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家講武堂與演武廳僅一牆之隔,出了講武堂鄰門就是演武廳。講武堂顧名思意是講解拳經拳理的所在,做師父的偶爾才略作示範,所以並不大,裡面也只放些木桌條櫈。那演武廳卻要供徒弟們閃展騰挪擒拿格鬥,占地便廣了,長寬都近五丈。眾所周知,陸家不擅器械兵刃,以前這演武廳內並不設兵器架,自從趙小燕嫁進陸家,卻建議多少放置上一些才有個武館的樣子,這才在兩側新設了幾排木架又購辦些刀劍槍棒應景。平日裡這兩處所在大小雜務都由張柱兒打理,張柱兒為人勤勉,把這兒收拾得是纖塵不染,兩排兵器更是擦得鋥亮。
周統正眼見兩下當真是要比武了,急得直搓手,團團亂轉猶如熱鍋上的螞蟻,只是此時此刻哪裡還有人會去理他。
荒木真雄一躬身:「這就請陸師教我!」陸永年一擺手:|「慢著。小老兒四十歲上曾經歷過一件慘事,從那以後鮮與人較技切磋。不過小兒正清雖幼你幾歲,打小卻也天資不壞,人也吃得苦頭倒是得了老夫幾分真傳,這麼著還是讓我兒來接你幾手。」陸正清聞言上前衝著荒木真雄一抱拳道聲:「請!」兩腳略分不丁不八雙手微抬懸於肋下,正是陸氏內家拳的起手勢。他身形修長健碩,但見這一凝身一抱拳如同山峙淵停般自有一股大家氣派。
荒木真雄一看陸正清抱拳起手卻笑:「中國人有句古話,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陸兄家傳武學練得是好,卻只怕沒怎麼出過遠門,少有與人切磋實戰的經歷吧?陸兄,我說得可有錯?」陸正清聽曰本人話語中似有小瞧之意,不過他是世家子弟,自幼家教良好,聞言卻也不惱:「口說無憑,手底下見真章兒吧!」荒木真雄省晤自己言語不妥,道歉說:「真是失禮了,我沒有任何瞧不起陸兄的意思,請諒解我中國話說得不好。我只是想說勝負生死一念而決的經歷在武者對戰中非常重要。」他轉向陸永年:「我二十二歲出師,一年內挑戰國內六名知名武道家,無一敗績。然後七年輾轉遊學於世界各國,擊敗英美俄西方拳手無數,那種叫作拳擊的西洋粗陋功夫卻也不值一提。但另有幾國數人陸老爺子想必也有耳聞。」陸永年道:「這外番武術家老夫卻也知道幾個,你且說來聽聽。」
荒木真雄「在朝鮮,我曾拜會裴勝勇。」陸永年接口說:「這人老夫聽過。傳說這人半僧半俗人稱風鬥士、傳說他深山遇虎,人虎相鬥,虎死人存。這麼說來他倒也不弱於梁山好漢武二郎!」荒木真雄對中國文化頗有涉獵,說道:「行者武松存在中國古代的話本里,裴勝勇卻是一個活生生的朝鮮人。」陸永年問道:「結果如何?這風鬥士出手如風,拳腳堪比電閃雷轟,你卻如何贏他?」荒木真雄:「我比老虎厲害一點點,速度比他快力道也比他重,所以我贏了,當然我們只論高下不分生死。」
陸永年道:「還有誰?一併說來聽。」
荒木真雄接著說:「印度支那的龍樹上師陸老爺子想來是沒聽過。這僧人一身瑜迦異術當真不同凡響,水火不侵利刃難傷,曾用銅棺深埋於地下七日卻不死。」陸永年道:「如此說來這外國和尚一口內家真氣倒也經歷數十年打磨煞是高明。怎麼?你又贏了?」
荒木真雄又春風拂柳般微笑:「是啊,又贏了。龍樹上師氣息悠長耐戰,身體堅比鐵石,不過比試武技是劇烈的身體對抗,他總是需要換氣的,我擾亂了他的氣機,於是他咳血認輸。陸老爺子,說了這麼久的話,如果您再不給我一杯茶水潤唇,我可真要說中國人沒禮貌了。」這話一說差點沒把周縣長急出個好歹來,只盼自己立刻化身婢女,好親自端茶遞水。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荒木真雄到了陸家後,一直持後輩弟子之禮,恭斂有加,陸永年也不好過於掃他顏面,哈哈一笑:「柱子,奉上茶來,別讓小曰本指摘咱中國人失禮!」那張柱兒叫聲:「老爺子,我把茶葉放哪兒可給忘了,要不,這就去倒碗涼白開?」不情不願地去了,嘴裡還嘀嘀咕咕:「給小日本喝好茶?那還不如我自個兒留著潮嗓子哩!」陸永年可是把老張家的獨子當子侄待的,笑罵一聲:「混帳小子,瞧你那好記性。」周大縣長聽了又是尷尬又是惶恐,卻也把一顆心稍稍放回到腔子裡去。
荒木真雄又說:「我還遇上過泰國的拿猜,他是泰南拳館的主人。」陸永年問:「這泰國人名兒倒也怪,既能同裴勝勇龍樹上師相提並論,卻不知又是何等的英雄?」荒木真雄:「拿猜,陸老師子沒聽過,但要提起另一人您同山下老師卻肯定見過。」陸永年略一沉呤:「你說的是先羅拳手索普旺。這人外門硬功剛猛無儔,那年他在上海灘擺擂台,很是擊敗了幾名好手,只是這廝出手歹毒手下從不留情,動不動就壞人性命損人關節,與他交手之人非死即殘。後來惹得山東大俠劉振聲親自出手,以其人之道還施其人之身,用外門硬功生生震斷索普旺左腿迎面骨,不過這索普旺倒也了得,在劉師父手下硬是撐了一盞茶的功夫才敗。」荒木真雄道:「索普旺正是拿猜的學生。」
陸永年此時也不問他戰果,在那兒明擺著呢!還用問嗎?果然荒木真雄道:「拿猜出手狠毒招招欲取人性命,惹起我的火氣,便讓他在床上躺了半年。」
荒木真雄說起自己的戰績,老實說陸永年並不很放在心上,武功修練到一定境界什麼降獅伏虎,刀劍不傷並不算頂難的事情,真要讓老拳師評價的話,龍樹等人也就僅僅能當得「不弱」二字,與真正的大高手比起來差得可不是一星半點。於是又問:「你同咱中國哪幾位名家比試過?」荒木真雄:「領教過閻百泉的北派譚腿,互換一腿後,我站著閻師父暈倒了。」他說的閻百泉是譚腿當代掌門大師兄,十二路譚腿出神入化早己勝過乃師,說是當代譚腿第一人也不為過,遍數武林腿法名家,他可是穩進前十的人物,想不到卻敗在了日本人腿下,陸永年聽著頗覺意外。
「在陳家溝以快打慢,以直破圓,陳松師父『雲手』帶不動我,被我一記手刀攻破『井攔』,太極拳也就算是領教過了。」荒木真雄說到此處,右手橫掠,掌沿平直如刀,「嚓」的輕響,身旁木架上一桿小花槍已被斬斷木桿,鐵製槍頭跌落青磚地面發出「噹啷」脆響,那槍桿斷口平滑,當真用快刀去砍也不過如此。陸正清吃一驚,自問若是凝神聚氣之下也可做到,只是萬不能如此舉重若輕,信手拈來,全無一點菸火氣。可不巧的是張柱兒正端茶進來,一眼瞅見不由大惱:「好你個小日本,沒事損壞別人家東西作甚?還說咱們沒禮數哩,這花槍無知無覺的死物能招著你還是能惹著你?」他把茶盞重重往荒木真雄面前几上一頓:「這花槍可值兩塊錢,你賠來!」
荒木真雄為人從容淡定,聽了這話一口氣卻差點沒上得來,掙得面紅耳赤,想道歉賠錢,卻怎麼也說不出話:在這比武較技事關兩國體面的重要時刻,你讓我賠錢,還只是兩塊?周會長一把捂住臉:沒眼瞧啦!這丟人都丟到富士山去了。讓太君賠錢?有常識沒有?日本兵在中國地界上殺人放火,可都是倒過頭來讓咱中國人賠錢的。旁邊瞧熱鬧的陸家門徒也笑得打跌:荒木這記手刀頗有幾分耀武炫技的意思,只可惜做了個十足的俏媚眼,卻讓一個不懂行的瞎子給瞧見了,搞得他就如同雜耍班的白鼻子丑角兒一般。
陸永年忍住笑:「柱子,別瞎胡鬧。荒木你接著說。」荒木倉惶道歉連說幾句斯米瑪賽恩才又接著說下去:「後來在北平又挑戰了韓慕俠韓師父與大槍劉劉師父。」陸永年深深吸一口氣,這陳韓劉三人都是當今武術界泰山北斗般的人物,陳松韓慕俠便也罷了,那大槍劉卻是前清禁軍武術教頭,一手形意拳一桿九尺大槍打遍武林鮮有敵手,陸老拳師與那大槍劉只是神交,雖說從未真箇比試過,但自問也只在伯仲之間,要是連大槍劉也敗在荒木真雄手下,陸老拳師自認自巳對上這日本人勝算也不過五五之數。眼見面前這日本人只不過三十歲許,竟打敗了東西歐亞如許一等一頂兒尖兒的高手,也不知他是何等的天材橫溢,又曾怎樣的為了武學一道吃下許多辛苦。幸好荒木真雄說道:「劉師父形意拳輸了一招,卻在器械上用大槍崩飛我的寶刀國正,就算是打平了。」他說來輕描淡寫,其間也不知經歷了怎樣一番龍爭虎鬥,別說跟大槍劉打成平手,就算能在他老人家手下撐過十招,對許多習武之人來說,己經是雖敗猶榮了。
陸永年說道:「倒是我門縫裡看人把人給瞧扁了,正清與你相較果然是少了幾年的歷練。也罷,就讓我這把老骨頭親自來挨你的拳腳吧。」他坦然說道:「陸家在器械上從未深研,決計敵不過劉大槍,所以這兵刃也不用比了,老夫藏拙認輸,就不丟那個人啦。不過說起陸家拳腳功夫,在中華武術界倒也有幾分微末名頭,老夫討個巧,就徒手領教領教高招吧!」
陸正清急道:」爹,您老萬不能跟人爭鬥,您那傷?」荒木真雄一凜:」老爺子身上帶傷嗎?真是冒昧了!我還是等老爺子養好傷勢,再來拜訪!」
陸永年揮手喝叱:」都是二十年前的舊創了,哪能還未好?若是還未好便是再過二十年也不得痊癒。還讓這日本人再等二十年?今日我便替山下師徒倆了卻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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