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順1730 第七七八章 為利而戰

    林敏想的挺好,但事情很快就超出了他的控制範圍。

    或者說,他實在是低估了,長江以南蘇州松江幾府縣的生員們的流氓程度,和鬥爭經驗。

    就在公開審理這件事的前三天,數百名松江府那邊的生員,來到了縣城,直接和揚州府的生員打了起來。

    這一次沒有專業的打手參與,因為身份等級制在這擺著。但兩邊都是專業專業的、從事打行的秀才,吃的就是這碗飯。

    兩邊可謂是勢均力敵,但終究揚州府這邊還是打輸了。

    究其原因,也和大順這邊取消了選拔「兵王」的武舉制有關。大順早就取消了武舉制。

    而原本歷史上,因為沒有取消武舉制。這揚州府要和江南幾府爭奪有限的舉人進士名額,是以很難爭得過。

    由是揚州府這邊便另闢蹊徑,除了不少武舉人。

    但因著大順取消了武舉制,是以和原本歷史上相比,揚州這邊白便無機會走武舉這一條蹊徑,是以生員的「武德」便下降的厲害。

    相反,江南這邊,一來這秀才流氓化,本來就發源於蘇州府抗倭之後的徵召兵遣散問題,秀才當流氓那是吃飯的本事。

    二來顏李學派南下,由惲鶴生、程廷祚等人傳承。這顏李學派傳承的保定、滄州等地的打人手段,也一併傳來。雖然正經學問傳下來的不多,可這街鬥打架的手段卻是傳了不少。

    這一進、一退,加之這些年揚州府的生員鬥爭經驗,因著鹽商群體不喜歡打打殺殺,而更多的人琢磨著怎麼畫畫、寫戲、做詞來討好鹽商、致仕官員,內部爭鬥較少,是以著實是打不過。

    松江府這邊來的生員,加上邀約的蘇州府、常州府等地的有功名的流氓生員們,倒也心裡有數。

    若這事在揚州城,便是再給他們十個膽子,他們也不敢去。去了非要被人打個半死扔出來不可。

    然而既不是在揚州城,而是在兩邊犬牙交錯區的縣城,這還有什麼可怕的?

    至於說為什麼松江府的生員要跑來打這一架,這事兒和劉鈺的關係還真就不怎麼大。

    和理念無關。

    和信仰無關。

    和到底支持分散的小鹽戶還是支持集約化的棉花種植園,也沒有太大關係。

    只是和私人利益有關。

    鹽業專營。

    鹽又是所有人都得吃的東西,哪怕皇帝,也不可能不吃鹽。

    這東西,比開賭場還賺錢哩。

    專營下的鹽業,以及鹽業的轉運、銷售、物流中心,可以看做「開賭場」。

    假如說。

    全國都不讓開賭場。

    但只允許一縣、一府開賭場。

    那麼,又是素來不服中央、地方自治到經常毆打縣官、府尹的地方。

    因為這個「專許」的資格,這也就是封建王朝之下有嚴格的等級制度,有資格鬧事的只有生員。

    這要是沒有這等級制度,只怕兩個縣、兩個府的老百姓,都要齊上陣打破頭、搶個你死我活。

    道理是一樣的。

    淮南廢鹽改墾,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揚州直接喪失了鹽業物流中心、鹽業金融中心的地位。

    海州很遠。

    如果真要是在連雲港地區搞曬鹽,那麼廣闊的蘇南、江西、安徽、湖南、湖北等原本的兩淮鹽區的銷售範圍還是得吃鹽啊。

    那麼,鹽就必須要走海運,經連雲港,到上海。

    在上海,進行分裝、分銷、運輸。

    那麼,上海就要取代揚州,成為鹽業的金融中心和物流中心。

    這對生員有什麼好處?


    別說對生員了,就是對底層老百姓,好處都大太多了。

    揚州生員過的什麼日子?

    大鹽商指頭縫裡露出來點,就夠許多生員的小日子過的美滋滋了。

    考不上舉人沒事,只要有一技之長,會唱戲、會寫詩、會畫畫、會嫖、會玩,說不定就能投大商賈之所好,便可以衣食無憂。

    哪怕是投資書院呢,書院搞好了,鹽商資助的多,當書院掌院這種一二千兩的肯定是輪不到普通生員,但補助的膏火銀可也比別處滋潤呢。

    想想就行了,歷史上鹽商衰敗後,一些鹽商不會謀生,不得不靠老婆出去賣賺錢。可見這得富裕成什麼樣,不富裕怎麼可能讓人奢靡到啥也不會幹的地步,這可是真正的素封之家,正統的素封的貴族范兒,因為貴族的美學基礎就是不勞而獲,得達到根本不會勞作才能算是邁入了貴族門檻。

    這些松江府的生員,自然也希望自己也能過上這樣的好生活,大商人、大豪商越多,就越容易吃到殘羹冷炙。

    關鍵現在松江府的風氣不好,這些年伴隨劉鈺的貿易政策發展起來的商人吧,很多要麼是之前在海上搏命的走私販子、要麼是以前幹過無本買賣拿到第一桶金的、要麼就是認為結交讀書人沒卵用不如把錢買股票的一群人。

    摳摳索索的,不是太捨得花錢。而且劉鈺一直在松江府這邊搞資產階級的文化上的革命,鼓吹節儉投資、鼓吹一技之長、鼓吹白手起家。

    這和那些大鹽商的風格,就完全不同。

    如今,這類似於「唯一準許開賭場的府縣」,在揚州和松江之間搖擺不定呢,松江府的生員要是不知道這裡面的巨大好處,那才是見鬼了呢。

    海州肯定是不可能作為鹽業的物流集散中心和金融中心的,畢竟去江西湖南湖北安徽,還是走長江水道方便。且把鹽打包裝船到松江府再重分裝,顯然也有利於緝私,這都是明擺著的事。

    松江府這些年可是得了太多好處,生員們對於地方利益在哪,可是心知肚明。

    福州府已經不止一次不滿了,憑啥非得在松江府出口?憑啥茶葉就不能直接走福州,直接出口?

    廣州府也是早就不滿了,憑啥讓所有的西洋商館全都搬遷到松江府?這澳門固然是衰敗了,難道廣州府就沒衰敗?現在廣州的粵繡行業,都因為拿不到湖絲,而導致產業急速衰退了。

    這些年松江府憑著國家給的政策,以及唯一出口的地位,獲得的好處實在太多。

    即便在生員看來,風氣不好,捨不得結交他們。但饒是如此,露出來的殘羹冷炙,也讓他們吃的很飽,自然是盼著把賺錢的鹽業也弄過來。

    不說別的,單單是前一陣劉鈺遵從明末大儒的設想,搞城市擴建,就讓不少的生員靠著自家的土地房屋發了大財。

    所以,這件事……

    往光明了說,可以吹成是「人民的覺醒,支持集約化的資產階級的土地種植政策」之類。

    往事實里說,其實就是兩群指望著吃鹽業超額利潤的群體,在爭奪鹽業中心的地位。

    這和兩個村的農民,為了爭奪水源而械鬥,本質上沒有任何區別。

    就是兩邊喊的口號噁心一點。

    兩邊的口號,全都是打著以人民的名義來的。

    揚州這邊,說墾荒公司與民爭利,要制民恆產,要為了鹽戶真正的利益而採用嚴苛的封建身份繼承制,要有匠戶精神,子承父業,做匠戶好鹽。

    松江這邊,說揚州生員嘴上喊著仁義,實則不過是一己之私。要為了鹽戶真正的利益,應該讓他們脫離苦難的鹽戶身份,擁抱自由。擁抱餓死的自由、擁抱去鹽場做工的自由、擁抱去南洋種植園做苦力的自由、擁抱賣給包身工去松江府搓棉條梳羊毛的自由。

    至於他們嘴裡的「民」。

    一部分,前一陣剛被流氓毆打了一頓。很多當時穿著壽衣的老人,如今正在家裡養傷呢。

    另一部分,則忙著趕緊割草,將來什麼樣自己又決定不了,萬一真的無法改墾,還得趕緊煮鹽,好換下個月的米吃呢。

    沒有生員,這些「民」,莫說說話了,連個屁都放不出來。

    手裡捏著部隊的劉鈺,又不讓軍隊進城。

    縣城裡這點衙役什麼的,平日裡縣裡的生員鬧事都不敢管,如今兩邊摻在一起,一千多人的生員、秀才、甚至還有舉人,這誰敢管?

    好在這些生員是奔著打架來的,臨斗之前,擺出破靴陣,兩邊廝打。倒也沒有衝撞節度使,也沒有逼著節度使討要說法。

    好在,兩邊幹起來之後,劉鈺帶著兵進城了。

    松江府這邊的生員,因為之前土地稅改革等事,吃過劉鈺的虧。

    知道劉鈺真敢下黑手,也真敢讓軍隊拿著槍托砸秀才。

    之前畝稅改革、清查田畝、平均田賦事件中,松、常、蘇等地的生員列出破靴陣,被劉鈺以騎警破之,並用上了先進武器海南、南洋等地引種的橡膠所製成的橡膠棍。

    在各縣各府各個擊破,合計以150破一萬三千,取得了遠超後世奧格里夫大捷的戰績。

    而且因為科技是第一生產力,所以當年探險船帶回來的樹苗,如今製成的橡膠棍,可以把那些生員打的哭爹喊娘,卻又不傷骨頭,是以也沒死人。事後木已成舟,給了甜棗和退稅補貼,也就沒事了。

    告又沒有用。

    故而松江府這邊的生員,一看劉鈺又帶著騎警進城了,已經取得了優勢的他們立刻散了。如今秩序恢復,生員們暫時也打不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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