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法飛寇 第六章深穴

    「反正誰也到不了醫院！」一聲怪叫從廝打的人群外傳來，「今天全給我把命拼了！」

    話音落下，食桌旁的醉漢、拉架的安保員全都加入了這場混亂的鬥毆。人群一會兒圍成圈形圍觀單挑，一會兒又像團烏雲般到處亂撞，短時間看來難分勝負。其實，這場「武力談判」還是相當紳士的，至少沒人抄傢伙。客家人雖然人數不占優勢，但隊形很有章法，萬店長外聘工人雖然把他們團團圍住，卻也占不到丁點兒便宜。

    哨崗旁傳來的犬吠聲如同火上澆油，狗兒看來也按捺不住亢奮的情緒，打算加入衝突。喧譁中，有人打累了回桌旁歇一會兒，有人抹抹嘴重上陣，群架逐漸變成了一場比武聯歡。

    萬店長並沒廝打太長時間，體力很快不支。他衝著人群罵了幾句，又哈哈大笑，接著便用咒罵來充當武器。直到有人注意到天空中有雨點落下，越來越密，這場拳頭談判才勉強告一段落。雖然沒有任何結果，但至少增進了相互了解。

    珂洛伊半蹲在洞庫門口，注意力仍停留在散落的軍用板條箱上，她覺得這裡任何東西都有可能藏著她需要的情報。木箱表面已經變成了不均勻的黑綠色，每個箱子都不大，裡面肯定不會是炸彈。她走上前，掀開了其中一個箱子的蓋板，粗糙的木頭表面讓她手指感到輕微刺痛。裡面貨物也沒什麼特別的，全是些沒有標註的小盒子，碼放得整整齊齊。

    正想細瞧，她被人叫住了。

    萬店長一路小跑過來，肩頭襯衣濕乎乎的，不知是汗還是雨水：「他們不回城裡，而且又下雨了。你今晚留下來吧。」

    這句話倒是正中珂洛伊下懷。即便萬店長不說，她也打算留在上唐基地好好調查一番。剛才在車上昏昏沉沉地睡了小半天，現在臨近子夜，正是珂洛伊精神頭足的時候。

    「工人們住在基地的另一邊，就是家屬區里。唉，我也不管了。」萬店長把電瓶車的脫鉤摘下來，往後座扔上幾個盛裝自釀酒的奶瓶，接著讓炊事車旁的夥計裝了兩個飯盒，裝兜交給珂洛伊，「這是本地的假青麻酒雞，西馬可吃不到。」說著，便請珂洛伊上電瓶車。

    珂洛伊完全沒食慾，但盛情難卻，只好接了過來。萬店長重新啟動電瓶車，像開個小汽車玩具似的，動作熟練、憨態可掬。

    「不瞞你說，我在大戰時期是在航空母艦上開牽引車呢。那些王牌飛行員啊、精英啦，下來後全得求我。」他喋喋不休地邊說邊開。不過萬店長並沒把車開向家屬區方位，旁邊也沒有招待所或聯營賓館。小小的電瓶車繞了個大圈，向洞庫內開進去。

    沒等珂洛伊詢問，萬店長先開了口：「聽說你這位大記者要來，我早就吩咐人給你收拾好了一個特別的住處。不用猜，你肯定忙，日程很緊吧；我是做生意的，想趕快把東西全掏出來讓你報道，所以特意在地洞裡面布置了一個住處，方便你看。雖然條件比不上古晉的大賓館，但絕對是基地內最豪華的套件，你猜是什麼地方。」

    「嗯？」珂洛伊抬頭望著巨大洞庫，對所有東西都充滿了新鮮感。

    萬店長喜歡反問別人，但更喜歡聽到珂洛伊的哼嗯聲。珂洛伊的輕聲應和就像是頒給他的勳章，他不住地點頭，「最高級的套件，以前曾是上唐基地的指揮員和軍官宿舍。拐個彎就到，不遠了。」

    珂洛伊覺得「遠」這個字從萬店長嘴裡蹦出來時，就已經帶上了明顯回聲。車子進入洞庫後，外面的嘈雜喧鬧、雨點噼啪和惱人的犬吠一下子全都消失了；倒是平時悄無聲息的電瓶車，噪聲在洞壁往復反射下而格外清晰。

    洞庫通道並非一貫到底，中間有好幾個雙90度對向彎。這些設計可以防止精確制導炸彈直搗內部、抑制爆炸衝擊波，當然也給車輛正常行走帶來了不小的麻煩，一路上甚至沒走幾段直路。令人欣慰的是，庫內已經通電，基礎照明和通風設施都在工作。

    萬店長把車停在了中央通道末端，下車走到旁邊操作台前開門：「你安頓在這兒，我就放心了。這裡距離當年的核心區很近，你隨時都可以觀看。電話在每個通道庫門都有，但只能通內線。門口有安保員……」

    珂洛伊抿抿雙唇，覺得萬店長的囑咐太過於事無巨細，似乎另有醉翁之意。她基本能猜到萬店長在想什麼，可就是不說出來。

    肚子裡能說的全掏了個乾淨，就連明天早點券和早餐地點都說了兩遍，直到最後，萬店長才拿出撒手鐧：「另外，我聽說啊，洞裡晚上有怪叫，有人聽到像是哭聲，還有人說可能有幽靈。我認為這全都是無稽之談，世上怎麼會有鬼，只不過是通風系統的工作嘯音而已。不過呢，如果你一個人害怕，我還是很願意……」

    她笑了笑，這才到了說晚安的時候：「不必了，萬店長。我相信你的地方是最安全不過的。」

    萬店長的失望和沮喪情緒清晰地寫在耷拉的眉毛上。

    他準備關門時，忽然打了個激靈，口吻嚴肅地說：「對了，還有件事我差點忘了。」

    「怎麼？」珂洛伊笑了起來，她也大約猜到了，「明天儷琋來了別告訴她？」

    「對，對，先別告訴儷琋你在這兒住過。我是絕不會讓你住那些偏僻地兒去。可儷琋沒來，我怕她找我麻煩。」

    「我想管家婆也不會隨便讓外人進來。」珂洛伊嗅了嗅這裡的空氣，「指揮員及軍官宿舍嘛，我猜儷琋當年也在這裡住過。」

    「哦？我倒沒那麼想，有道理。」萬店長探頭看了看，就像個對女生宿舍表示好奇的大男孩。

    「但她也太把所有東西都當自己私產了。」珂洛伊不會把這位未謀面的女人往好處想。她的推測推理走得太遠，似乎認定了儷琋把蒙擊的過往也當成了自己的私產。

    萬店長雖然年近不惑，可仍沒本事猜到女孩的心思，他只把這句話當字面意思聽了。而且像所有年輕男子那樣喜歡在女性的評論中補充上自己的意見：「要我說，應該沒那麼簡單。我雖然沒見過儷琋，但從她跟班兒的表現來看，她對這裡的情感很古怪，不僅是常人對領地的占有感。但我又說不上來到底是什麼感覺。」

    「為什麼會那麼想，哪兒不對勁嗎？」珂洛伊對萬店長的判斷有些好奇。

    「不知道。也許明天見到她了，所有問題都能得到解答吧，但願如此。」他撓了撓頭，「其實我剛接手不久。這裡確實很怪，有時我都見怪不怪了。」

    珂洛伊吹了吹額前的金髮：「沒關係。」

    她心裡打定主意：今晚會找出答案，明天只需要那位儷琋點頭證實就行了。

    這是珂洛伊採訪的一貫做法，她要自己掌握所有的事實和證據，這才能從當事人那裡問出關鍵真相。如果準備工作沒做好，被採訪對象會瞧不起自己。

    送別萬店長，關上門，眼前這片曾經有無數人生活過的高級軍官宿舍區，對於珂洛伊來說才是真正的寶藏，這裡肯定記錄了當年蒙擊的生活和在此停留的目的。

    珂洛伊走進宿舍，裡面已經完成裝修，看上去像個三星級賓館。她把靴子和長襪脫下，短裙甩到一邊，好好伸了個懶腰。再換上拖鞋，從衣櫃裡拿出睡衣披上。接著，伸手打開所有壁燈、頂燈和走廊燈，讓這裡輝煌一片。看著這明亮的空間，想像當年曾經熱鬧的樣子，蒙擊也許就在其中呢。

    今晚註定是個長夜。

    這位鉑金髮的姑娘為了展開大腦的想像，便讓身體徹底放鬆下來。全身只穿了一件白絲綢的女性襯衣，外面披著睡衣，就這樣甩著袖子四處遊蕩起來。她觀察四周，腦海中模擬著這裡的人怎麼工作、如何生活，然後尋找突破口。

    「指揮員？軍官，還是管家婆。」

    她的思緒總是被這個女人干擾。那個女人為什麼總是不高興，對這不滿對那不滿。而且為什麼大家要在乎她高不高興。珂洛伊甩著衣袖，把每一步都踩得扎紮實實的，就像踏髒別人的床鋪那樣頗有快感。

    「我才不在乎呢。」

    先是住在這裡的客家人說，儷琋的東西不能碰，她會不高興；萬店長說沒經她同意就進來，她會不高興。真是個不快樂的女人啊。

    珂洛伊的腳步忽然停住了，她想起在洞庫門口那小孩兒說的話：

    一隻鬼從裡面放了出來，儷琋會不高興的。

    不知為什麼，珂洛伊很在乎這句話。倒不是說小孩一定誠實，而是她相信萬事必有其因。不管那孩子說的到底是不是鬼、是否真有鬼，都絕不會是平白的一句話。

    鬼是指什麼。民間傳說的妖魔鬼怪不必討論，現在能被叫做鬼的當然是中央大陸研製的決戰戰鬥機「百日鬼」。「鬼被放了出來」，也就是說在開庫前仍在洞裡，或者說現在還在洞裡。既然如此，就不可能是百日鬼，百日鬼真要在這個基地中，中央大陸就不可能草草撤離此處，基地也不會被廢棄。想想看，天守鎮的戰鬥、東奧斯特里亞航校的紛爭，還有前美亂局，只要是百日鬼經過的地方，無不地動山搖，上唐基地又怎麼可能獨善其身。

    鬼有可能被放出來，而那位管家婆儷琋只是「不高興」而已，她甚至沒有急於過來。那麼說的話事情還沒發展到緊急狀態，也不至於不能挽回。

    「照那麼看……」珂洛伊咬了咬嘴唇，莫名覺得後背發冷，「鬼應該還在洞內。」

    換氣系統再次啟動，發出嗚嗚的嘯音。

    珂洛伊知道這裡只有自己一個人，可心裡莫名覺得，四周好像有種很特別的東西在流動、緊貼著自己的身體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