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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300_4();皇帝已經下旨,讓盧象升在家閉門思過。雖然沒有明示正告天下,但各種舉措都在表明,他已經失去了皇帝的信任,皇帝現在如此待他,就是等著盧象升的政敵上書彈劾他,然後皇帝再作為調停者,依照自己的心意或是貶斥懲戒,或是網開一面。
「這是什麼道理。閣部明明有大功於社稷,如果不是他力挽狂瀾,只怕流寇都已經打到了京師去,現在這是幹什麼。過河拆橋嗎。」
陳開元義憤難平,他在盧象升獲罪的事件中所受到的波及最大。此時山東方面的消息已經傳到了三衛軍中,楊嗣昌上任後,便對先前盧象升的班底做了大規模的調整,凡五品官以上一律調離職守,侯缺聽參。同時,又專門使人查究證據,以便上書彈劾。這麼做的動因自然是為了徹底剷除盧象升在軍中和地方上的影響力,可陳開元身為山東地方的兵備道,正在楊嗣昌的清算之列。
他現在有家難回,有國南奔,甚至在三衛軍中的位置也尷尬了。按理說,任務完成就應該返回山東,可他現在卻不敢走了。
為什麼。回去不但連功勞沒了,甚至還會有一場牢獄之災在等著他,傻子才會回去。
所以,陳開元的義憤表面上是在為盧象升抱打不平,實際上更多的是在宣洩著自己的憤懣。
張應遴的情形與陳開元還不同,他是戶部侍郎,盧象升的差事辦完了還可以回到北京去,至少不用在楊嗣昌的眼皮子底下,遭到打擊報復的幾率也低了很多。
「子安兄稍安勿躁,朝廷上究竟發生了什麼現在還不好斷言,總要事情有了眉目再下結論。」張應遴嘆了口氣,他在兩淮的任務完成了,既然盧象升離開了山東,他也就沒必要再去德州找楊嗣昌復命,大不了反會京師就是。
說實話,楊嗣昌的舉動讓張應遴很是反感,但此事既然是朝廷做的決定,那麼皇帝就一定是知情的,或者說是支持的。他現在只想知道,朝廷將盧象升調回京師究竟用的是什麼理由,而楊嗣昌明明已經獲罪,他又是怎麼鹹魚翻生的。
兩個人正爭論不休的當口,門開了。
待看清楚進入房間的人,張應遴和陳開元都是大吃一驚。
「鎮虜侯。」
李信此刻不應該在南京嗎。什麼時候來的兩淮。來的目的又是什麼。兩個人的腦筋都轉的飛快,僅僅一瞬間的功夫就已經想到了各種可能。
「怎麼。不歡迎我嗎。」
陳開元趕忙起身,請李信入主座。他的殷勤讓張應遴一陣皺眉,以前這陳子安提起李信來,可是言必馬賊、丘八的。而現在當著他的面居然又如此殷勤被指,這種言行不一的行為,也是張應遴一直所不滿的。
但隨即也就想明白了,陳開元現在的處境十分不妙,他只有巴結上了李信才有可能躲過楊嗣昌的打擊報復。說到底,陳子安也是個有心為朝廷做一番事業的。奈何朝廷黨政不休,因為站錯了方向,被清算的不計其數,陳子安既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只是楊嗣昌如此不顧大局的以私怨壞國政,則出乎了張應遴的預料。儘管他在安撫陳開元的時候,和了幾把稀泥,其實心裡早就明鏡似的,這就是明目張胆的打擊報復。
楊嗣昌與陳開元素來不睦,這是盡人皆知的,他如此不顧及體面,看來也是心智扭曲到了一定程度。
「鎮虜侯大駕光臨,下官歡喜還來不及呢,怎麼會不歡迎。」
陳開元的臉上現出了一絲乾笑。
李信呵呵笑著:「你們是該歡迎我的,因為我是來幫助你們的。」
陳開元面不改色,心裡頭卻如驚濤駭浪,他瞬間就預感到,鎮虜侯此來的目的一定與盧象升和楊嗣昌有關。
果不其然,李信也不賣關子,直接開門見山。
「楊嗣昌處斬了一批山東的官員,罪名是貪污公堂,里通流寇。」
什麼。
張應遴一拍桌子從椅子上彈了起來,因為憤怒連鬍鬚都隱隱炸了起來。而陳開元則差點站不穩而跌倒,他只覺得瞬息之間就天旋地轉,仿佛整個世界都崩塌了。
他原來做好的最壞打算不過是吃上些牢獄之苦,哪曾想到,楊嗣昌現在玩的夠狠,直接就將人殺掉,究竟得有多大的仇,才能下這般狠手啊。
「沒道理啊,他這麼做又能得到什麼。」
張應遴說著自己的疑問。
李信冷笑道:「瘋子而已,還需要理由嗎。」
而他內心的潛台詞則是,瘋了的人又何止是楊嗣昌。整個朝廷,包括內閣的閣臣,又有幾個不是瘋了。而那個瘋的最厲害的人,自然也非皇帝朱由檢莫屬。
如果他沒瘋,怎麼屢屢坐下自毀長城的蠢事。崇禎一朝,換內閣首輔像走馬燈一樣,短短的十幾年換了好幾十個,就算小孩過家家也要比這靠譜的多了吧。
「誰說不是,楊嗣昌就是個瘋子。看著吧,他這麼做遲早要把盧閣部打下的大好局面全都敗壞了。」
這句話倒是戳中了張應遴的軟肋,他關切的看著李信。
「鎮虜侯可不能任由流寇毀了盧閣部的心血啊。」
「心血。」陳開元的聲音變得尖利,「盧閣部的心血早就毀了,那個瘋子殺了那麼多人,還能剩下什麼。難道寶摩兄想讓鎮虜侯去為他楊嗣昌火中取栗嗎。」
張應遴的出發點其實是站在朝廷的角度上,不論盧黨還是楊黨,亦或是李黨,這天下不還是大明的嗎。山東也好,兩淮也罷,不都是姓朱嗎。可如果讓流賊奪了去,這大明還能是大明嗎。
但他卻忽略了一個重要的事實,其實這些所謂的黨,是一個個利益共同體,以利而合,自然就不會談什麼大義,只要有利於己的事情,就算通敵賣國,也做得。不利於己的事情,就算能救這天下於水火之中,也半根指頭不會伸出去幫忙。
而這也就是黨爭的本質。歷朝歷代,因為黨爭而亡國的不勝枚舉。比如,唐末的牛李黨爭,榨乾了唐朝最後的血液,加速推動了李唐王朝的滅亡,再比如北宋的新舊黨爭,爭到最後已經不是以新法、舊法國事為根本,而是非我一黨,對也不對,是我一黨不對也對。於是這些朝堂上的相公們黨同伐異,你方唱罷我登場,好好一個朝廷就像人得了瘧疾,忽而發熱,又驟然發冷。最後還不是耗盡了元氣,使得朝政之敗壞,難以挽回。
現在朝廷中的黨爭雖然遠沒有那麼嚴重,但是在皇帝拉偏架的過程中,臣下的矛盾積累甚深。跋扈者得不到懲治,冤屈者難得申冤,長此以往下去,這人心就一點點的被皇帝折騰光了。
張應遴並非一個在背後非議的人,但他還是不得不承認,官場中一直就流傳著關於皇帝刻薄寡恩的評價,其實何止是刻薄寡恩,都已經快到了不識好歹的地步,一心為了朝廷的人,他打壓猜忌。那些蠅營狗苟的以公器謀私利的小人,則重用有加。
溫體仁,周延儒,楊嗣昌,哪個是有宰相之才,之德,之能的人物。
皇帝對它們這麼縱容,可這些人又有幾個心理面揣著皇帝了。
倒是一直被朝中文官防賊一樣打擊的李信,心中多少還裝著大局,比起那些滿嘴忠君報國虛偽道學的官員,反而是個回複本真的人物。但是,他對李信的好印象也就僅止於此,這個人腦後是有反骨的,早晚會成為大明的腹心之患。
可現在看來,這大明的江山不用外人來推,只皇帝一個人再折騰幾年,也就夠了。
想著想著,張應遴惡眼睛裡竟然滲出了淚花,空有一腔報國之心,可這世道竟連這報國之心都容不下,能容下的儘是那些卑鄙無恥的奸佞小人。
「老夫明日就動身返京,子安兄,你我明日便就此告別吧。」
他雖然心灰意冷,卻不能獨善其身。
「糊塗。寶摩兄,一直都是你在說我糊塗。今日你怎麼也犯傻了。你還能回得去嗎。空沒沒等出了山東的地界,就得被那楊瘋子抓了砍了腦袋。」
張應遴的眼睛裡忽然射出了一道寒光。
「楊嗣昌殺的也是有罪之人,他們如果底子乾淨,怎麼可能被人抓住把柄。說到底還是其身不正。老夫行的端,做得正,不怕楊嗣昌去查,他查不到。」
陳開元還想再勸一勸,可張應遴立馬就拉出了你再說一句,我就和你割袍絕義的架勢。他動了動嘴,只好又產嘆一聲。
「寶摩兄,你,你會後悔的。」
張應遴的倔強讓他看起來有幾分悲壯。
「老夫這輩子還沒後悔過,還真想嘗嘗後悔是個什麼滋味。」
陳開元被張應遴噎的說不出話來,一賭氣坐回太師椅,他之所以勸說張應遴完全是出於一片好心。而李信冷眼旁觀,則清楚的看到這位侍郎的內心,他已經絕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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