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楚拘謹地坐在沙灘椅上,對面叼著雪茄的帕洛克一雙翠綠翠綠的眼睛烏溜溜盯著她看,像是觀察動物園裡的稀有動物。
「喬作家,不用緊張。」沈岳之笑得特別純良無害,抓著毛巾擦頭髮,剛才他被人扔進海里,整個人都濕得像只落水狗,他的頭髮半長微卷,打濕後一縷一縷的,在陽光下晃得黑亮亮的,看著特別有彈性,完全可以去做洗髮水廣告。「帕洛克只是聽說了你的事跡,覺得特別感興趣,想要認識一下你。」
喬楚咬著嘴唇,目光下意識往對面看,沙灘上,梁以初正斜倚在一個賣冷飲的手推車旁,穿著白色t恤黑色沙灘褲,七彩色的巨大陽傘籠住他修長的身影,一個頭髮卷卷橄欖色皮膚的小女孩正蹲在他腳下堆積沙堡,時而將沙子弄到他的腳上,他卻只是安靜地保持著一個動作,也沒有躲開。別人看不出來什麼,但是喬楚卻知道,此時梁以初是非常緊張的。
竟然害怕小孩子麼?
這個認知讓喬楚覺得很好笑,可是又突然想到了女兒小島,眼眶有點發酸。
似乎感覺到喬楚的目光,梁以初立刻回望過來。
四目相對,視線穿越喧鬧的沙灘人海,他們有一個旁人插不進的世界。
梁以初勾了勾唇角,沖喬楚露出一個繾綣溫柔的笑。
喬楚收回目光,低頭喝了一口冰鎮椰子汁,再看向帕洛克的時候,目光不再躲避。
不過,為什麼喬楚要坐在這裡和一個素未謀面的外國老頭一起喝冰飲呢?
這還要倒回三十分鐘之前。
寧勛知道那個將帕洛克絆住幾天的「貴客」,竟然就是自己從小玩到大的損友,想到他們要為此浪費多少拍攝時間,立時氣不打一處來,直接讓人將沈岳之抬起來丟進海里去。寧勛心裡當時真的怒火中燒,現在也就是在遊覽海灘吧,照著他的思路,這種損人不利己的禍害,就應該往那種鯊魚群里扔才過癮。
然而對於帕洛來說,自己重要的朋友被寧勛這麼對待,自然是要幫忙找回場子的,因此他怒而決定拒絕向寧勛的攝製組提供飛機。
寧勛這才知道事態的嚴重性。
「能不能幫我說幾句話,讓那老頭把飛機租給我們?」寧勛只好放下身段去向沈岳之求情。
沈岳之翹著二郎腿坐在沙灘椅上,將那一頭閃閃發光的秀髮攥出一把水,斜著眼哼哼:「嗯?你將我扔海里了,還讓我幫你說話?我又不犯賤。」
寧勛真恨不得抽死他。
還是李霄過來勸架:「別啊,寧勛,大家這麼多年的朋友了。」
寧勛指著沈岳之,兩眼殺氣:「姓沈的,我告訴你,這次錯過了火山觀察期影響拍攝,我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沈岳之冷笑,「還是這種火爆脾氣,是想再弄出一次人命還是怎麼的?」
「你說什麼?」寧勛這次是真的冷下臉,「再說一遍。」
沈岳之冷哼一聲扭過頭,衝著海邊的美女吹口哨。
寧勛見沈岳之竟然拿刀子往自己心裡捅,乾脆撕破臉,以牙還牙:「是啊,我弄出了人命,那也總比有些人好,連自己的女人都護不住。」
沈岳之臉色大變。
李霄看這兩人真要掐起來了,趕緊將寧勛拉到一旁通氣:「之前沈岳之和帕洛克聊起喬楚的故事,他似乎對喬作家很有興趣,如果讓喬作家和他聊幾句,也許老頭能鬆口。」
天大地大梁子大,此時在寧勛心裡都沒有拍攝重要,他無聲地用手指頭狠狠點了點沈岳之,轉身去找喬楚。
「喬小姐,很高興認識你。」出乎意料,老帕洛克竟然會說一些中文,雖然口音不太標準,也經常會有語法錯誤,但是簡單的對話交流還是沒有問題的,如果遇到複雜難懂的地方,就讓沈岳之在旁邊幫忙翻譯。
「你好。」喬楚點點頭。
「據我所知,你一個人在島上生活了五年,那麼能否向我講述一些你在島上的故事呢?最開始你是如何克服一個人的恐懼的?又是在島上如何生活的?那是一個什麼樣的島,面積大概多少?上面是否有什麼特殊的植被和動物?」
帕洛克的問題像連珠炮,提問的時候眼睛亮亮的,讓他看上去完全不像是一個腰纏萬貫的老人家,而是一個童心未泯的小孩。
在島上的生活……
喬楚的目光又下意識落在梁以初身上,以前每當回想島上生活,她都會將自己關閉在塵封的記憶世界裡,讓她與現實完全隔離,好像只有這麼做的時候,才會在回憶時忘記失去的痛苦。然而此時,靈魂再次飛回那座給了她第二次生命的小島,心中滿滿的只有溫暖和甜蜜。
大概是喬楚的神情太有感染力,在她訴說的時候,帕洛克竟然覺得自己被一種幸福的氣息包圍著,在這個瘦小的中國姑娘眼中,他沒有看到恐懼,沒有看到痛苦,反而感受到一種對生活的希望,那是一種堅強而旺盛的生命力,讓人嚮往,讓人著迷。
這是個很有趣的姑娘,要是能找到那個她曾經生活過的小島看一看就好了,帕洛克心想。
沈岳之發現喬楚和帕洛克聊得很好,自己似乎成了一個多餘的人,他剛才和寧勛吵了一架,心情本來不太好,不然也許還有心情聽聽喬楚講那個小島的奇遇。
此時此刻,倒是有另一個人,對他的吸引力比喬楚大得多。
「梁先生。」沈岳之走到梁以初身邊,與他一起靠在手推車旁。
冷飲車的主人是個穿著紅色比基尼的本地姑娘,看上去只有十七八歲,身材卻很豐滿,沈岳之靠過來的時候向小姑娘眨眼,丟了個曖昧的笑容,小姑娘頓時臉紅,卻不忘招攬生意,遞給他兩瓶啤酒,沈岳之大方接過,給小姑娘一張大面額的瓦鈔,並告訴她不需要找零。
「我是沈岳之,認識一下?」沈岳之將其中一瓶啤酒遞給梁以初,梁以初卻不肯接過,一直看著喬楚的方向,連目光都不曾游移一下。
沈岳之挑了挑眉,低聲笑:「放心,這麼一會兒,喬作家不會有什麼危險的,這裡又沒有吃人的妖怪,那麼緊張幹什麼?」
提到了喬楚,這次梁以初終於肯施捨一點注意力給沈岳之了,然而也沒有施捨太多,只是瞥了沈岳之一眼,便又轉移了目光。
沈岳之多少有點掛不住,遞出去的一瓶啤酒尷尬地懸於半空,此時他心中還真是有點嗶了狗的感覺,他富家少爺出身,雖然不太著調,但是從小到大官場商場也看了不少,接觸的無一不是長袖善舞進退有度的人,還真沒碰到過這種直接駁面子的人。
沈岳之半開玩笑:「梁先生,你站在這裡,擋了人家做生意,要不是我來給你解圍,興許就要被人用竹條抽走,我不但沒有要你感謝,還請你喝啤酒,難道還不肯領情?」
在沈岳之的步步緊逼之下,梁以初終於開啟尊口,可是在沈岳之看來,他這開口,還不如不開。「謝謝,無功不受祿。」說完,梁以初便邁步直接離開冷飲車。
「喂,梁以初!」沈岳之也是有少爺脾氣的,這麼當頭打臉,還能忍?於是他直接追上樑以初,攔住他去路,眯眼揚起下巴,語氣帶有幾分挑釁,「梁氏財團的大少爺,我沒猜錯吧?」
沈岳之本以為他這一句話就是深水炸`彈,能瞬間炸出梁以初的的原形,最起碼會讓他那冰山一樣的萬年面癱臉有點漣漪,然而讓他沒想到的是,梁以初竟然還是連眉毛都沒動一下,就好像早就預料到,他知道了他的身份。
「你說你姓沈。」
梁以初的話讓沈岳之一愣。
然後梁以初繼續用平靜如水的聲音說:「梁家和沈家最近在爭一塊地皮,我原來就想,如果有誰最先查到我的事,肯定是沈家的人。」
沈岳之這次的表情足可以用驚艷來形容了。
「所以你想和我說什麼?」梁以初反問,從他找到喬楚的那一天開始,他就知道沈岳之的存在,自然也知道如果他繼續接觸喬楚,總有一天會被沈家發現端倪,可是又能如何?窗戶紙早晚會有捅破的一天,他爺爺想要將真相掩蓋,玩瞞天過海那一套,本來就是痴人說夢。
所以你想和我說什麼?
這樣冷靜又淡漠的語氣,讓沈岳之有些懷疑自己的判斷。
這個男人,真的是從小長在荒島上的野人?
看來梁家在他身上下的功夫不少。
「我就喜歡像梁先生這樣的爽快人。」沈岳之笑了,「放心,我對家族的事沒有任何興趣。如果我真的想要拿你的故事來做文章,就不會出現在這裡。那麼,既然我已經展示出相當的誠意,現在梁先生願意接受我的啤酒嗎?」說著,沈岳之再次將啤酒瓶遞給梁以初。
梁以初看了他一眼,這回接了。
「我這次來瓦奴阿圖,其實是找帕洛克商量一件事,目前已經成功了一半。」沈岳之喝了口啤酒,冰涼爽快,他眯著眼看向喬楚和帕洛克的方向,「接下來一半能否成功,就要看喬作家的了,當然,還有你的。」
梁以初默默聽著,也緩緩喝了口啤酒,不說話,也沒有打斷沈岳之。
沈岳之賣了半天關子,見梁以初一直不接茬,有點沒趣,他算是知道這個男人不好惹了,於是只好敗下陣來,繼續道:「帕洛克現在對喬作家的故事很感興趣,想要投資讓人去找她曾經生活過的那座小島。乘帆船,橫穿太平洋,全球同步衛星直播,喬作家也要在船上。如果這件事能辦成,你和喬作家後半生就不用愁了,不是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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