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醉忘歸的餞別宴,各府官員都備了厚禮,原本在席上就有意贈送給葉痕,卻都被他一一婉拒了。
那幾個人也不死心,一大早就跑到城外十里長亭或站或坐或閒聊,眼風時不時掃向葉痕即將出城的方向。
百里長歌起了個大早,沐浴過後又換了一套衣服,一切收拾妥當之後才緩緩出了行宮大門。
啞女似是非常不舍,紅了眼眶遠遠看著已經上了馬車的百里長歌和葉痕以及嘟嘟,嘟嘟依舊是一上車就呼呼大睡,一副極懶的樣子。
就在馬車即將啟程之時,啞女突然跑過來敲了敲車窗。
百里長歌一愣,不等她反應,啞女迅速將她掀簾的那隻手拉出去,快速在她手心寫了五個字。
百里長歌一筆一畫地看著,等啞女寫完之時,她已經完全呆愣住。
再回過神來,魏俞已經啟動馬車走出好遠。
葉痕見她面色不對,便問:「剛才啞女跟你說什麼了?」
「她跟我說我忘記將這兩天用的東西帶出來了。」百里長歌輕笑著拍了拍腦袋,「你瞧我這記性,竟然把這麼重要的事給忘了。」
「是麼?」葉痕明顯不相信她,但見她不說,他也不好逼問,只能讓魏俞停下馬車,而後轉眸看向她,「如今你再下去拿便是,我等著你。」
「好。」百里長歌輕聲回答,然後一掀簾跳下了馬車,一陣風掠向行宮。
啞女還在長長的甬道上緩步走回去。
百里長歌加快了腳步追上她,焦急問道:「啞女你到底是什麼人?」
啞女身子一僵,明顯沒料到百里長歌會去而復返,她僵硬著身子迴轉過來,只低垂著頭,沒有寫字給百里長歌看,也沒有打任何啞語。
百里長歌微微蹙眉,雙手扶住她瘦弱的肩膀焦急問:「你剛才同我說的那些,便足以說明你以前是帝京皇宮裡的人,你一定知曉了什麼重大的秘密,我現在跟你回房,你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我好不好?」
啞女猛然抬頭,錯愕地看著百里長歌,眼神由剛才的平靜內斂頃刻間轉化為惶恐和不知所措,那個樣子,就好像站在面前的百里長歌是惡魔,她伸出手,用了全部的力道推開百里長歌的手,提著裙擺一直往前跑。
「啞女,你究竟有什麼樣的難言之隱?」百里長歌越看她的樣子就越覺得有古怪,她身影一閃,迅速閃到啞女面前攔住她的去路,皺眉低聲道:「若你實在難言,那便給我一個提示就行,剛才你寫給我的那五個字,我不明白是什麼意思,但我想聽你解釋,因為我正在調查的這些案子,關乎著大梁的存亡,實在不能錯過任何蛛絲馬跡,若是能儘快查出,找到幕後那個人,那麼大家都相安無事,若是查不出,任由那人逍遙法外,最後的最後,必定是皇朝覆滅,烽煙四起的結局,你定然也不想這一隅安身之地被破壞對不對?」
啞女惴惴然,一個勁兒地抱著腦袋直搖頭,那副驚恐的樣子,比見了鬼還可怕。
百里長歌伸手去扣啞女的脈搏,手指還沒接觸到她的肌膚,便被她用力甩開。
啞女似乎是頭很痛,雙手抱著頭直接蹲在地上,嘴裡咿咿呀呀痛呼不停。
「啞女,你不要怕,我是大夫,讓我幫你看看脈相,我會想辦法幫你擺脫痛苦的。」
啞女依舊抱著頭蹲在地上,那樣痛苦的樣子讓百里長歌覺得心下不忍。
百里長歌本欲開口再勸說,沒想到啞女突然放下一隻手用力在嘴裡一咬,就著指尖鮮紅的血液往地上畫起來。
百里長歌見狀,趕緊蹲下身看著她的手勢,啞女似乎是突然之間就瘋魔,寫字的那隻手指顫顫巍巍,好似下一秒就會折斷一般。
不多時,她收回手指,再度惶恐地看了一眼百里長歌后起身就往甬道那頭跑去。
百里長歌怔怔站在原地,看著地上那兩個無比熟悉的字。
田,心。
與二老爺所寫不同,啞女是把這兩個字拼湊成「思」字,但兩個字之間又隔了距離,好像隨時都可以拆開一樣。
田,心。這兩個字到底代表了什麼,魏俞猜測拆開後與合攏成一個字的時候各含了一重意思,到底是為什麼?
十三年前就已經死了的三老爺,十一年前歸府重病的那位「三老爺」,秦文的身份,少卿的死,秦黛家裡的碧玉簪,呂興彩典當了的金步搖,二老爺的瘋魔,啞女最後的控訴,這些事情之間究竟是由什麼東西串聯起來的?
而在這一切背後,究竟掩藏了怎樣一個不為人知的驚天秘密?
百里長歌神情恍惚地往回走,她沒有繼續追上去找啞女,她怕已經進入瘋魔開端的啞女會被她逼迫得選擇自殺。
重新回到馬車上,百里長歌依舊沒有從剛才那一幕里緩過神來。
「你不是回去拿東西嗎?怎麼空手而歸?」葉痕輕聲問。
「王爺,剛才我回去的時候,啞女瘋了。」百里長歌喃喃出聲。
「瘋了?」葉痕一怔,連上神情微微訝異。
「是。」百里長歌點點頭,「她在慌亂之中咬破手指於地板上寫下了二老爺用指甲刻畫在桌子上的那兩個字。」
「田,心?」葉痕問。
「是。」百里長歌道:「不過她寫出來的是『思』,兩個字中間隔了一些距離,你說,這個字究竟代表了什麼?」
葉痕低頭沉吟片刻,驀然抬頭,略微震驚道:「姑姑……」
「什麼?」百里長歌見他面色不對,趕緊問道:「你是不是想起什麼來了?」
「也不是想起了什麼。」葉痕猶豫不定地說道:「我的意思是,永昌長公主有個乳名叫葉思,父皇每次都是這麼稱呼她的。」
仿佛黎明的曙光破開黑暗已久的夜空,百里長歌覺得自己似乎從這句話里抓住了什麼重要的東西,她定了定心神,道:「王爺還記不記得當初你猜測讓你父皇修建無名祠的人曾經即將成為你父皇刀下的冤魂,但他僥倖逃脫了,所以如今回來復仇,而無名祠便是他復仇的第一步。」
「這些話我當然記得。」葉痕點點頭。
「所以根據目前的這些信息看來,你覺得有沒有可能是當年永昌長公主府的人回來復仇了?」百里長歌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不斷腦補著十二年前永昌長公主府被滅的血腥畫面,越想越覺得心驚,越想越覺得梁帝就是個喪心病狂的殺人魔頭,連自己的親妹妹都能下得去這種狠手。
「原本當初我猜測有人回來復仇的時候就想過會是長公主府的人,但苦於當時沒有證據,後來離落將二老爺寫的兩個字拿出來的時候,我也曾懷疑過,但我寧願相信這些僅僅是巧合,畢竟二老爺給的字只是『田』和『心』,並沒有把兩個字拼湊在一起,然而剛才你說啞女寫的直接是『思』,那麼我想這個結論應該八九不離十了。」
「如此一來,我們便找到了所有案子的方向。」百里長歌恍然道:「之前不確定回來復仇的人和遙距千里之外殺人於無形的人是否為同一個,那麼現在我可以很肯定地說,就是同一個人,他在準備復仇的同時也在掩藏曾經的秘密。」
「既然是永昌長公主府的人,那麼他能掩藏的秘密必定就是知曉他身份的那些人。」百里長歌繼續推論,「如此一來,少卿,秦文,秦黛以及已經死去的第一個人,他們之間就有了一個共同點——知曉永昌長公主府回來復仇那個人的真實身份。」
「可你不覺得少卿完全沒可能知道這些嗎?」葉痕問。
百里長歌想了想,蹙眉道:「這倒是,少卿是從小裝傻沒錯,可他從來出不去侯府,又怎麼能知道這些秘密呢?」
「少卿不知道,但是秦文知道。」葉痕緩緩道:「你別忘了,秦文當初可是進宮當過宮女的,況且浮藏花本就與她有關。」
百里長歌一陣錯愕,隨後喃喃問:「照你這麼推論,其實第二個方塊上的浮藏花提示原本就不是指少卿,而是秦文?」
「嗯……」葉痕道:「秦文和秦黛才是那個人的目標,這個不難理解,畢竟她們兩姐妹都曾進過宮,或許在機緣巧合下相認了,又或者在無意中同時知曉了一個秘密。」
「原來是這樣。」百里長歌眯起眼睛,「想來那個人一直潛藏在皇宮裡,並曾經在某個特定的地方暴露了自己的身份,被當時在場的人發現了,但巧的是,秦文秦黛兩姐妹有幸出了宮,而那個人擔心她們會暴露他的秘密,所以迫不及待謀劃了這些殺人案件。」
「的確是這樣。」葉痕點點頭,「秦文與秦黛都是沒有武功的柔弱女子,背後那個人竟然不直接買通殺手輕易殺了她們,反而經過重重算計籌謀遙距千里殺人,這個問題之前我一直想不通,但我現在明白了。」
「因為他在故布疑陣。」百里長歌接過話,「雲遊僧人所代表的這股勢力知曉了他的意圖,所以造出這條手鍊來讓得到它的人逐一破解。背後那個人就不能直接買通殺手殺人,因為那樣的話我們能輕易就順藤摸瓜查到他頭上,於是他很聰明的利用了人心,讓人心殺人,如此一來,即便我能在案發之後查明那幾個人死亡的真相,所得到的線索也是零零散散的,根本就拼湊不出埋藏在陰暗處最大的那個秘密。」
「所以,眼下我們需要的其實是一個很關鍵的提示。」葉痕捏了捏眉心。
百里長歌想起他曾經說過要毀了無名祠,心神一震之後低聲問:「你說的提示便是毀掉無名祠之後,那個人必定會露出馬腳是嗎?」
「嗯……」葉痕輕輕應聲,「估計回京那天會很熱鬧,一來是京中的皇子皇孫們如今知道了父皇因為『鬼』而頹靡不振,精神恍惚,聖體不豫,也知道了我是最先收到消息的人,更知道我在收到消息後沒有任何動作。二來,我們倆在一起的消息已經公布出去,父皇聽聞後必定『病情加重』,這兩樁罪加起來,夠我死十次,然而為了你,我不會這麼快死,也不想死,所以只能再製造一件轟動到能蓋過這兩件事的大事件,就是炸毀無名祠。」
「這件事極具風險。」百里長歌擔憂道:「梁帝不惜挪用那麼多庫銀去打造,說明他心中愧疚很深,也非常重視,那麼必定是派了重兵看守的,前幾日沈千碧已經回京,如果不出我所料,看守無名祠的肯定是北衙禁軍,然而沈千碧跟我們在一起很長時間,想必早已經摸清了你的勢力,如果你貿然出手,她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你的人。」
「不會的。」葉痕投給她一個安慰的笑,「這件事我經過了周詳的計劃,把炸毀無名祠的時間控制在我們剛好到京城的那天,這樣一來,任誰也不會懷疑到我頭上。」
「控制……」百里長歌反覆念著這個詞,隨即向葉痕投去欽佩的目光,不敢置信地問道:「你的意思是當無名祠炸毀的時候,周遭完全沒有你的人是嗎?」
「嗯……」葉痕眉眼彎彎,笑道:「你這麼聰明,再猜一下我如何讓無名祠自己炸毀?」
「唔……」百里長歌摸著下巴分析道:「既然是炸毀,那就需要硫磺之類的易燃物質,所以我猜你早就讓人在那些材料中摻入了硫磺等易燃物。」
葉痕含笑點點頭,「然後呢?」
「然後最關鍵的一步就是點火了,既然你說到時候周圍都沒有你的人,那麼摻雜在修建材料中的硫磺如何才能自動點燃呢?」百里長歌深深皺著眉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來,她只好又問,「你的人什麼時候撤離無名祠?」
「前一天。」葉痕挑眉道:「如我剛才所說,等我們回京那一天,父皇安排給我的以及他不知道的那些隱衛都將一個不少地待在晉王府,沒有一人挨近無名祠。」
「這可奇了。」百里長歌更加不解,「你又不可能提前一天就點火,既然到時候無名祠周圍沒有你的人,那就只剩下看守的禁軍,難不成將會是他們動手腳?」
「不是。」葉痕搖搖頭,「我並沒有買通那些禁軍,更何況也買不通。」
「難不成你有通天本領能在千里之外讓無名祠自動點火燃燒起來?」百里長歌覺得葉痕這個說法純屬扯淡,哪裡可能不用人點火就自動起火爆炸的。
葉痕淡淡說:「到時候無名祠爆炸了,看守的禁軍一個不少,口供都將會是無名祠自動炸毀,時下人很迷信,必定會將無名祠的炸毀與父皇見到的那隻『鬼』聯繫起來,這樣一來,那隻『鬼』就成了罪魁禍首,他想用父皇的聖旨來讓我處於兩面夾擊的困境,我便還他一份大禮,不僅毀了他處心積慮讓父皇點燃愧疚之心耗費巨資打造的無名祠,還要將他推至風口浪尖上,這樣一來,他處處被掣肘,定然會在無形中露出馬腳,到時候我們便可以順著他露出來的破綻順藤摸瓜查出那個人。」
「的確是反擊的絕妙計策。」百里長歌驚艷於他的籌謀算計之餘,不忘撫掌誇讚,而後抿了抿唇,怏怏道:「我還是比較想知道你怎麼能不動用任何人,讓無名祠自動點火然後爆炸。」
「那你拭目以待。」葉痕笑道:「就當先吊一吊你的胃口,說不定回程途中你能想出來也不一定。」
「掃興!」百里長歌不滿地盯著他,盯了片刻也不見他說,她乾脆放軟了語氣,挪過去殷勤地捏肩捶背,嘴裡不忘道:「殿下您一向寬厚,何必把這麼個絕妙之計藏在心中不與我分享呢?」
葉痕看著她一臉迫不及待想要知道的樣子,勾了勾唇沒說話。
「哎呀,王爺,您就告訴下官嘛!」百里長歌繼續殷勤,「你若是現在就講出來,說不定我還能從你這逆天妙計中尋到一絲破案的靈感,如此便一箭雙鵰,等我們到了京城的時候,手上也有了大半證據。」
「我相信憑你的聰明睿智,一定能想得出來無名祠為什麼會在沒有人的情況下自動爆炸。」葉痕故意賣關子道:「算了,我暫時不說,到時候案發,宮裡勢必亂成一團,而父皇早已因為我們倆的事大怒,我還不如趁機向他舉薦你去查這個案子,倘若你破解得了真相,那就是在父皇面前立下大功,屆時很多事情都好商量。」
「嘖嘖……」百里長歌停下手上的動作,歪過身子來睜大眼睛看著他,「你敢不敢讓我剖開你的腦袋看看裡面是什麼材料組裝成的?」
「為什麼這樣說?」葉痕揚眉。
「要神不知鬼不覺在修建無名祠的材料里摻雜易燃的東西,並非一朝一夕能完成,因為每次只能摻雜一點點,所以說你這個計謀應該是很早的時候就在實施了,甚至可以說在聖旨來滁州之前你就在準備了,是否那個時候你就為我準備了一樁案子,用來在皇帝面前立功?」百里長歌目光灼灼望著他。
「這個你倒是猜對了。」葉痕道:「當時在查少卿的案子時,我就發現你偵查能力非常強,所以在來滁州之前,我讓人在修建無名祠的材料里動了手腳,那個時候的目的單純就是想炸毀無名祠,然後將這個棘手的案子交給你,讓你在父皇面前立下大功。」
百里長歌一驚,他說的竟然是……在來滁州之前?
眼眸一縮,百里長歌趕緊問他,「所以說炸毀無名祠這個案子其實是你為我準備的?」
葉痕點點頭。
「那你……是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的?」百里長歌再也不管臉上紅雲燒成一片,只是定定看著他的雙眸。
「我說一見鍾情你信不信?」葉痕問。
「不信。」百里長歌搖搖頭,她記得在武定侯府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她和葉痕交談得並不愉快,更何況葉痕這樣一個宛若謫仙的人,身邊哪裡會缺少美人,所以一見鍾情這種說法太扯淡。
「那你不信了,我還能說什麼?」葉痕聳聳肩,「感情這種東西哪裡有個定性,對上眼了就是喜歡了,我怎麼會知道自己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你,就好像你也說不出來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一樣。」
「倒也是哦……」百里長歌贊同地點點頭,又道:「不過照你這麼說來,應該是你喜歡我在前。」
葉痕沒說話,算是默認。
百里長歌沉吟片刻,忽然道:「那你把這個案子交給我去破,不是等於自掘墳墓嗎?到時候我查出來是你的人動的手腳你不就慘了?」
葉痕好笑地搖搖頭,「我相信你能破解得了無名祠自動炸毀的原因,但我很肯定你絕對查不到我頭上,因為我的人完全有不在場的證據,而且致使爆炸的那把火,也不是我的人點燃的。」
「這麼牛?」百里長歌皺了皺眉,看著葉痕一臉自信的樣子根本不像是在說大話,她暫時壓下心中的疑惑,想著若是到時候梁帝真的同意她去查這個案子,她倒要看看葉痕究竟是用了何等聰慧絕妙的計策能在這次事件中完全撇清關係的。
兩人正在談論間,忽然聽到外面魏俞傳來聲音,「王爺,長歌小姐,各府官員在長亭里等著,是否現在下車?」
百里長歌聞言伸手掀開簾幕,瞥見亭子裡昨夜來赴宴的那幾個老頭,她撇撇嘴看向葉痕,「你去還是不去?」
「王爺,下官覺得完全沒有必要理會,這些官員的心思昭然若揭,若是與他們過多糾纏,反倒會讓暗中監視的人傳信回帝京讓皇上起疑。」馬車外突然傳來一個聲音。
百里長歌神色一震,竟然是裴燼。
聽這微帶喘息的聲音,想必是騎馬剛剛追上來。
「本王也是這麼想的。」葉痕應道:「裴燼你去應付了他們。」
「下官遵命。」裴燼領了令,撥轉馬頭朝著亭子走去。
魏俞則不疾不徐地繼續趕著馬車在官道上前行。
不多時,裴燼快馬追上來,遞了一摞信封給葉痕。
葉痕伸手接過後彎下身將車廂里的小几一抬,把那些信都墊在小几的四個腳下。
百里長歌嘴角抽了抽,想著這臉打得可真腫。
才剛過了十里長亭沒多久,天色突然暗沉下來,周圍的空氣也凝重了許多。
百里長歌豎直耳朵聽著,然後輕聲對葉痕道:「外面有殺氣。」
「憑氣息,我已經知道是誰了。」葉痕無奈地扶著額頭。
兩人正說話間,簾間縫隙里驀地透過來一抹刺眼的寒光,似雷雨前灼眼閃電橫貫長空,那般凌厲而決絕。
魏俞猛地拉住馬韁繩,毛色油亮的馬兒高高揚起前蹄,嘶鳴之聲迴響在左側山谷間。
「魏俞,你保護好裴侍郎,外面那人我自會應付。」葉痕吩咐完,又看向百里長歌和熟睡中的嘟嘟,溫聲道:「待會兒嘟嘟要是被驚醒,你安撫一下他。」
百里長歌突然想起來嘟嘟最怕雷雨之夜,剛才那明晃晃似閃電的寒劍之光,不知道有沒有驚到睡夢中的他。
輕輕抬手遮住嘟嘟微閉的雙眼,百里長歌將身子貼近他,未免待會兒發生什麼特殊情況。
葉痕見狀,放心地掀簾走了出來。
方才葉痕話音剛落,魏俞便足尖輕點飛身而起輕輕落於不會武功的裴燼馬背上,一踢將裴燼整個人帶出去好遠。
葉痕在馬車前站定,看著對面手握長劍,一身夜行衣的蒙面男子,從身形看來不過十三四歲的模樣,卻有著一雙異常深邃的眸,眸中溢滿搏殺之氣。
「你殺不了我。」葉痕並沒有打算出手,聲音清淺溫潤,勸告少年,「況且我也沒打算與你動手,你若真想殺我,再回去加緊訓練,興許下一次我再來滁州,就不是你的對手了。」
「少說廢話!」少年冷哼一聲,一雙黑眸猶如寒刀,狠狠剜過來,大喝一聲,「還我家人性命來!」
電光石火之間,少年已經手握長劍飛奔至葉痕身前,劍光帶過一陣狂風,撩得他衣袂鼓盪,轉瞬之間長劍不由分說便向著葉痕刺來。
劍尖逼近之際,葉痕站在原地不動,隨意伸出兩指,輕輕拈住劍尖,少年緊緊皺眉,用盡全身力氣卻再也無法逼近他分毫。
葉痕輕聲一笑,「骨骼清奇,倒是塊習武的好材料,只可惜你性子易怒,太過焦躁而急於求成,雖有一身武功,卻未曾領略其精華,結果只能事倍功半,光憑這樣的武功,你還殺不了我替你爹娘報仇。」
葉痕說著,兩指輕輕一用力,只聽「錚——」地一聲金鳴聲響,被他拈住的那半截劍尖已斷,他送到眼前,像在看一樣稀罕寶物一樣觀察半晌。
「葉痕!你這個逆賊害得我家破人亡,今日不取你性命,我羅明烯便以精血祭天地!」少年一把扯下臉上的黑紗,從葉痕的角度,看得到他涼薄的嘴唇乾枯得起了一層皮,雙眸充血,似燃燒著熊熊憤怒之火,面上卻是一片死灰之氣。說罷手臂一揚,揮起斷劍如尖利的雁翎箭,全身肌肉繃緊,似乎用盡了全部的力量,將那半截殘劍朝著葉痕揮下來。
霎時間周圍狂風大作,斷劍在微冷的空氣中劃出尖銳的呼嘯之聲,帶著冷冽的肅殺之氣。
又是「錚——」的一聲金鐵交擊,葉痕不知何時將掛在車轅的那柄魏俞防身用的短劍拿了出來,此時僅用一隻手臂緊握,橫在頭頂擋住少年幾乎快要砍向他腦袋的殘劍。
少年在這一瞬間愕然睜大眼,他所學的這招「風捲殘雲」原為取人性命的必殺招,乃同歸於盡的招法,沒想到葉痕竟然用一柄短劍輕易接下,而且,斷劍與短劍交接的邊緣處,斷劍薄鐵已經開始捲曲,而短劍沒有絲毫動靜。
「啪——」少年不敢置信地手腕處一抖,將斷劍扔到地上,捂住胸口連連往後退了幾步,嘴角溢出鮮紅的血跡。
葉痕將短劍回鞘,深鎖眉目對少年道:「你要找我報仇,我隨時歡迎,但我不想你用這種同歸於盡的蠢辦法,這樣的話,即便我死於你劍下,你也損傷慘重,如此一來還有什麼意思?你打算讓你那還未經人事的妹妹獨活在這世上嗎?」
少年臉色一僵,眼眸里慢慢浮現一絲痛苦,黑雲壓城般迅速蔓延全身。
葉痕再未多話,將短劍掛回車轅後緩緩上了馬車。
魏俞得見少年已經重傷,確定再沒有危險後從裴燼的馬背上跳下來回到車轅上坐好繼續趕車,一行人很快就出了山谷。
羅明烯癱坐在地上,黑眸里慢慢聚攏一層霧,他抬眸看了看陰沉得天空,山風呼嘯而來,越發顯得他身子單薄,地上殷殷血跡觸目驚心,仿若紅梅綻放開最灼目的顏色。
良久,他看向馬車離去的方向,無聲自嘲一笑,笑意森然。
「葉痕,你為什麼不直接告訴他真相?」百里長歌想著羅明烯和羅丹萱對葉痕的誤會可真不小,為了這一天,定然準備了多時吧,只可惜少年性子焦躁,武功並沒有學到爐火純青的地步便開始行動。
「這個孩子是可塑之才。」葉痕淡淡道:「今日之敗,他必定視為恥辱,然後心中對我的仇恨再次加深,而這些仇恨將會是他今後努力的力量,就像你曾對我說不要忘記當年被污衊以及父皇拆了風凌軍一樣,我相信他也能化仇恨為力量,將來的前途不可估量,興許……烽煙四起之時我們還能再見。」
「希望到時候他不會與你為敵。」百里長歌擔憂道:「否則我們又多了一個強勁的對手。」
葉痕看了一眼座椅上的嘟嘟,問道:「剛才外面的動靜,他沒有被嚇到吧!」
「沒有。」百里長歌搖搖頭,「興許是前些日子跟風弄習武太過勞累,他睡得很沉,再加上我剛才在車裡點了安神香,所以一時半會兒他應該不會醒來。」
「那就好。」葉痕收回目光,垂下眼睫低聲道:「從歸來之日起,每次遇到雷雨之夜他都哭鬧不止,我那個時候根本不知道怎麼去照顧好一個孩子,回府後請了奶娘,跟著奶娘學到一些,然後我才發現帶孩子原來是這麼一件辛苦的事。」
「你知道就好!」百里長歌嗔道:「你們男人的觀念就是陳舊,明明是兩個人生的孩子,卻偏偏要把帶孩子的責任推卸給女人,喏,現在你終於體會到女人帶孩子的滋味了吧?」
「體會到了。」葉痕笑道:「所以我決定,以後要是你再……你生了孩子,我會幫你一起分擔的。」
「去去去!」百里長歌揮趕蒼蠅似的將他攬住她纖腰的手揮開,「誰要幫你生孩子了,你不是已經有兒子了嗎?」
「我不介意多養幾個。」葉痕道:「反正我晉王府不缺糧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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滁州大壩的水自西向東流經來時的州府。
正值黃昏之際,一行人即將進入涼城府,經過水渠時,見到旁邊圍了一大群百姓,皆捂著鼻子指指點點。
天生靈敏的嗅覺早就使得百里長歌嗅到了死屍的味道,她皺了皺眉吩咐魏俞,「停車——」
「長歌小姐,前面好像是死了人,王爺不能沾染晦氣呀!」魏俞說著,更加放快速度往城門口行去。
「王爺你們先入城吧!」裴燼溫聲道:「下官去看一看便是。」
百里長歌看了葉痕一眼,想著確實是這樣,他們倆雖然常常一起辦案,但葉痕畢竟是王爺,更何況如今馬車裡還有嘟嘟,自然不能直接下去接觸到死屍,抿了抿唇,她不再說話,任由魏俞趕著馬車直奔驛站。
「涼城府的案子自有這裡的知府和仵作去辦,你就不要太累了。」葉痕見她心神恍惚,勸慰道:「若是每一樁案子都要你親自插手,那你豈不是得累死?」
「說得也是。」百里長歌長長舒了一口氣,緩緩道:「興許是在水渠邊看見屍體讓我想起了當初吳婆子被秦文殺死後拋屍水渠的事,太過緊張了吧!」
涼城知府收到葉痕入城的消息,立即帶了一大批人來城門口迎接。
葉痕下了馬車與知府客套了一會兒方才轉到正題上,「剛才入城之前,本王見到水渠邊上躺著一具屍體,可是最近城中發生了什麼案子?」
知府大驚,隨即僵笑道:「王爺恕罪,最近都沒有發生城內人口失蹤事件,也沒有人前來報案,下官確實不知哪個地方發生了命案。」
「城外五十里處。」百里長歌突然出聲,「知府老爺還是趕快派遣捕快前去辦案吧,否則去得遲了耽誤案情可不好。」
知府一聽百里長歌的聲音,便想到最近百姓瘋傳的那位晉王妃,也是皇長孫的未婚妻,武定侯府嫡女百里長歌,他猶豫了片刻,本想向百里長歌見禮,卻不知如何稱呼,只得站在原地斂衽為禮應了聲後吩咐隨侍幾句跟著馬車進入涼城驛站。
晉王駕臨,知府自然是要設宴接風洗塵的。
百里長歌並沒有跟著葉痕去赴宴,將嘟嘟抱回房間以後,她就一直坐在床榻前。
「長歌小姐可用過飯了?」屋外突然傳來裴燼的聲音。
百里長歌眯了眯眼睛,想著怎麼葉痕去赴宴,裴燼這個工部侍郎還待在驛站?
她站起身輕輕推開門,望著外面一身天水碧色溫文爾雅的人,問道:「裴公子有什麼事嗎?」
裴燼緩緩抬起眸,燭光下如同沾染了滿天星子,明光熠熠。
百里長歌晃了晃神後收回視線。
「我今夜身子不適,便沒有去赴宴。」裴燼微微一笑,解釋道。
「那你應該在房裡多多休息。」百里長歌不冷不熱回了一句。
裴燼臉色僵了僵,而後再度望向他,一個稱呼脫口而出,「阿……」卻在第二個字出口的瞬間猛地一頓,改口道:「看來長歌小姐對我誤會頗深。」
「我跟你之間連交談的機會都沒有過,我何來對你的誤會?」百里長歌眉眼彎彎,說出的話卻如同夾雜了寒冰,說實話,她並不討厭這個人,但一想到記憶中裴燼的所作所為,她就覺得渾身不舒服,即便眼前這個人與記憶中的完全不一樣,可他頂了一個叫做「裴燼」的名字,她更加覺得不舒服。
面對她的冷言冷語,裴燼只是溫潤一笑,似乎並不以為意,而後輕聲問她,「你可曾用過飯了?」
「用過了。」百里長歌隨意回了句後打算關上門,裴燼卻先她一步將手按在門上,輕笑道:「我認識這裡一家有名的拉麵館,不如我們一起去吃吧!」
不等百里長歌開口,他又補充了句,「我記得你以前最愛吃這個。」
百里長歌怔怔站在原地,她什麼時候喜歡過吃拉麵,又什麼時候與他這般親密過?
心中那個疑問越來越重,百里長歌想了想,輕輕點頭,「好,那你等我片刻。」
裴燼微微頷首,溫聲道:「無論多久我都等。」
這句話聽得百里長歌頭皮發麻。
她不再多想,轉身進屋幫嘟嘟拉了拉被子,然後從窗子往下面大喊,將魏俞喊上來看著嘟嘟。
「長歌小姐,您這是打算去哪兒?」魏俞進門的時候看見裴燼站在外面,他一臉警惕地看著百里長歌。
「我出去吃飯。」百里長歌淡淡應聲,起身就要往外面走。
「您不能去!」魏俞突然一伸手攔住她的去路,「王爺曾吩咐過不讓您與其他男子接觸。」
「我是出去吃飯,又不是去干偷雞摸狗見不得人的事,你擔心什麼?」百里長歌蹙眉不悅道。
「那也不准!」魏俞堅定道:「您要吃飯的話,奴才可以讓人送上來,但如今天色已晚你不可以出去,尤其是跟……」話完眼風掃了掃外面走廊上的裴燼。
「你們一定是瘋了。」百里長歌冷聲道:「我又不是木偶,為什麼要禁錮我的自由?再說了,我已經講得很明白,驛站的飯菜不好吃,我要出去。」
「那……那奴才陪您去。」魏俞心中慌亂不已,若是讓王爺知道長歌小姐跟著裴燼一起出去,指不定到時候王爺會怒得掀了整個驛站。
「你陪我去,誰來看著嘟嘟?他馬上就要醒了。」百里長歌看了一眼床帳方向,嘟嘟本該早就醒的,但白天為了避免受到馬車的顛簸,她只好加重了安神香的量,以至於到了晚上都還沒醒,不過她算計過時間,應該在半個時辰之內會醒過來。
「這……」魏俞為難地看了看床帳處,然後咬了咬牙,「那你可得早去早回,不能讓王爺知道,否則他會殺了我的。」
百里長歌斜睨他一眼,「瞧你那膽小的樣兒,我又不是去做什麼壞事。」
說罷攏了攏衣襟出門跟著裴燼下了樓。
「你站在這裡稍等一下。」裴燼說完轉身去了馬廄跳了一匹赤色馬牽著出來當先翻身上馬然後對她伸出手。
百里長歌偏開頭看了看馬廄方向,問他,「馬廄里只有這一匹馬嗎?」
「我聽聞你這兩天身子不適,不想你自己騎馬。」裴燼說著,再度向她伸出手。
「是啊,我身子不適,無法坐在馬背上。」百里長歌無視他伸出來的那隻手,淡淡應聲。
「你可以斜坐在前面,然後……」我抱著你。
「然後什麼?」百里長歌問。
「沒什麼。」裴燼搖搖頭,「既然你不能騎馬,那我們便走路去。」
「遠不遠?」百里長歌看了看天色,盤算著如果走路去的話會不會在葉痕之後回來。
「也不算遠,大概一柱香的時間能到。」裴燼下了馬,將馬兒交給驛站的小吏,這才和百里長歌並肩走了出來。
「你為什麼要約我出來?」淺薄的一縷月光斜照在他的面容,百里長歌看得出來他心事重重,便問道:「似乎不止是吃拉麵那麼簡單吧?」
裴燼眸光動了動,良久才出聲道:「長歌小姐出府十年歸來,似乎成熟了許多。」
頓了頓,他又補充了句,「也忘了許多事。」
「怎麼可能忘記?」百里長歌冷笑兩聲,「當年懵懂無知的我去爬你們家後院那棵大榕樹的事我可是都歷歷在目呢!我也記得裴公子當時冷眼旁觀時的任何一個表情。」
她這句話,讓裴燼頓住腳步錯愕了許久,隨後他瞳眸縮了縮,又看了一眼百里長歌這才勉強收回視線,略帶歉意道:「長歌小姐也說了,當年大家懵懂無知,當年那樣做確實是子安不對,子安給長歌小姐賠個不是,還望你能見諒。」
子安是裴燼的表字。
百里長歌呵呵兩聲,問他,「裴公子可還記得我當年因為什麼被父親送至百草谷那麼遠的地方?」
裴燼又是一陣錯愕。
百里長歌只當他是因為愧疚而生出來的表情,並沒有細細研究其中之意。
「公子當年可是讓我受盡天下人的嘲笑,如今再來說抱歉,你認為你能改變得了什麼?」夜風微涼,她站在燈火闌珊的閣樓之下,面上映了彩光,聲音冷如堅冰,聲聲質問,每一聲都好像淬了毒的刀子。
裴燼這次是真的完全怔住了。
等她說完,他才清潤一笑,試探著開口,「長歌小姐果然對子安誤會頗深。」
他這一笑,周圍萬千煙火失了顏色,百里長歌也在他唇角那抹清淺的笑容里眯了眼睛。她剛才的控訴,完全是對記憶中的那個裴燼,可是眼前這位,除了與那個人有著相同的名字外,其他地方全無相同之處。
百里長歌皺了皺眉,心中糾結記憶中的那個裴燼到底跟眼前這個人有什麼關係,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什麼來,她只好問道:「裴公子是否還有個哥哥或者弟弟?」
「沒有。」裴燼搖搖頭,隨即黯然道:「子安有個妹妹裴鴛,十年前死了。」
提起這個,百里長歌特意看了看他的神情,並沒有想像中的震怒甚至是對她怨恨,她不禁覺得奇怪,低聲問他,「裴公子,你……不怪我嗎?」
「怪你?」裴燼似乎覺得她這個問題很奇怪,隨口而出的兩個字語氣聽起來便有些疑惑的感覺。
「是啊!」百里長歌聳聳肩,「畢竟坊間所有人都傳言是我害死了你的妹妹裴鴛。」
「哦……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裴燼垂下眸,淡淡道:「你若是不說,連我都記不得了。」
「難道見到我,你都沒有想起來你的親妹妹是因為我才死的嗎?」百里長歌頓住身子,目光直直看向他,「當年你因為這件事跟我決裂,而我也因為受盡天下人冷落才會被父親送去百草谷。」
聽到這裡,裴燼臉上已經出現了震驚的神色,他輕咬下唇片刻才緩緩問:「這些事……你一直都記得嗎?」
「歷歷在目。」百里長歌冷然一笑,「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要答應跟你出來,我就是想趁此機會發泄一下當年的不甘和怨憤。」
「竟然……是這樣嗎?」裴燼仿若沒聽見她的話,喃喃自語了一句。
「裴公子,我不記得我什麼時候喜歡吃拉麵。」眼見著裴燼所說的那家拉麵館越來越近,百里長歌再也不肯往前走,側過身對他道:「所以我只怕是要辜負你今夜的盛情了。」說罷拂袖轉身欲離開。
「阿瑾……」裴燼在她轉身的瞬間低喚了一句。
從進入晉王府的第一天起,葉痕便吩咐府中的人這樣稱呼她,也是從那以後,魏俞整天跟在她身後叫「阿瑾」,猶記得那夜暈倒在晉王府,囈語時她喊了一句「阿瑾」被嘟嘟聽到,滁州城放孔明燈的那一夜,許願的紙條上,她隨手寫下的也是這個名字。
而現在,她從裴燼的嘴裡清清楚楚地聽到了這個她困惑已久的稱呼,而且是對著她喊出來的,幾乎是僵硬著身子轉過來,百里長歌緩了緩加重的呼吸後問他,「你剛剛喊我什麼?」
天色越發沉暗,街道兩旁的支摘窗里透出燈火微光,夜風輕拂兩人衣襟,百里長歌烏黑的墨發飄然若舞,被夜色遮沒的容顏輪廓有些模糊。
裴燼安靜地看了她片刻,喑啞著聲音問:「我想知道,你剛剛對我說的那些,是誰告訴你的?」
------題外話------
嗷,看到評論區有親問女主恢復記憶的時間,你們這樣問其實我也不知道怎麼回答,因為故事還沒發展到女主恢復記憶的那一步,換句話說就是女主目前沒有完全的必要恢復,後面還有很多高氵朝,親們耐心看下去哈,真相要一層一層地撥開才有心靈上的衝擊感嘛,全文本來就是圍繞女主失憶為主,如果我現在就揭開的話,等於說可以結局了,其他的完全沒必要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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