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是真發起火來倒也算了,就是這種不陰不陽的語氣才最折磨人。年逾六旬的領事太監季宏抹了把額角的冷汗,笑意不減反增。
&爺這說的是哪兒的話呀,聖上宅心仁厚,您又是聖上唯一的親弟,老奴怎敢對您不敬呢!」
畢竟在這宮裡頭生活那麼多年了,季宏什麼樣的人沒見過?眼下的情況恐怕也就只有他才能壓的住。
魏延曦冷笑一聲:「是麼?那你倒說說,本王不過是想見皇兄一面,問清些事情罷了,這一個個都攔在本王面前做甚!」
季宏聞言趕忙賠笑道:「王爺息怒,您想見聖上自然是沒人敢攔的,只不過時候不巧,這幾日正好趕上聖上舊疾復發,遵照太醫的囑咐需要靜養,還請王爺諒解。」
說完,季宏回身將後頭的人一一掃視過去,厲聲道:「都站在這兒作甚,王爺也是你們能攔的人嗎!還不給我滾回去,該幹嘛幹嘛!」
他的語氣相當不好,不過那些太監侍衛卻一個個面露喜色,就跟得了特赦令一樣連滾帶爬的往後跑,生怕跑慢一步會被抓回來千刀萬剮似的。
等人都走散了,季宏這才回過身,朝魏延曦恭敬的行了一禮,道:「都是些新來的小太監,不懂事,如果先前不小心冒犯了王爺,老奴在這兒替他們賠個不是,還望王爺海涵。」
他擺出一副謙卑的姿態,魏延曦也不好咄咄逼人。縱然明知他這藉口是假的,卻也拆穿不得,不然明日準會被扣上一頂「不顧惜皇上龍體」的大帽子。
不過雖然拆穿不得,可魏延曦怎麼都咽不下這口氣。他冷冷的看著季宏,看他遣走眾人後,還能說出些什麼冠冕堂皇的話來。
誰知季宏忽然掀袍跪地,朝魏延曦深深叩首三下,神情嚴肅道:「王爺,老奴知道您想與聖上說什麼,但老奴斗膽,懇請王爺凡事多為聖上考慮考慮。聖上雖貴為天子,卻也有許多不得已的苦衷,老奴在宮中伺候數十年,是再明白不過的。」
&次聖上賜婚未能提前告知王爺,王爺生氣,聖上也能理解。只是王爺,請您相信,您是聖上最疼愛的弟弟,聖上是絕對不願看您受到任何傷害的!」
他言辭懇切,魏延曦經他這麼一說也有些猶豫起來。他始終不相信皇兄會糊塗到因為皇后的一句話就犧牲他。皇兄一直是個理智的人,胸有乾坤,絕不會做些莫名其妙的事。
眼見著魏延曦眉宇間的冷意散去不少,季宏知道自己的話說到點子上了。所以他再接再厲,又扔出一發重磅炸彈。
&爺,」季宏再次深深拜下,「聖上還托老奴給您帶一句話。」
&麼話?」
季宏深吸口氣,一字一頓的道:「聖上說,賜婚這件事上您受委屈了,但終有一日他會給您一個交代,定不教您今日的犧牲白費!」
其實季宏這話也是在賭的,賭皇上與王爺從小到大的情誼在他心中到底占了多大的比分,他能不能為了兄長犧牲自己一次。
魏延曦看他神情誠摯,不似作偽,心中權衡一番後最終還是選擇信皇兄這一回。他面上寒意不減,冷冷的看著季宏道:「好,這可是你說的,本王就等著皇兄的交代。」
說罷,他一拂袖,頭也不回的離開了崇明殿。
季宏看那抹挺拔的墨色背影逐漸遠去,終於鬆了口氣。他摸索著地面站起身,撣了撣衣擺的灰,閃身進了崇明殿的偏殿。
偏殿裡,一抹明黃۰色的身影正負手背立於窗前。聽見腳步聲,他緩緩回頭,露出一張與魏延曦有七分相似卻明顯少了些戾氣的臉來。
季宏跪倒在他身前,恭敬道:「陛下,王爺已經走了。」
魏承天點了點頭,「嗯,辛苦你了。」
&為陛下分憂,是老奴的榮幸。只是陛下,容老奴多嘴問一句,您說要給王爺一個交代>
&是不是想問,朕都已經下旨逼他娶妻了,還有什麼交代可說?」季宏話沒說完,魏承天便打斷道。
&老奴不敢。」
&什麼敢不敢的。」魏承天擺了擺手,目光透過窗外看向遙遠的天邊。
&曦是朕唯一的弟弟,朕自然不會虧待他。只是這盤棋沒他便下不下去了,朕不得已才利用了他一次,日後自會補償他。」
&以陛下這是打算……孤注一擲了?」
季宏問的隱蔽,但魏承天卻明白他的意思。
瞥了眼跪在腳邊的人,魏承天冷聲道:「孤注一擲?不,朕從來不做沒把握的事。這盤棋早在她踏上後位那日起便開始下了,她有膽子做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謀害皇嗣,誣陷忠良,真當朕什麼都不知道麼?當初她在鳳來宮前把淑冉杖斃時就該想到,這些賬,總有算清的那一日。」
淑冉,已故淑妃的閨名,自她獲罪杖斃後魏承天便再未喚過。如今乍然提起,魏承天的聲音里竟帶了絲自己都沒想到的顫抖。
多少年過去了,他還是忘不掉那個溫婉清秀的江南女子。那時在她的鐘靈殿,他作畫,她研墨,每每兩人視線相交時她就會害羞的紅了臉,偏過眼去,鬧脾氣似的不肯再看他。
那曾是他一生中最安逸快樂的時光,而她也曾是他想用一生來守護陪伴的女人啊……
魏承天的變化季宏看在眼裡,當年皇上看似最寵皇后,但又有誰知,其實淑妃娘娘才是他真正擺在心尖上的那個人。只因淑妃娘娘性軟,皇上為了保護她才特地將心機深沉的錦昭儀捧到明面上來。本以為這樣能讓她遠離後宮紛爭,誰知到最後反倒害了她的命。
魏承天深吸口氣,閉了閉眼,等再睜開時裡頭已經沒有了任何情緒。誰言帝王無情,只可惜這樣的情總要排在帝位之後罷了。他是一個皇帝,其次,才是她的夫君。
他墨黑的雙瞳里就像隱藏著一個無盡的深淵,其中囊括了天,囊括了地,囊括了天下蒼生,囊括了世間百態。
這就是帝王的眼。
九日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這九日裡,京都的輿۰論熱潮就沒斷過。大到酒樓飯莊,小到街邊窄巷,只要有人的地方就必然會聽到有關雍王婚事的話題。
只是比起興奮的民眾,兩位當局者卻沉默的出奇。眼看著吉日將近,國公府和雍王府居然一點動靜都沒有。沒有送禮的,沒有恭賀的,就連兩府的下人都每天該幹嘛就幹嘛,面色如常,一點喜慶的氛圍都看不出。
國公府里,齊遙清天天把自己關在清水苑裡,看看書、賞賞花打發時間,也不去前院走動,看上去對自己的婚事毫不關心。
倒是難為了齊蕭肅和趙氏,一個總擔心兒子會再過來鬧,屆時自己不好收場,一個則暗自氣惱齊遙清怎麼突然成了縮頭烏龜,害自己準備好的一肚子酸話損招都沒處使。
反觀雍王府,雖然也同國公府一樣沉默,可雍王殿下卻遠沒有齊遙清那麼淡定灑脫。整座王府的下人最近都提心弔膽的,就怕觸了王爺的霉頭。
因著常年在外帶兵打仗的緣故,王爺的威儀自是不必說。再加上他一向喜歡穿黑色的衣服,更襯得整個人冷峻沉穩,僅看著便讓人肅然起敬。
這本來也沒什麼,畢竟王爺一向如此,王府眾人吃冷炮仗也吃習慣了。關鍵要命的是對於這次賜婚王爺好像很不滿,終日繃著張臉,目光凌厲,連句話也不肯多說,那眼神冷的好像只要瞟一眼都能凍死一個人似的。
於是這就變相導致了整個雍王府除了王爺的貼身護衛梁威以外,其餘人都自動與王爺保持三尺距離,能不碰面就不碰面,誰不想多活兩年呢。
可是日子總是要過的,親也總是要成的,不管雍王殿下對這門親事有多不滿意,他總歸還是逃不過的。於是,眼看著婚期將至,王府眾人都不約而同的開始思考該為大婚準備些什麼,只是礙於王爺周身長期環繞的低氣壓,誰都不敢冒然開口罷了。
但矮子裡頭總得拔個將軍,雞群裡面總得挑只仙鶴吧?這不,第一隻出頭鳥就這麼被趕鴨子上架似的推舉出來了。
&什麼……王爺,您明日便要大婚了,這王府……好歹要稍稍裝飾一番吧……」
終於,在雍王大婚前一天,梁威受不住一眾下人的催促慫恿,趁著雍王練字的時候試探的跟他提起大婚事宜來。
&雍王殿下手上的動作頓了頓,哼了一聲,也不回頭看他,只是那張原本就冷峻的臉好像變得更冷了。
梁威被他那聲冷哼嚇的渾身一顫,艱難的吞了吞口水,恨不得立馬遁地逃離。可畢竟大婚這事迫在眉睫,他又背負著整個王府的殷切期盼,只得硬著頭皮繼續道:「您……明日大婚,再怎麼說這也是關乎皇家顏面的事,太敷衍……總歸是不好的。皇上賜婚,茲事體大,王爺您多少也應該顧忌些皇上的面子,不能太一意……孤……行…>
「……」
梁威剛把最後一個字說完便感覺一股殺氣撲面而來,自己就像是茫茫大海中的一艘小破船,瞬間便被主子揚起的狂風巨浪給掀翻了。
雍王人未動,頭也沒回,可單單這種沉默就已經讓梁威覺得呼吸困難了。他一臉英勇就義的悲壯表情,閉上眼,心說自己怎麼真就一時心軟答應幫那群傢伙問主子的意見呢,看如今這架勢他恐怕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誰知……
&你看著辦吧。」
冷氣驟然消失,雍王殿下輕飄飄的哼了一句,丟下手中的毛筆,直接越過梁威出了書房門。
只留下樑威錯愕的睜開眼,望著主子負手離去的背影默默抹了把頭上的冷汗,怔愣半晌都不敢相信自己這麼輕易便逃過了一劫。
目光移至放在桌上的硯台、毛筆,以及壓在下頭的宣紙,只見上頭龍飛鳳舞的書寫著一句詞:
&棹兮蘭槳,擊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懷,望美人兮……」
詞還沒來得及寫完,但王爺此刻的心思梁威卻是再清楚不過。
只因那句沒寫完的話——
望美人兮天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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