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林瓏醒來的時候沒見到葉蔓君,看來昨晚她睡得太遲,這床也起晚了,迅速地換好衣衫,這才揚聲喚人進來侍候梳洗。
匆匆弄妥一切,她步出內室,正要問一下葉蔓君的去向,人昨兒在她這兒,天一亮就不見了,好歹也要過問幾句才像樣。
「大嫂起來了?」葉蔓君掀帘子進來,笑著指揮一名侍女把新開的白梅花插好,「我今兒個起得早,看到院裡的白梅開得正燦爛,這不,去剪幾枝回來插到瓶子裡,倒也賞心悅目。」
林瓏聽這小姑提及,方才記得院子確是種了幾株梅花,臘梅花期已過,這白梅開得正是時候,上前輕撫梅花嬌嫩的花瓣,「小姑不提,我都快忘了這花正開著呢,你若喜歡,花期沒過的時候,我天天遣人給你送去。」
「那敢情好,我可不客氣了。」葉蔓君也沒有拒絕,這南園她來參觀過,只不過當時不是梅花的花期。今兒個一大早打開窗,就看到園子裡的那幾株白梅開得好,這才動了心思去剪幾枝回來。
林瓏笑著拉她一塊兒用早膳,「還是先吃點東西,我可是肚子餓了。」
葉蔓君斂裙坐下,「孕婦不經餓,大嫂可要多吃點。」
不用別人催,林瓏也不會虧待了肚子裡的孩子,輕撫了撫肚子,這才含笑地舉筷下箸吃起來。
兩人用過早膳之後,林瓏處理了一下園子裡的事務,閒來無事正打算到玉膚坊去一趟,這個出門的事情自然要請示葉鍾氏才能成行。
葉鍾氏從不阻攔這個媳婦兒出門,反正只要林瓏照顧好腹中的胎兒,她也就沒有什麼好擔心的。「早去早回,如果有什麼事就遣人回來跟我稟報一聲。」
「兒媳曉得。」林瓏笑道,正要告退出去。
一旁葉蔓君道:「大嫂,我與你一塊兒去,正好我的胭脂水粉用完了,我去店裡順便選購一下。」
林瓏自然不會拒絕,有人做陪是好事,再說葉蔓君這人做事很有分寸,跟她相處很是令人愉悅。
聽到葉蔓君要出門,葉蔓籽也吵著要跟上,最後姑嫂三人一塊兒乘馬車出府。
車裡幾乎都是葉蔓籽嘰嘰喳喳的聲音,林瓏倒是沒有多少說話的**,而是挑起車窗上的紗帘子看向街景,後來看到有一處住宅重兵把守,遂道:「停一下。」
「大嫂,出了什麼事?」葉蔓君停下與妹妹的玩鬧,好奇地湊過去。
「咦?這不是高府嗎?這被封了?」葉蔓籽認得高家的府邸,其實與葉家不是一條街道,兩家隔得頗遠,但去玉膚坊的路上還是會從這裡路過。
林瓏也正好看到高家的人被從裡面驅趕出來,這些人她不全認得,但在裡面卻沒有看到新年朝拜時囂張的高老太太,仔細地搜尋哭哭啼啼中的女眷裡面也沒有那位高四姑娘,不禁皺了皺眉頭。
「大姑子,你對這高家的女眷都認得嗎?」她惟有向葉蔓君問詢。
葉蔓君仔細分辯了半晌,「雖說不認得太全,但是這裡面沒有高家嫡系的女眷,嗯,那幾個是高家還算有點臉面的庶女,以往在宴會上我見過的。」
林瓏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確是看到幾個仍由侍女扶著的妙齡女子,看那臉色發青的樣子完全沒有了昔日高貴矜持的樣子,每個人的臉上都布滿了一層死灰。
她越看疑心越重,高貴妃昨兒倒台了,高家今天被查抄合情合理,這嫡系的人不在,是不是表明他們要麼是逃了要麼就是準備有動作?思及此,她的心頭狂跳,不由得想到昨兒突然出京公幹的丈夫,會不會與高家這案子有關?
「大嫂,在想什麼呢?這麼入神?」葉蔓籽本想伸出拍拍林瓏的肩膀,但又怕嚇著她,母親一再叮囑過不許她嚇這大嫂,就怕這大嫂不驚嚇滑了胎。
「啊?」林瓏這會兒回過神來,勉強一笑,「沒事。」
葉蔓君倒沒有想那麼多,「興許這嫡系女眷昨兒就全都下了大牢也說不定,總之這高家是完蛋了。」
林瓏親自動手將紗帘子拉上,讓車夫再度揚鞭,「這也是他們咎由自取與人無憂,就高貴妃做下的惡,死一萬次也彌補不了。」
「可不是?最近京里的女眷們怕是有好一陣子的熱鬧可看。」葉蔓君接口道,八卦乃人之常情。
林瓏挨在靠枕上點了點頭,「是這個理。」
不由得想到那位高四姑娘,內心不禁唏噓不已,只是各人有各命,她也管不了那麼多,再一想到夫婿,這心就是無論如何也無法安寧。
及至到了玉膚坊,她也有幾分精神不寧的樣子,店裡的生意頗為冷清,自家小妹與葉蔓君姐妹說起胭脂水粉那是滔滔不絕,只她坐在一邊胡思亂想。
實在坐不住了,她站起身來。
「姐,你這是怎麼了?」林琦停下解說,皺著柳眉看向長姐。
「對啊,大嫂,可是哪兒不舒爽?」葉蔓君眼裡有著擔憂,自家大哥出門在外,可不能讓大嫂有個閃失,不然她無顏面對大哥。
「沒的事,就是我想起還有一事要先行離開,兩位小姑,你們先坐著啊,回頭我讓人回府再駕一輛馬車來。」林瓏強笑道,又轉頭吩咐自家小妹,「琦兒,待會兒我這兩個小姑買什麼就不用付錢了……」沒說出口的是,這一切都要記在她的賬上,等月底結賬的時候會自動扣除,畢竟這玉膚坊不是她單獨一個人的,不能讓其他的合伙人利益受到損害。
「這可不行,大嫂,我們哪能不付錢?」葉蔓君不愛貪這些小便宜,提議會來一是林瓏店裡的胭脂水粉和膚膏是真的好用,二來也是想要陪她出門好有個照應,大哥的吩咐她還是記得很牢的。
「對啊,大嫂,我們又不是沒有銀子,這點是小錢啦。」葉蔓籽也不是愛貪小便宜的人,哪有要大嫂破費的道理?
林瓏看這兩個小姑堅持的樣子,對比當初到店裡搜拿一通的林氏堂姐妹們,真真是差天共地,最後也沒有強求她們接受她的饋贈,「那好吧,我讓琦兒給你們打個八折,這可不是送,凡是玉膚坊尊貴的客人都能享受這個折扣。」
葉蔓君這才欣然點頭,不過仍舊站起來道:「大嫂要去哪兒?」
「我想進宮一趟。」林瓏笑道。
葉蔓君一怔,似想到什麼,拉住林瓏到一邊,「大嫂,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林瓏不想別人因為她沒證實的消息而擔心,安撫地拍拍她的手,「沒有,小姑就別操心了,我去去就回。」
葉蔓君見她不肯說遂也不勉強,再說皇后娘娘是自家嫂嫂的義母,斷不會讓她在宮裡有個意外,想通後笑了笑,「那大嫂小心些。」
「我會的。」林瓏指了指自家小妹,「小姑有什麼需要盡可以問琦兒,這店裡有啥現在她比我還要清楚。」
葉蔓君欣然笑著應聲,反正林琦那丫頭她也挺喜歡的,嚴格說來,林家姐弟仨都不是那愛挑事的人,自然都對了她的脾胃的。
林瓏也吩咐了葉蔓籽一番,這才披上大紅氅衣準備出去,這一進一出地,正好遇上採購回來的林綠氏。
「這是要走了嗎?」林綠氏看到林瓏今兒個過來,是要留她用午膳的,早上也沒有什麼客人,自個兒親自就帶了下人去採購一番,打算給林瓏做點好吃的。
「二娘,我有點事剛記起要去辦,下回再來看您。」林瓏輕聲道。
林綠氏正要說幾句話,無奈林瓏離開得很是匆忙,她惟有在後面喊了一聲,「這兩天開始溶雪了,你路上小心些……」
「我曉得,二娘進去吧,外面天冷。」林瓏撩起車窗簾子催促林綠氏趕緊進屋。
林綠氏這才邁進了玉膚坊,再回頭只見到襄陽侯府的馬車屁股,不禁又擔心起來,待看到葉氏姐妹還在坐,上前打了聲招呼。
葉蔓君對林綠氏也不陌生,就算她是妾侍起家,現在是林家的主母,多多少少是要賣點面子,遂起身問了個好。
葉蔓籽原本坐著,看到長姐的舉動,也跟著起身向林綠氏問好。
「趕緊坐下,哪有這麼多繁文縟節……」林綠氏受寵若驚,忙按著兩人坐下。
林琦對於自家大姐這兩個小姑子的好感蹭蹭地往上升,沒有看輕自家二娘還以禮相待,對於公侯千金來說實屬不易。
馬車裡的林瓏卻有幾分心急如焚,自家男人到底為什麼出京的?總要弄個清楚明白才能安心。
「大奶奶,要不要喝口熱湯?」如霞小心地問出聲。
林瓏擺了擺手,現在哪有心思喝什麼湯?
透了腰牌,她這義安郡主要進出皇宮並不是難事,下了馬車後,她就急匆匆地往皇后寢宮而去,一路上向她行禮的宮娥太監也有不少,她看了看,高貴妃的垮台對皇宮似乎沒有半分影響。
及至到了皇后的寢宮,通報後,她剛等了一會兒,就看到晉嬤嬤迎了出來,忙拉著她到內殿去,「怎麼等在這兒?冷不冷?」
「還好。」林瓏對這老嬤嬤一向十分敬重,「這天氣是一天比一天和暖了些,估計過不了多久就可以穿春衣了。」
「還早著呢,這保暖的工夫可不能落下,要注意腹中的胎兒。」晉嬤嬤慣例地叮囑一聲。
林瓏笑著一一應了。
挑了帘子進去,看到蘇梓瑜歪在羅漢床上,一看到她就招了招手,她會意地上前。
「怎麼今兒個得閒進宮了?」蘇梓瑜拉著林瓏的手,感覺到有點涼,眉頭還皺了皺,忙讓綠素去把炭盆挪近點,嘴上責備道:「這天冷也不知道要多一件衣裳,看這手冷得,你可是雙身子,別不拿自己的身子不當回事。」
林瓏歉然一笑,有時候有個人責備你,那是代表著她對你的關心,「出門時天氣尚好,以為和暖了些,這才疏忽了。」
「這還是正月呢,哪裡就開始暖和了?你呀,離了京幾年就把京里的天氣給忘了?」蘇梓瑜讓林瓏坐到自己的對面。
「我看義母氣色很好,應不受高貴妃一事影響了心情。」
「她?還沒這本事讓我心情不好。」蘇梓瑜傾身靠向林瓏,「告訴你,這兩天是我心情最好的時候。」
林瓏看蘇梓瑜確不像是說謊的樣子,「義母,那甚好,反正她自作自受,也不值得人同情。」
蘇梓瑜示意身後的紅菱給她調整一下靠枕,喟然道:「不管別人怎麼想,反正我是不會放過她的。」
林瓏明白蘇梓瑜的心情,換成是自己,也不可能大度到放過害死自己孩子的幕後真兇,這不是狠不狠的問題,而是血債要用血來償還,千古不變的道理。
說著說著,她很自然地把話題往高家嫡系身上繞。
蘇梓瑜聞言,眼睛微微一眯,對這義女突然進宮心裡有了猜測,「你來是為了你夫婿的吧?」
林瓏俏臉一紅,「倒也不全是,只是剛好見到那一幕,心中有了懷疑,這高家的嫡系哪兒去了?若是抓起了還好說,若沒抓到,天曉得他們會做出什麼事來?」越想她的神情就越嚴肅。
蘇梓瑜抓住她略略打顫的手,「放心,她高家是強弩之末,掀不起什麼大波浪。」
「這麼說?」
「沒錯,高家的嫡系逃了,而且出逃應有些日子,估計年前就開始準備了,他們在京外有勢力,估計是打算造反,哼,不過這天下還輪不到姓高的坐,逃了又如何,總會追回來的。」
林瓏的心頭呯呯直跳,「義母,那我夫婿他?」
「他昨天與九王爺等人一塊兒出京輯拿高家逃犯。」蘇梓瑜這回沒有隱瞞。
林瓏沒經歷過陣仗,舔了舔下唇,「會不會有危險?」
蘇梓瑜輕笑出聲,「你別擔心,你那夫婿要坑到他還沒有那麼容易,安心地等他回來就好,高家這回一網打盡,滿門抄斬後,這事也就了了。」
滿門抄斬?
林瓏略怔了怔,看到蘇梓瑜臉上的狠辣一閃而過,心悸過後倒也很快平靜,害了嫡出的三個皇嗣,僅高凝珍一個人赴死自然是不夠的。「他們也算罪有應得。」
在聽到蘇梓瑜寬慰她的話,對夫婿出門公幹一事她還是漸漸安心,想想也是這個道理,葉旭堯那人確實挺難被人坑的,不過還是要見到他平安無恙地出現在她面前,才能真正放下心來。
蘇梓瑜笑了笑,林瓏這反應正常得很,「好了,不提高家來掃興,我瞅著你的肚子大了不少……」
林瓏聽到她轉移了話題,從善如流地討論起安胎的事情來。
午時將至,蘇梓瑜留林瓏一塊兒用膳,只有兩個人吃但氣氛還算和諧。
膳後,林瓏與蘇梓瑜坐下來正要用點水果,就聽到有人進來報,說常公公在獄中咬舌自盡了。
蘇梓瑜對於這個老太監的死只有一臉的嫌惡,「拉出去餵狗,反正他該招的也招了,這會兒死了還算便宜了他。」
林瓏只是側耳聽了聽,這常公公昔日還那樣對待過阿緋,真是死有餘辜,「真該狠狠地折磨他一頓才好,這等爛人不知道害了多少良家女子。」
「他死前應是吃足了苦頭,我讓人每天招呼他三頓,他受不了死了也乾淨。」
林瓏聽到蘇梓瑜這一番話,想來那常公公也是受不了折磨才自盡,這胸口的氣才去了一些,「都明明是閹人了,怎麼還要娶妻納妾?」
「他們還當自個是男人唄。」蘇梓瑜不屑地道,「不過這事禁也禁不絕,大家都習慣了睜一隻眼睛閉一隻眼睛,這京里娶妻納妾的太監也不獨姓常的一個,只要不出大亂子,你情我願的,也沒有什麼好管的。」
林瓏卻皺了皺眉,「可也有些不自願的女孩是被脅迫的,畢竟能娶妻納妾的公公們還是頗有勢力的,誰敢得罪他們?上趕子巴結還來不及呢。」
一如貝明緋,一如昔日的鄭家。
蘇梓瑜聞言,像林瓏所說的這種情況倒也有可能出現,太監娶妻納妾影響倒是不太好,「回頭我跟皇上說說,不許他們在外公然娶妻納妾敗壞風氣,不過水至清則無魚,這些事要全禁是禁不來的。」
「如果這樣能令一部分良家女子免遭禍害倒也是功德一件。」林瓏起身給蘇梓瑜行了一禮,「義母,這可是好事。」
她不希望再有女子遭遇到阿緋遇到的那些事,這世上不是每個貝明緋都能擁有一個方辯,在她們受到傷害的時候能拉一把。
蘇梓瑜拉林瓏起來,「你這孩子,有時候就是心太軟。」
林瓏微微一笑,這與心軟沒有什麼關係,只是不希望再看到悲劇發生,當然就算上面禁止,下面的人要胡亂行事仍會尋到辦法的,只是少一件也是好的。
她剛重新坐下,就又有人闖了進來,這回進來的是宮娥。
「皇后娘娘,十皇子不行了。」
蘇梓瑜的面色一肅,起身道:「什麼叫不行了?」
那宮娥吞了口口水,「太醫剛剛宣布,十皇子在剛才已經咽氣夭折了。」
林瓏一聽,這十皇子不正是高貴妃所出的嗎?最終居然還是夭折了。
「與我這去看看。」蘇梓瑜留下這句話就匆匆地往外走。
林瓏也沒有多思就起身跟上去。
路上,蘇梓瑜讓人去告訴尚在獄中的高凝珍,她的小兒子死了。這麼做表面看來是解氣了,但她也沒有覺得很高興,不管如何,十皇子是高凝珍自己害死的,她頂多是推波助瀾了一番。
林瓏不敢深思,看了眼蘇梓瑜的側面,這樣的蘇梓瑜有幾分陌生。
「你認為是我動的手腳?」蘇梓瑜沒有看向林瓏,不代表她沒有留意她暗中的注視。
林瓏回過神來,沒有第一時間回答,而是細思了一會兒,「不管是與不是,義母都無可指摘,不過,我卻深信這不是義母的手筆。」
「哦?」蘇梓瑜挑眉看向林瓏,就這麼篤定她不會動手讓高凝珍嘗嘗喪子之痛是個什麼味道?
「道理很簡單,義母沒有理由在這個時候整死一個年幼的皇子來授人話柄,這時間段太敏感了,犯不著讓自己的名聲受累。」林瓏道。
「可他還是死了。」蘇梓瑜的聲音很輕,聽不出是高興還是遺憾。
林瓏答道,「這是天意,也是她生母做下的惡,所以活該承受這個果。」
蘇梓瑜呢喃著林瓏的話,頗有深意地看了眼自己這個義女,沒錯,這個時候就要把這一盆污水全潑向高凝珍,是高凝珍害死了自己的孩子,與人無尤。
「你這孩子想得真多。」
「親疏厚薄,我自然心向義母,至於其他人,生與死,又與我何干?」
林瓏說得涼薄,生命這東西本來就是脆弱至極,每天都有人出生,也有人死亡,這是天理循環,只要不是自己關心的人以及愛自己的人,死了就死了,人本來就是這麼自私。
蘇梓瑜發現自己更喜歡林瓏多一點,這樣的性子很是矛盾,卻又是一個真實的人,「看來我倆還有幾分臭味相投的。」
沒錯,她並不會因為十皇子的死而高興,同時也不會為他而悲傷,這是高凝珍才需要思考的事情。
兩人相視一笑,一切不言中。
獄中的一天一夜,高凝珍身上的傷非但沒有得到救治,還被毒打了一頓,遍體鱗傷地縮在角落裡苟延殘喘著,她努力地爬到窗邊,看到外面那一絲絲光亮,不知道她高家的嫡系子孫能不能倖免於難?想到高家幾代人的經營,到頭來化為一場空,這心,就狠狠地揪著。
「高凝珍。」
聽到這不客氣的聲音,她轉頭看向獄門處,眼神還有幾絲迷惘,因為背著光,她一時半會兒還沒能看清來人是誰?下意識地眯了眯眼。
「高凝珍,十皇子因為病重不愈,已經夭折身亡了。」
那人冷冰冰的聲音,高凝珍聽了半天才意會是什麼意思,雙眼充血通紅悽厲地大喊,因為沖跑得過急,她摔到地上磕破了頭,「你在說什麼?十皇子怎麼了?」
「死了。」
又是兩個冷冰冰的字眼。
她的兒子死了?高凝珍目眥欲裂,「怎麼會死的?她蘇梓瑜就這麼明目張胆地害死我的孩子嗎?我要見皇上,我要為我的孩子討回一個公道……」
她撐起來憑著一股意志要離開這牢獄,她記得被一對兒女發現後,她就收手沒再下藥了,怎麼會死了?「一定是她,是蘇梓瑜暗中加害的……」
爬到門口的她,被站在門口的人一腳踢回牢中。
「高凝珍,這要怪都只能怪你自己,十皇子是身上積聚的毒素太多,太醫開的方子並不能湊效,引起了呼吸困難,這才夭折的,作孽的人是你。」
「不是,不是我,是她蘇梓瑜,是她……」
高凝珍大聲分辯,可心中卻有一個聲音反駁自己,是她為了翻身加害兒子這才害他早夭的,始作俑者是她,她才是真兇,但這樣的真相,她無法承受。
抓著身上這有血跡的衣裳,她哭得撕心裂肺,「我的兒子……」
悽厲的哭聲讓獄中的人和守卒都不禁打了個冷顫,不過這高氏犯了什麼罪人人知曉,也就沒有什麼人同情她,把孩子害死了再來痛哭,有用嗎?
蘇梓瑜進到那滿是哭聲的房間,一抬眼就看到永安公主和十皇子撲在那年幼早夭的十皇子身上痛哭不已,不禁皺了皺眉,上前將他們拉離那幼小的屍體。
「讓你們的十弟好好安歇吧。」她勸慰道。
「他怎麼就死了?母后?」永安公主雙眼紅腫地問道。
蘇梓瑜掏出帕子給她抹淚,「這個要問太醫,你們不是一直守在他的身邊嗎?永安,別難過,這一切皆是命。」
永安公主仍舊睜著淚眼,不管結果如何,十弟是回不來了,太醫的話也在耳邊響,當她質問時,太醫署的一眾人都跪在地上,說是積毒已深,而皇子年幼,藥石無效。
七皇子一句話也沒有說,只有紅紅的眼睛透露出他的悲傷。
蘇梓瑜將兩個孩子環抱在懷裡,「這都是你們母妃做的惡,年幼的孩子身體太脆弱了,她不是不知道,還要鋌而走險,這才造成了今天的悲劇。」
永安公主與十皇子對視一眼,除了生母似乎也沒有別人了,這一天一夜他們都守在這兒,親眼看到太醫醫治,如果有人要下黑手是瞞不過他們姐弟的。
林瓏看到那兩個孩子的互動,眉尖微微一攏,這兩個孩子終歸是高凝珍所出,現在不懂事,不代表以後也不懂,她不禁擔憂地看著蘇梓瑜的背影。
好半晌,永安公主方才道:「母后,永安太過於傷心才會說錯了話,還望母后不要生永安的氣。」
蘇梓瑜輕輕地揉了揉永安公主的頭頂,「傻孩子,母后怎會怪你。」
永安公主這才把頭靠在蘇梓瑜的懷裡,一想到十弟,眼裡又冒出淚來。
正在這時候,皇帝與太后也趕到了,看著那小小的屍體,兩人也說不出話來,事已至此多說無意。
半晌,太后輕念了聲「阿彌佗佛」,看了眼蘇梓瑜,「安排後事吧。這孩子才五歲多一點,喪葬就隨意些,免得折了他投胎的福氣。」說完,長長地嘆息一聲,自家兒子的膝下又少了一子。
「是,太后娘娘。」
蘇梓瑜將懷裡的兩個孩子交給晉嬤嬤,應聲之餘又上前去將白布蓋在十皇子已經閉上眼睛的臉上,這樣的情景仿佛又回到了她兒子死的時候,一滴淚就那樣地滴在白涓上,她微轉頭抹去那滴淚。
太后見狀,本來欲出口的問詢終究還是吞回肚子裡,罷了,不管蘇梓瑜有沒有動手,高凝珍欠她三條人命是不爭的事實,目光落在高氏所出的兩個孩子身上,再將他們交給蘇梓瑜她不放心,遂道:「皇上,永安和七皇子暫時到我膝下來承歡吧,我一個人住著偌大的寢宮也怪寂寞的,有兩個孩子陪一陪享受天倫之樂也是好的。」
蘇梓瑜聞言,微皺眉看向太后,她這是什麼意思?怕她會趁機加害那兩個孩子,拜託,她蘇梓瑜是這樣的蠢人嗎?
不過現在不是她辯解的時候,與太后一樣,她的目光集中在朱翊身上,他到底信不信任她,她能想到的,不信朱翊會看不出來。
被母親和妻子的目光注視著,朱翊感覺並不好受,無論哪一方他都不想讓她失望,但是這答案只能有一個。
「皇上?」
太后催促一聲,她不明白這還有什麼好猶豫的,這不一目了然嗎?
蘇梓瑜仍舊不吭聲,不過她倔強著面容站在那兒緊緊地盯著朱翊,似乎對他的答案十分在意。
林瓏看著左右為難的皇帝,心裡著急之餘對他不禁有幾分不屑,為蘇梓瑜感動難過,這個答案其實很簡單,這兩個孩子不能養在太后的膝下,至少現在不能。
在十皇子夭折,高家垮台的節骨眼,兩個皇嗣突然到了太后的寢宮,那麼這將衝擊蘇梓瑜的聲譽,人的聯想力是十分豐富的,自然而然地會將十皇子的死與蘇梓瑜聯繫到一塊兒,這樣一來,蘇梓瑜百口莫辯。
朱翊承受不住蘇梓瑜的目光,最終還是道:「母后,他們倆由皇后照顧慣了,這些日子以為皇后與他們也有感情,還是繼續由皇后照顧吧。」
「皇上你?」太后萬萬沒想到兒子會這麼決定,他難道不怕蘇梓瑜對這兩個孩子也下黑手嗎?
「母后,兒臣心意已決。」朱翊道,「如果您要他們承歡膝下,過些日子再說。」走上前,用手按住蘇梓瑜的肩膀,表明他是站在她這一邊的。
蘇梓瑜對於他此刻的維護,心裡五味雜陳,在這個關鍵時刻,他還是選擇了自己,這於一向孝順的朱翊來說,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太后面色不好看,但對於兒子的決定也不好推翻,但心下頗為不快。
蘇梓瑜上前給太后行禮,「太后娘娘,臣妾發誓會好好地照顧兩個皇嗣。」
「哀家姑且聽著,皇后,人在做天在看,高氏的下場你也看到了。」太后仍舊敲打了一句,要她全然信任蘇梓瑜其實有幾分困難,畢竟她也是不見硝煙的後宮廝殺出來的,懷疑一切幾乎是她的天性。
「太后娘娘,高氏是高氏,臣妾是臣妾,豈能混為一談?」蘇梓瑜抬頭與太后渾濁的眼睛對視,這一刻她不會避開。
「起來吧,希望你不會令哀家失望。」太后皺眉道。
蘇梓瑜沒有再應聲,說得再多不如做得多更好。
見到這一幕,林瓏這才微鬆一口氣,好在關鍵時刻,皇帝還算頂用。
太后只是待了一會兒就乏了回宮,臨去前還嚴厲地看了一眼蘇梓瑜,順帶掃了眼林瓏。
林瓏感到背脊一涼,朝太后彎腰以示恭敬,最後感覺到這老太后的目光消失,這才直起身來,果然,太后的鳳輦已經起駕。
這皇宮出了人命,林瓏也不好久待,尋了個時機向蘇梓瑜告退。
「也好,你現在待在宮裡也不方便,趕緊回去吧。」蘇梓瑜輕拍林瓏的肩膀,「至於你夫婿,再過個幾天就會回來的。」
林瓏點點頭,「義母不要累著了,這萬大事還有下人去操辦,還是要顧忌腹中的皇嗣才好。」
「我會的。」蘇梓瑜笑著應了一句,現在沒有什麼事能重要過腹中的胎兒,本末倒置的事情她不會做。
林瓏在下午時分出宮回府,回程途中她還特意繞了一道到豐盛德,由如霞攙扶著下馬車,她站在豐盛德總店的門口看了看,確實挺有氣勢的,只不過無論是總店還是分店,這姓周的行事還是如此的卑鄙。
「大奶奶,我們要進去?」如霞有幾分忐忑地道,這與玉膚坊可是死對頭。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嘛。」林瓏輕鬆道,抬腳就邁進了豐盛德的大門。
「這位奶奶,需要點什麼?」很快就有夥計上前來迎接,看林瓏的穿著打扮,非富即貴的,他臉上的笑容又豐盛了許多。
林瓏環顧了一圈豐盛德的內部裝修,還算是不錯,頗有老字號風範,再看了看店裡的顧客並不多,看來擠兌了她玉膚坊,豐盛德的生意也沒有回暖太多。
林瓏上下打量的時候,正好與裡面出來的周當家目光對上,周當家大吃一驚,這葉世子夫人怎麼親自過來了?
撇去她是玉膚坊的東家的身份,她就不是他當面能怠慢的人,忙上前去行禮,「葉世子夫人能來,真是蓬蓽生輝啊。」
林瓏看了他一眼,「豐盛德是老字號,我還一次也沒來過,這會兒正好經過進來看看,周當家不會不歡迎吧?」
「豈敢,豈敢。」周當家的謙遜道,想邀請林瓏到內室說話,但又礙於男女有別,遂只能站在這兒說話。「歡迎之至,歡迎之至……」
林瓏噴嗤笑了一聲,引來周當家的側目,以及周圍幾個顧客的一瞥。
「周當家,最近我聽說了一個傳聞,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正好要找你來解解惑,你不會推脫吧?」她笑得相當隨和地道,不過話里的意思就不那麼隨和了。
周當家聽到林瓏的話,粗眉一皺,心頭一跳,這個年輕的世子夫人到來果然沒有好事,「葉世子夫人想要問什麼儘管問,在下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林瓏這回也不兜圈子,依然笑道:「我聽說年前放出風聲毀我名譽的人是周當家,不知是不是真的?」
周當家的腦海「嗡」的一聲轟鳴,這葉世子夫人是什麼意思?還是說她手裡掌握了什麼證據?這沒可能的啊,這件事他做得相當隱蔽,並沒有留下任何證據。
「葉世子夫人是聽誰說的?在下絕對沒做過這等事,又豈敢放出風聲去抵毀世子夫人的名譽?這可是要掉腦袋的事情啊……」
「原來周當家還知道這是要掉腦袋的啊?」林瓏好似恍然大悟地道,「我還以為周當家天不怕地不怕,一如去年你豐盛德為了打擊剛起步的玉膚坊,在蘇州陳村後山放的那一把火,枉顧人命,只為一己之私。」
這話一出,周圍不多的顧客都睜大了眼睛,畢竟這又不是什麼大案,不可能從蘇州傳到京城,但是只要聽聞無不色變。燒山,這姓周的為了生意還真是瘋狂,再思及前段時間關於玉膚坊的傳聞,後來還有皇榜闢謠,想來估計也是這姓周的乾的。
頓時,有人就把拿到手的胭脂水粉甩回給那夥計,這豐盛德的產品不如玉膚坊的好用,這是很多人都公認的。
「葉世子夫人,那是……那是周義做的……」周當家忙辯駁,一旦名聲毀了,這生意也就難做了,他可不似林瓏那般有那麼多靠山。
「周義就不是你豐盛德的人?」林瓏戲謔道。
「是,但……」
「是不就行了?你還要狡辯什麼?這麼說來,這次放出流言中傷我名聲的也是你吧?」
「絕不是,葉世子夫人,在下真的沒幹過這等事……」
「那你對天發誓啊,用你孩子的名義,一旦你說謊,他將遭到你誓言的報應。」
林瓏這步步進逼的話讓周當家頻頻擦汗,發誓?他的手在打顫,他的子嗣很是單薄,只有一個九代單傳的兒子,這是他心尖尖上的,平日裡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心裡怕摔了,拿兒子來發誓,萬一真有個三長兩短,他如何對得起地下的先祖?
「怎麼?不敢嗎?」
林瓏輕聲道,她早就知道這周當家的子嗣情況,如果他真的狠心拿惟一的兒子來發誓,那麼就別怪她心狠了。
「我……」周當家犯難了,舉起來的手也在打著冷顫,「以兒子起誓……」說了幾個字眼就無法說下去了。
哪怕他在商場上惡整對手的時候什麼手段都用過,但是身為父親,他捨不得拿惟一的兒子來冒險。
周圍的顧客催促道:「快點啊,磨蹭什麼?」
「就是啊,做沒做過這缺德的事情你心裡不清楚嗎?」
「詆毀別人的名譽,周大當家,看不出來啊……」
「……」
嘲諷的話接二連三地響起,一見到有熱鬧可看,外頭也漸漸圍滿了人,頓時竊竊私語聲漸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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