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說要去漢中就藩,那自然沒幾個人願意跟著去的。甚至許多人都不了解哪裡是漢中,也沒絲毫興趣去了解。
大家都是混口飯吃,錢給到位就行。
如今所有侍衛都已經分到了單獨的房舍,每人床位上都預先放好了賞銀。五兩一個的銀錠,校尉每人四個,小旗每人八個,百戶十六個、千戶三十二個。
銀子大家實實在在地看到了,漢王殿下確實夠大方。至於許諾的至少官升一級,眾人沒有見識過漢王殿下的政治實力,所以相信的人不多。
不過這不重要,沒有家世背景,想在錦衣衛升遷本來就極難,大家壓根也不抱什麼期待。
沒有期待,自然也就沒有失望。
朱慈炤也是同樣的心態,整個一草台班子,不清不楚地湊合過吧。
等到跑路的時候,這一百人里能有五六個肯跟著走的,就算燒了高香了。哪怕一個沒有,我也不失望。
絕大多數人都會選擇簞食壺漿以迎王師。都有家有業的,何苦折騰,剪個辮子,繼續給大清朝當差就好了。
自飲了一杯茶水後,朱慈炤便開始親自給眾人斟酒。
禮賢下士,要麼不做,要做就做全套。
拉攏人心最怕就是半吊子。
高文采、吳登俊、王忠、毛勝這一千戶、三百戶簇擁在朱慈炤左右,給一一介紹眾校尉,朱慈炤一一用心記下。
介紹到最後一桌,介紹到最後一人,高文采不好意思地賠笑道:「殿下恕罪,這是卑職犬子高必卿,今年十四。卑職擅自作主,選拔侍衛時將犬子安排了進來。」
這頗為出人意料,朱慈炤有點犯懵:這是幾個意思?任何一個正常的錦衣衛千戶,不都應該爭著往太子身邊湊嗎,那才有前途啊。
像高文采這樣被強行點選進漢王儀衛司的,大呼倒霉都來不及,怎麼還買一贈一,上趕著把兒子也弄進來。
果然崇禎十五年就是個轉折之年。尤其進入下半年,朝野上下,群魔亂舞,怪事叢生,令人神搖目炫、應接不暇。
高文采見漢王愣住了,以為是自己擅作主張,引發了漢王不快,連忙往回找補:「殿下恕罪,是卑職一時糊塗,這就把犬子打發回家。」
朱慈炤這才回過神來,忙笑道:「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有些吃驚,太子皇兄最近也要移宮開府,似乎高千戶將必卿兄安排進東宮要有前途的多啊。」
與武人對話,朱慈炤以真誠為本,儘量心裡想什麼就說什麼,不搞那麼多彎彎繞繞。
不過這次輪到高文采愣住了,沒想過漢王會突然如此真誠地發問。若是真誠地回答,直言自己不看好太子,厭惡太子身邊的東林君子們,實在有點不合適。
但是想要既不說真話,又要給出合乎情理的解釋,一時之間卻想不出說辭。如果說犬子才疏學淺,不敢高攀東宮,那不就意味著把漢王當收破爛的了嘛。
雖然漢王確實在地位上低太子一等,但在漢王設的宴席上這麼說,就成公然打臉了。
高必卿倉促之間也想不出好辦法,但長時間杵著不說話,場面就太尷尬了,於是只好硬著頭皮給自己父親解圍:
「殿下容稟,如今國勢艱險,危及存亡。家父與卑職願隨殿下去西北,守衛邊疆、報效國家。」
這解釋倒還合理,但是卻把自家的格局拉太高了。而且當眾表態願意追隨漢王就藩西北,就是把自己架了起來。在場一百多號人都有聽到,再想反悔可就難找台階了。
這下輪到朱慈炤跟高文采雙雙吃驚了。
朱慈炤也沒想到,自己只一句話,陰差陽錯就把高家父子牢牢堵在檯面上了。
語言的藝術也很奇妙,朱慈炤親自倒了杯酒,遞給高必卿:「果然虎父無犬子,來,我敬必卿兄一杯。以後就委屈必卿兄先做我的貼身護衛了。」
高必卿接過酒杯,一飲而盡。
對於漢王殿下,高文采、高必卿父子還是很滿意的,又是倒酒又是稱兄道弟的,面子著實給到位了。至於高必卿當眾表態跟隨漢王就藩,只是話趕話就脫口而出了,也不是漢王故意逼迫引導的。
高文采心中暗嘆:短短兩天時間,從機緣巧合被選入漢王府儀衛司,到誤打誤撞當眾表態跟隨就藩,連續的意外,也可能就是天意如此吧。
朱慈炤敬了一圈酒,就回去睡覺了。
方正化還從教坊司重金請了女樂唱曲助興,侍衛們聽曲賞舞、開懷暢飲,俱都十分盡興。
朱慈炤回到房中,再度往床上一倒。畢竟才十一歲,這個身板,還支撐不了高強度的奔波勞碌。
方正化近前笑道:「殿下手段真厲害,三言兩語,就使得高文采父子表態效忠了。奴婢服侍您更衣,今天沒事了,您躺下好好睡吧。」
朱慈炤擺擺手:「天地良心,我真不是故意擠兌高家父子。我隨口一說,話趕話就變成那樣了。
強扭的瓜不甜,人各有志,我真不是喜歡強迫別人的人。
行了,衣服我自己脫吧,你今天多受受累,再去四處照應照應。
明天我去田府,你不用去了,在家歇著吧。
後天咱們出去轉悠轉悠,買倆小丫頭回來。」
方正化點點頭,接著出去幹活了。
朱慈炤抓過床被子,就要往身上蓋。竇美儀忙近前勸道:「奴婢先幫殿下把衣服脫了,您穿著孝服睡,越睡越累。」
「那我自己脫就行了。」
「殿下為什麼又要買丫頭呢,是嫌奴婢服侍的不好嗎?」
朱慈炤笑道:「別多想,我得買倆小丫頭貼身服侍,伺候我沐浴更衣之類的。」
「那為什麼不用宮裡帶來的,外面買的哪有宮中女官懂規矩?」
朱慈炤被竇美儀的自吹自擂逗樂了:「不懂規矩才好呢,買來的我從小開始教,讓她們學習我的規矩,而不是宮中的規矩,這樣用著才舒心。她們跟宮裡那些貴人沒有羈絆,用著也放心。
再說了,我也是力所能及地做做好事。人市上那些女子肯定是要被賣的,被我這種大善人買去,總比被刻薄人家買去強百倍吧。
你不知道我有多護短,她們要是把我侍候好了,給她們弄個誥命夫人噹噹,高了不敢說,六品七品的文官誥命,完全不在話下。」
竇美儀剛給朱慈炤脫完外衣,正要脫裡衣,聽到這話,拽過被子,往朱慈炤身上一蓋:「殿下好好睡吧,夢裡什麼都有,買一百個俏丫頭回來。奴婢去庫房替您去選禮物了。」
朱慈炤都無奈了,午飯前才告訴你可以威風威風,這才過了一個時辰你就真的耍起來了。好好好,活學活用,學習能力真強。
朱慈炤強打精神,一邊自己脫裡衣,一邊再過一遍明天的計劃。
明天最關鍵的事情,是把田家拉進自己的陣營里來,讓他們拋棄對崇禎的幻想,跟著自己全力爭天下。
朱慈炤需要拿到自己舅舅、姨娘的婚配決定權,用他倆去聯姻。
進入亂世,作為一個地方割據勢力,最有效的擴張方式之一,就是聯姻。
那時候群雄並起、爾虞我詐。想籠絡人,光嘴上說我對某某兄的敬仰之情,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有用嗎?
瞎胡咧咧屁用沒有,聯姻才是真的,緊密的血緣關係才是相對可靠的。
朱慈炤自己本人也要拿去聯姻,聯姻的重心在雲貴兩省。到時候那裡是明漢接壤的衝突高發區。
雖然總是笑話南明諸王內鬥,但朱慈炤早就想明白了,自己也免不了俗,一樣得跟他們搞內鬥。
沒辦法,這是人性。
唐王稱帝了,然後讓我這漢王臣服於他的隆武朝廷。
唐王之後,桂王也稱帝了,然後又讓我這漢王臣服於他的永曆朝廷。
不內鬥怎麼辦,我堂堂正牌崇禎皇子,總不能真給他們跪下磕頭吧。
至於說什麼東林和他們代表的東南士紳,會擁立正牌皇子漢王殿下即位,那就是異想天開了。
這都有歷史依據的,崇禎死後,東林在南京可是一點都不想擁戴福王繼位的。那時候崇禎皇子全陷在北京,福王從血脈上是毫無爭議的第一順位繼承人。
結果東林鬧著要立賢,也就是立潞王。雖然事實證明潞王一點都不賢,但無所謂了,東林說賢就是賢。
就連抗清名將、民族英雄史可法都幹了,跟馬士英說福王有七不可:貪、淫、酗酒、不孝、虐下、不讀書、干預有司。
所以說,以此推理,對於和東林有血海深仇的漢王殿下,即使從血脈上講有無可爭議的第一順位繼承人,東林也絕不會擁立的。
說辭都替他們想好了:漢王是假冒的。
除非朱慈炤善解人意地自殺以謝天下,否則明、清、漢的三國大戰是免不了的了。
但自殺有點強人所難,朱慈炤選擇學習太祖,高築牆、廣積糧、精練兵、緩稱帝。
想著想著,朱慈炤就做起了美夢。
到了晚間,周延儒回到家中,一頭扎進書房裡。
又過了半個時辰,門客董廷獻陪著吏部文選司郎中吳昌時一起來到書房。
吏部文選司郎中,位卑而權重。吳昌時,復社創立者之一,乃是通天徹地的人物。
周延儒書房,是三層閣樓,裡面陳設奇珍異寶無數。
董廷獻、吳昌時入內,雙方見禮,在一樓分賓主落座。
周延儒靠緊椅背,長長地嘆了口氣:「來之,你也知道了吧,昨晚我府上失竊,盛先生死於火災。出了此等大事,如之奈何?」
吳昌時問道:「相府護衛森嚴,為何會失竊?那麼重要的名冊書信,盜賊怎麼知道?盜賊沒動珍寶,就只衝著名冊書信來的?」
周延儒搖搖頭:「昨晚潛入的,絕不是普通盜賊。有十數名護衛與他們交過手,都被打傷打暈。昨晚風雨大作、雷聲滾滾,府中又向來平靜,所以護衛們都偷懶了,就那十幾個人負責巡查。
也來不及示警,就被打暈了。大部分人則窩在房裡睡覺了。
哎,治家不嚴啊,治家不嚴。」
吳昌時忙追問道:「有看清來人嗎?怎麼十幾個護衛都被打暈了?」
「來人都黑衣蒙面,身著護具、手執利刃。十幾個護衛差不多同時受到攻擊,對方恐怕至少有二十個人。
而且據被打暈的護衛所言,盜賊出手快、准、狠,個個極為強悍,很像是西北邊軍精銳的路子。」
吳昌時吃了一驚:「這就怪了,天子腳下、首善之區,何人有如此實力、如此膽魄,敢對相府下手?」
周延儒連連嘆氣:「我猜測,是錦衣衛駱養性指使,前腳曹良直剛彈劾了他,後腳就有盜賊潛入相府。
駱、趙家族連續四代人執掌錦衣衛,他們完全有這個能力。而且我重任首輔以來,大力打壓廠衛,廠衛勢力恨我入骨。
他們既有能力,也有動機。他們也是能夠善後,讓事情悄無聲息的少數幾支勢力之一。
昨晚漢王還在宮裡呢,北京城裡又沒別的藩王,所以不可能是藩王乾的。
除了廠衛,大約也就嘉定伯府、英國公府或許有這樣的能力了,但我又沒得罪過他們。」
吳昌時點點頭:「那必是駱養性無疑了,但他是如何知道名冊的存在的呢?」
周延儒不想說話了,董廷獻接話道:「可能是誤打誤撞吧,駱養性就是派人潛入進來碰碰運氣。結果就逮住了盛先生,一頓嚴刑拷問之下,盛先生便說出了機密。
然後那些人盜走了名冊,還將盛先生燒死滅口。明擺著欺負我們不敢告官。」
聽到不敢告官這句話,周延儒臉都綠了,我就是大明朝最大的官,竟然被逼到了不敢告官的地步,真是莫大的諷刺。
吳昌時思索了片刻,然後也嘆了口氣:「當務之急,是趕緊讓曹良直停下來,不要再彈劾駱養性了,以免他狗急跳牆。
剩下的慢慢談吧,我看駱養性也沒有多大野心,咱們把他拉進來,共同分享權利。
大家到了一條船上,不就可以同舟共濟了嘛。」
周延儒暗自搖頭,那兩本名冊只有自己完整看過,就連對吳昌時都有所保留。現在名冊到了駱養性手裡,他肯定看過。只要看過,就絕不能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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