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對於這名蒙受了不白之冤的吏胥紀飛來說,都像一場夢。他將血書投遞出去時,只抱著最後一絲掙扎的希望。即使見到了柳明,也並非完全相信對方能夠帶自己逃出生天。
然而,僅僅半個時辰之後,自己便到了獄牆之外。
「柳公子……」再次見到柳明時,紀飛雙眼含淚,跪倒在地,抽泣道:「我本與公子乃是萍水相逢,卻勞煩相公出手相救。此等救命之恩,無以回報。」
「你我見面,便是一種緣分。此地不宜久留,咱們回府敘話。上馬吧,都給你備著了。」柳明拍拍馬鞍。
夜空漆黑如墨。
冷夜秋風,夾雜著枯葉飄舞在費縣的大街小巷。
柳府內的正房內,一盞油燈晃動,兩杯清茶熱氣飄渺。
紀飛與柳明相對而坐。
從即將問斬的寒冷縣獄,轉眼到了溫暖如春的寬雅內堂。紀飛莫不感到感慨,他捧著茶杯,手還在顫抖。
「紀飛,你是如何被那楊立武陷害入獄的?」柳明問道。
「公子,我紀某原本看守那兵器庫,數十年如一日。因前幾年,賊寇亂起,因此,時常有那剿匪的任務。我每個月都會清點刀戟盔甲,還有各類輜重。然而,兩年前,我發覺兵器庫里的數目開始出現短少。我將此事報告給楊立武,他卻不斷搪塞。後來,楊立武找到我,意思是讓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紀飛臉上露出堅決:「我在這兵器庫任職十年,迎過三任知縣,自知這軍械重地的重要性。因此不敢答應對方。」
「再後來,楊立武看我不順眼,便將調任到縣衙浣衣房,做那洗衣擦地的活兒。我心裡一直不服,便寫了信,向何知縣告發楊立武盜用兵器庫器械的罪行。」紀飛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道,「沒想到,這楊立武狗急跳牆,直接將我打暈後,綁到死囚牢。」
當紀飛從死囚牢醒來時,發覺自己渾身枷鎖,口中也是塞著布條,一種被誣陷的憤怒燃燒滿整個胸膛。情急之下,他寫下血書,從牆中的小縫中塞了出去,抱著最後一絲希望……
「柳公子,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啊。」紀飛又要下跪。
柳明立即將對方扶起,感嘆道,這費縣縣衙,還能有如此清廉剛正不阿的官吏,實屬不易。
「紀兄弟,你剛正不阿,恪盡職守,自然不該就這般喪命。對了……」柳明坦言相告道:「我本有意扳倒楊立武,希望你能幫忙。」
紀飛雙眼含淚道:「楊立武在費縣一手遮天,大家都懼怕其威。現如今,若是柳公子能夠站出來,一定能夠將其扳倒,也算是為我們出一口惡氣。」
「對了,紀飛,還要麻煩你帶我去一趟兵器庫。」柳明思考道,「我要看看,這楊立武到底短少了多少兵器……不過,這外面把守的兵士,倒是很棘手。」
柳明雖然擁有知縣的腰牌,可是也不是暢通無阻。這深夜,要是突查兵器庫,兵勇攔著,自己也沒什麼藉口。況且,這縣獄剛剛起過火,戒備更加森嚴,若是驚動了楊立武……
柳明有點傷腦筋。
「大人……我知道一條地道,可直通兵器庫。」紀飛露出微微一笑,「這條地道,原本是有幾個毛賊為了偷盜兵器而挖,現在將他們擒獲後,這地道反而保留了下來。」
「那事不宜遲,我們趕快走吧。」
紀飛帶著柳明,在一條小巷的盡頭打開地道的遮擋物,隨即兩人鑽了進去。
這地道中,還保留著火折,用以供亮,兩人在昏暗的地道中走了一小段路,接著到達了地道的盡頭。
紀飛朝上面指了指:「柳公子,上面便是兵器庫庫房。」
「上面不會有守衛吧?」望著未知的地面上方世界,柳明還是有些擔心。
「應該不會有,這個位置是存放盔甲防具的內部庫房,已經離了大門口有一段距離。」紀飛應道。
柳明抬頭看著頂上,心想,這不管上面有沒有人,自己都要去看看。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柳明雙手往上一頂,將那頂蓋慢慢挪開,一陣塵土碎石落在身上。他雙手撐住夯土地面,兩腿蜷曲,一用勁,整個人便攀爬到地面而上。
即使心中做了諸多猜測,預料到楊立武這碩鼠占據糧倉的後果。可是,當柳明看到這軍械庫的內部時,仍舊是大吃一驚。
此時,紀飛也爬了上來,掃了一眼周圍,嘆了口氣:「沒想到……這楊立武如此貪婪大膽!」
軍械庫,原本該存放幾百套盔甲馬鞍的架子上,全是空無一物。整個軍械庫內,不見一盔一甲,一刀一戟,只有幾口飄著浮萍的大水缸用來抵禦火災之用。
這楊立武,實在是膽子太大,竟然將與縣衙咫尺之距軍械庫搜刮一空,不留一件,使得縣衙軍械庫無所備存。
楊立武這上演著一出空城計,這若是戰事一起,這身為一縣父母的何知縣只能抓瞎啊。
「柳公子,現在該如何是好?」紀飛沒了主意。
「現如今,只有去找那知縣大人稟明實情。」柳明知道,自己要的證據終於找到了。楊立武草菅人命,誣陷吏員,又偷盜軍械庫兵器,這都是重罪。
現在,趁天還未亮,對方還還未發覺之時,便儘可能地做多布置。
當夜,兩人立即趕到何府。那何知縣,聽曲聽得晚了,正摟著小妾睡得香。結果被柳明一陣踹門給驚醒了。
何知縣聽了門房的報告,睡眼朦朧地穿衣,慢慢走到前廳,臉上一股不耐煩。
「何事?」何知縣打著哈欠道,「這叫是你柳明,若是其他人深夜擾本官清夢,本官先打他二十大棒。」
「大人……此事非同小可。」柳明臉色嚴肅地將實情稟明。
「你說什麼?」何知縣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立即搖頭道,「不可能,不可能!楊典史乃是本官的左膀右臂,怎麼可能幹出這種事情?純屬污衊。」
紀飛匍匐在地道:「大人明鑑,小的被那楊立武囚禁在死牢,就是因為這兵器庫的事情。」
何知縣雖然辦事糊塗,可是看著紀飛滿臉是血地痛訴,又覺此事不大可能是假。
「這樣,待本官立即前往兵器庫核查一番。」何知縣決定動身。
「大人……」柳明朗聲道,「若是這般直闖,有可能打草驚蛇,還是隨學生走那地道吧。」
雖說,這堂堂知縣,學那老鼠鑽地道,未免有些不雅。可是當何知縣費了半天力氣,爬到軍械庫內部時,見到這空空如也的場景,也是異常的震驚。
何知縣腿一軟,差點癱倒在地上,這幾天,知州王素正在查察各縣。若是讓對方知曉此事,不但烏紗難保,恐怕還要追究其責。
何知縣追悔莫及,自己圖省事,將縣衙內諸多事務,都交給對方。沒想到,對方竟然恩將仇報,將軍械庫一移而空。
「完嘍,完嘍。」何知縣雙手捂著腦袋,「過幾天,知州大人便會來再次查察本縣。軍械庫全部移空,本官可是難辭其咎啊。」
「大人……莫急。當務之急,是將軍械庫重新補充完畢,可以應付一下知州的巡查。」柳明說道。
「說得容易……」何知縣眼神灰暗,坐在軍械庫的夯土地上,「到哪去找這麼多盔甲輜重呢?」
柳明的眼神突然犀利起來,在這一瞬間,他終於理清了種種關係,有一種醍醐灌頂之感。
「大人……我知道到哪去補充遺失的軍械了……」柳明拱手道,「請大人率領貼身親兵,立即備車,隨我前往。」
何知縣聽到有辦法能夠補救,立即點頭允諾。點了府上的二十餘名親兵,備馬備鞍,隨著柳明,在夜色中匆匆出行。
一日後,一隊車馬出現在州府的大街上。
「柳明,你說這裡能找到軍械盔甲?」何知縣望著那平安堂的招牌,起了疑色。
「大人……我有八成的把握。」柳明點點頭道。
這州府,毗鄰三州交匯處,乃是青州通往其他地方的必經之路。那楊立武,無論是運輸贓銀,還是其他物資,必然需要找一個中轉落腳點。若是他楊立武有其他處置點,也不會一直要挾著自己不放了。
因此,這平安堂,便是最大的嫌疑。
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天。
平安堂的木排門已經關上,此時突然響起了篤篤的敲門聲。
「誰啊,已經閉戶了,明日來抓藥吧!」木排門裡響起了不不耐煩的喊聲。
「我是你們掌柜的,柳明!」柳明直接說道。
「哦?」聽到此言,平安堂內夥計失聲道,「掌柜的,您怎麼來這裡了?楊大人也來了?」
「就我一個。趕快開門!」柳明叫道。
「是,是,是。」那幾位夥計,立即手忙腳亂地拆著木排門。再怎麼說,這平安堂掛著的還是柳家的招牌,幾位夥計不敢怠慢。
柳明邁進堂內,指著外面道:「你們幾個,趕緊給我出去看看,怎麼楊大人躺在外面?再多帶幾個人幫忙……」
「什麼?」那幾個夥計聽到楊立武躺在外面,立即慌了神,又見柳明說的,便毫不懷疑叫了堂內幾個夥計,七八個人一起涌了出去。
還沒走幾步路,突然見月色下明晃晃的幾道白光,頓時傻了眼。十多個兵勇手持佩刀,將他們團團圍住。
「掌柜的,這是……」幾個夥計傻了眼。
「來啊,全部給我綁起來,堵住嘴。」何知縣從黑影中閃身而出,「剩下的人,跟我進去!」
此時的何知縣,滿臉威嚴,一副令行禁止的模樣。那些個親兵,知道自己老爺這回動真格的了,不敢怠慢,全部提刀衝進平安堂。
讓柳明慶幸的是,楊立武安排在平安堂的人並不多。除了剛剛那七八個夥計,就剩下三四名護衛。
這十多名親兵一擁而上,直接讓那幾名護衛繳械投降。
「來啊,這幾個人,也給我綁起來。」何知縣一揮手道。
「慢著,大人!」柳明眉頭一抬,指著其中一名跪倒在地的護衛,勾了勾手指道:「你……過來!」
「小的不敢!」那名護衛低聲道。
「讓你過來,你就過來!」柳明沉聲道。
這時,那名護衛才不情不願地挪動著步子,待他走到柳明跟前,被後者一把抓住脖領。
柳明拎著對方的衣領,將對方半提著,譏諷一笑道:「你讓我好找啊……周丁!」
聽到周丁這兩個字,一旁的紀飛眼瞳微縮,這個名字對他來說,實在是刻骨銘心。他差點成為這個人的替死鬼。
「大人……你認錯了吧」那名護衛低頭辯道。
「周丁,你可是我破的第一個命案的犯人。」柳明曬然一笑,「我怎麼會弄錯了?」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這潛逃已久的周丁,沒想到竟然藏在平安堂。
「你這個混蛋!」紀飛惱羞成怒,一腳便踹向那周丁,接著便拿起一塊青磚,往對方身上撲去。
「紀飛!」何知縣臉色一沉,低喝道,「別衝動。」他背負雙手,看著周丁,問道:「周丁,想不到在這裡又見了面。我問你,庫房裡是什麼東西?」
周丁苦著臉道:「大人……小的真不知。那楊立武只是讓小的守衛倉庫,從來不告訴小的實情。」
「你們也不知道嗎?」何知縣目光掃向其他護衛。
「大人,我們真不知。楊大人禁止任何進入庫房。因此,從來沒人敢進去看過。」另外幾名護衛紛紛說道。
「恩。如此看來,只有本官親自一探究竟了。」何知縣撫須道,「紀飛,你莫衝動。
本官執掌一方,審訊完周丁後,必然會給你一個交代。時間緊迫,大家先隨我到庫房。」
這平安堂後院的庫房,占了小半畝地,庫牆將近一丈高,都是用荒土夯築而成。
何知縣搜到鑰匙,便帶著柳明走到那庫房門口。他將鑰匙插入鎖孔,卻停住了,看著柳明問道:「柳明,倘若這庫房裡沒有兵器,都是藥材。又當如何?」
柳明拱手咬牙道:「若是沒有……學生請大人治罪。」
說實話,他現在也只有七八成把握。若是真沒有,也只能怪自己運氣太差。
「治罪倒是言重。」何知縣眉頭展出憂愁,「若當真沒有,我就是不知如何面對那知州大人……」
鑰匙插進鎖孔一扭,鎖舌一動,發出清脆的轉動聲。
「砰」的一聲,打開的銅鎖落在了地上。
何知縣看了看柳明,吸了口氣道:「我們……進去吧!」xh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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