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隨黃道周一道過來的人,居然是山東御史史范。
然而許梁和王啟年看見了此刻史范的樣子,俱都大吃一驚。史大人頭髮凌亂,也不知道有幾天沒有梳理了,眼窩深陷,雙眼沾滿了血絲,整個人顯得極為萎靡不振。
史范走到許梁身前,撲通一聲,立馬就跪倒了,瞪著雙無神的眼睛,看向許梁,語氣木訥地道:「許大人,你說我做的事情,我都做了!如今我害死了自己的老師,在朝堂上已經沒有臉面再呆下去,我肯求許大人,放過我吧……」說著,史御史咚咚咚地不停地朝許梁磕頭。
許梁驚奇地看著他,親手扶起他來,問道:「史大人這是做什麼?」
史范聽了,想起自己所做的事情,連苦心栽培自己的恩師都害死了,如今朝堂上下,誰都知道史范是個忘恩負義之人,人人避之如蛇蠍!昔日的幾位同窗好友,如今都與史范絕交,更有甚者,還特意跑到史范家門口,放聲大罵了一場!如今的史御史,在都察院裡都抬不起頭來,走到哪裡都要承受別人的指指點點,那種鄙夷嫌棄的眼神,使史范比死了還要難受。
一旁的黃道周對史范的情況比較了解,便將史范的遭遇對許梁說了。許梁聽了,也不由得感嘆,這位史御史確實是太可憐了。沉吟了一陣,許梁審視著史范,緩緩說道:「史范,看得出來,你是個守信用的官兒,本官安排的兩件事情,你都辦得挺不錯。如今你在朝堂上呆不下去,說起來其中也有我的責任。我許梁對於曾經幫助過我的人,向來是很講義氣的。這樣吧,登萊巡撫孫元化與本官也算有些交情,本官可以設法把你安排到孫巡撫的手下任職,也方便你與你的小妾和兒子團聚。如何?」
史范聽了,登時瞪大了眼睛,原本他來光祿寺見許梁初衷,僅僅是希望許梁能夠看在史范幫了許梁的份上。設法幫他調出京城,遠離這塊是非之地。如今許梁開口,不僅能夠到登萊巡撫孫元化手下任職,更重要的是,能夠與自己的唯一的兒子團聚。這種待遇,令史范喜出望外。
史范激動得老淚縱橫,又連著向許梁磕了好幾個響頭。
「謝許大人成全!謝大人!!」
史御史的事情,對許梁來說,只能算是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情。打發了史御史回去,許梁與黃道周,王啟年兩人又關門商議了一番,確認構陷曹於汴的事情,無論曹閣老血書上寫的什麼,都不會波及到許梁身上。許梁才徹底放下心來。
略顯急促的敲門聲便在此時響起。
許梁微微一愣,他的辦公房外是安排了青衣侍衛守衛的,等閒時候,即便是光祿寺少卿沈從良過來,也會被青衣衛攔下來。
那這個敲門的人,必然是許梁的嫡系成員了。
許梁朝王啟年示意一下,王啟年便上前將房門打開了半邊,青衣衛檔頭鐵頭急步閃了進來。
王啟年隨手又把房門給合上了。
許梁和黃道周等人疑惑地看著氣息略微急促的鐵頭,顯然,鐵頭是一路小跑著過來的。
「怎麼了?是不是曹閣老的血書的事情有新的眉目了?」許梁想來。鐵頭是奉命去追查曹閣老監死前的血書的事情的,現在他急匆匆的跑來,想來是調查有結果了。
鐵頭喘著粗氣,連忙搖頭:「少爺。 不是血書的事情。我剛從偵緝處得到消息,內閣次輔成基命辭去次輔之職了。」
屋內許梁三人都吃驚不小,不約而同地圍住了鐵頭,許梁問道:「什麼原因?」
黃道周問道:「皇上准了沒有?」
王啟年感慨道:「這……太突然了!」
鐵頭道:「據宮內小杜子公公傳出來的消息,成閣老是在今天皇上召見之時便提出辭職的,理由嘛。聽說是成閣老年事已高,周身病痛纏身,因病乞休。」
許梁著急地問道:「那皇上恩准了沒有?」
「准了。」鐵頭點點頭,說道。
屋內頓時一陣寂靜,許梁和黃道周,王啟年三人面面相覷。
王啟年猶用難以置信的眼光看著鐵頭,追問道:「皇上這麼快就恩准了?沒有挽留?」
鐵頭很肯定地道:「沒有!」
許梁倒吸了口涼氣,震驚過後便是覺得不同尋常。成基命是內閣次輔,雖然為人忠厚老實了些,處理政務有時也顯得軟弱了些,但他怎麼說也是堂堂內閣次輔,地位僅次於首輔周延儒,他老人家雖然也歲數確實有五十多了,但向來健康得緊,怎麼突然就病痛纏身了?
而且堂堂內閣次輔,甫一請辭,皇帝居然就批准了!
不尋常,太不尋常了!
許梁只覺得喉嚨發乾,嗓子眼像在冒煙,這種消息太過震驚了。回過頭來,許梁朝鐵頭厲聲喝道:「吩咐下去,設法找宮裡的知情太監問清楚,成基命身上到底出了什麼事情!」
鐵頭匆匆地走後,許梁與黃道周,王啟年也再沒有心思商討事情了,許梁把黃道周和王啟年也打發了出去探聽消息。
然而直到夜裡,只知道成基命辭職已成定局,而具體原因,卻無從知曉。
第二天的朝會上,當司禮監秉筆王承恩捧著褒獎次輔成基命的聖旨宣讀的時候,所有的大臣們都明白了,內閣次輔成基命,確實是轟然倒台了!
聖旨宣讀完了,神情黯然地內閣次輔成基命朝崇禎皇帝拜伏於地,磕了三個響頭,再起身,便神情黯然地出了金鑾殿,身影落寞而淒涼。
從始至終,崇禎皇帝冷著一張臉,即便成基命向皇帝磕頭的時候,皇帝的臉色都沒有什麼變化,冷若冰霜。
待成基命終於走出了金鑾殿,崇禎皇帝冷冷地掃視了一眼大殿上的諸大臣,沉聲說道:「今日朝會到此為止,而後,內閣,六部。都察院,大理寺,通政司,諸寺。六科,錦衣衛等各衙長官隨朕到平台議事。」
崇禎皇帝說完這句話,帶著秉筆太監王承恩拂袖而去。大殿上,諸大臣卻是被崇禎皇帝的一席話整得毫無頭緒。
其他人都離場之後,被崇禎皇帝點到名的幾個衙門長官們聚到了一起。太常寺卿付玉最是沉不住氣,擠到了幾名內閣大臣面前,朝內閣首輔周延儒拱手問道:「首輔大人,皇上要咱們到平台議事,議的是什麼事情?還有,成閣老為何突然請辭?」
付玉可謂問出了許多不明內情的官員的心聲,諸官員都看向周延儒,等著首輔大人的回應。
不料周首輔為官老道,說話卻是滴水不漏,淡淡地看了眼太常寺卿付玉。道:「聖心難測,皇上要商議什麼事情,豈是我們這些做臣子的能夠揣度得了的?諸位大人也不必猜疑了,一會見了皇上,自然就知道了。」
說罷,周延儒當先領著諸大臣往平台趕去。
許梁隨著諸大臣一起往外走,隨後便看見都察院僉都御史黃道周就跟在自己身後,微一錯愕,便恍然了。
崇禎朝的都察院原本配備就不齊全,曹閣老兼任左都御史的時候。生怕多提拔些都察院的高官會分了他的權,是以堂堂都察院,長官只有左都御史一人,右都御史一直空缺。僉都御史原本也只有張年運一人,如今換了黃道周。
曹閣老死得突然,朝庭一直未任命新的左都御史人選,數遍整個都察院,竟然只有僉都御史黃道周品級最高,於是。僉都御史黃道周便代表了都察院,前往平台議事。
黃道周跟在許梁身後,小聲地嘀咕道:「大人,下官感覺,陛下一會要商議的事情,多半與曹閣老和成閣老有關。」
許梁聽了,邊走邊小聲地回應:「我也有這種直覺。朝庭六名內閣大臣,半個月的時間一死一辭,居然去了兩個。皇帝年輕氣盛,必然要有所行動!」
一眾大臣走了一刻鐘的樣子,便齊聚到了平台。
此時崇禎皇帝已負手憑欄而站,眼光落向遠處的宮殿樓閣。
「臣等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許梁隨著諸大臣見禮道。
「諸位愛卿,都起來吧。」崇禎皇帝的語氣依然冰冷,但比之在大殿內的時候聽起來卻又緩和了不少。
諸臣起身,看著崇禎皇帝。
崇禎迴轉過身來,目光掃向諸大臣,隨後在布置好的華蓋之下坐了下來,雙手平撐在面前的案台上,冷陰的目光看向諸大臣,冷冷地道:「今日朕把諸位愛卿召到這裡來,是有一件大事要處理。」崇禎皇帝用手指頭輕點擊幾下案台,發出輕微的噹噹聲響。
「諸愛卿應當還記得,在這平台之上,朕前後三次召見袁崇煥。」崇禎皇帝的聲音徐徐響起,聲音雖然不大,聽在諸大臣的耳中,卻不弱於一聲炸雷!
皇帝,要處理袁崇煥了!
許梁與黃道周交換個眼神,都盯著崇禎皇帝。
「一直以來,朕對袁崇煥都寄予了極高的期望!」崇禎皇帝說道,「朕把袁崇煥從一個平頭百姓,一舉提升為薊遼總督,鎮守遼東,要人給人,要錢給錢!即便他甫一上任便殺了皮島總兵毛文龍!朕對他依然信任有加!」
崇禎皇帝說到這裡,語氣一轉,變得惱怒起來:「朕對他如此信任!而他是怎麼回報朕的?總督遼東幾年,花費朝庭錢銀無數,卻是毫無建樹,後金視遼東防線如無物,長驅直入,襲擾京師!更可氣的是,事發之後,袁崇煥這廝揮下數萬精兵,原本能夠將後金兵阻攔在京城之外!」
砰!崇禎皇帝拍案而起,怒氣沖沖:「可他是怎麼做的?!帶著數萬精兵,尾隨後金大軍五天!整整五天,一仗未打,任由後金兵攻打到北京城下!即便在防衛京師的生死關頭,這廝依然我行有素,不顧大局,調轉炮口打傷大將軍滿桂!」
呼!呼!呼!崇禎皇帝胸膛氣劇起伏,顯然是怒到了極點。
而平台上的諸位大臣一個個都低垂著頭,嚇得大氣都不敢出。
「呵!」崇禎皇帝的表情不知是哭還是笑,自顧自地重重點頭,走到了諸大臣面前,長長地吐出一口重氣:「即便如此!朕心底依然當他袁崇煥是個可造之才,不忍殺他!可是……可是!這廝被關到了詔獄裡面,依然不思悔改,居然妄想賄賂閣臣,以求自保!」
崇禎皇帝氣極而笑:「僅僅因為區區三萬兩銀子,朕就失去了兩位內閣重臣!」崇禎甩手指向諸大臣,怒喝道:「你們說,袁崇煥他該不該殺?該不該殺?!」
眾大臣將頭垂到了更低點,無人敢應聲。
崇禎皇帝眼睛裡閃爍著怨恨的火光,死死地瞪著面前十幾位朝庭重臣,從這個人臉上,看到那個人臉上,腮幫子鼓動,咬牙切齒!
平台上無人敢說話,只聽得崇禎皇帝粗重的喘氣聲,氣氛沉重而壓抑。
良久,終於有人出聲了。武英殿大學士孫承宗硬著頭皮站了現來,朝崇禎皇帝拱手道:「陛下息怒!臣以為袁崇煥行賄一案,尚有許多疑點有待查證……」
「你住口!」孫承宗話未說完,便遭來崇禎皇帝一聲暴喝。
「皇上……!」孫承宗身形一顫,再抬頭看向皇帝時,不禁老淚縱橫,他苦苦勸道:「袁崇煥此人,即便有諸多過錯,但他對大明,對皇上的忠心是毋庸置疑的!他或許桀驁不馴,或許張狂得意了些!但行賄內閣大臣之事,老臣敢以項上人頭擔保:袁崇煥做不出這等事情!」
「你夠了!」崇禎皇帝怒吼道,他一張白晰的臉氣得通紅,直指著孫承宗,怒道:「朕會起用袁崇煥,最初都是錯聽了你的建議!如今袁崇煥罪責難逃,你竟然還在替他申辯!你給朕退下,你的話,朕不想聽!」
「皇上……」
「退下!!」
孫承宗神情灰敗,長長地嘆氣一聲,黯然地退了回去。
崇禎皇帝余怒未消,瞪向刑部尚書喬允升,喝問道:「袁崇煥罪大惡極,三法司如何定罪?」
喬尚書幾乎將頭垂到了褲襠底下,默不作聲。
崇禎又將目光轉向大理寺卿,大理寺卿也不敢回答。
崇禎皇帝冷笑兩聲,怨毒的道:「好,三法司不敢定罪,朕來定!袁崇煥罪大惡極,依律,凌遲!」(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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