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寵愛 第二十三章
從伽利姆的村落到馬魯姆火山需要靠直升機運送，除了人，還有重量近兩噸的裝備和給養，考慮到直升機的載重，每一趟飛行只能運送兩人附加一些裝備。
為了保證安全，寧勛決定讓一個工作人員搭配一個保全人員。
組隊的時候，大家都很有默契，將喬楚和梁以初湊成對。
一上午的時間，直升機來往了三五趟，輪到喬楚和梁以初的時候，原本晴朗的天氣忽然沉下來，密布的陰雲看得人憂心，似是隨時都會劈下雷。
寧勛通過無線對講聯繫還在天上飛的飛行員，問他需不需要暫停飛行。
「瓦奴阿圖的天空像小孩的臉，變得快著呢，你們這些從陸地上來的朋友們，不要害怕！」飛行員的語氣特別輕鬆，甚至帶著些調侃的笑意，好像覺得他們大驚小怪了。
寧勛沒有辦法，只好繼續安排人員準備登機。
風越來越大，小孩的臉非但沒有重新晴朗起來，反而有嚎啕大哭的跡象。
小袁湊到喬楚身邊仰著頭往天上看，看見那在暴風中像玩具模型一樣不停搖晃翻滾的直升機，哆哆嗦嗦地對喬楚說：「喬作家，這種天氣起飛，是不是太危險了啊？」
喬楚沒什麼表情，只是認真嗯了一聲：「危險。」
小袁：「……」==
喬作家只有在和那個大帥哥保全人員說話時才不會這麼言簡意賅，簡直太雙標了有木有！
沈岳之帶著擋風鏡和風帽，點了一支煙，不緊不慢吸了一口，對寧勛悠悠然道：「看這勢頭，恐怕要有暴風雨，這種條件下還要讓直升機載人，你還真是為了藝術不惜玩命。」
寧勛瞥了沈岳之一眼，他本來是不想他跟來的，可這雜碎竟然從帕洛克那裡下手，說只要帶上他就可以打個九折優惠，為了節省經費，寧勛也只好屈服。
寧勛覺得沈岳之的語氣有點欠扁，但這種天氣的確不適合飛行，正準備通知飛行員降落，等風小一些再起飛，卻忽然聽到對講機響起，裡面傳來攝影助理小沈的聲音。
小沈已經抵達了馬魯姆火山山頂，那邊的風似乎比這邊還要大，他的聲音聽起來有點不清楚，但是其中的急切還能很輕易聽出來。
「寧導！我們的防毒面具被風吹下火山口了，這裡，咳咳，這裡有人已經有輕微的中毒症狀……」
該死！
寧勛想要罵人。
怎麼會這麼蠢！
火山口附近的空氣含有大量二氧化碳、硫化氫、二氧化硫以及甲烷，人體吸入過多就會出現中毒現象。在正常情況下，不下到火山內部，是不會中毒的，但是現在的風太大，估計是火山內的毒害氣體被大量攜帶出山口。
「你們那邊一共是八個人對吧？保持清醒的人立刻帶著中毒的人往山下走，救生箱裡有氧氣瓶，想給他們充氧，儘量遠離火山口，我現在就派人過去給你們送備用防毒面具。」寧勛一邊說一邊去查看剩餘的裝備，看到救生裝備還在這裡，並沒有被小沈他們帶上去，又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
看來將各種設施按類別運送實在是一個敗筆，早知如此，就應該將同類裝備拆分成幾份，即使有部分損毀或丟失，也不至於出現這種情況。
直升飛機再次落地，螺旋槳聲震耳欲聾。
按照順序，這次應該是輪到喬楚和梁以初上飛機了。
「這次的飛機我一個人跟。」寧勛將嘴裡叼的煙吐掉。
「寧導！火山監測中心那邊的電話……」有人叫寧勛。
這時飛行員也從機艙中探出頭，沖寧勛大喊：「動作快點！風太大了，長時間不熄火停留會損害對旋翼轉軸！」
「干！」寧勛幾乎處於暴走邊緣。
寧勛去接電話的時候，看到喬楚已經登上直升機，旁邊的梁以初在幫著工作人員搬運設備。
眼看直升飛機即將起飛，寧勛大喊一聲：「等等，喬作家！」然後他迅速對著話筒說了一句什麼，便跑過去。
「喬作家，現在起飛有一定的危險性，還是我來吧，請您下來。」
說話時，剛剛被掛斷的手機再次急促地響起來。
寧勛微微皺眉。
喬楚沉默地看了寧勛一眼，那烏黑的的眼瞳如此平靜，在這焦躁又急切的狂風中，卻莫名有種讓人冷靜下來的力量。
寧遠低頭看了眼來電顯示，還是維拉港火山監測中心的電話，剛剛那邊發來消息，說檢測數據有臨時變動，需要立刻和他們重新敲定勘探細節，寧勛不能不接通手機，可是又不放心讓喬楚起飛。
喬楚是隨從作家，嚴格意義上說並不真正屬於攝製組，也沒有參與過他們之前的火山探險試驗，無論如何都不應該讓她去。但是現在這麼危險的情況，若是換成別人，恐怕沒人願意，而且身為這次攝製組的負責人，寧勛也沒有權力讓其他工作人員去冒險，關鍵時刻也只能自己頂上。
「既然輪到我，就該我去。」喬楚很認真地和寧勛說，將安全帶系在自己身上。
寧勛瞳孔微縮，沒有握住手機的那隻手突然緊攥成拳。
這一刻，喬楚那張稍顯蒼白的臉和記憶中某個年輕男孩子的臉似乎重合在一起。
既然輪到我，就該我去，寧導演，相信我吧。
雪山之巔，那張年輕的帶著朝氣的笑臉，就在這句話之後，永遠成為寧勛心底最深沉的懊悔和痛。
是他的失職造成了一條年輕生命的隕落，同樣的事寧勛絕對不允許再次發生。
「不行，喬作家……」
「我會和她一起。」
一道冰冷的聲音在寧勛身後響起。
梁以初這時已經和人將所有裝備搬上了直升機，雙臂撐著身體輕輕一躍，跳進了機艙，坐在喬楚身邊的座位上。
「風力太大，不能再等，起飛吧。」梁以初對飛行員說。
飛行員似乎等這句話等了很久，按了啟動鍵，直升機的螺旋槳旋轉的速度越來越快，飛機開始向上攀升。
機艙門緩緩關合，將喬楚和梁以初的側臉一點一點蓋住
在機艙門徹底關合前，寧勛忽然心悸，一種不祥的預感如洪水將他吞沒，他突然發瘋了一樣往前追了幾步，一下躍起，竟然想要將手插`入尚留有一絲縫隙的機艙門。
「寧勛！你幹什麼！你瘋了麼！」沈岳之剛才就看出寧勛的不對勁，在他跳起的那一瞬，也跟著縱身一躍，及時將他撲下來按在地上。
「不行，通知直升機回來，這種天氣根本不能飛行！會死人的！」寧勛大喊著，不停扭打。
「寧勛，你冷靜點！」
「你他媽的給我滾開！會死人你懂麼！會死人！」寧勛眼睛發紅，看上去好像已經完全失去了理智。
「都過去了！那個男孩的事已經過去了！」沈岳之終於受不了，狠狠一拳走在寧勛臉上，「寧勛，你他媽心裡要是過不去這道坎，還當什麼極限紀錄片導演，趁早回娘胎里愛幹嘛幹嘛去！」
寧勛安靜了，躺在地上大喘著氣，兩眼望著灰濛濛的天，眼神卻格外空洞。
「讓直升機回來。」他嘴裡無意義地重複。
「回來個屁，那邊的人等不到急救也會出事，還要在火山口紮營十幾天，你想他們一來就進醫院？」
寧勛痛苦地捂住臉。
呵呵，自己為什麼又走上這條路？心裡巨大的恐慌感讓他幾乎無法呼吸。
極限紀錄片，以前是他的夢想。
現在，卻變成了他的夢魘。
這並不是喬楚第一次做直升機，但是第一次坐直升機的記憶卻不怎麼美好，讓她絲毫不想回憶，可是那讓她竭力隱藏的畫面，還是一幕一幕從頭腦深處冒出來。在機艙門關合的那一瞬間，喬楚仿佛墮入冰窟，又回到了讓她生不如死的那一天。
梁以初察覺到喬楚面部神經緊繃，一雙黑眼睛像兩潭幽深的湖，沒有絲毫情緒涌動的漣漪，靜得可怕。
這樣的喬楚有點不對勁，好像兩人剛剛重逢時見到她的樣子，那樣的眼神，好像是沉浸在噩夢中無法自拔的夢遊人，任何一絲微弱的觸碰都會讓她受到刺激。
「怎麼，是不是害怕了？」
梁以初聲音儘量放得溫柔，像之前幾次飛行時那樣去握住喬楚的手。
沒想到即使是這樣，喬楚還是嚇了一跳，條件反射地往機艙座位里瑟縮了一下。
梁以初眸光微暗。
喬楚似乎也被自己的反應嚇到，側頭看梁以初探尋的眼神，努力擠出一絲笑容；「我沒事。」
從荒島回來的三年，和喬楚被迫分開，這三年裡他們各自遭遇了不同的痛苦，但是梁以初還是無法想像，究竟是什麼經歷能給喬楚造成如此深刻的傷害。
為什麼上了直升飛機之後就會變成這樣？
這種反應並沒有出現在前幾次飛行中，所以應該不是懼怕飛機的問題。
那麼……單純是直升機的問題？
「以前坐過直升機麼？」梁以初又想去拉喬楚的手，喬楚下意識想躲，卻被他緊緊捉住，這一次喬楚沒有再掙脫。
她的手很冷。
喬楚搖搖頭，臉色卻依然不好看，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冷，身體竟然有些發抖。
梁以初心裡有了數。
直升機，喬楚會在什麼情況下接觸到直升機？
恐怕也只有那次從太平洋海島上被營救回來吧？
梁以初記得當時他和喬楚上了救援船隻，在喝了一杯礦泉水之後就失去了意識，等他再醒過來的時候，人已經被送到了美國，開始了半□□的高強度訓練生活。他就像一隻被關在籠子裡填食的鴨子，被迫接受一切現代化的知識，被迫在最短的時間內，成長為讓那個人滿意的繼承人。
那麼喬楚呢？在那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麼，會讓她從此在他的生命里銷聲匿跡，甚至不曾來找過他？
飛行員是個三十多歲的中年大叔，剛剛他被寧勛追著飛機跑的那麼一下驚嚇到
直升飛機起飛到一半，外面忽然掛上來一個人，乖乖，那可不是好玩的！
飛行員大叔是個健談的人，會一點中文，即使此時直升機在大風中像一隻海浪里的小船，飄來盪去的，他也絲毫沒有緊張，但他發現坐在機艙內的兩個年輕人好像神情很緊張，為了活躍氣氛，大叔開始和他們聊天。
「知道為什麼現在官方飛機不肯外租了麼？」
後面的兩個人一點要捧場的意思都沒有，就像在玩木頭人遊戲，全都面無表情地沉默著。
飛行員大叔不但沒有受打擊，還繼續興致盎然地用蹩腳的中文自說自話；「因為上個星期，我們這裡有一架固定翼飛機和兩架直升機出事了，也是在前往馬魯姆火山的路上出事的，機毀人亡，駕駛員的屍首都沒有找到。」
其實這段小故事飛行員大叔不知道津津有味地講了多少遍，幾乎能把每一個登上他直升機的乘客嚇得臉色慘白，像小兔子一樣瑟瑟發抖。看著他們這些小可憐害怕的樣子，飛行員大叔往往能得到一種奇異的滿足感。可是讓大叔鬱悶的是，這次的兩個聽眾似乎和別人不太一樣，聽了這些話，竟然連眼睛都沒有多眨一下。
難道這兩個人不是說中文的？
於是他又用英語放慢語速將這件事講了一遍。
兩個聽眾還是沒能給出預料中的反應。
飛行員大叔這回鬱悶了，訕訕地不再講話。
這時候風忽然變大了，漸漸下起雨。
越是靠近火山，周圍的濃霧越多，這是火山帶特有的氣候。
直升機突然一陣劇烈震動，飛行員大叔一直輕鬆的臉色終於凝重起來。
窗外已經完全看不清東西，整片天空陰沉得猶如黑夜，瓢潑大雨轟然砸下來，噼噼啪啪打在機身的金屬外壁，猶如死神的催命符。
又是一陣劇烈的晃動。
梁以初敏銳地發現，飛行員的身體僵硬了一下，手默默離開操作台，摸向腰間。
「你幹什麼！」
飛行員忽然覺得自己的脖子被一條有力的胳膊緊緊箍住，幾乎將他勒斷了氣。
幾乎與此同時，一聲巨響，螺旋槳旋轉的速度陡然下降，機艙頂部發出卡巴卡巴的聲音，緊接著機艙內安靜下來。
安靜得令人毛骨悚然。
直升機的引擎熄火了。
飛行員大叔是很有經驗的老牌直升機駕駛員了，他一聽引擎的聲音不對，就產生了棄機的想法，不是他殘忍，不顧其他兩人死活，是如果這時候不跳傘的話，他們三個要一起死，誰都活不了。
誰知道那個目光冷冰冰的中國小子反應會這麼敏銳，竟然在他解開安全帶的一瞬間制住了他。
「求求你了，我家裡還有三個孩子要養活，不能這麼死了。」飛行員顫抖著聲音求饒。
直升機沒有了動力，已經開始在高空下墜。
飛行員拼命掙扎，手胡亂地向後面抓去，似乎想要戳梁以初的眼睛。
「放手！放手！我不能和你們一起死，這飛機上只有一個傘包，你們總歸不會用，還不如讓我一個人逃！」
飛行員死死盯著儀錶盤上所代表的飛機海拔高度，那數字沒縮小一點，就意味著跳傘逃亡的機會少了一點。但是，身後這個勒住他脖子的中國男人力氣格外大，不管他如何掙扎都只是徒勞。濃郁的絕望感爬上飛行員心頭，讓他體內的血液也一點點冷下去。
「現在飛機的海拔高度已經不能再進行跳傘。」
冰涼的聲音在耳畔響起，這是飛行員第一次聽到男人講英文，很流利，發音甚至有傳統的歐洲貴族腔，這樣的口音在亞裔中非常罕見。
「我只問你一句話，你還想不想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