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郭離立刻扯起響亮的嗓子,聲嘶力竭的答應:「下臣當盡心竭力,定不會耽誤主上的事情。」
智姬猶豫了一下,擰著那塊汗巾,戀戀不捨的說:「紡織的事情,他一個大男人哪裡懂……」
趙武做和事佬:「我看這麼辦:織坊由你主管,但你只管織造,銷售的事情都交給東郭離,畢竟,這等拋頭露面的事情,趙氏夫人出面做,不雅觀啊。」
智姬臉上露出難捨的神情,勉強說:「如此……你說了算吧。」
智朔在旁邊拍手:「今天太陽從西邊出來了?怎麼到了姐姐手裡的東西,居然還能拿出來,難道我眼花了,耳背了,眼前看到的一切,聽到的一切,都不是真的。」
韓無忌笑著,將手中的一串烤肉吃盡,而後嘲諷:「這叫『惡蛟逞凶,屠龍有技』。」
「屠龍子」是春秋時代傳說中的人物,據說這傢伙周遊列國想學屠龍的技術,等他終於學會了屠龍技術,卻發現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龍了。故此,屠龍之技就成了「無用之學」的代名詞——古人說的龍,大多是指現在的鱷魚,也就是揚子鱷。
韓無忌在這裡引用這句話,不是嘲諷趙武,這句話類似現代「強中自有強中手」,或者類似「惡人自有惡人磨」。他是在嘲笑智姬生搶硬奪了許多年,現在終於遇上了個對手,不得不吐出贓物來。
這大概是智姬有生以來第一次沒有把戰利品搬回家去。
不過智姬並不是一無所獲,趙武答應把紡織工廠交給她,這意味著她可以按自己的心愿進行生產,而生產出來的產品先由她挑選,而後才銷售出去,這種結果也讓智姬滿意,故此她對韓無忌的嘲笑直接無視,轉身與姐妹們商量起衣服的花樣。
「青色,俗話說『青出於藍而勝於藍』,青色最可愛,我聽說趙氏領地里有石青礦,不如我們把布染成青色,這多好看——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只為君故,沉吟至今」,智姬低聲與姐妹商量。
所謂「石青」是指春秋時的一種染料,也稱「曾青」,它就是藍銅礦,呈鮮艷的藍色。
在古代文獻中,青色即指深藍色,藍色是指靛藍。「青出於藍勝於藍」就是這個意思。
石青與紅色的赤鐵礦和硃砂、黃色的石黃(雄黃和雌黃)、綠色的空青、白色的胡粉和蜃灰(石灰)、黑色的炭黑,合稱「春秋五大礦物染料」。與此同時,春秋時代的植物顏料還有茜草的紅、梔子花的黃、藍色的鼠李、藍草的靛藍、黑色的皂斗和烏桕等等。
「丹紅色,我喜歡丹紅色——『縞衣綦巾,出其東門』更好」,荀姬嬌笑:「嬌嬌,不如我們多染幾種顏色,等衣服成了之後,你穿青色,我穿紅色,中行姐姐綠色——『綠兮衣兮,綠衣黃里』,怎麼樣?」
中行姬細細回答:「什麼都行!只是不知夫主喜歡什麼顏色?」
幾個女孩談起衣服來就忘了正事了。
另一邊,韓無忌湊近趙武身邊,低聲說:「我去你的木器坊看了,你製作弩箭的工效確實高明,我還聽說工匠們正在嘗試製作一種器具,可以不用人力牽引弓臂,這種器具製成後,你送我家一副,如何?」
趙武點頭答應:「那東西我本就打算送給韓氏的,只是,現在工效太費事了,恐怕做好之後,也要開春了。還有,這東西叫『牽引車床』——你需要找一輛大車來運。」
韓無忌笑了:「這年冬天新田城肯定是紛紛擾擾,我也不回了,就在你這裡越冬,你這屋子溫暖如春,正好渡過漫漫冬季,嗯,還有美食華屋,真是天上人間啊。」
智朔馬上緊隨:「我也不回了,城裡沒我什麼事,不如我跟在你後面,去趙氏的工廠四處轉轉。」
趙武正想答應,東郭離輕輕拽拽趙武的衣袖,恰好師偃繃著臉,領著師修走過來,嚴肅的提醒:「主上,天色已晚,該安歇了……明天的狩獵也取消,武士們剛從山中回來,正好歇息一兩日。這段時間,還請主上努力,下臣們都在翹首期盼。」
趙武尷尬的笑了,智姬倒是落落大方,馬上牽起趙武的手,對弟弟智朔吩咐:「智子,一家都有一家的秘密,父親怎麼交代的:趙城不可四處閒走,拿回《百器譜》就成。人家韓氏跟趙氏關係不一樣,韓氏能看的東西,智氏卻要自律!」
韓無忌微微輕笑,智朔馬上點頭:「理解,姐姐去忙吧。如果姐姐為趙氏剩下子嗣,我智氏與趙氏的關係就會更進一步。姐姐,可要努力啊!」
春秋人就如此當面談論讓後人感覺到尷尬的問題。趙武晃了晃腦袋,心中感慨:開放、大方、有禮、明智、自律……這就是我看到的春秋人,難怪這個時代,影響了後面整整兩千年的中華。
這樣悠閒的日子過了兩天,新田城裡的中行氏果然前來報來喪訊,荀庚(中行庚)去世。
守喪是喪禮中的最後一個儀式,現在,熟知禮節的師修,按「外子」應該做的禮儀,宣布趙府為中行庚舉哀數日,家中禁止舉火,全城人要吃寒食度日,僕人全換上素服——時間多久全看趙氏家族的需要。
稍後,中行姬已經哭成一團。
中行姬是庶出女,也就是妾(也是僕人)或者女奴生的孩子。中行庚是她的爺爺而不是父親。按春秋禮法,妾室與僕人生的孩子不算自家人,基本上不會計入家族譜系。但如果生的是女孩,家族會給她良好的貴族教育,以便她長成之後,作為家族聯姻工具送入別家——譬如這次她作為陪嫁。
中行姬成長的過程中,受到的父愛並不多,作為家族庶女、早晚都是陪嫁貨,她受得欺凌與白眼到不少。然而,這次爺爺終究是替她找了一個好丈夫,趙武不像正統春秋人那樣歧視女人、歧視陪嫁的庶女,如今,感受了幸福的她想起爺爺的恩惠,心中悲哀,哭著哭著又想起自身經歷,便由禮儀上的哭喊,成為發自內心的悲痛,一下子哭得撕心裂肺……
師修馬上提醒:「主上,師偃性子急,你得提前跟夫人做好溝通——對一國之君逼債要講究禮儀,我們必須有禮有節……這些,都需要主上與夫人交代好,誰該說什麼,誰不該說什麼,什麼話由誰來開口,需要預先規劃,免得到時出了岔子。
這種溝通必須儘快,我們明年的築城計劃已經耽誤了,萬一師偃暴躁起來,私下慫恿夫人催逼國君還債。而主上這頭,萬一面臨國君的求肯,該如何應對?」
剛才的交談中,武清直接稱呼悼公為「國君」,這不是一種恭敬的稱呼,但因為武清原本不是晉國人,所以他的稱呼也無人介意。
可是,壞習慣是傳染的,如今,一貫講究禮儀的師修也放棄了「君上」的尊稱,而以「國君」來稱呼悼公,說明師修雖然沒有表態,但欠了債的悼公已經讓他失去了敬意。
不過,師修的轉換稱呼倒是提醒了趙武,他馬上改用尊稱:「君上在潞氏築城,城池修好之後,我趙氏在甲氏的領地就不是邊境了,這樣一來,原先協防的智氏私兵可以抽調回去,我們自己家族的武士也能抽調出部分力量,全力防禦霍城以北戎人的侵擾……
所以君上築城的行為,是在為我趙氏分憂啊,我趙氏不過被調去了一些物資,就能讓大部分兵力抽開。而減少了狄人的威脅,我們在甲氏新築的城,即使城牆單薄一點也可以忍受——養活甲氏的武士需要花多少錢,省下來的錢足夠抵償那些物資嗎?
所以,君上既然打了欠條,我們也似乎不能立即催帳,需要先緩一緩……你們說,是不是這道理?」
師修閉緊了嘴,武清無所顧忌,他脫口而出:「趙氏修築城牆,防禦的豈止是外敵的騷擾?」
趙武笑了:「諸位過於警惕了。晉國卿大夫之間的爭鬥雖然慘烈,但現在是韓伯(韓厥)當元帥,至少在他的任上,趙氏沒有什麼好擔憂的。韓伯退下之後,只要我還在位子上,只要君上還是國君,又豈會虧待了趙氏?
你們轉告師偃一聲,我們別急著一次性建立一個完善的城市,可以先把長治城建起來,即使城牆單薄一點,但我們也有十幾年的工夫去完善城防體系,別擔心什麼。」
師修轉換了口氣:「如果不擔心建築材料的短缺,說起來,國君借走一點糧食,倒不是什麼大事。別的家族都缺糧食,但我趙氏從數年前就開始推行楚國稻種,農夫兩季耕作,領地內糧食等於憑空增加了一倍產量。
如今我們糧食多得倉庫里堆不下,已經開始釀酒,但酒瓮也堆滿了酒窖,國君從我們這裡調去部分糧食,倒給我們騰出了一些地方。」
武清低聲補充:「沒錯,師偃對借出去的糧食倒沒有抱怨。但齊策怕消息傳出去,其他的家族看到我們糧多,嫉妒與怨恨,所以他給衛城那些歸附戎人、狄人們調撥糧食,都用裝酒的木桶運輸,以隱藏真相。目前,我們在壺關倉庫里的糧食,養活那一萬多名來投靠的胡人部民一點不艱難。
主上,我認為我們的步子還能邁大一點,甲氏荒涼,我們要更多的接納各部牧民。我們的騎兵多了,戰馬多了,才能更快更好的掌控甲氏——我們現在是跟國君搶時間啊,不能不激進一點。」
春秋時,糧食是戰略物資,禁止公開銷售,所以市場上從來沒有糧食出售。各國缺糧了,只能通過外交手段,用其他國家緊缺的物資來交換糧食,而貴族之間也一樣,比如趙武之前缺糧,就要用手中熟練的工匠與其他家族交換糧草。
現在趙氏生產的糧食多,但這些糧食不能拿來出售;而其他的家族雖然缺糧,但他們卻拿不出趙氏期待交換的緊缺物——人力。過去,趙氏只能低調的裝窮,儘量把多餘的糧食儲存起來,或者釀成酒埋入酒窖,但現在,武清的建議等於一絲曙光……既然糧食能誘惑遊牧部落賣身投靠,趙氏人口數大幅增長的契機就出現了。
狄人、戎人多了並不怕,春秋時代,人們對國家概念並不強烈。趙盾身上流著狄人的血脈,狄人沒有拿趙氏當外人。趙氏需要的是士兵,以及擅長培育戰馬的人才。狄人來了,簡直是瞌睡遇到枕頭。等若干年後,遊牧部民徹底融入趙氏,誰能分得清華夏與夷狄?
孔夫子怎麼說——夷狄入華夏,則華夏之。
「讓齊策把欠條收藏好,我對嬌嬌很有點期待,真希望儘早知道,他國君用什麼還賬?」趙武想到這,滿臉的幸災樂禍:「我們的糧食要提價,要儘量吸引狄人投靠,投靠的部落民要迅速按井田制分割,按我們晉國的軍事民事編制,散布到四鄉。
戰爭還在繼續,我們要把所有的力量都用上,所以,這些狄人戎人要儘快同化:給他們教授晉國的軍事常識,教會他們晉人的戰鬥方式。夠標準擔當武士的,要儘快納入觀察範圍……」
趙武把自己記憶中所有誘拐、洗腦的招式都倒了出來,等他吩咐完,又想了片刻,認為再無遺漏,便深沉地說:「我們的時間不多了,所以,動作一點要快!」
留給趙氏的時間確實不多了。這一年,墾荒築城之風颳遍春秋列國,除了晉國在忙外,齊國也乘霸主無力東顧,出兵攻打東邊的萊國。齊國大臣晏弱初步動作是在萊國邊境修築東陽城(今山東省臨朐縣),進一步威脅萊國。
與此同時,秦國繼續掃蕩西戎,成為戎地霸主,像模像樣第要求戎人小部落「納徵」,並不約而同地在西戎一地大肆修建城池,以進一步開發戎地。
春,晉國新任國君下令**官士弱「修范武子之法」,正式頒布實施全國。
自此,晉國法律從「習慣法」走向全面「成文法」。
范武子是前元帥「士會」的尊稱。士會在擔任元帥時,修訂與完善了趙衰趙盾制定的法律體系。故此,晉國人習慣把本國法律稱之為「武子之法」。
但即使是士會的所謂「完善」,其中的很多內容依舊是粗獷的概念性條文,可執行性上遠不及趙武依據現代法律條文所制定的《趙城律條》。故此,士弱受命在修訂「范武子」法律後,在許多地方參照了趙城律條,這使得晉國百姓在其後,習慣性地將晉國新法律稱之為「趙武子之法」,或「趙律」。
同時,楚國使臣抵達鄭國,向鄭國傳達再次侵略宋國的命令,此時的鄭國剛剛解散去年集結的軍隊,正忙於春耕。楚國再次下達的任務,令鄭國有種力不從心的感覺,大臣子駟認為楚國給的指命太多太重,難於負荷,請求順服晉國以得到喘息(息肩於晉)。但鄭成公態度堅決,匆匆下達了軍事集結令。
消息傳入晉國,晉國國內氣氛陡然緊張起來。
接獲鄭軍集結的消息,悼公焦急的等待著韓厥下達全國動員的命令,但等了小半個月沒有消息,他急忙趕往元帥府,親自詢問韓厥的決定。
春秋時代,國君跟臣子之間禮節上的差距並不明顯,國君前往元帥府聆聽元帥的主張,也就是平常事,何況晉國向來是執政掌握治國的權力,國君只不過是名義上的領袖而已,所以悼公穿過元帥府的時候,並沒有引來護衛士兵的誠惶誠恐,他們只是站在原地行了個禮而已。
韓厥正在裡面處理公務,只聽韓厥說:「明日詢問全軍,『有兄弟四五人皆在軍中者,可以向上司申告,我們從明天起:歸老幼,反孤疾,二人役,歸一人(即:免除老弱病殘的服役義務);凡起徒役(凡是承擔軍役的任務),不過是每家出一人而已……」
悼公聽到這裡,轉身就走,護衛悼公的公族大夫荀會詫異的問:「君上,怎麼你到了門口也不進去(過其門而不入)?」
悼公笑眯眯的回答:「鄭國人又挑起了戰爭,我原本擔心今年我們要窮於應付了,但現在執政都開始淘汰病弱士卒,我還有什麼可擔心的?」
荀會點頭稱是,悼公又走了幾步,聽到元帥府響起了趙武的聲音,他又停下腳步,只聽趙武在裡面說:「沒錯,讓那些上不了戰場的老弱也去參戰,那是對他們的謀殺。我們現在國力疲憊,連老弱都上戰場了,這些人不僅形成不了戰鬥力,光是耗費的糧食也讓我們難以承受。
如果把這些老弱都淘汰回去,每三個羨卒(預備役、輔助兵不能算『士』)當中只留下一個,而後把裝備三個士兵的費用集結到這一名士兵身上,我們可以讓上戰場的士兵裝備更加精良,他們在戰場上的生存機會會更多……」
只聽下軍將欒黶陰陽怪氣的說:「武子侃侃而談,誰不知道你的士兵裝備精良,但我們這些在座的人,誰又有你家那麼多財產?養得起數千甲士……哼哼,想當初,先君(指厲公)不過擁有八百甲士而已,你現在讓在座的都學你那樣,把士兵武裝到牙齒,我們可學不成。為啥?兩個字:沒錢!」
韓厥的聲音緊跟著響起:「武子是把自己的軍隊裝備的精良,其中有一點值得大家注意——歷年參戰,各家族私兵傷亡慘重,但打了三年仗,趙氏私兵陣亡者不過三百餘人,大多數傷兵傷好後都能照常下地干農活。我想,光是這個數字就能讓各位好好思量一下:三百餘人,僅僅三百餘人陣亡。
這三百餘人的傷亡又給武子帶來了什麼,大家也知道,武子這幾年的俘獲卻不算少,若不算上三郤歸附的武士,恐怕武子這幾年收穫的戰俘,在各位當中也是最多的。」
欒黶嘟囔了一聲:「歷次戰爭,數武子出的兵力少,當然傷亡最小了。」
韓厥緊跟著駁斥:「欒軍將,你的下軍雖然獨立攻擊了彭城,算得上一場大仗,但去年令狐頡與武子的新軍也獨立對抗了鄭軍——大家都知道,鄭君被武子追殺,狂奔了三百餘里,一口氣不敢歇,這才逃脫——我還聽到消息,說鄭君回去後受了驚嚇,一直纏綿病榻。
所以,真論起來,武子新軍戰鬥的艱苦並不下於欒軍將。」
欒黶強辯:「我打的是攻城戰,趙軍佐打的是鄭國那支『長跑軍』。」
上軍將智罌慢悠悠的說:「但新軍只有一個半師,對抗的是整個鄭國的軍隊。鄭國雖然弱小,卻也是二流強國之首,能打得二等國家宋國喘不過氣來。吾家兒婿小武,用一個半師獨立擊潰鄭軍——便是算上這場大戰的傷亡,他手下的私兵也就亡了三百餘人。
為什麼武子能做到這點啊?無他,甲堅兵利而已。」
自己的岳父都跳出來說話了,武子的口氣更加謙和,他平平淡淡的說:「我繼續說:堅固的鎧甲再加上鋒利的兵器,使得我們的新軍可以用一個半師的力量擊潰鄭國的軍隊,傷亡卻很輕微。如果各位將手頭的老弱病殘裁減了,用裝備三個士兵的錢糧裝備一個士兵,又會怎樣——我們的士兵在戰場上會更加勇猛,更具備戰場生存能力。當然,他們的攻擊力也更猛烈。
最重要的是,一個人經過十月懷胎,呱呱墜地後,需要二十年養育才能加冠、成人。但並不是每一個成年人都擅長戰鬥的。大自然里有花、有樹、有草,這些種類各異的植物,並不是每一個都能開花。
天道如此,人也一樣——有的人擅長紡織,有的人擅長做木匠活,有的人擅長冶煉。讓一雙靈巧的、擅長開動織布機的手,拿起刀槍更別人拼鬥,那是糟蹋了他的天賦。
所以,我贊成韓伯的話:讓我們把那些不適合戰鬥的人送回家去吧,讓他們選擇自己最擅長的活兒幹下去,為我們創造更多的價值,讓我們只把那些擅長戰鬥,擅長殺戮與狩獵的士兵留下來,讓他們作為我們的鋒利的牙齒,堅固的盾牌,保衛我們擁有的一切。
當然,為了讓他們能夠更好的戰鬥,或者說的自私一點,為了讓他們儘可能長時間的為我們戰鬥,我們不妨把他們武裝的更完善一點,給他們最堅固的鎧甲、最優良的兵器,讓他們在戰場上生存下來,讓他們儘可能多的殺死我們的敵人,這麼做,不是對各家族也有利嗎?」
欒黶回答:「說的不錯啊,這道理聽起來很是順暢,可是連年戰爭,已經掏空了我們的家產,再讓我們武裝自己的私兵,恐怕我們掏不起那個錢——即使元帥願意因此裁減我們出兵的數目,我們也做不到。
對我們來說,人不值錢,下命令,讓領民自備武器與糧食上陣就行,但鎧甲武器卻要花我們自己的錢,它們都很昂貴。戰鬥中,這些武器還有損耗……我們實在花不起這份錢。相反,元帥無論需要我們出多少名戰士,沒問題,它不費錢的。」
士匄的聲音幽幽響起:「元帥,木甲(柳條甲)也算數嗎?如果木甲算數的話,那麼是否『惡金』製作的刀劍也能算數——若是這樣,我范氏私兵也能裝備的起木甲、鐵兵。」
元帥府里鬨笑了一片,只聽趙武不緊不慢的說:「范大人,鐵兵的廉價已經是過去式了,我們新製做出的鐵兵器比青銅兵器還要昂貴,若用這種鐵兵裝備你的軍隊,我怕你也裝備不起。」
范匄吃驚的問:「怎麼會這樣?我聽說新鑄造的鐵劍已經可以達到三尺長,還正想著換一批這樣的鐵劍裝備私兵呢,有這批長劍在手,搏鬥起來,我的士兵並別人的劍長一倍,還不是只有我欺負別人,別人想還擊都夠不上我,多幸福啊……
武子,別開玩笑,我平生第一次有了裝備鐵兵的念頭,怎麼你現在又告訴我,你家鐵兵器比青銅兵器還貴?你的物價也上漲的太快了……」
悼公聽到屋裡傳來一陣寶劍出鞘的聲音,緊接著傳來一聲巨響……似乎是趙武在向人具體演示自家鐵劍:新式的夾鋼劍舞起,一刀,輕易砍斷了一柄鋒利的青銅劍……
大廳里頓時響起了一片抽冷氣的聲音。
大廳外,悼公身邊的荀會掃了一眼旁邊的武宮武士,有點尷尬的向國君說:「其實鐵兵的鋒利,欒軍將也知道。當年欒元帥攻打匠麗氏家族,是中行伯(荀偃)帶的那群鐵劍手奠定了勝局,當初那批鐵劍是中行伯從武子那裡得到的聘嫁禮,因為那群鐵劍手們輕而易舉的砍斷了武宮守衛手中的武器,使厲公的甲士失去了戰鬥意志,這才導致厲公被囚。」
荀會說這個,是因為大廳里那幫弒君者不知現任國君在外。說起前任國君被臣子捉拿囚禁的事,連他自己都有點不好意思。
厲公被殺的時候,趙氏鐵劍的製作技術還不成熟,大多數鐵劍也只是比青銅武器稍稍鋒利而已,直到趙武想起高碳鋼、低碳鋼這兩個詞,開始在冶煉鋼材的時候摻以木炭與石墨石灰……加上鑄劍師熏的到來,才使得趙氏武器取得了突破性進展。
現在趙氏鑄造的夾鋼劍以鐵條為心,刃部使用了高碳鋼,它的鋒利程度遠遠超越了大多數青銅器,據說,新劍可以從咽喉直接刺入心臟,在骨骼上留下深深劃痕……
趙武在大廳內具體一展示,所有的晉國大臣都呆住了。
悼公感到很有面子。
趙武的鑄劍技術是從周地得到現任國君孫周贈送的一批藏劍,然後才出現突破的。所以趙氏的鑄劍技術,一向被認為得到了孫周的特別指點。如今趙武用手中的寶劍折服了晉國諸卿,悼公以為,這是他的功勞。他一邊舉步向外面走,一邊露出小孩子那得意的微笑。
身後,元帥府中,諸卿們一個個上前驗看被砍斷的青銅劍,以及趙武手中那柄鐵劍。
韓厥等諸卿都看完,他開口說:「木甲可以算數,我允許各位用木甲當作甲士,另外,我還允許各位短少三分之一的兵額。但,既然各位少出了兵車數,那麼就必須做到:你們所出的士兵都要武裝齊全,每一個士兵都擁有鎧甲。
至於武器……武子,你說這種武器很昂貴?」
趙武點頭承認:「我家的鑄劍師熏已經逐漸的摸索出合格的冶煉配方,已經知道怎樣做才能鑄出鋒利的寶劍,但是,這種寶劍鑄造起來極其花工夫,匠師的技藝如果不十分精湛,造出的寶劍合格率就低。
計算起來,花在鑄造這種劍上的時間與工夫,比青銅劍還要麻煩,然而這種劍確實鋒利,而且還可以鑄造的遠比青銅劍長。」
韓厥打斷了趙武的嘮叨:「這種劍你現在有多少?」
趙武有點不好意思:「大約一萬柄……」
欒黶跳了起來:「那還算少,拿出來足夠裝備所有的軍官了。」
欒黶的意思是說:既然這種劍如此昂貴,不如給只給軍官裝備。趙武有一萬柄劍,裝備全國的軍官已經足夠了——所以,趙武最好拿出來給大家分分。
韓厥沉思了一下,又問:「匠麗氏是否學會了這種鑄造技術?我聽說他今年付給你六千女奴,是不是在購買這種技術?」
趙武回答:「匠麗氏確實向我購買了這種技術,但他那裡鑄造的寶劍,合格率更低。所以匠麗氏堅持要以普通青銅劍十倍的價格出售這批寶劍……我剛才說一萬柄寶劍不夠用,是因為我自己的私兵都不夠裝備。
諸位也知道,一場仗打下來,一名士兵平均損耗至少兩柄武器,而我的出兵額度是七千五,那麼,我至少需要一萬五千柄刀劍。即使元帥肯消減我的出兵額度,我也要出六千兵。這一萬柄寶劍,還不夠裝備我家士兵的。」
韓厥沉思了片刻,回答:「國家現在經費緊張,出不起太多的錢向你購買寶劍,但我可以讓你參與分享部分『徵稅』——今年不行,今年的『徵稅』額度已經分配下去,從明年開始,我許可你參與分享徵稅。我以這個條件,向你賒買三千柄鐵劍,作為國家武庫庫存,可行?」
欒黶歡暢的跳了起來:「太好了,那我欒氏就從武庫里借兩千柄鐵劍使用。」
一直沉默的中行偃(荀偃)開始以大壓小:「欒侄,這裡各家族都在,欒氏怎能一下要走兩千柄寶劍呢?我看大家不妨商議一下,確定各家對這批寶劍的分配份額。」
韓厥掃了一眼在座的卿大夫,他讀懂了各人眼中的垂涎,淡笑的說:「我也知道各位打著有借不還的念頭,可以!各位可以在戰後保留這些鐵劍,但我需要各位拿功勞來換——現在鄭國雖然開始徵召軍隊,但我聽說鄭國國君病重,恐怕活不成了,所以我們這次出軍無需動用所有的軍隊;所以,這些鐵劍就先分配出戰的人吧。智伯,這次出陣由你率軍,你就挑人手吧。」
智罌笑盈盈的回答:「既然由我挑選,當然是自家女婿使喚的得心應手。況且這次只是面對鄭軍,鄭軍曾是趙兵的手下敗將,所以我先挑新軍,而後領上軍一部出戰,應該足夠了。」
欒黶沒事瞎搗亂:「智伯率軍出戰,我看這次就無需從武庫里借兵器了,趙兵是你家女婿的軍隊,他們不把自己武裝到牙齒是不會出戰的,至於你智家私兵……我聽說嬌嬌往你家裡摟了不少好東西,想必智氏私兵也不會缺鎧甲與武器。」
智罌笑著點頭:「依你,我們這次不從武庫里借東西!阿黶,其實你羨慕我,那就要多問問你的岳父了。」
欒黶聽了這話,臉色一黯。
智罌覺得自己說漏了嘴,趕緊轉移話題:「我聽說韓氏弓兵與趙氏私兵搭配起來,作戰能力暴漲。韓伯,我家私兵不如魏氏、趙氏勇猛,這次能夠從你那裡借點人手。我也不要多,只要兩三千弓兵。」
韓厥點點頭:「我讓韓起帶隊三千人,跟你出戰……我認為我們時間足夠,可以拖延到秋季再出兵。阿匄(范匄),齊國人態度越來越不遜,你去齊國跑一趟,責問一下他們,態度要不軟不硬;阿黶,你去衛國乞師,要求衛國出兵一個整編軍,於秋季集結於宋境。」
欒黶的岳父是士匄,士匄之女祁盈(「祁」是士匄給女兒陪嫁領地,該女被人稱之為「祁盈」或「欒祁盈」、「欒祁」,意思是說:嫁入欒氏,兒子是盈,嫁妝是祁的女人)也是一個喜歡往岳父家搬東西的女人,但她跟智矯不同——智嬌把丈夫家中的貨物搬到父親家,順便拐走父親家的農夫與武士充實自己夫家,導致家大業大的智氏也出現勞力不足狀況。比如趙武長借不還的三千智家武士,現在已經徹底融入趙氏,成了趙氏散步於各地的城防軍。
比較起來,智嬌的作為也算是一場公平交易而已。而欒黶花錢大手大腳,祁盈更像一個現代物質女。已故的元帥欒書又是一個極其廉潔與節儉的人,攤上這樣兩位擅長敗家的兒子兒媳,使得原本家大業大的欒家現在也開始窘迫起來。
剛才欒黶脫口而出誇獎智嬌矯擅長摟錢,智罌先是得意的炫耀了一下,馬上聯想到欒黶的妻子,他自知失言,趕緊胡亂說些別的話,韓厥當然察覺了荀罌的失誤,所以馬上接嘴掩飾,藉助布置軍情,避免了令士匄與欒黶的難堪。
士匄與欒黶各自領了任務,韓厥馬上又補充:「既然我們有足夠的時間,現在不妨把這些鐵劍的分配額度商量一下,另外,各家裁減的羨卒數目也確立一下。今年春耕過後,我希望各家立即整理鎧甲,儲存武器,訓練士兵,等待國家的徵召令。」
眾人轟然響應,緊跟著,他們又為各自的額度爭執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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