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除掉駱養性,就要先暫時穩住他,待他疏忽大意時,一擊斃命。
周延儒不知道的是,他自己在欺君禍國、將皇帝玩弄於股掌之中,很是得意暢快。
但與此同時,吳昌時、董廷獻、曹良直等親信也在對他欺瞞哄騙,將其玩弄於股掌之間。
本來的情況是,周延儒藉助張溥的龐大情報網,掌握了駱養性及其家族的隱私和把柄,並以此相要挾,迫使駱養性投效。
然後再推舉駱養性執掌錦衣衛,以此達到控制和瓦解廠衛的目的。
這手段很高明,計劃本來也執行得很順利。
但是周延儒作為首輔,不能和駱養性頻繁接觸。
所以平日裡是駱養性與吳昌時直接接觸,吳昌時再與董廷獻溝通,董廷獻再向周延儒稟報。
問題就出在了吳昌時這裡。
駱養性剛開始投效的時候,多次向周延儒進獻厚禮,周延儒不受。不受就退回去,這也沒有什麼。
但問題在於,因為吳昌時是雙方溝通的橋樑,本應退還給駱養性的厚禮被吳昌時私自昧下了。
吳昌時又分給董廷獻、曹良直等人一部分,大家都拿了,自然也沒人向周延儒舉報。
駱養性因此恨吳昌時入骨,而吳昌時從曹良直那裡,獲知了崇禎下令處決言官的密旨,於是便主導了這場彈劾,欲置駱養性於死地。
駱養性誤認為彈劾是周延儒主使的,沒等琢磨明白其中的關節,就被朱慈炤和王德化聯手一頓忽悠,便著急忙慌地出手,陰差陽錯就和周延儒走到不死不休的地步了。
這也怪言官的彈劾太嚇人,以及崇禎對廠衛的極力打壓,引發了駱養性等人巨大的恐懼和憤恨。
於是一朵小小火苗,引發了燎原之勢。
整個事件,周延儒、駱養性、朱慈炤、王德化,每個人都只掌握了一部分事實。
真正接近全盤了解事實真相的,只有吳昌時。
如今吳昌時還假模假樣地給周延儒出主意,建議把駱養性拉進來成為最骨幹的黨羽,分享更多的利益,而不是像以前那樣,純粹當門下走狗使喚。
吳昌時嘴上這麼說,真實想法卻是趕緊把駱養性幹掉。
於是周延儒、吳昌時出於不同的考量,卻暗自都想殺掉駱養性。只不過周延儒想緩殺,吳昌時想速殺。
周延儒向吳昌時問道:「我們要穩住駱養性,就要把彈劾先撤回來。可是曹良直上書之後,一大批言官跟風上書。
事情越鬧越大,我們可以阻止言官繼續上書,但已經遞上去的彈劾奏本卻撤不回來了,這如何是好?
一旦皇帝扛不住壓力,真的下旨懲治駱養性,那駱養性必然狗急跳牆。」
吳昌時笑道:「這個好說,您只要備份厚禮,我親自去嘉定伯府一趟。只要嘉定伯出手相助,駱養性自然能在皇帝那裡過關。」
周延儒點點頭,深以為然:「那好,事不宜遲。來之,你就在我這書房中挑幾件重寶,即刻去嘉定伯府。」
吳昌時目光如炬,挑了八件珍寶,把周延儒心疼得差點老淚縱橫。
卻說嘉定伯府中,周奎正歪在榻上,倚在兩名小妾懷裡,樂呵呵地聽陳圓圓唱曲。
另有兩名小妾餵酒,兩名小妾捶腿。
陳圓圓人麗如花,似雲出岫。鶯聲嚦嚦,珠滑玉潤。周奎屏氣凝神,聽的如痴如醉。
終於一曲唱罷,周奎招招手,陳圓圓只得近前參拜。
周奎仔細端詳端詳,然後笑道:「不愧是江南那些世家子弟、飽學鴻儒爭相追捧的。
聽說你與吳江鄒樞是郎有情、妾有意。鄒樞曾稱讚你是纖柔婉轉,就之如啼。
這纖柔婉轉是什麼意思我懂,卻不知『就之如啼』又作何解?」
陳圓圓臉一紅,低下了頭去。心中卻極惱怒:這嘉定伯能不明白『就之如啼』是何意嗎,內中瞭然即可。
即便好奇,吹燈入幕自可驗證,又何必如此孟浪,不僅宣之於口,還當面詰問。
周奎搖搖頭,對兩個捶腿的小妾吩咐道:「帶她去沐浴,半個時辰後我去享用。」
兩個小妾齊聲答應,下了榻,左右攙扶著陳圓圓去了東北角一處幽靜小院。
陳圓圓到底是被買來的,雖不喜周奎之粗俗,卻也無可奈何,只得任由兩個小妾服侍著共浴香湯。
沐浴完,兩個小妾扶著陳圓圓,同登床榻。
陳圓圓心中驚奇,終於開口問道:「我們不用更衣嗎,兩位姐姐留在這裡是?」
一小妾笑道:「無需著衣,姑娘為主,躺在中間;我們姐妹兩人為輔,一左一右躺在姑娘旁邊,然後用錦被蓋住。
老爺來了,會一點一點掀開錦被,慢慢賞玩。
等錦被完全掀開,老爺點評完之後,我們三個再起身跪拜,匍匐在老爺腳下請求寵幸。
老爺勉為其難地答應了,我們便一同侍奉。」
陳圓圓眉頭緊皺,自己以前經歷的男人都是溫文爾雅的清貴公子,即使入幕行事,也都尊重守禮。
如今怎麼落到這麼個粗俗人手裡。
另一小妾見狀提醒道:「姑娘,一會您千萬不要皺眉,更不要露出不悅的表情。
老爺最見不得這種,會拿鞭子抽你的。
要想不被打,就要老爺說什麼,您就做什麼。絕不可猶豫,更不可反抗。
逆來順受,才是最明智的做法。」
陳圓圓有些犯懵,怎麼還拿鞭子啊。
小妾主動解釋道:「老爺常說,好女人是揍出來的。以前府里也從蘇揚買個好幾個曲中女子。
我們勸了也沒用,每個人第一次都是厭惡、反抗。
老爺每次都抽個十幾二十鞭,過上三五個月,就都被抽得服服帖帖,任老爺為所欲為了。
我們現在好心勸了姑娘,也沒有用,您一身傲骨,待會肯定挨打。」
這話音剛落,遠處便傳來了腳步聲,以及小廝行禮請安之聲。
兩位小妾趕緊扶著陳圓圓躺下,三女並排躺在一床錦被中。
陳圓圓的心,撲通撲通跳得越來越快。
周奎興致勃勃,馬上又可以嘗鮮了,而且還是江南令多少文人墨客魂牽夢縈的極品。
行至門前,周奎信手一推,正準備邁步進入,享受一個美妙的夜晚。
正巧這時,管家急急忙忙跑了進來:「老爺,竹亭先生來了,急著要見您。」
周奎被掃了興致,怒斥道:「你嚷嚷什麼,大晚上的不睡覺,非要見我有什麼用。」
管家湊到近前,輕聲稟報道:「竹亭先生帶了六件珍寶獻給老爺,價值不菲,都是您素來喜歡的。」
看在珍寶的份上,周奎臉色緩和了一些:「見就見吧,快點打發了他,回來繼續睡覺。」
於是周奎轉身出來,回到前院正堂,與吳昌時相見問候。
吳昌時經常給周奎送禮,都熟門熟路了。
周奎只略客套兩句,便取過珍寶,一件件賞玩起來。
周奎頗為滿意,笑呵呵地問道:「先生有何事?」
吳昌時直截了當地答道:「需要您保一保駱養性。」
周奎聞言一愣:「先生前幾天囑咐我,不能收駱養性的禮物,不能幫他平事。怎麼轉眼又變卦了?」
吳昌時笑道:「形勢有變,再說了,您現在可以收兩份禮物了。眼前這是一份,事成之後,駱養性還另有一份重禮孝敬。」
周奎滿意地點點頭,有兩份禮物收,那更好。至於背後的彎彎繞繞,懶得理會,只要禮物是真的就行。
反正自己是當今天子的岳丈,是下任皇帝的外祖父。天塌下來,我都能頂得住。
吳昌時把自己的計劃細說一遍,周奎連連點頭,一一記下。
見事情聊好了,周奎便樂呵呵地送客了:「我前幾天進獻的陳圓圓,陛下不肯接納,又給送回來了。
如今佳人早在房中久等,好幾個大名士用過的奇女子,我急著去品鑑品鑑呢。
今天先到這裡吧,我若用著好,過幾天先生來,也給你享用享用。」
吳昌時聞言,連忙勸道:「嘉定伯,萬不可如此啊。您得至少等三個月,然後再享用。」
「這是為何?」
「您想啊,現在用了,萬一有孕呢,到時候算誰的?您知道陛下沒有臨幸過她?
就算陛下沒有臨幸過,外面的言官可不知道。
她懷的是您的,還是龍種,那時候還能說得清嗎。
即使您是國丈,出了這種事也是天大的麻煩。」
周奎聽到這話,然後回道:「那我給她灌藥就是了。」
吳昌時搖搖頭:「藥灌少了,未必管用。藥灌狠了,直接讓人家絕育了怎麼辦。
您將陳圓圓買來,南方那幫文人心中本就十分惱怒。您再粗魯地把她弄絕育,傷了她的身心,那幫文人能善罷干休?
您本來要將陳圓圓獻給陛下,那幫文人還有所顧忌,不敢抗爭。
但現在陛下退了回來,那幫文人顧忌之心大減,他們的筆桿子可是也能殺人的。
好飯不怕晚,您姬妾無數,也不差陳圓圓這一個。她早晚是您的,又何必急在一時。」
周奎本就是蘇州人,自然知曉那幫文人的可怕,於是點點頭:
「罷了,那就再等三個月吧。正好我最近新想出幾樣手段,選兩個小妾好好教教陳圓圓規矩,磨掉她的傲氣再享用,倒也另有一番風味。」
吳昌時見周奎聽勸,便不再多說,起身告辭離去。
一夜無話。
第二天一早,朱慈炤早早就醒了。
用過飯、梳洗罷,朱慈炤向方正化吩咐道:「大伴,你今天歇著吧。明天也沒什麼大事,你可以抽空去看看你乾爹,順便約他來做客。
咱漢王府的牌匾還沒寫呢,正好請高先生給題一下。」
竇美儀問道:「那奴婢得跟著去田府吧?」
朱慈炤笑道:「去吧去吧,讓你見識見識我小姨娘長得多麼國色天香。
女人嘛,就得多長長見識,才能正確地認識自己。」
竇美儀聽了,有些帶著不服氣的躍躍欲試。
朱慈炤也沒再說什麼,有些牆,得自己撞了才會回頭。
第一次出府,高文采、毛忠親自帶三十名侍衛隨行。
行不多時,便至田府。
事前已有知會,田弘遇親自帶著兒子田敦艮在大門外等候。
按照禮法,應該是先行國禮,再行家禮。
但是朱慈炤一下馬車,便跪倒在地,抱著田弘遇大腿哇哇痛哭。
田弘遇既心疼又憋屈,自己大女兒和三個外孫不明不白地沒了,就剩這一個外孫了,還挨別人欺負擠兌。
祖孫兩人相對而泣,哭了半天方才止住。
朱慈炤站起身來,又將田敦艮抱了起來:「小舅舅,想你大外甥了沒有?」
田敦艮脆生生地答道:「姐姐說了,殿下不是大外甥,而是大王。」
童言無忌,朱慈炤有點哭笑不得。親眼看到了吧,五十出頭的外祖父,快四十的繼外婆,六歲的小舅舅,還有個十四歲的小姨娘。
哎呀,真是老貓小貓三四隻,愁人吶。
田府中門大開,田弘遇引著朱慈炤往裡走。
一路前往,走到內院門口,田夫人吳氏和姑娘田婉玉早就等候多時了。
朱慈炤放下抱著的田敦艮,繼續磕頭、痛哭。
這是自己母妃去世後,第一次見外祖家的親人。按照朱慈炤自己理解的禮法,孝子就應該這麼哭喪。
女人更感性一些,雖然吳氏是田弘遇繼室,但眼淚也止不住地往下掉。田婉玉更是哭成了淚人。
哭了半晌,一家人好容易止住眼淚,收斂起悲傷。
進入正堂,朱慈炤正式給田弘遇、吳氏行了大禮,又送上精心準備的禮物。
眾人略聊幾句,田弘遇便吩咐道:「我去和殿下書房說話,你們去準備飯菜吧。
今天看著要下雨,殿下住一晚,明天再走。」
朱慈炤點點頭,也不再客氣了。
於是田弘遇引著朱慈炤來到書房。
京城之中,廠衛眼線無處不在,所以大戶人家都有密室。
兩人進了書房密室,開始聊起了正事。
田弘遇最先開口問道:「殿下,前幾日你為何觸怒陛下?你是無心之失,還是故意的?」
朱慈炤笑道:「爺,我是故意的。父皇也沒有真被觸怒,我就是想生個由頭,出宮來住。」
田弘遇老家在四川、陝西的交界附近,按方言,外祖父好像應該稱為外爺。朱慈炤擅自把『外』去了,顯得親切多了。
田弘遇為人輕俠豪邁,頗有些快意恩仇的英雄氣。對於漢王殿下的親呢稱呼,直接大大方方接受了。
田弘遇問道:「孫兒啊,你生事出宮,為了避禍?可是據我對陛下的了解,數年之內,不可能放你就藩的。
你只能在十王府住著,十王府不比宮裡安全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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