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園蒼青翠竹,微帶暖意的柔風輕撫修長的竹葉,偶爾有葉尖清露滴落到青石板上,露珠晶瑩,落地摔成數瓣水花。
入目一派清雅高潔的景象。
百里長歌抱著熟睡的嘟嘟跟在葉痕身後,望著這一片翠竹林,不禁有些感概。
深愛卻不能言說,只能假借他人之名向傾慕已久的女子傳去一紙薄頁,寄去他一個人的相思。
真相大白的那天,許彥應該是最痛苦的那個人吧!
百里長歌仰頭,竹林間有細碎光影投下,斑斑點點,她微微一嘆,想著所謂有緣無分便是如此,許彥和秦黛原本相愛至深,卻是一個借他人之名,一個錯認柔情,等幡然醒悟時,早已陰陽相隔。
收回目光看了一眼走在前面修長的月白身影,百里長歌突然覺得自己很幸福,她與葉痕之間雖然隔著一些東西,但慶幸的是,她能在自殘即將與他陰陽相隔那一瞬醒悟過來,更慶幸的是,他們如今都好好的。
葉痕走了片刻,感覺不到身後人的氣息,他頓住腳步微微側身,望見她站在不遠處的青石小徑上,一雙看不清楚情緒的眼睛緊緊看著他。
竹葉尖上,清露落下,剛好打在葉痕的眼睫上,他很自然地閉了閉眼睛,伸手拂去那一顆晶瑩,再掀眼帘時,只覺她的容顏朦朧,唯獨那一雙盛放了柔光的眸仿若越過時空,清晰地呈現在眼前。
林間竹香幽幽,青石板下泉水叮咚。
兩人對立而站,隔著一段青石小徑兩兩相望,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種叫做「深情」的目光。
「怎麼站著不走了?」良久,葉痕當先開口,溫潤的聲音如同旁邊的滴答清泉。
「沒什麼,就是特別想看看你。」百里長歌頃刻間收回思緒,抱著嘟嘟的手臂緊了緊,緩緩抬步走近他。
「看我?」葉痕不解地挑了挑眉。
「嗯。」百里長歌垂首掩去臉上的紅暈,低聲道:「就是總覺得看不夠,好想時時刻刻都像剛才那樣看著你。」
這些肉麻的話,她向來是不屑說的,可是就在剛才,她真真切切感覺到了一種叫做「幸福」的東西,那是因為有葉痕,因為有他的愛才會產生的東西,也在那一瞬間,她發現自己離不開這個男人,哪怕只是短暫的視線上的離開,她都會覺得想念,那種感覺,就好像非得把他深深烙印在心裡,鑲嵌進生命里方能解了相思苦。
所以,她覺得,這些話再不說的話,以後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了。
葉痕聞言驚愕了片刻,然後輕輕抬手碰了碰她的額頭,隨後鬆了一口氣道:「還好沒發熱。」
「……我說的是實話。」百里長歌一想到他那雙能吸人的眼眸就更加不敢抬頭,鼓起勇氣繼續道:「我說不上來這是什麼感覺,反正只要你一刻不在我視線里,我就會覺得心裡空落落的,好像缺失了一大塊什麼,然而即便你就在身邊,我還是覺得想念,我都不知道要拿你怎麼辦才能解了這相思毒。」
「此言當真?」葉痕突然俯下身。
百里長歌頭垂得更低,心跳如擂鼓,感覺到他溫熱的氣息拂過耳畔,她心臟都快從嗓子眼裡跳出來了,面上早已鋪上一層濃郁的紅霞,而後極艱難地點點頭。
葉痕輕輕一笑,手指在她鼻尖上輕輕一刮,笑道:「沒想到,笨女人也會有開竅的一天說出這樣仿佛沾了蜜的話。」
百里長歌羞得無地自容,隨手將嘟嘟塞給他,慌亂道:「你不愛聽,那我以後都不說了。」話完大步走上前去,將葉痕遠遠甩在身後。
之前涉案的小蘭已經被許彥打發走,如今換了一個四十多歲的老伯來看家護院。
百里長歌和葉痕跟著那老伯來到後院的時候,許彥正坐在輪椅上,手裡拿著個花灑,很認真地給那幾株點地梅澆水。聽到老管家的匯報,他身子微微一僵,隨即將花灑放下,手指轉動輪椅將整個身子都轉過來。
他腿腳不便,無法起身,便在輪椅上斂衽為禮,抬頭時見到百里長歌,眼眸里迅速閃過一絲驚艷,又看了一眼抱著嘟嘟的葉痕,隨後便歸於平靜,淡淡道:「這位想必就是傳說中的晉王妃了吧?」
「正是本王愛妻。」葉痕微微一笑,問道:「許二公子這兩日心情可有平復些?」
許彥眼皮跳了跳,微微嘆氣道:「許某一介草莽,能得王爺王妃親自參與調查仙兒的案子已是萬幸,哪敢終日鬱結於心讓王爺王妃親自上門問候。」
「那看來是好得差不多了。」葉痕拉著百里長歌走過去坐下,管家立即煮了茶奉上來。
葉痕也不客套,直接切入正題,「許二公子,本王今日前來是想尋一個答案。」
「哦?」許彥揚眉,「慧絕天下的晉王殿下也會遇到疑難之事嗎?」
「嗯。」葉痕莞爾,清聲道:「本王認識一個滿腹韜略的能人,只可惜他早年不幸遇到一樁事以至於身有殘疾,在這暗潮洶湧,隨時可能翻起狂浪的王朝中,你覺得他是該身殘志堅,將一腔熱血揮灑,為新的歷史洪流築堤,還是該避世深山,閒雲野鶴,從此遠離是是非非?」
許彥眸光有些波動,搭在扶手上的指尖微微痙攣片刻,而後閉了閉眼睛,緩緩道:「王爺是折了翅膀的雄鷹,雖短暫棲息卻難掩壓倒眾星的光輝和橫霸之氣,您說的那個人即便再有通天韜略,恐怕憑他微小之軀,並無法助你乘風登上九重。」
「公子沒試過,又怎知自己沒有能托起雄鷹雙翼的力量?」百里長歌端過茶,用蓋碗拂去表面的沫兒,正準備淺呷一口,突然意識到這兩天大姨媽造訪不能喝茶,她咬了咬唇放下了。
「王妃厚愛了。」許彥淡然一笑,垂眸道:「草民這淺薄的才識,僅能在這方寸之地賣弄賣弄罷了,若是論及朝堂,便如滄海一粟,實在微不足道。」
「許二公子不再考慮一下嗎?」百里長歌微微蹙眉,想著這個人架子擺得可真夠大的,葉痕堂堂晉王都禮賢下士了,他竟然薄面都不給一個。
「算了長歌。」葉痕卻好像根本不在意一般,輕輕喚了她一聲後站起身,「本王告辭。」
「恭送王爺!」許彥依舊坐在輪椅上,面色與先前無異,好像葉痕這個王爺親自來請是件很平常的事。
「這個人簡直太傲嬌了。」穿過竹林,百里長歌蹙眉憤懣道:「難道滿腹經綸的文人都像他這般自命清高嗎?」
「這就被氣到了?」葉痕好笑地看著她。
「也就是你才沉得住氣。」百里長歌冷哼一聲道:「面前擺放著似錦前程,他竟寧願整日在後院澆花也不願出山!」
「他不是不願輔佐我。」葉痕淡淡一笑。
「那是什麼意思?」百里長歌眨眨眼,若論驗屍查案找真相,那是她專長,可一論及朝堂,她便沒有葉痕那樣的深謀遠慮,此刻也只能幹著急。
葉痕抬頭望著遠山,「有一句話是這樣說的,『非遇明主,謀士不出』,如今朝堂三分之勢,並沒有我的躋身之地,我只是他口中那隻折了翅膀的雄鷹,雙翅皆損,我拿什麼籌碼來賭這局江山棋呢?」
百里長歌恍然大悟,「原來他是在等你恢復元氣。」
「對,他如今不確定我是否是明主,也是在提醒我當下開局為時過早。」葉痕偏過頭望向她,淡笑道:「想來是我太想早日將你娶進門而操之過急了。」
百里長歌耳根一燒,低嗤他一句,「你就會胡說拿我當擋箭牌!」
「若不是為了你,我傾這百年王朝做什麼?好玩麼?」葉痕見她臉紅低著頭的樣子,看了懷中依舊熟睡的嘟嘟一眼後輕聲道:「走吧,待會兒兒子醒了肯定是要吃飯的。」
百里長歌再不說話,跟著葉痕出了許彥家的大門回到馬車。
魏俞笑呵呵問道:「王爺,許二公子是否明日便同我們一起回京了?」
「他說他不喜歡跟嘰嘰喳喳的太監同行。」百里長歌接過話。
「……」魏俞一噎,隨即幽怨道:「奴才哪裡有嘰嘰喳喳,分明是替你們分擔憂愁!」
「你快閉嘴!」百里長歌道:「我這兩天情緒不穩,你要是再敢多言,我一腳踹飛你。」
魏俞立即住了嘴。
大概是這兩日跟著風弄習武太過勞累的原因,嘟嘟這一覺睡得很沉,便是從許彥家走了一遭再回來他都沒有轉醒的跡象。
好在馬車座椅寬敞,嘟嘟身量又小,葉痕上車後挪了個位置讓他安穩地躺在座椅上,又替他蓋上厚厚的披風,這才轉眸看向百里長歌,輕聲問她,「你是不是沒有按時擦藥?」話完瞄了瞄她胸前受傷的位置。
「擦了,誰說沒擦?」百里長歌一陣慌亂,想著果然讓魏俞這個死太監說對了,葉痕如今找她清算了。
「這個在我手上,你用什麼擦的?」葉痕說著,從袖子裡抖出那天讓魏俞交給她的秘色小瓷瓶在她眼前晃了晃。
「你拿回去了,我還怎麼擦?」百里長歌說完,伸手就要去搶。
葉痕迅速一閃,躲過了她的手,輕笑道:「你昨天就沒有擦了,要是再這麼耽誤下去,會一直留疤的,藥膏就暫時放在我手上,等回了行宮我親自幫你擦。」
「你羞不羞!」百里長歌漲紅了臉嗔道:「這種話你也說得出來!」
「我又不是做了什麼偷雞摸狗見不得人的事。」葉痕挑眉道:「我是要幫未來的夫人親自擦藥,難不成還犯法了?再說了,只是上藥而已,又不是做別的,你臉紅什麼?」
「你閉嘴!」百里長歌一陣無語。
「想讓我閉嘴,你得親自來。」葉痕將瓷瓶收起來,調整了一個極佳的姿勢,眼眸含笑看著她。
「無恥!」百里長歌自然聽得出來他是什麼意思,惱怒過後將臉歪向一邊防止他偷襲。
「我好冤。」葉痕無奈地揉著額頭,「每次都被你說無恥,但實際上我就沒有哪一次是無恥成功的。」
「那我給你機會啊!」百里長歌笑眯眯地偏轉頭,「今天晚上我在你寢殿過夜,給你個機會無恥。」
「這機會的確夠無恥的。」葉痕嘴角一抽,幽怨地看著她,「敢不敢再過三五日在我寢殿過夜?」
「我不!」百里長歌傲嬌道:「我就要今夜!」
「……」葉痕再度無奈扶額。
「我是一隻小鴨子,咿呀咿呀喲~」外面突然傳來魏俞的高聲歌唱。
百里長歌一聽,正是她交給嘟嘟的兒歌,她面部狠狠抽了抽,對外面道:「魏俞你抽風了?」
「我是一隻小鴨子,咿呀咿呀喲~」魏俞依舊唱的不亦樂乎,仿佛沒聽見她的話。
百里長歌伸手拈了一顆瓜子,手上用了一成力道掀開帘子往外一彈,正中魏俞的後腦勺,他痛呼過後繼續抽風,「聽不見呀聽不見,咿呀咿呀喲~」
百里長歌聽他一唱,算是瞬間明白了,立即甩頭惱怒地瞪著葉痕,「你好意思麼?白日宣淫被手下全程聽到了。」
「聽到了又如何?」葉痕依舊輕輕揚著眉梢,笑道:「他也只能聽不能做。」
魏俞頓時腹中氣血翻湧,險些一口血霧噴出來。
百里長歌感覺得到魏俞突然轉變的氣息,趕緊捂著肚子大笑起來,她一笑,帶動腹部抽搐,立即感覺到下身源源不斷的熱流湧出。
心中一慌,她趕緊收了笑坐直身子,再不敢挪動分毫。
葉痕看她一眼,打趣道:「你怎麼不笑了?」
「不好笑。」百里長歌倒了杯溫熱的白開水喝下,這才問他:「我們是明天就要啟程回京嗎?」
「嗯。」葉痕輕輕頷首,「所以薛主典又設宴了,只不過這次人有些多,滁州各府的知府聽說我近日便要回京,都紛紛趕來赴宴。」
「那肯定啦!」百里長歌道:「皇上曾經讓你親自選拔下一任滁州刺史,雖然被你婉拒了,但在那些官員的心裡,你還是有選拔的權利,如今你就要走了,他們當然得抓住最後一絲機會。」
「晚上你陪不陪我去?」葉痕問。
「雖然我很想留在行宮休息,但是我也不忍心讓你一個人去應付那樣的場合。」百里長歌道:「畢竟我們倆在一起的消息剛剛放出去,誰知道晚上這桌宴席上會不會發生什麼意外呢?所以我還是陪你去好了。」
說罷,突然想到了一事,又問他,「裴燼是工部侍郎,晚上的宴席,他是不是也會來?」
葉痕面色暗了暗,但還是勉強點頭。
「那就好。」百里長歌唏噓道:「我正好可以看見他長什麼樣子,然後就可以知道我為什麼不記得他的樣子了。」
「你就是……為了這個才陪我去赴宴?」葉痕秀眉一蹙。
「當然不是。」百里長歌心知這個人的醋性又犯了,趕緊解釋道:「自然是為了陪你才去赴宴的。」
葉痕面色一緩,看了她片刻,確定她不是在撒謊才繼續道:「那你回去以後趕緊換了這一身衣服,換回前幾日的樣子。」
百里長歌無奈,盯著地板上的錦毯看了許久才無語地看向他,「晉王殿下,您老都已經對外宣稱我百里長歌上過你的床,成為了你的女人,你還忌憚什麼?難道還怕一場宴會就有人把我給搶了去?」
外面又傳來魏俞高聲歌唱的聲音,百里長歌一惱,險些連小几都扔了出去,「魏俞,你再唱,我就把你的耳朵割下來扔到池塘里餵魚!」
魏俞淚流滿面,「姑奶奶,剛才那些話你們倆能不能回了行宮躲在被子裡說去?奴才沒啥真本事,就是耳朵特別靈敏,更何況你們說那麼大聲,全天下都知道了好麼?」頓了頓,一撩袖子抹去滿臉熱淚,咬牙道:「奴才實在是聽不下去了才會出此下策。」
百里長歌:「……」
葉痕:「……」
這一番小插曲過後,馬車裡真正沉寂下來。
百里長歌將頭扭向一邊,時刻提醒著自己旁邊坐著惡魔,千萬不能跟他說話。
葉痕則輕笑一聲靠在側壁上輕輕闔上眸淺眠。
不多時,馬車到了行宮。
百里長歌錯開身,正準備去抱嘟嘟,他已經睜開了眼睛,第一眼見到百里長歌,烏黑的眼眸里儘是欣喜,這是他頭一次一醒來就能見到娘親,欣喜過後趕緊一個翻身爬起來往她懷裡撲。
束髮的玉帶脫落,他烏黑的頭髮披散開來,配上那一雙惺忪的睡眼,說不出的惹人憐愛。
百里長歌緊緊將嘟嘟抱進懷裡,良久才鬆開他低聲問:「怎麼用這種眼神看著我?」
「這是嘟嘟第一次醒來就能見到麻麻。」大概是才剛醒來的原因,嘟嘟的聲音有些沙啞,扁著小嘴一字一句緩緩說道。
心中一酸,百里長歌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又從旁邊的小匣子裡拿出象牙梳,溫聲道:「那你背靠在我懷裡,我幫你梳頭。」
嘟嘟很聽話地坐在小圓杌子上背對著百里長歌。
百里長歌拿過梳子輕輕替他梳理並不算長的頭髮,她的動作小心翼翼,唯恐一個不小心牽扯到髮絲弄疼他。
不多時,頭髮梳理好,她伸手將脫落在座椅上的玉帶拿來替他束好發後又問他,「以前是誰幫你梳的頭?」
「是魏俞。」嘟嘟轉過身看著她,眼眸里露出一絲小心翼翼的哀求,「麻麻,以後你可以天天替我梳頭嗎?」
「我……」百里長歌一時語塞。
「當然可以。」葉痕睜開眼,對嘟嘟溫和一笑,「以後她都會先替我梳了頭又替你梳的。」
「真的嗎?」嘟嘟似乎有些不敢置信,緊緊盯著百里長歌,小心問:「麻麻你為什麼要先幫爹爹梳頭才來幫我梳?」
「……」百里長歌又是一噎。
「因為她以後都和我一同就寢,一同起床。」葉痕耐心解釋,看向百里長歌的眼神里含了一絲狡黠的光。
「那我也要跟你們一同睡覺,一同起床。」嘟嘟很不服氣地盯著葉痕,「那樣的話麻麻就可以先幫我梳頭。」
百里長歌看見葉痕無奈地眼神,垂首對嘟嘟伸出大拇指。
「兒子,你這樣說是不對的。」葉痕伸手一攬,輕易就將背靠在百里長歌懷裡的嘟嘟拉到座椅上坐著,有板有眼地教導他,「三歲以後的孩子是不能跟大人一起睡覺的。」
「你們這麼大的人都能一起睡,我還這么小,為什麼不能跟你們一起,我又不占位置。」嘟嘟吮著手指,水汪汪的大眼睛裡說不出的委屈。
葉痕:「……」
百里長歌噗嗤笑出聲,她就知道嘟嘟這混小子肯定是故意的,不過這樣也好,難得看見葉痕吃癟,也不失為一種樂趣。
「不聽話的孩子不乖,以後沒人喜歡你。」葉痕繼續諄諄教導。
「我只要麻麻喜歡就行。」嘟嘟說著便掙扎著將身子挪向百里長歌,雙手抱住她的胳膊,撒嬌道:「麻麻,你說是不是?」
「對。」百里長歌笑道:「你爹就是個大忽悠。」
葉痕無奈地瞥了二人一眼。
馬車沒有直接回行宮,直接去了上次薛主典設宴的城南醉忘歸酒樓。
各府官員早就齊聚一堂,只等著葉痕前來。
百里長歌下了馬車後,和葉痕一起,一人拉著嘟嘟的一隻小手緩緩走進酒樓。
一路上,到處有人向他們投來異樣的目光,當然,打量的最多的自然是百里長歌,畢竟單身三年的奶爸葉痕突然尋到了晉王妃,而且這位晉王妃還是當朝皇長孫的未婚妻。
這樣一段不被世人所認同的戀情,身為當事人的百里長歌自然備受關注。
從下馬車到走進酒樓這期間,雖然也有人小聲唾罵她不知廉恥,但更多的卻是祝福艷羨,因為兩人一同拉著寶寶走進酒樓這樣一幅畫面實在太和諧溫馨,女子清麗驚人的面貌與男子尊貴瀲灩的天人之姿結合得完美無瑕,仿佛這二人天生就該是一對。
人群自動讓開一條路。
百里長歌無視周圍人投來的各色目光,只安靜地跟著葉痕,拉著嘟嘟一步步走上醉忘歸酒樓的扶梯。
這份驚人的沉穩定力再加上雍容的氣質,頓時讓周圍準備繼續唾罵她的人啞然。
上得酒樓,跟著掌柜的來到薛主典設宴的房間,掌柜的推開門,百里長歌跟著葉痕走進去,眼風一掃,桌邊齊刷刷站了一幫常服中年各府官員,或尖嘴猴腮,或眼冒精光,或陰險狡詐。
百里長歌一一看過去,最後將目光定在窗邊一個年輕男子身上。
男子一襲天水碧色的長袍,袖口處壓了暗色竹紋,窗口有風,盪起衣袂飄然如波,見到葉痕進來,他趕緊與其他官員一起垂首躬身,那姿態與白日所見無二。
「各位達人不必多禮。」葉痕擺擺手。
男子微微抬起頭,百里長歌這才看清了他的面容。
皎若明月的膚色,其上鑲嵌一對眸,那眸黑而明亮,卻不讓人覺得深沉,反而如同煙雨中的江南夜色,輕籠的薄霧裡透出來一抹光,不刺眼,溫溫淡淡,柔得恰到好處。
百里長歌心神一震,而後抬眸疑惑地看著葉痕,在得到對方地微微頷首示意之後才收回視線,垂首蹙眉沉思。
這個裴燼跟她印象中那個人長得不一樣,甚至可以說完全就是兩個人。
「見過……長歌小姐。」裴燼走過來,在百里長歌面前斂衽為禮,唇角微微含笑。
「侍郎爺喊錯了。」立即有幾個眼尖的官員笑著糾正他,「應該叫『晉王妃』才對。」
「見過……晉王妃。」裴燼原本已經直起來的身子再度一彎,百里長歌卻清楚地看到他在喊出這個稱呼的時候嘴角的笑容僵了片刻。
百里長歌還沒從驚愕中回過神來,呆呆站在原地沒說話。
葉痕走過來,將嘟嘟交給她,又交代了讓她帶著嘟嘟在外間玩耍。
百里長歌這才如蒙大赦,迅速帶著嘟嘟出來。卻沒了陪嘟嘟玩的心思,她坐在凳子上,手掌托腮一遍一遍地在腦海里回想著十年前關於這個身體和裴燼的事。
明明是原身死心塌地喜歡裴燼,所以不管不顧每日都要跑出府去爬裴燼家的後院,然後被廣陵侯府的下人嘲笑,甚至連裴燼本人也都親自整治過她。
可是,剛才見到的這個人,不僅容貌上與她印象中的裴燼完全不同,就連態度表情也完全沒有相似的地方。
到底是哪裡出了錯?
百里長歌將那段回憶反覆在腦海里過濾。
葉痕說他很確定剛才那個人就是廣陵侯府世子裴燼。
而她也很肯定自己認識的那個裴燼絕對不是長這個樣子的。
那麼,他們兩個到底哪一個說的是對的。
到底是葉痕在欺騙她,還是她自己的記憶出了錯?
百里長歌抬起頭向裡面瞄了一眼,精雕的鏤空隔層能看到那個男子言行間淡雅溫潤的氣質,不同於葉痕的驚艷天人之姿,大仙的空靈純淨呆萌,這個人全身都透著一種清雅的書卷氣息,並且是從骨子裡散發出來的那種。
十年的時間,怎麼可能讓一個人完全蛻變成另外一個人?
曾經的裴燼,如今的裴燼,究竟哪一個才是真的?
百里長歌伸手抓著腦袋,不斷地回想,卻從來沒有哪一次能清晰地想起來從前的裴燼長什麼樣子。
裡面的喧鬧還在繼續,百里長歌卻覺得自己仿若陷進了一個巨大的暗黑深淵,無論她如何掙扎都無法走出來。
裴燼……
她還在回想,自己的那些記憶到底是怎麼回事,明明記得與哪些人發生過什麼事,記得那些事的時間,卻無法回想起當時的環境和那些人的容貌。
前世今生,在醫術這一塊,她從沒見過甚至是聽說過這樣的狀況。
失憶?
似乎不是,她明明記得所有的事。
選擇性失憶?
還是不對,她記不得的只有十年前那些人的容貌而已。
那到底是什麼病,或者說腦子的哪個部位出問題了?
百里長歌痛苦地抓著腦袋,直到嘟嘟揪了揪她的衣袖。
「葉痕,你認不認識什麼隱世神醫?」
回來的路上,百里長歌問他。
「百草穀穀主就是這天下的神醫,你作為他的親傳弟子,若是連你都無法探出的病,別人還能有什麼辦法?」葉痕無奈道。
「對啊……」百里長歌腦子裡靈光一閃,「我可以去找師父,他一定知道我為什麼會記不得那些人的容貌,也一定會看得出我的腦袋哪裡出了問題。」
葉痕面色微微變,勸慰她道:「百草谷離這裡這麼遠,一個來回再加上路上耽誤,少說也得個把月了,我們如今還有更重要的事情等著去辦,沒有那麼多時間去百草谷。」
「沒有關係。」百里長歌搖搖頭,「反正我知道玄空老頭可以告訴我一切就行,至於哪天去,等回府把三老爺的事情解決了以後再說。」
「嗯……」葉痕輕輕頷首,「到時候解決了帝京的事情,我陪你一起去百草谷。」
回到行宮,百里長歌吩咐了魏俞騎馬去別莊收拾東西以後正準備起身離開葉痕的寢殿,葉痕讓啞女帶嘟嘟去沐浴後突然喚住百里長歌。
「王爺有事嗎?」望著他似笑非笑地眼神,她後退一步,心中湧上不好的預感。
「你似乎忘了擦藥。」葉痕彎了彎唇,一步步走近她。
「那也得……等我去沐浴過後。」百里長歌極尷尬地應聲。
「你這兩天能沐浴嗎?」葉痕蹙眉問。
「可……可以的。」感覺到他越來越近的氣息,百里長歌再往後退了一大步,冷不防後背突然貼到冰冷堅實的牆壁上。她一驚,正準備朝著門口方向逃竄,無奈葉痕雙手已經撐在牆壁上,不等她反應,迅速放下一隻手將她拼命往下垂的下頜勾起來,不由分說便輕輕含住她的唇瓣。
全身猛然一震,百里長歌避無可避,躲無可躲,原本冷硬的牆壁因為全身的那股燥熱跟著溫熱起來。
百里長歌睜眼看著他微微闔上的眸,想著這個人怎麼就能有這麼大的魅力呢?明明兩人之間已經親吻過無數次,明明他抱她去溫泉池沐浴的那天晚上什麼都看過了,可是只要一正面對著他,她就會不由自主地心跳加速,呼吸困難,那種感覺就好像他所說的每天都如同初見,每見一次都怦然心動。
沒感覺到她的回應,葉痕將托住她下頜的那隻手轉到她後腦勺輕輕一扣,唇瓣輾轉加深這個吻。
百里長歌大腦中一陣眩暈,不由得閉上眼睛輕輕回應。
葉痕愉悅地彎了彎眉眼,更加瘋狂肆意地攝取她唇齒間的芬芳。
半晌,葉痕才放開她,一隻手扶著牆壁微微喘息良久,才看著她道:「去沐浴吧!」
百里長歌惱怒地瞪他一眼,還沒嫁過去,這個人三天兩頭就這樣欺負她,若是將來嫁了,那她如何承受得了?
再想到他剛剛讓她去沐浴的目的是回來後他親自替她擦藥,她就羞得無地自容,連平時貶損他的話也說不出了。
「怎麼還不去,要我幫你嗎?」葉痕見她不走,又補充了句,「我記得你今天在馬車上說過要在我這裡過夜來著。」
仿若一記悶雷敲下,百里長歌頓時怔住,心中思忖著她若是在這裡過夜的話,肯定折磨不到他,反而會被他變著花樣的折磨。
這樣一想,她一咬下唇,突然捂住小腹皺眉痛呼。
葉痕一見就急了,「怎麼了,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大概是今天出去顛簸到了。」百里長歌依舊捂著小腹,痛苦的神情演繹得惟妙惟肖。
「那我抱你回去休息。」葉痕心疼地望著她,話完就要伸手來抱。
百里長歌輕輕搖搖頭,「你送我回我的房間便可,我房裡有藥,待會兒吃了就好。」
「在哪個位置,我去替你拿來,你就在這裡坐著休息。」葉痕將她扶到軟椅上坐下。
「不行。」百里長歌再度搖頭,「我要回房休息。」
「你這樣還怎麼回去?」葉痕低嗤一句,「快告訴我,藥在哪個位置,我替你去拿。」
「在我床頭的鏤空盒子裡。」百里長歌放輕聲音,說完還故意痛呼兩聲。
一陣涼風閃過,葉痕已經不見了身影,百里長歌立即站起身,確定他往她的房間跑去了,她才提起裙擺一個勁兒往嘟嘟的房間沖。
魏俞正在和嘟嘟翻花繩,見到突然衝進來的百里長歌,有些不明所以。
「魏俞,你先下去吧,我今晚留在這裡陪小世子。」百里長歌對他擺擺手。
「可是……」魏俞為難地抓了抓腦袋,他可是清楚的記得姑奶奶說過今夜要在王爺寢殿過夜的,如今急急忙忙跑過來,莫不是這兩人又發生了什麼狀況?
「快出去快出去。」百里長歌見他不動,便伸出手去推搡他。直到將他推出門,才一拂衣袖,砰地一聲將房門關上。
嘟嘟一臉驚愕地看著她,「麻麻,你來做什麼?」
「陪你睡覺啊!」百里長歌俯下身摸了摸他的腦袋,笑道:「你不是一直希望我陪你睡覺的嗎?」
「可是現在還早。」嘟嘟抬眼看了看剛剛沉下來的夜色。
「小孩子應該多多睡覺,對皮膚好。」百里長歌說著便將已經沐浴過身上還散發著香氣的嘟嘟抱上床榻,將他放到最裡面以後,她趕緊吹滅了房裡的燈火然後走到床榻邊和衣躺下。
「麻麻你是不是在躲著爹爹?」嘟嘟翻了個身,借著窗外投進來不太清晰的月色看得到她朦朧的面容。
「怎~麼可能呢?」百里長歌僵笑道:「你看我像是會怕他的那種人嗎?」
「說不準。」嘟嘟搖搖頭,「我每次看見你們兩個在一起的時候,你都會臉紅,你要是不怕爹爹,為什麼要臉紅?」
「這……這叫自然反應。」百里長歌一本正經地解釋道。
「那我見了爹爹為什麼不臉紅?」嘟嘟又問。
「呃……其實是這樣的,要女人見了他才會臉紅。」百里長歌繼續解釋。
「哦~」嘟嘟似乎明白了,恍然大悟道:「難怪爹爹帶著我進宮的時候,那些宮女都會臉紅,原來這叫自然反應。」
百里長歌想著葉痕頂著那樣一張顛倒眾生的臉直接進宮,那些個整天待在深宮看膩了皇帝那張老臉的宮女們能不臉紅能不心動嗎?
「翠墨姐姐每次見到爹爹也會臉紅。」嘟嘟思索片刻後總結道:「這種自然反應應該是離得越近臉越紅。」
提到翠墨,百里長歌便想到少卿案子時翠墨來武定侯府的那一天,她做了槐葉冷淘請翠墨吃,結果翠墨用標準交際笑容回她一句「奴婢吃不慣」,當時她並未細想,但現在看來,那個時候的翠墨恐怕早就對她產生了防備之心,將她當成了情敵。
百里長歌不傻,葉痕府中並無姬妾,翠墨又是寧貴妃派遣來的,明顯是明著做伺候嘟嘟的丫鬟,暗地裡是準備做葉痕通房丫頭的。
憑葉痕這樣一張臉,便是不給名分,只臨幸一夜,都會讓那些花痴滿足一輩子。
她越想越覺得自己回去以後肯定會招惹一大波情敵上門來挑戰。
偏頭見嘟嘟依舊忽閃忽閃著大眼睛沒睡,百里長歌問他,「翠墨姐姐有沒有和你爹爹親密過?」
嘟嘟仔細想了想然後搖搖頭,「沒有,爹爹好像很討厭她的樣子。可是我覺得翠墨姐姐挺好的,麻麻沒來的時候對我很好,對爹爹也很好。」
百里長歌抿了抿唇,想著你一個小屁孩什麼都不懂。
「不過我現在還是覺得麻麻好。」嘟嘟又道。
暗自嘆了一口氣,百里長歌伸手替他拉了拉被子不再說話,兩人都各自閉上眼睛,不多時便傳出均勻的呼吸聲。
葉痕去了百里長歌房裡沒找到她所描述的藥,心知被她誆了,他只微微蹙了蹙眉,也不惱怒,緩緩走回書房,鋪展開信紙研了墨,提筆在上面寫了幾句話後喚來風弄。
「王爺,這麼晚了可是還有何事吩咐?」風弄抬頭望了望天。
「我這裡有一封信,需要你動用我手裡那些不為父皇所知的隱衛以最快的速度傳去百草谷。」葉痕正色道:「千萬要記住,這件事不能讓長歌知道,最重要的是,傳信去的人要親自將谷主的回信帶回來,否則我不放心。」
「屬下遵命。」風弄接過葉痕手裡的書信後一閃身沒了影,完全融入夜色。
葉痕站在廊下,望著天空那一輪慘白的月光,突然覺得胸口湧上一股巨大的哀慟,久久不能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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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這一章我修稿子修了好久,因為不想將粗製濫造的情節呈現給大家,所以更新晚了點,親們見諒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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