身面對眾人,環視著眾人眼中的關切擔憂之色,她縈亂的心緒漸漸平靜。
終於,耶律明凰徐徐開口,但她往日裡清靈悅耳的聲音已變得深沉暗啞,「遼國大亂,國都失陷,先皇駕崩,叛賊當道,當此時刻,天下人都道大遼已是名存實亡,都道遼室無君,遼人可欺,才有此宵小鼠輩趁虛而入,先是後晉石敬瑭侵我涿,莫,瀛三處城池,如今又有羌人屠我順州,原來┉在天下人眼中,我大遼真已到了窮途末路之時,各位,你們可記得,當我父皇在位時,有誰敢犯我遼境?」
不待眾人接口,耶律明凰已自答道:「沒有人敢,當年曾妄圖侵犯遼境的烏古,敵烈,室韋,達魯虢,達特爾等部落,或被父皇逐出草原,或被父皇打得一蹶不振,從那以後,無論是草原各部還是中原諸侯,他們都不敢傷大遼子民,為什麼?因為他們知道,只要有人敢犯遼威,那就會遭到大遼鐵騎最無情的報復,所以他們不敢,沒有人敢┉可是,現在卻有人敢了,不但敢奪我城池,還在遼境內大開殺戒┉諸位,你們可知道,為什麼石敬瑭和羌人敢在此刻侵我大遼? 」
一絲苦澀在耶律明凰嘴角浮現,她的聲音變得更低沉暗淡,「因為他們以為失去遼皇的大遼已可任人宰割,在他們眼中,拓拔戰才是這片江山的真命天子,遼室皇胄已只剩下我這一介女流困守孤城,遼境各城各州,或已落入拓拔戰手中,或是人心渙散,即使他們占了遼城,也沒有一支遼軍敢挺身而出討還公道,而我這位亡國公主亦只能在拓拔戰的黑甲騎軍下掙扎求存,絕不敢出幽州一步,更不敢為自己的子民復仇┉」
少女低語沉悶,猶如深夜望月獨嘆,「是啊,幽州城內只有數萬兵馬,與拓拔戰的決戰又近在眼前,也許┉我是真的不該下令去與羌人交戰,因為在我避難之時,遼境內其餘州城的守軍和百姓為怕引來拓拔戰的報復,又有誰曾來幽州參拜我這位遼室公主,拜祭先皇英靈?當此人人只求自保之時,我或許也真該對順州遭難之事視若未睹,畢竟,這是他們負我在先,既然這些人不肯視我為君,我又何必為他們挺身而戰┉」
耶律明凰的**忽然又是一顫,軟軟靠在書案上,似是無力的輕輕抬首,盪起一道令人心碎的哀艷,「諸位,請你們告訴我,若我對順州之事不聞不問,那麼,在這片土地上會有何事發生?」
堂上諸人都未回答,這倒不是他們應對無言,而是他們從未見過公主臉上現出這般暗淡容顏,即便是強敵欺至城下,她也是毫無懼色的率眾而上,可在此刻,當她聽聞到自己的子民被屠戮時,她的淒婉神情卻使眾人心神皆顫。
紅顏一哀,天地同悲。
幽幽寂靜中,耶律明凰又自語道:「到了那個時候,大遼就會人心散盡,因為連我這公主都不敢維護我的子民,還有誰敢挺身而出?石敬瑭和羌人也會變本加厲的侵略遼土,因為我已無所作為,而其餘州城的將領更會紛紛投向拓拔戰,因為遼之國號已不能護庇子民,若他們不找到靠山,各州各城終會被羌人和漢人漸漸蠶食,諸位,你們知道嗎?等到了那個時候,我大遼就已真正的名存實亡。」
一滴清淚忽然從耶律明凰低垂的眼帘中墮下,輕輕滴落案上,雖然傷淚無聲,卻已令堂上諸將氣血噴涌,「主憂臣辱,主辱臣死!」這八個字頓時在每一名將領心頭掠過,眾人再也按捺不住胸中血氣,大聲道:「殿下!我等願往順州與羌人一戰,寧死不辱大遼威名!」
不但眾將群情涌動,就連納蘭橫海也大聲道:「公主姐姐,您別傷心了,只要您下令,我立刻就去宰了那群羌人!」
完顏盈烈聽了侄子的話,苦笑著一搖頭,又向智看去,兩人對視一眼,卻都未開口,心裡卻都在想,「無論如何,她都是個愛護子民的人。」
兩人也都知道,這位公主絕不會示弱不戰。
安行遠等文官見公主傷心,心中早覺惶惑,低頭道:「殿下,我等勸阻將王非是懦弱,乃是為大局所想,殿下身負復國重任,切勿因我等之言心灰意冷。」
耶律明凰幽幽道:「你們沒有錯,執理進言本就是臣子之責,但你們不該忘了,我雖是振興大遼的最後希冀,可若我對子民的慘遇聽不見,看不見,只敢閉守幽州,那大遼就算能保住這一座孤城,又何來復國之望?若大遼在我手中隕落,那你們這些亡國之君身邊的臣子又會被後世如何評論?」
安行遠等人聽得滿面發燙,愧疚難當,紛紛跪倒在地:「是臣等愚昧,殿下之言如針砭之刺,請殿下決斷,臣等定當追隨,絕無異議!」
將不願再看耶律明凰的哀顏,上前一步,低喝道:「大遼新君不可在人前落淚,更不可向他人示弱┉」
「我絕不會示弱!」耶律明凰突然抬頭,淚眼後的刻骨深沉清晰而現,「五弟,你的皇姐絕不會向任何人示弱!縱然天下人都與我為敵,我也絕不會低頭!因為我是我父皇的女兒,知道嗎?我的眼淚不是示弱,只是在提醒我自己┉」
一道剛硬之氣已在耶律明凰的語聲里漸漸凝成,雖然她的聲音依然低沉,卻有了肅殺之音,「這八萬子民的性命足已令我醒悟,若我在逆境中只知自保,那我的敵人就會步步逼近,若連我也不敢維護我的子民,那還有誰肯護他們平安?即使他們因懦弱而背棄我,我也絕不會對他們撒手不管,因為我就是重振大遼鼎盛的後繼之君!即使這世道就是這般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我也不會做任人欺凌之人,反之,我要已皇權霸氣凌駕天地!」
一直在暗中注視耶律明凰神色變化的仇橫忽然一驚,只覺這少女似已變了另一個人般,若說當日的耶律明凰是一位千嬌百媚的公主,那此刻的她就是一位威儀更勝其父的梟雄。
只見耶律明凰倚在書案上的**陡然一挺,硬生生立定了步履,揚手在書案上重重一擊,大聲道:「當年我父皇曾告示天下,若有異族犯我邊界一律嚴懲,無故傷我子民者曝屍荒野!犯我邊境者逐出草原!這就是我父皇對敢越雷池者的報復,這一道嚴令保我大遼多年平安,今日,我也要效我父皇昭告天下,犯我疆域者的下場!但我的報復卻會比我父皇更為嚴厲!因為我要用以告誡天下的將是羌人舉族之血!」
「請公主下令!」議事堂上諸將精神一振,齊步上前。
耶律明凰昂然立定,臉上哀顏已然盡褪,玉容如罩寒霜,軒眉睜目,銀牙欲碎,怒顏呈威:「羌人好膽!破我城池!屠我子民!如此深仇,豈能不報!縱然我大遼僅剩一兵一卒,我也要率此孤軍直入順州報仇雪恨!我要讓全天下都知道,只要我耶律明凰一息尚寸,大遼就永不會倒!殺我子民者絕戶!占我城池者滅族!這就是犯我天威的下場!天雖大,地雖廣,也要讓遼之仇敵絕跡天地,永不超生!因為這就是逆我者亡,犯我者死的赫赫國威!」
天子一怒,伏屍遍野,此時此刻,霸主被倒捋逆鱗後的殺氣盡現耶律明凰容顏,雙眼目視諸人,厲喝道:「眾將聽令!立刻調集全城兵力,留一萬人固守幽州,其餘將士隨我齊赴順州,死戰羌族!這一戰,我要親自出征,陣前督戰!你們聽著,天可常在,地可常存,唯我大遼與羌人不可共存!」
眾將聽聞耶律明凰竟要親自出征,無不心神激盪,人人奮勇,「我等遵命!」
望著被激起的士氣,耶律明凰又道:「厲青,胡赤,你二人速去幽州南郊,告訴晉國皇帝石敬瑭,命他前往順州觀戰!」
厲青,胡赤二人一怔:「殿下,您要讓那石敬瑭去順州觀戰?」
耶律明凰冷冷一笑:「不錯,你們去告訴石敬瑭,被他搶走涿,莫,瀛三座城池的遼室公主命他速往順州,因為這位公主要請他親眼目睹搶我城池者的可怕下場!我要石敬瑭知道,今日的羌人就是明日的後晉!」
眾人頓時醒悟,原來耶律明凰不但要為順州百姓報仇,更要藉此揚威,她這一次親征雖未出手,卻已是志在必得。
納蘭橫海早聽得熱血賁張,拉著完顏盈烈的衣袖道:「叔叔你看,公主真厲害!雖是女子卻能有這等膽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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