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炮鮑勃-斯維恩被重力過載狠狠壓在彈射座椅上,他的手還搭著操縱杆。壓力代償服緊緊擠著身體,像捏海綿一樣把他的鮮血從體內擠出來,噴得整個座艙都是。這個滿面絡腮鬍的硬漢因為失血過多,嘴裡不自覺地發出嬰孩般的呻吟聲,有氣無力。
現在並非是他在主宰戰鬥機,而是成了戰鬥機的控制思維供體。
鮑勃的a-18e攻擊大黃蜂遭受了可怕的重創,現正在吸吮他的生命來維持活力。這是新一代複合控制系統帶來的反噬效果。
甲午年大戰後,各國為了扶植傭兵體系、降低飛行員准入門檻,把大量戰術飛機的操縱系統全面升級為高度自主自動化的智能系統,新系統能在駕駛員受傷的情況下自動完成部分工作,其中包括逃脫戰區自保。鮑勃的a-18e攻擊大黃蜂已經失去了整個右機身系統和一半的液壓功能,控制電腦自動轉入逃脫程序;但瓦利爾斯無人戰鬥機群的壓力太大,自動控制系統不得不操縱飛機實施大過載機動、擺脫無人機的追擊。
為了保證駕駛員在機動飛行時不至於頭部缺血而暈厥,壓力代償服會自行充壓,把駕駛員腿部和身體的血液擠入頭部。
冰冷的機器根本不可能意識到,鮑勃的腿部在爆炸中被劃開了一條大口子。飛機每次機動、代償服每次捏壓,都在把鮑勃的血液不停地往外擠。座艙內的重力過載方向不斷變化,他的血逐漸在眼前旋轉、形成鮮血的漩渦。用不了多久,他的生命就要消逝在自己的血池之中。
沒過多久,鮑勃停止了呻吟。
操縱杆在機載電腦控制下反覆動作,把鮑勃的右臂扯得左右搖擺。他微張著嘴,身體沒有了知覺,思維又似乎醒著。腦子空蕩蕩的,像個曬癟的干饅頭。
「天空怎麼是紅色,我為什麼在這裡。這兒是到哪兒了。」鮑勃覺得自己像是被卡在靜止的時間中。
他看不到任何具體的東西,「老天,這是什麼啊。」
頭部嚴重失血讓鮑勃的視線中幾乎全黑,唯有中央處能感受到光亮。猩紅色的漩渦是他唯一能看得見的東西,那是他自己的血所混成的球狀霧,看上去就像是死魚充血的眼睛。
鮑勃試圖傾聽,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哪兒、在幹什麼,他想搞清楚自己為什麼在這裡。耳畔有呼呼的風、還有惱人的嗶嗶聲,反覆響個不停,可他記不起來這是什麼聲音,就連風的感覺都似乎很遙遠。
他逐漸有些明白了,是系統提示音「敵鎖定」和「危險」。有敵機,正在攻擊他。喉嚨使勁吞咽了幾下,毫無效果。耳朵里也聽不到什麼具體的聲音,倒像是有蒼蠅在圍著自己。就在這剎那間,鮑勃忽然覺得腦海里被射入一道光芒,把整個意識都晃得白亮。他記起來了,過去幾小時發生的事情就像一場電影般快速回放,這也許就是死亡的前兆吧。鮑勃在自己的大腦意識倒流中反覆看到三個詞:比爾、信任和死亡。
就在幾小時前,鮑勃還在為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差點兒跟比爾打起來。只要看到前美的難民潮和人們臉上低落而毫無榮譽感的表情,他就氣不打一處來。比爾這花花公子卻並沒有憂國憂民的心,竟然完全不在乎這悲哀的狀況。既然如此,鮑勃在普林斯公司內也待不慣了,看什麼都不順眼。他索性守在待機室查看任務信息和排班表,只要有任務,鮑勃總是往前沖,不管多危險。他在乎的並不是完成任務,而是發泄、同時也是逃避。
鮑勃需要讓大腦意識到自己還在努力拼殺,沒有放棄、沒有投降,他必須保持一個士兵的戰場狀態,不然就渾身難受,簡直可以比作被萬千螞蟻啃著。
比爾的慈善酒宴對於他來說,簡直就跟馬戲團耍猴兒差不多。鮑勃可不會穿上那身所謂道貌岸然的戲服,把自己打扮成滑稽的小丑。況且,今天是他該興奮的日子。普林斯公司接到了一項極為重要的軍事任務、在西海岸為整整12架遠程運輸機護航,保障他們安全降落。按照區劃來說,這任務應該由西海岸分部實施。但鮑勃怎麼可能坐得住,戰鬥能夠幫他逃避一切痛苦,腎上腺素勝過所有的美酒陳釀。他就這樣獨自駕機出發了,就像當年不辭而別一樣。
從普林斯公司飛到西海岸,光是飛行就是極富挑戰性的旅程,但只要一想到自己還在拼殺,他便精神滿滿的。就連途中的空中加油機飛行員都覺得今天的鮑勃格外開朗。
一切似乎都很順利,前面的運輸機護航都沒碰到任何敵機,可為什麼偏偏這時候出問題了,到底發生了什麼。
鮑勃完成了四架遠程運輸機護航後,帶領著尚有餘油的普林斯公司西海岸分部戰術戰鬥中隊、準備對第五架實施護航。可沒想到編隊竟會遭到莫名其妙的攻擊。剛才還在閒聊、一起吹牛、痛斥比爾風流的普林斯公司員工,忽然就全都被炸得四分五裂。
可他本人不可能就這麼死了,他是打不死的排炮。
鮑勃最終闖出了無人機的封鎖,但這逃亡路是真正的血路。他的前風擋被友機爆炸的殘骸擊碎、座艙失壓,全身多處受傷,整條航跡都淌著他的血。不過,排炮是不會屈服的。確切地說,他想追求在一種不屈和抗爭感覺之中迎來死亡。
a-18e攻擊大黃蜂再次開始劇烈機動,試圖甩開追尾的瓦利爾斯無人機。鮑勃的知覺有些恢復,但很快他就意識到這種感覺還是不恢復的好。飛機的每次微小振動,都給他帶來了難以想像的劇痛。座艙失壓,艙內空氣越來越寒冷,但鮑勃的額頭卻又干又燙,他時而清醒、時而模糊,仍憑這架戰鬥機把自己的鮮血擠干。
黎明到來之前,鮑勃覺得自己跌進了一片混亂之中。他的嘴唇已經變成了紫色,身體毫無半點生氣。就在這剎那間,他似乎猛地開竅了。這到底是怎樣的思維體驗,沒有人能知道。當一個人真正面臨死亡,所有的回憶和幻想全都疊在了一起,此時才能夠真正從一個全新的維度、時間維度為基準來觀察自己的過往。這就是一個人只有在瀕死的時候才能真正感悟的原因。
他忽然清醒過來,臉上的鮮血已經變得粘稠,但並不能掩蓋他雙眼中綻放的光芒。很多醫生會認為這是死亡的前兆,但鮑勃卻突然肯定了自己是絕對不能死在這裡的,因為他要改變。如果死了,就什麼都改變不了了。
手臂因為失血過多而變得麻木而難以控制,鮑勃近乎是以意志在控制。他感覺不到操縱杆,甚至感覺不到手腕,只是覺得像是有個木棒掛在自己的身體上;他看不見東西,視野內一片血紅。
但這不是絕路,新型綜合頭盔系統能夠用立體聲場模擬威脅來襲方向,把所有信息通過音頻傳達給駕駛員。這一刻,鮑勃真正意識得自己的身體融化、血液乾涸,只剩下一副空皮囊鋪在彈射座椅上,精神卻跟飛機的傳感器聯成一體。
鮑勃能感覺到身邊的目標,卻感覺不到自己的手臂。他扭動身軀,像是拉扯袖子;火炮瞄準的感覺讓他想起了剛入伍時的蒙眼拆裝槍械。
火炮再次迸射,天空中出現暴烈的刺眼光芒。a-18e兩翼下掛載的四個機炮吊艙一齊噴發最後的力量,巨大的後座力讓飛機猛然退滯,頓時讓這可憐的傷機陷入極為危險的境地。鮑勃的a-18e完全失去了右側垂直尾翼,根本經不住如此猛烈的重炮轟擊後座和可怕的震動。但飛控電腦似乎在接收著鮑勃的某種意志,這架飛機也變得頑強起來。後座力反覆作用,這架飛機開始利用完好的襟副翼系統參與輔助控制。兩個力量在機身上交互作用,a-18e也像是變成了一條發威的蟒蛇,左右抖動搖擺。
蟒蛇在夜空中噴射火流,轉管機炮的轟鳴響徹天際。
鮑勃也在大喊,他的咽喉和聲帶似乎都不存在了,但所有的意志也從他發黑的咽喉中爆發出來:「比爾,殺!比爾,一起殺!」
頭狼比爾並沒有來,也聽不到。
比爾到底在哪裡,這也是凱西-格林最為關心的問題。
她站在普林斯公司頂層別墅內,一邊招待貴賓、處理公司普通業務,一邊焦急地尋找比爾的身影。凱西非常確定,比爾是跟石獅公司的王小姐一起失蹤的。王小姐同樣下落不明,而且令凱西擔心的是,兩個人的電話都打不通。
凱西趁著中途換曲的空檔,端著手機往別墅另一側的露台平台方向走,她希望到了那兒能讓手機信號變得更好些。
「撥通了。」她對這個辦法能奏效感覺有些意外。
頭狼比爾沒有接聽,也沒掛斷。凱西反覆把手機從耳朵旁拿下來查看屏幕,也沒發現任何異常。
她把全副精力放在聯繫頭狼上,絲毫沒發現自己的身後正有一個黑影在快速接近。這個黑影動作快而兇猛,但詭秘極了。不僅是凱西,別墅內任何一個人都還沒發現危險正在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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