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之言甚對。」
「東北方向的關鍵,不是界約,而是鯨海、黑龍江江口和蝦夷地的人口。而當地人口,蝦夷可以捕魚捉蝦墾殖,再往北氣候不宜,就只能靠商貿往來。」
「或是捕鯨、或是剝海獅皮、拔海象牙、或是熬油做蠟燭做肥皂。」
「非商貿,人口不能興。否則就會重現當年移民墾殖、移民者煮熟種子言不可存活的情況。那裡畢竟苦寒,天下熙熙皆為利來,非利無以聚人。」
「此番談判之後,外交部也儘快抽調一批測繪的好手,準備前往朝鮮。朕已經派人和朝鮮王說清楚了,要開闢從平壤到元山的陸路。朝廷會從賠款中出一筆錢,修此路。」
「之前朕也答應鯨侯,除了賞賜將士、開辦實學之外,剩餘賠款皆用於海軍。但鯨侯上書,懇求用此款項修一條路,安設驛站。」
「過些日子鯨侯要下西洋,樞密院那邊的人手,加上外交部這邊的測繪才俊,都抽到一些。藉此機會,繪製朝鮮之圖冊。」
這條路其實是賠錢的。
因為開發蝦夷的人,是商人。
商人要考慮利潤,不可能走這條路,先把人運到平壤,走到元山登船再去蝦夷。
肯定是直接起航,藉助暖流,穿過對馬,順著洋流直接前往蝦夷。
這是一條日本商人都走的很熟悉的路線,大順這邊這幾年航海術突飛猛進,更沒問題。去蝦夷不可能走那條路的。
但朝廷不可能只考慮錢。
這條路名義上是為了運送前往海參崴、鯨海西岸的移民,這邊的移民大部分是半官方性質的,買撲賣出去的只有蝦夷,可能過一陣還要賣掉鯨海西岸的捕鯨權、獵殺海象海豹、或者毛皮貿易的特權。
但除了這些商業性質很濃的特權外,土地開墾等,還有很多是半官方主導的。一些退役的士兵也會安排前往鯨海西岸。
用劉鈺的話說,先派人過去,畫個圈,把空地圍起來。
但這個圈,怎麼畫、誰出力,這也需要細究。
蝦夷可以不用朝廷出力,靠商業資本來主導,逐漸人口就充實了。
蝦夷以西,那就沒辦法商業資金來主導了,因為不賺錢。
修這條路,也就是找個藉口,加深對朝鮮的影響。李淦想要後代郡縣化朝鮮,此時就要提前準備。
原本是沒這個想法的,之前英國公最多也就是想著趁著朝鮮內亂,加深對朝鮮的控制,從而重現熊津都督府。
可現在不同了。
禮政府郎中趙百泉在朝鮮觀察到的情況,讓李淦確信,完全有機會郡縣化朝鮮。
只是,此事暫時不急。需得一步一步來,先借著修路和移民的名義,在那裡安排一些人手,熟悉當地情況,加深對朝鮮的影響。
待到將來,水到渠成。
至於何謂水到渠成,按禮政府郎中趙百泉的說法:「兩班官吏,既魚肉百姓,民豈能不以為敵?彼之生存,全仗百姓,卻置民於死地。貴賤分明,乃至以人為畜,曰:隨母不隨父,禽獸之行爾,使之生而知其為畜,此彰顯人之禮也。此大謬之言,日後朝鮮國一旦火起,則必連天。皆稱兄弟姊妹的天主教若入朝鮮,必泛濫;若無天主,也有陳、吳、黃巾、白蓮之事。朝廷應早做打算,以免措手不及,或可助義而使之歸於教化。」
雖然李家的人從農民當個皇帝,也極端討厭農民起義了,但這事若是發生在朝鮮,那就又不一樣了。
李淦也問過劉鈺,劉鈺對這件事的看法,則是覺得出事是遲早的。尤其是大順強迫朝鮮開關貿易之後,朝鮮那一套兩班奴婢制,肯定是要走不通的。
走不通,朝鮮王也沒能力改革,那就只有舉火燎天一條路了。
開關貿易,會極大的促使朝鮮出事,而且必然是出大事。
開關貿易對大順倒是無所謂。劉鈺可以直接說開關貿易會對朝鮮造成混亂,而不用擔心皇帝害怕大順也一樣。
因為外面的東西無法衝擊大順的手工業,這個時代,誰也不行,來一個死一個。唯一能活下去的,也就是南洋的香料這種大順確實沒法手工業搓出來的東西。
但對朝鮮,問題可就大了。朝鮮還幾乎是唐之前的莊園奴婢模式,這個時代更撐不住。
所以朝廷最好還是早點為朝鮮出事做點準備。
兵倒是不用準備。
威海小站營的兵,順風的話,兩天就能到平壤。平壤那幾個破炮台,海軍閉著眼都能打下來。
樞密院要做的,本就是制定出兵的各種預案,但這件事本身就不是個軍事問題,因為軍事上根本不存在問題。
而是個政治問題。
到時候,大順幫誰?
怎麼幫?
幫完之後怎麼辦?
就算是幫朝鮮王對付起義,幫完之後不可能就這麼算了。
這些問題或許不是迫在眉睫,但李淦清楚,要趁著這一次開發蝦夷、伐日大勝、對俄談判的機會,徹底把北邊的問題都解決掉、預備下。
之後大順的擴張方向要南移,要趁著國庫充盈、賠款飛來橫財的機會,把一些將來可能要用到的事都布置好。
齊國公雖不知道李淦想要將來郡縣化朝鮮的心思,但也知道修路本身就不是簡單的修路。
天朝花錢,在藩屬修路、建驛站……這對藩屬而言可不是一件好事。
天朝說著仁義,可藩屬這東西,若有機會吃下去,遇到個喜歡開疆拓土的皇帝,天朝也是來者不拒的,大明不就吃下過安南嗎?只不過政策不到位,加上氣候實在是比朝鮮差的多,又吐出來了而已。朝鮮可比安南好吃的多。
但齊國公也沒多問,只道:「此事易爾。臣這就抽調一批,亦不會影響西北勘界之事。再者,大界已定,日後也就是一些細節小事。」
「愛卿知道輕重,朕也不必多囑咐了。只是,與羅剎談判,儘快完成。鯨侯要下西洋,在他動身之前,完成勘界簽約。否則朕也不好放他走,留他在京,本就有威懾羅剎之意。若其乘船南下,倒是讓羅剎安心了。」李淦覺得說清楚朝鮮的事之後,北邊,從東北到西北的各項要做的也就差不多了。
北邊的事辦完了,不用擔心北邊的威脅和意外,才能下南洋。
這一點李淦還是很清楚的,不能兩線都有問題,而且趁著羅剎現在內憂外患的機會狠咬一口,日後幾十年可能就不咬了,機會難得,是故要快。
齊國公嘆了口氣道:「臣上次出訪歐羅巴,走的是陸路。沿途艱辛,難以言狀。若走海路,風險極多……」
李淦豈不知海上風險極大?可劉鈺堅持要去,他這個當皇帝的也存著別樣的想,正好同意他離開一段時間好在杜絕他影響的情況下,觀察一下這些新事物。
此時只好道:「朕豈不知?只是一來此番下西洋,另有他意。朝中通曉西洋諸事而又得實學之巧的,非鯨侯不可。」
「二來南洋之事,非鯨侯去,荷蘭人方可安心。此事非是小事,南洋數萬天朝赤子,換了別人去,朕也不放心。」
「禮政府的人多半以為此皆悖棄祖宗之地的棄民,又向來覺得出海之人多半奸詐。」
「海軍那邊的人,去了就是奔著打仗去的,不知張弛有度。再說下南洋之事,朝中所知者不多,也非得他去一趟不可,方能遊刃有餘。」
「荷蘭人有何想法?」
齊國公知道皇帝召見,提前做足了準備,如今外交部要打交道的國家太多,又都是一件件聯繫在一起的,牽一髮而動全身,皇帝肯定是要詢問諸多的。
羅剎的事,關係到大順是否能安心下南洋;而與羅剎的談判,又和瑞典法國息息相關,借他們在西洋的實力來取得西北的土地;與瑞典法國的合作,又牽扯到英荷的態度,關係到大順的商船能否掛著瑞典的旗幟去歐洲……
如今皇帝問荷蘭的想法,做足了準備的齊國公忙道:「本部故意強調倭國的事,荷蘭人深信不疑。」
「逼迫羅剎,只是讓荷蘭人以為短時間內本朝並無南下之心。」
「大談荷蘭必須撤出倭國,不得與倭國私下接觸,則是讓荷蘭人以為本朝意止於此。若下南洋,荷蘭勢力一掃而空,則倭國的事本也不用談,相隔那麼遠他們也接觸不上;只有不下南洋,才要大談倭國的事。」
「荷蘭人倒也很急,陛下前些日子不也派出了特使前往南洋,安撫人心。但荷蘭人還是希望朝中儘快派官船和有儀仗的欽差前往,那樣南洋的天朝遺民方可相信。」
「看來,巴達維亞的情況,已經若如乾柴觸火了。」
大順這一次辦事還是很效率的,在當日的宴會上說了要給南洋華人用皇帝內帑繳納三年人頭稅後,第二天皇帝就派了人,從快從簡的先和荷蘭人一道南下了。
先和當地華人把情況講清楚,把情緒穩定住。
但從快從簡,南洋那邊的人未必肯信,即便一些人可能都不是在大順這邊出生的,但文化相通,看不到欽差儀仗,可能還會懷疑這是荷蘭人的緩兵之計。
荷蘭那邊看來是挺急的。朝廷這邊也有情報,之前已經派人蟄伏在南洋了,傳回的情報便是荷蘭人已經因為搜捕沒有居留證的華人,和當地沒有居留證的社團烏衫黨起了衝突。
只是大順這邊打贏了日本,荷蘭那邊做起事來就束手束腳,大順派去蟄伏的孩兒軍也秉持皇帝的意志,讓自己這邊的人克制忍讓,但雙方的矛盾日深,確實到了非要解決不可的時候了。
據那邊傳來的情報說,今年巴達維亞的大部分糖廠,都干不下去了。好像說是波斯人也在和莫臥兒帝國打仗,打的很大,好像把德里城都屠了,打起仗來波斯那邊的糖也不好賣。大順這邊又對日開戰,日本蔗糖貿易也斷了。平均一百個糖廠里,九十六七個都是華人的,幹活的也是華人,真的是已經遍地乾柴了。
要不是大順這邊對日開戰,可能荷蘭人就把屠刀舉起來了,殺光了之後方便轉型種咖啡之類,反正不缺人。
然而現在殺又沒法殺,給錢救濟又捨不得給,荷蘭人急的如同在火車上拉肚子找廁所卻發現裡面有人。當真是盼星星盼月亮般,盼著大順這邊派個欽差過去安撫一下眾人。
劉鈺帶著水手與荷蘭水手鬥毆過,又有「外邦驚詫」的過激言論。如果讓劉鈺來做這個欽差,荷蘭人也就徹底安心了。朝中最主戰的人,被皇帝強命去主持安撫,甚至像是被踢開到西洋,從而遠離中樞,總能表露出一種大順放棄南洋的訊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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