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武輕輕一晃馬鞭,隨意地解釋說:「如果季札不願意當吳國國君,反而來我晉國做一名大臣,吳國的顏面何在?別人不免要誤會季札貪慕繁華,不肯待在窮鄉僻壤的吳國。」
中行吳急忙反問:「難道不是嗎?」
趙武搖頭:「不是,季札僅僅是一個不肯承擔責任的人,他從小到大受父親的寵愛,上面有兄長的保護,從不用承擔一點義務,他是個只知道享受的公子哥,這樣的人,既不願意當吳國的國君,也不會願意為我晉國承擔一點責任——既然如此,我們不如什麼責任都不給予他。
往好一點說,我們這麼做是給他了一個機會,讓他成全了『辭讓』的賢名,讓他可以逍遙自在地、不用承擔任何責任地陪寡君欣賞音樂,以此悠閒度日……你不用擔心沒有足夠封地季札會養活不了自己,這事讓國君去操心,反正國君現在錢多,由國君賞賜季札,人情在國君那裡,季札也好因此更盡心地陪國君遊玩。」
中行吳想了想回答:「你說的總有道理……算了,連齊國的小矮子晏嬰都說不過你,我何必和你爭論呢?而我現在最擔憂的是:吳國國君去世,楚軍就可以從南線抽調兵力,現在,我們要面對的是整個楚國的軍隊。」
趙武不以為然:「命令軍隊繼續前進,今夜我們攻擊沈國。」
沈國是楚國僅剩的幾個南方附庸國,小小的沈國從來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惹來了整個北方所有的軍隊,城下,烏壓壓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各國聯軍將沈國的都城圍的水泄不通,沈國國君爬上城牆望去,各國聯軍在他的城牆下幾乎是無縫對接,一行行一列列人頭,從他的城牆下一直延伸到地平線盡處,數也數不過來。
沈國國君哆嗦,他回頭問自己的執政:「大王怎麼說?」
沈國執政顫巍巍地回答:「大王說:他在後方集結軍隊,若沈國能夠堅持,就與聯軍打上一兩場;若自覺無法堅持,請沈君只管投降吧,他不會因此責備我們。」
沈國國君瑟瑟點了點頭,連聲吩咐:「快派人出城犒賞晉**隊。」
沈國執政眼珠一轉,建議:「君上,城中恰好有幾名楚國商人,富有資財,不如勞軍的錢財讓他們出——等楚王的軍隊過來了,我們可以把這副罪擔推給晉國人楚國人,就說是城中的楚人要求犒軍,是晉國人要求我們獻出城中的楚人,以便他們收押。」
沈國國君思索一下,回答:「這樣不好,把城中的楚國商人全部獻出去,恐怕楚王回頭會抱怨,不如我們告訴那幾個楚國商人,讓他們自己推舉出三名使者,前去晉**前勞軍……至於晉國人如何處置楚國人,那不關我們的事。」
消息傳到楚國商人的旅舍,楚國商人大嘩,商人們發生了劇烈的爭吵,準備譴責派人去沈君的無義,以及無恥……商人們的爭吵總不會很快下結論,正亂紛紛間,有三名楚國商人挺身而出,自告奮勇說:「還是由我們去吧,去晉**營勞軍,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我們之前接觸過趙氏商人,懂得一點跟他們交往的技巧。只是我們都是小本經營,沒有足夠的財物去討好晉國人,所以,勞軍所需的財貨,還請諸位湊出一些來。」
這三名楚國人粗手大腳,看得出是經常在外旅行的人,他們皮膚黢黑,手的骨節粗大,走動起來很有點軍人風範。
此前,這三名商人說自己是漆販,主要往陳國販賣油漆,因為陳國發生變故,他們被迫滯留在沈國觀望。而油漆,在春秋時代是類似珠寶的奢侈品,區區幾桶油漆要占去龐大資金,所以這三人帶的貨物也很少,三人合起來也就能裝滿一車而已。
油漆不是軍用品,春秋時代犒賞軍隊主要以食物為主,當然,偶爾也夾雜一些木材、金屬器械,但這些都不上漆,上漆太奢侈。
在春秋早期,犒賞列國的軍隊,要根據對方國君的爵位,獻上不同數目的牛羊,戰馬,寶玉,以及一些金器(青銅器),但現在是春秋晚期了,晉國又是霸主,所以禮制的規定已經限制不住金國的軍隊了。
城中的楚國商人相互湊了湊,湊出一百頭牛,三百隻羊。一名販賣絲綢的商人還拿出幾匹絲綢,沈國國君則從王室寶藏里挑出十幾塊美玉,又搜羅了百餘柄吳越、楚國鑄造的精美青銅劍,算是勉強湊出了一份拿的出手的禮物,而後沈君又命人搜集了兩百車柴草,由那三名楚國商人引領著車隊,出城去犒勞晉國聯軍。
三名楚國商人出城的時候,已經是傍晚,太陽剛剛落山,田野間薄薄的霧氣浮動上來,此時,晉國的營地已開始埋鍋造飯,裊裊的炊煙夾雜著飯菜的濃香飄蕩在空氣里,很是令人垂涎欲滴。
三名楚國商人當中,年齡最大的約四十多歲,長的一臉的憨厚相;老二有二十出頭,性格活潑;老三則有點膽怯,他緊緊貼著老大右側,老大走一步他跟一步,兩人的腳步幾乎同一節拍。老二則跑前跑後,不時地瞥著身側的晉國士兵。
看到老三緊張的樣子,老二露出垂涎欲滴的表情,盯著前頭押送他們的晉國士兵,用通行的晉國語言開玩笑說:「我聽說趙氏富裕,士兵出征的時候,都用濃香料、濃鹽,臘制許多板鴨板雞。這種臘鴨臘雞,平常鹹的都不能吃,但行進到野外,做戰事餐飯的時候,掰下一隻鴨腿或者鴨翅,用整鍋湯熬一熬,湯里既有了鹽味,也有了香料的味道,還能吃到肉腥……是不是?」
老二說的話是在夸趙兵,但押送他們的卻是中行氏的軍隊,中行氏士兵狠狠撇了撇嘴,嘆了口氣抱怨:「人跟人比,氣死人啦。人家趙兵出戰的時候,武器鎧甲都是配發的,還提供部分食物,都是雞鴨豬肉啊,他們都吃膩了,而我們這些人出戰,鎧甲武器都需要自備。這趟如果不是跟著武衛軍沾點光,恐怕我們的糧食都要自己準備。」
老二隨口回答:「雖然這樣,但我聽說,你們的軍功卻屬於自己——十八級軍功制下,你們很是捨身忘死啊。」
老大突然咳嗽一聲,接著老三也咳嗽一聲,老二馬上轉移了話題:「晉國這次聯合諸國南下,我們大王已經連連後撤,怎麼晉國還步步緊逼呢?」
中行氏的小卒「哼」了一聲,回答:「楚人,這些問題不應該由你來問。」
老二笑了,回應:「那是那是。」
趙武的中軍大帳門口,齊策正在安排各部隊就餐序列——幾十萬軍隊,其中各國諸侯的軍隊雖然作為輔助兵參戰,但幾十萬人人吃馬嚼也是件很繁瑣的事情,見到沈國派來勞軍的使者,齊策打量了一下三名楚國的商人,皺了皺眉頭,問:「怎麼,沈君沒有過來?」
老大憨厚的一笑,回答:「我等受命先來勞軍,君上使者正在收拾行裝,稍後就到。」
齊策皺了皺眉頭:「怕是沈君膽小,非要你們先勞軍過後,才敢出城投降吧?」
齊策說完,讓開了前進的通道,祈午走過來,迎著這三人不滿地回答:「沈國的君臣怎麼了,連勞軍使者都分個先後錯落,有這樣的規矩嗎……算了,沈國人也許是跟隨蠻夷(指楚國)太久了,已經不知道華夏的規矩了,你們隨我來,規矩點。」
齊策依舊留在帳外,他閒閒地統計完全軍物資,滿意地說:「沈國國君投降之後,也許我們能從沈國再獲得一筆資源,那時,南下的各國不僅糧草夠用,恐怕還能小小掙上一筆。」
剛才送三名楚國商人入營的中行氏士兵插嘴說:「齊先生,武衛軍平常拿軍餉的,他們參戰還有薪水發,我們這些人自備武器與鎧甲趕來參戰,是不是能多分一筆?」
齊策咧嘴一笑:「你說的,也正是我所發愁的。元帥確立了武衛軍的職業兵性質,但他們這些也是晉國人,按軍功賞罰制,他們立下軍功也該進行獎賞。然而他們又是武士,是士族一員,參戰屬於義務,本不該有薪水可拿。戰後卻要與義務參戰的你們一起按軍功獎賞,這似乎對你們不公,畢竟你們是自費參戰,而他們是拿薪水作戰。」
中行氏士兵隨口搶問:「是呀是呀,我們平常雖然不納稅,但現在的戰爭要求武器越來越精良,鎧甲越來越昂貴,僅憑那點免稅的優惠,根本置辦不起相應的武器鎧甲。如果不是為了軍功,不是為了保住爵位,誰還有興趣超期服役?
武衛軍那群小子平常拿著薪水,拿著國家配發武器和鎧甲,有了軍功卻要與我們等同論賞,這對我們太不公平。」
齊策也皺著眉頭,回答:「是呀,這是明顯的不公,但是十八級軍功制剛剛開始實行,其中必有不完善之處,我們正在考慮如何進行彌補……請諸位放心,元帥一定會想出辦法。」
那位中行氏士兵連聲應和,並點著頭表示:「元帥當然會想出辦法,剛才來的那三名楚國人,都在讚賞元帥設立的十八級軍功制,元帥如此聰明,想出這麼一套激勵機制,也一定能完善它。」
齊策一愣,小心地問:「你剛才說,來的三名楚國商人也知道我們的十八級軍功制?」
中行氏士兵點點頭:「是呀!」
齊策臉色變了,他脫口而出:「這是誰告訴他們的?」
中行氏士兵不以為然地回答:「這不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嗎?」
齊策跳了起來,大聲喊:「警戒,立刻警戒,包圍元帥的大帳,有敢私自走動者,格殺勿論!」
剛剛趕來的張趯聽了後半句話,他的臉色也變了,見中行氏士兵滿臉不解的神情,他怒聲喝斥:「蠢材,十八級軍功制是我晉國的『國策』,這年頭關心別國國策的人,豈會是一個小小的商人?再說,他是從哪裡獲知這一消息的?誰告訴他的?」
中行氏士兵如夢方醒——這年頭沒有qq,沒有手機簡訊,沒有報紙,沒有廣播,而晉國與楚國是敵對關係,敵對國家的國策,有誰會關心?一個小商人,如果不是關心這一國策的人親口告訴這三名楚國商人,他們怎麼會了解晉國新設立的這樣一項制度?
這項制度才設立多久?按照春秋時代每年幾厘米的信息傳遞速度,楚國什麼樣的人能知道幾年前晉國誕生的新制度?
此前,稍早一點的時候,祈午領著三名楚國商人走進軍帳,當時趙武正在軍帳內,趴在桌子上翻看地圖,桌案上還堆著如山高的竹簡。英觸站在趙武身旁,替趙武舉著油燈,武鮒坐在離桌案幾步遠的前方,警惕地看著三名商人進來。林虎站在趙武身後,百無聊賴地用扇子扇著風。
天氣太熱,趙武身穿一身布袍,頭上沒有戴帽子,腳下穿著一雙布鞋,額頭上正細密地淌著汗珠,一名楚女正在角落裡稀里嘩啦地洗著毛巾,她將洗好的毛巾仔細地疊好,放到一個青銅托盤裡,然後舉起托盤,向趙武走過去——在整個過程中,帳內靜悄悄的,只有擰毛巾的聲音、水聲、楚女的腳步聲。
趙武頭也沒抬,伸手接過毛巾,一手擦了汗,一手在地圖上比劃:「大軍越過了沈國,我們面前就是胡國、蔣國,繼續向南是英國(現在是楚國英縣);轉向西方則是息縣、江國、鄧國、唐國、隨國,貳縣、軫縣,然後才是郢都(今江陵附近,沙市左右)——還有三千里路啊!楚王在哪?楚國的軍隊在哪?」
列國都說趙武「弱不勝衣」,三名楚國商人仔細觀察了一番趙武形象,覺得這句形容詞並不太確切。趙武並不瘦弱,他的個子很高大,只不過此人皮膚特別白淨,看起來文文秀秀,說話細聲細氣,沒有身為武將所養成的大嗓門……傳說趙武指揮軍隊,都是通過他的家臣代行職責的,想必按趙武這種細嗓門,也無法在軍陣中大聲呵斥士兵。
三名楚商當中的老大研究了半天,發覺趙武似乎有穿寬大衣服的習慣,他的衣服很寬鬆,而布料特有的柔順感,使得哪怕一陣微風吹來,趙武身上寬袍也隨風飄動,偶然間,老大看到袍子下趙武的光腿,那條腿並不纖細,以此推測,趙武身上的肌肉其實並不少,但因為他的打扮,在加上他說話的習慣,以及他文秀的相貌,令人留下「弱不勝衣」的感覺。
其實,在他們面前,這位元帥,終究是養由基之後的「天下第一將」。
祈午咳嗽一聲,朗聲說:「沈國國君派遣城中的三名楚國商人,向我軍進獻勞軍資財,計有:……」
祈午朗聲把禮物名單宣讀一遍,趙武抬起頭來,將擦過汗的毛巾遞迴給楚女,接過一條新毛巾胡亂搭在脖子上,擺了擺手,命令家臣各自回到座位上,然後他坐了下來,回身招呼侍從拿來鎧甲與衣服,準備換上正式的官服接見楚國使者。
此時,三人當中的老二眼珠骨碌碌亂轉,他超出隊列,越前看著趙武放在桌案上的油燈讚嘆說:「好精美的油燈,不知道這隻燈賣多少錢?」
英觸按劍喝斥:「推下去!」
林虎手快,他撲上去按倒了老二,大罵:「執政面前,豈能越階亂行。」
老三嚇得「哇」的一聲大哭起來,眾人不自覺的將目光轉向這個孩子,趙武也停住了手,皺了皺眉頭,下令:「別嚇壞了小孩……」
此時,老大趕緊丟下老二老三,緊走兩步向前,一邊摸索著懷中,一邊向趙武低下了頭:「元帥,其實我們還有一件家傳寶物想要進獻,只期望元帥看在這件寶物的份上,能放過城中其餘的楚國商人。」
趙武懶洋洋地回答:「昔日,鄭國的執政子罕說別人以寶玉為美,而他把珍貴的品格當作寶玉。我雖然做不到子罕那種高潔,但如今天底下,能打動我的寶物很少了。」
老大從懷中摸索著掏出一個布包,攤在腳前,那布包不大,也就是兩巴掌大小,老大一邊伸手解開布包,一邊自信地回答:「這件寶物元帥一定喜歡,我聽說元帥在製作器械上別有一番心得,我這件家傳寶物是楚國的名師風鬍子精心打造的名器,天下獨一無二,請元帥看一看。」
老大剛開始說的時候,他打開布包的動作很慢,等他的話結束的時候,老大陡然加快了動作,在他撩開最後一層布角時閃電般從布包里抓起一件黑魆魆的東西,衝著趙武舉了起來。
趙武愣了,他坐在桌案後面,徹底愣住。
老大拿出來的這件東西確實不大,整體黑漆漆的,還帶有一個握把,那個握把怎麼看怎麼像手槍的槍柄。
沒錯,那件東西也就是跟手槍一樣大小,不,或許它跟烏茲衝鋒槍一樣大小,槍管上方有一個高聳的匣子,仿佛烏茲衝鋒槍的彈夾。
老大拿著這件東西對著趙武,這件東西上方居然有兩個槍眼似的洞口,黑魆魆的,正衝著趙武瞄準……
烏茲衝鋒槍?太神奇了!
又有誰穿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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