羌人步行,遼軍輕騎,雖然羌族盛怒之下全力追擊,但他們又怎追得上輕騎遼軍,才一會的工夫就與遼軍遠遠拉開了好幾里路。
四千遼軍打馬疾弛,不到一柱香的時辰就趕出了近十里地,前方道旁不遠處有火堆冉冉升起,正是窟哥成賢從黃土坡帶來的兩千匹戰馬藏身處,智立刻令道:「大家先下馬,用布帛給所有馬匹裹上四蹄,勒封馬口,別讓馬匹發出聲響,再把火堆踏熄。」
方才的箭襲給了羌軍一個下馬威,遼軍均士氣高漲,池長空仍有些不解氣,一邊幫智的坐騎裹馬蹄一邊問:「智王,羌人已被我們一陣急弩射得手忙腳亂,我們為何還要退去?若我們方才萬弩齊射定能大獲全勝!」
「你以為只憑弓弩之利就能令我們獲勝?」智反問道:「若真如此我又何必與窟哥成賢和若海分兵?」
池長空被問得一噎,想了想又道:「那我們也該先射死塗里琛,只要他一死,羌軍就會群龍無首┉」
「群龍無首?」智冷冷道:「我最不願意發生之事就是羌人群龍無首,若塗里琛先亡,羌人慌亂之下必會退守順州,憑我手中一萬人馬怎能打這一場攻城戰?長空,為兵憑勇,為將用智,虧你跟隨我們七兄弟這許多年,怎還是只知道徒逞匹夫之勇?」
池長空被說得面紅過耳,低下頭給馬蹄纏扎厚布,心裡揣摩著智會用什麼計策對付羌軍。
智又命眾人取出隨身所帶包裹。每人的包裹內除了一應之物外還有幾十枚四角蒺藜釘。這些四角蒺藜釘乃是智數日前命幽州工匠所制,四角皆尖,十字交叉,長不過兩寸,釘尖極為鋒利,無需用力即能插入地面,若有人稍一踩踏便會傷及足背。
池長空翻視著這些四角蒺藜釘,忽然問道:「智王,你是想引羌軍踩上蒺藜釘?可羌軍手中都持著我們扔下的火把,說不定會被他們發現蒺藜釘。」
「所以我們還要再射一陣冷箭。」智解釋了一句,又令眾軍士聚攏,把所定之計仔細吩咐眾人,「此刻離天明還有一個多時辰,我要在這一個多時辰里令羌軍連番中伏,既然他們手持火把,那我們就守在此地埋伏,等羌軍追至後再射他們一陣冷箭,夜幕不利弓射,羌軍被我們兩番偷襲後必不敢再舉火夜行,到了那時,這些四角蒺藜釘就可派上用場┉」
智說得非常詳盡,何時偷襲,何時偽退,如何設伏,如何迎戰,一一說清,眾人都聽得信心大增,也終明白智的計策乃是環環相扣,從第一次退卻時就已暗下埋伏,引得羌軍步步上鉤,池長空更是心服口服,忙與眾軍士按智所囑四下準備,四千人或埋伏道旁,或接應後援,一切都在悄無聲息中按部就班。
智斜依在坐騎上望著遠處,手中不停摩挲著碧綠古玉,偶爾回首瞥一眼分頭忙碌的軍士們,對於這場無可避免又註定會令他受累負疚一生的戰爭,智的神情蕭索沉靜,既不熱切也不再逃避。
片刻後,池長空上前稟道:「智王,弟兄們都已布置妥當,只等羌軍追來。」
智輕輕應了一聲,卻不回頭,許久,悠悠道:「在羌人心裡,今夜必是頗為漫長吧?」
秋涼風晚,夜暮不逝,昏黃月華暗若幽影,離天明已不到一個時辰,可這一個時辰也正是一天中夜暮最濃之時,就連遠處如點點繁星般亮起的大片火把也難以撕開這沉沉夜幕。
星星火叢絡繹接近,怒火已讓羌軍失去了行軍章法,一路鼓譟而來。羌軍本不會如此冒然急進,塗里琛也會在行軍時派出偵騎來回查探,但一來他們僅有的百餘騎軍都被智射死,二來遼軍已在今夜接連退卻三次,第一次後撤十里,第二次後撤二十里,前兩次後撤遼軍都在約定之地駐軍等候,第三次退卻之時智又說要在三十里後一戰,所以在未到三十里地時,渴戰心盛的塗里琛和族人都只顧著追趕。
塗里琛手持砍刀沖在最前方,在他心裡除了恨還是恨,事實上,在今夜與智的幾番對晤中,他對智的敵意並不濃烈,甚至還對智生出了一絲相惺之意,因為智屢屢相勸的神態很真誠,尤其是兩人無言相視,悵然長嘆之時,塗里琛看得出,這少年的眼中有著與自己一般的苦澀,可他沒想到智在決裂後的反應竟會如此迅捷猛烈,這樣的對手令他憤怒,也令他心寒,所以他下定決心要儘快追上智一決死戰,絕不能讓智先行趕至三十里外以逸待勞,他相信手中只有一萬遼軍的智絕不是羌人的對手,只要能追上遼軍近身一戰就能為死去的族人復仇,可若讓智退回幽州與其餘遼軍回合,那他就會失去更多的族人,這樣的損失他賠不起。
但長年遷徙生涯的羌人雖慣於長路步行,可連夜幾不停歇的奔跑已讓他們大為疲憊,漸漸的,鼓譟聲輕,氣喘聲重,已有大半羌軍開始氣喘吁吁。塗里琛終究心疼族人,雖急於追上智,卻不願讓族人受苦,便讓眾人在道旁尋地暫歇。
羌人們著實都已疲累,也懶得往遠處尋地歇息,在道旁四散而坐,數萬羌人密密麻麻的坐了一地,塗里琛為讓族人安心休養,也不分派人手站哨,親自在道前來回巡視,又喚過洛狄問道:「我們大約已追出幾里路?」
洛狄想了想道:「約近十里地。」他擔心遼軍走遠,又道:「族長,智說要在三十里外與我們一戰,可我族步行,遼軍騎馬,說不定已離我們有幾里路遠,不如我先帶些人一路綴上去,也好看看他們是否在三十里處布下什麼圈套。」
塗里琛搖頭道:「再讓大家歇息片刻,我們一起動身。」想著洛狄之話,又沉思道:「圈套┉智會布下什麼圈套?」往四周隨意一望,眼見暮色深沉,難見遠處,而自己的族人大多持著遼軍遺棄的火把圍坐歇息,心裡猛升起一陣警覺:「敵暗我明!若智並沒有前往三十里地而是在沿路埋伏┉」
一念及此,塗里琛急喝道:「大家仔細留神四周,小心遼人設伏┉」
羌人見族長滿面緊張的望向四周,都覺訝異,卻聽耳邊傳來的晚風聲里已夾雜著一陣由遠及近的破空之聲,坐於最外圍的好些族人登時撲通倒地,後背處都插著尺許長的弩箭,裂空聲隨即急勁。
「有埋伏!」羌人們驚叫連連,這一次的偷襲與前次不同,前次遼軍白胄披身,身在明處,射殺的也只是羌族騎軍,可這一次羌人在明,偷襲在暗,不見遼軍藏於何處,只聞風勢中箭雨呼嘯。
射弩罄全矢,這就是智決心一戰後對遼軍所下之令,但聽晚風拂送中先是破空聲起,而後箭弩聲竟是壓住了風勢穿風而至,暮色中漫天如蝗箭射,箭勢既密且急,源源不絕的向光亮處猛烈襲來。
羌軍被射得措手不及,慘呼四下陡起,塗里琛耳聽箭雨密至,忙命族人閃避,可羌人既不知數不清的急弩勁矢何時方止,也不知箭弩從何處射來,黑夜中避無可避,只是片刻已有許多羌人被箭雨射倒。幸得洛狄見大半箭弩都是射向手持火把的族人,急中生智下大呼道:「快,大家都把火把扔了,遼軍就是對準了光亮放箭!」
塗里琛被一言提醒,忙遠遠扔出手中火把,又將身周族人手中的火把奪下踏滅,急呼道:「快扔下火把!快!把火光滅了!」羌人紛紛效仿族長之舉扔棄火把,倉皇散開,等大半火把熄滅後,密集的箭雨果然零落,只有一些不及踏滅火把的羌人處仍有箭矢射去。
洛狄想看清楚遼軍藏身地,撿起幾根未滅的火把往旁遠遠扔出,只見幾叢弩箭立刻向火把落處射去。
洛狄借著火光仔細一看,見箭矢大多是從前方數百步遠的地方射出,忙壓低聲音道:「遼人就躲在前面!」此時火光稀少,四周漆黑一片,不但伸手難見五指,就連羌人互相間也難看清樣貌,塗里琛生怕遼軍再次偷襲,也不及查看族人傷亡,低聲喝令族人往前:「弟兄們摸黑殺上去,一個都別放過!」
因暮色深沉,羌人們也不知有多少族人被這陣箭雨奪走性命,但聽到身邊不時傳來的一陣陣痛楚呻吟,都對遼軍恨之入骨,趁此時箭勢不密,未受傷的羌人摸著黑往前衝去。
才剛衝上一百餘步,跑在最前頭的羌人忽然捂著腳大聲喚痛,跟在他們身後的羌人正想上前攙扶,不料剛一上前也摔倒在地抱腳痛呼,塗里琛在一名羌人腳下一摸,發現他腳底被一枚四角皆尖的利釘插入,寸許長的尖刃深透腳背,塗里琛忙伸手去拔尖釘,可這尖釘四周皆角,形如蒺藜,入體後極難拔出,一拔之下直把這羌人痛得大汗淋漓,塗里琛正沒理會處,許多往前衝上的族人已呼痛倒地,腳上都被尖釘所傷,塗里琛忙叫道:「別衝上去,遼軍在前頭埋了暗釘!大家快散開,別擠在一起。」
羌軍們攙著受傷的族人就往兩旁散開,可甫一散開竟有更多的人被尖釘扎傷,原來四周地上都密密麻麻的布滿了尖釘,被刺傷的羌人紛紛叫道:「別過來,這裡也有暗釘!」
「這邊也有,他娘的,到處都是!」
羌人苦於夜色深沉看不清四下所埋暗釘,寸步難移,有些羌人心急之下忍不住又點起火把,誰知火光方一亮起,突然又是一陣弩箭往光亮處射下,那些點燃火把之人躲閃不及下又被射倒,塗里琛急得大罵:「你們不要命了?快滅了火把,誰都不許再點火,遼人就是對著火光射箭。」
這下羌人們再也不敢點燃火把,但暗沉沉的誰也看不清地上何處有暗釘,受傷的人無法再行,未受傷的人不敢再行,一大群人都僵持當場,正當他們不敢妄動時,前方的箭雨又密集而射,這次卻是往那些受傷喚痛之人處射落,這些人本就受傷難行,哪躲得過這陣凌厲箭雨,就連他們身邊之人也遭殃及。羌人們叫罵著張弓搭弩往前回射,可他們的弓箭怎堪比可遠射七百步的錯王弩,射出的箭矢如泥牛入海般毫無聲息,反是開弓的羌人又被射倒一片。
塗里琛怒罵道:「智!暗箭傷人算什麼漢子┉」罵聲未落,一蓬弩箭已往他立身處激射而來。
「小心!」洛狄忠心,當塗里琛破口大罵時他就全力戒備前方,一聽破空聲響立即拉著塗里琛就地一滾,急聲道:「族長,遼軍這次是聞風聽聲而射,您可別中了他們的詭計!」
「遼人卑鄙!」塗里琛也知遼軍箭勢已變,見己方將火把熄滅後就改為尋聲而射,專射向那些受傷呼痛之人,耳聽得族人的呼叫聲直令他心如刀割,偏偏又無計可施,想下令沖前怕族人被暗釘所傷,停著不沖又遭弩射,而且羌人雖不知暗釘布於何處,遼軍卻知羌人被困之地,連弩又變密集,一陣陣裂空破風聲在羌人之中帶出不絕慘呼。
塗里琛急得如釜中之蟻,心知若不衝上傷亡只會愈重,壓著嗓子向身邊的族人叫道:「都給我鎮定下來,一個個傳下話去,大家千萬別發出聲響,手中有盾的擋住箭矢,其餘人用兵刃撥開地下暗釘,一定要衝上去,不能留在這裡等死!」
四下散亂的羌人一個個互相傳話,受傷之人為怕連累旁人,強忍傷處劇痛不再吭聲,手中有盾的人便擋在前方,其餘人揮動刀槍去撥地上所埋暗釘,奈何這蒺藜釘四角皆尖,羌人雖可用刀槍將其撥開,可它翻轉之後仍是插於地上,一通撥掃下這些蒺藜釘竟被撥得愈發混亂,羌人們反更不敢輕易舉步。
塗里琛無奈下只得讓族人在原地持盾遮護,此時離天亮已不到半個時辰,只要遼軍箭弩射磬或是天色轉亮他們就不必再忌憚這箭雨和暗釘,可聽著四周圍族人強自壓抑的低吟喘息聲,這半個時辰竟是格外漫長,正焦躁之時,滿天的箭弩橫飛之勢忽然停息,幾名膽大的羌軍從藤盾後探出腦袋向外張望,雖仍看不清前路,卻能聽到一陣戰馬嘶鳴從前方傳來,隨即馬蹄遠去聲隱隱做響,似有許多騎軍已在倉皇后撤。
洛狄見箭勢確止,喜呼道:「族長,遼人的箭射光了,聽馬蹄聲他們正想後逃!」
「想逃,沒那麼容易!」塗里琛憤然起身,大喝道:「弟兄們,把藤盾扔在地面覆住暗釘,大家踩著盾牌往前沖,不能讓遼軍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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