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柳明父子回到屋內,又是靠在榻上商量了些對策,但暫時沒什麼頭緒,到了後半夜,兩人聊不出個所以然,乾脆倒頭睡去。
第二日雞鳴時,就聽到院內嘈雜聲四起。柳明迷迷糊糊地穿衣戴帽,來到窗前,便聽到
有人大聲嚷道,
「怎麼會這樣?昨天還好好的,今天就出了這個狀況?」
「大掌柜,我們也不知道會發生這種情況……」
柳明拉開門露出一道縫隙,朝外瞄著,只見那柳先達氣惱地站在院中,臉色發沉道:「杏兒來到府內,幾月有餘,一直都是安安分分的。怎麼會幹出絕食這件事?是不是你做的飯菜太難吃?」他劈頭蓋臉地對著廚子罵道。
站在他對面的廚子一臉的委屈:「老爺,小的們哪敢怠慢杏兒小姐?我們廚子做了七八樣,葷素海鮮,都是杏兒愛吃的。還特意從八寶樓買些滷味。那片皮鴨,八寶辣醬,都是招牌菜。可是,杏兒小姐都不吃啊,她說……」廚子猶豫道該不該說。
「她說什麼?」
「她說,只要讓她嫁給那位什麼典史大人,她就……絕食。」
「絕食?」柳先達眼中閃現出一股狠厲,「這個女兒家家的,脾氣倒是大得很!」
「哼!」柳先達氣勢洶洶地在院內踱著步子,「這個黃毛丫頭,實在是太不像話。竟然用絕食來威脅這門親事。我跟她說話,都不管用了?」
「先達,要不這……親事咱們先緩緩?」那柳吳氏聽到動靜,也跑到院中勸道,「咱們跟那典史大人說說,說咱們這邊還沒準備好……」柳吳氏也是一介女眷,有些心疼杏兒,說道,「我看著這鮮花般的杏兒,要嫁給那年過四十的典史,也是有些捨不得呢。」
「啪!」柳先達一個耳光掄到對方臉上,怒道,「這裡有你說話的份嗎?不知輕重!」
那柳吳氏平日裡潑辣,但也分得清輕重。她見自己夫君臉色陰沉,青筋冒出,面露寒光,明白自己不可再火上添油,便捂著臉頰,站在一旁。
「說咱們還沒準備好?真乃婦人之見!」柳先達緊繃著臉,教訓道,「你以為楊大人是咱們府里的下人?說行就行,說不行就不行?我跟你說,開弓沒有回頭箭。要是咱們悔了親,那可比當初不答應人家還要糟糕?官府可是沒這麼好耍的。」
「可是……杏兒絕食,這也不是辦法啊。」柳吳氏說道,「這姑娘,這次看來是絕對要一倔到底了。她要是不吃東西,餓壞身子了,咱們也沒辦法啊……我看還是先勸她吃東西再說。」
柳先達雙眉緊鎖,沉思片刻,硬聲道:「你再勸一下。如果她還是不肯吃東西。告訴她,我今天就叫人準備花轎鼓樂。明天,就把她送到典史府去!省得餓死在我手裡!」
柳明聽聞此言,心中憤怒無比。他從沒想到,自己的大伯柳先達,是如此絕情絕意。談論到杏兒,如同一件商品一般。起初,他還覺得自己的大伯不苟言笑,只是一個比較圖利的商人。然而,見到此情景,柳明頓感其人兇險狠毒,比柳吳氏要惡上百倍而不止。
此時,又聽得院內一聲叫嚷:「柳先達!你個王八蛋!我柳遠志跟你不共戴天!」
這不是自己老爹的聲音嗎?
柳明回頭一望,果然見屋內床上空空如也。他也不知道,自己老爹早上何時出的屋。
那柳遠志,氣憤得滿面通紅,像一頭憤怒的公牛般,便一頭撞向那柳先達。
那柳先達,正低頭思考杏兒絕食對策間,哪裡料到自己二弟橫衝直撞過來,他冷不防失去了重心,便摔倒在石階之上。
「二弟,你瘋了?」柳先達雙手撐地,勃然大怒道,「又賭錢賭輸紅眼了?」
柳遠志雙手叉腰,喘著氣啐道:「我呸!你不是我大哥,把杏兒像牲口一樣賣了,算什麼東西?」
剛剛柳遠志聽到自己大哥那番話,肺都要氣炸了。眼看著杏兒與明兒就要勞燕分飛,做老爹的豈能袖手旁觀?
這柳遠志,你打他也可,罵他也可,但是絕不能傷害到他的命根——兒子。
若是觸及到他的底線,他便會豁出命來。
此時,府內的下人都呆住了。大掌柜在府內說一不二,別人連半個不字都不敢應,更別提其他的了。這眼見著二爺把大掌柜推倒,簡直是奇聞啊。
柳先達一倒,旁邊兩個跟隨多年膀大腰圓的家丁急了。他們可不管什麼柳遠志是誰,兩人一左一右,架住這肇事者柳遠志的胳膊,就要以牙還牙,將他往地上摔。
柳明一見,也急了,自己爹老胳膊老腿,哪裡經得住這麼折騰,他剛想奪門而出,只聽得柳先達沉聲道:「慢著!」
他手扶著腰,慢慢從地上起來,示意家丁們不要動手。
「他是個粗魯的混混,我們又豈能跟他一樣?」柳先達朝那兩位家丁示意。接著,他扭過頭來,目光如冷電般,掃在柳遠志身上,「二弟,當初你在外面混吃亂賭,欠了高息貸,是我幫你還的。自打你回府之後,有些改頭換貌,我以為你還收斂了些……沒想到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真是長了出息,竟然動手打你大哥?」
「那你也打回好了……」柳遠志氣道。
柳先達冷笑道:「我們經商之人,怎能亂動拳腳?二弟,我看你還是在這府里呆得不順氣。我們這裡廟小,容不下你這尊大佛。我看你,還是另謀高就吧。」柳先達背過身去,一甩袖袍,「讓賬房先生撥些銀兩給他,讓他走吧。」
柳遠志本是個沒什麼心眼之人,此時,他在氣頭之上,想也沒想,就應道:「走就走!省得在這裡看著受氣!」
柳先達嘴角上揚,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陰笑,隨即說道:「那我讓賬房先生,多撥些銀兩與你,你去那碧春院瀟灑去吧。」
「慢著!」院內此時,響起一男子的清朗之聲。
柳明從門縫循聲望去,見到其人,心中一喜——永叔回來了!
柳永手持一把摺扇,一身白色襟袍,站在院中,看著柳先達朗聲道:「大哥……你是否要將二哥驅逐出家門?」
柳先達一愣,接口道:「三弟……你回來了?」
「大哥……你若是要將二哥趕出家門,我第一個不同意!」柳永斬釘截鐵道。
柳永的加入,使得院內形勢發生了對比。雖說,柳先達為府內大掌柜,可是兩位胞弟同時反對自己,他也不得不考慮一下狀況。
「大哥……二哥如今,已經完全改過自新,兢兢業業地忙著醫堂得事情。你為何不願放過他?」柳永斥問道。
柳先達反駁道:「他處處與我使絆,現在杏兒絕食,若是悔了親事,使得那楊大人貴人大怒,我們這柳家,怕也是會受到波及……」
「大伯……」柳明推門而出,走到院中,站在眾人中間,說道:「大伯,請不要為難我爹。我有辦法……使得杏兒妹妹放棄絕食。」
「哦?」柳先達意外地看柳明。他撫須心想,柳明這個小鬼頭倒是挺會審時度勢。畢竟杏兒絕食,是目前自己一大心病,倘若能夠解決這一問題,倒是自然不錯。
想通之後,他裝作寬懷道:「杏兒絕食,的確讓我十分頭痛。咱們都不是她的近親,話估計也使不上力量。若是你能讓她恢復飲食……你爹與我之事,便一筆勾銷。」
「一言為定。」柳明點點頭。他不等自己老爹與小叔開口,便直奔杏兒屋前。
來到那熟悉的廂房前,柳明有些感慨,自己唯一一次有正當的機會,來找杏兒,卻是勸她不要對抗大伯的決定。
此時,屋前,兩位丫鬟正端著菜餚苦苦勸著杏兒進食。
這個說,「小姐,您還是吃一點吧。」那個說,「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
緊閉的房門,傳來只有杏兒冰冷的回絕:「不吃,你們回去吧。」
柳明在旁聽了,半是欣慰半是酸楚。他控制好情緒,走上前去,說道:「大伯讓我過來看看。你們先把菜餚就放在門口,我來試試……」
兩名丫鬟臉上如釋重負,齊齊說道:「少爺,都說您足智多謀,這杏兒小姐,就交給您了。」
柳明點點頭,待兩位丫鬟離開後,他坐在門口的台階上,將耳朵貼著木門,輕聲道,「杏兒,杏兒……」
「明哥,是你嗎?」屋內傳來杏兒略帶驚喜的聲音。
「是我,是我。你快開門,我們進去說話。」
「明哥……他們怕我亂來,把房門給鎖住了。」杏兒在裡面幽怨道。
柳明抬頭一看,果然見鐵將軍把門,只在門的下方留下一道僅供胳膊伸進出的窄縫來傳菜。
「好了,杏兒,咱們倆就這麼說話。你把耳朵貼在門上,我把嘴也靠在門這邊。」柳明安慰道。
「靠了嗎?」
「嗯。」
「好,你聽我說,你馬上把東西吃了,別餓壞身體。」
「我不吃。明哥,他們讓我吃東西,把我養得白白淨淨,好送給那個老典史。我偏不!」
柳明聽到杏兒語調說出「老典史」三個字,覺得有些忍俊不禁,覺得對方真是可愛無比。想想也是,杏兒只不過十五歲,再怎麼識大體,也還是個孩子。
「明哥……」杏兒在門那頭鼓起勇氣道:「我的心裡……只有一個人……」
自從那夜同床共枕,雖然柳明也沒幹什麼。但是在像杏兒這般保守的古代小家碧玉眼中,便已然如同行了夫妻之事。她已經認定,這柳明,便是自己未來的夫婿。
「明哥,我們……私奔吧。」杏兒臉紅通通,咬著嘴唇,手指扒著門說道。
「私奔?到哪去?」柳明一愣。
「想到哪,就到哪。像司馬相如和卓文君賣酒也行。反正我很好養活的。」杏兒的聲音很認真,「我既跟了你,就算在街上乞討,在田間種地,也願意。」
柳明眼眶一熱,甚是感動。心想自己穿越到這世界來,還能領會到這樣一份真情,真是沒有什麼遺憾了。
「杏兒……把你的手給我……」柳明將手伸進那遞送飯盒的窄縫中。
杏兒在門那頭,左手慢慢翻轉,也將柳明的手握住了。她雖然年輕,但也經歷了感情的波折,又或許覺得這是最後一刻與情郎相見,於是乎,手握得更緊了。
雙手相握,情意綿綿,已無須多言。
「杏兒,你真的願意跟我浪跡天涯嗎?」柳明聲音略帶哽咽。
「願意。」杏兒鄭重道。她只覺一生之中,實在是這一刻的時光最為難得。與情郎十指相扣,她只感到全身都暖烘烘的,一顆心如同在天空翱翔,但願天長地久,海枯石爛。
柳明低頭,用袖口擦去眼淚,哽咽道:「可是……我不願意。我不願意你跟著我這般吃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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