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行 薛蟒三上紫金瀧 褚綏斬蛇蒼鷺巢

    話說鐵頭羅漢法元見病維摩朱洪神情冷淡,正待往別處找尋能人相助,忽見正南方飛來了幾道紅線,知是褚綏打此經過,連忙上前喚住,二人相見,各把前事述說了一遍。

    褚綏道:「此次到鍛刀池,黯雲禪師業已他去,路遇滇西紅教中傳燈和尚,才知禪師隱居茅山紫金瀧。後來路過暮夜寺,見了知客馬元,聽說發生許多事故,師父出外尋找幫手。弟子想師父定不知道黯雲禪師住址,特來代請,約他下山,到暮夜寺相助。」

    法元道:「你哪裡知道。我自到九華後,人未約成,反與齊漱溟的女兒鬥了一次劍。後來十姊趕來解圍,又叫人與我送信,才知道黯雲禪師在此。等我尋到此地,他兩個徒弟又說他出外雲遊去了,是否人在紫金瀧,無從判斷。如果在家,成心不見,去也無益,我們另尋別人吧。」

    褚綏道:「我知道黯雲禪師西來,一則愛此地清靜;二則聽說此地發現一樣寶物,名為斷玉鉤,乃是戰國時人所鑄,在這瀧下泉眼中,所以駐錫在此,以便設法取到手中,決不會出門遠去。莫如弟子同師父再去一趟,先問黯雲禪師是否他去。別處不是沒有能人,能制服雲間仙的,還是真少。他老人家相助,勝別人十倍。師父以為如何?」

    法元聞言,也甚以為然,便同褚綏回了原路。

    剛剛走到瀧前,便見鹿清正在洞外,見他二人回來,好似很不痛快,說道:「大和尚又回來則甚?我師父不在洞中,出外辦事去了。老實說吧,就是在家,他老人家已參破塵劫,不願加入你們去胡鬧了。」

    法元一聽鹿清之話,越覺話里有因,便上前賠著笑臉說道:「令師乃是我前輩的忘年交,此番前來拜訪,實有緊急之事,務乞小師兄行個方便,代為傳稟。如禪師他出,也請小師兄將地方說知,我等當親自去找。」

    法元把好話說了許多,鹿清只是搖頭,不吐一句真言。反說道:「我師父實實不在山中。他出外雲遊,向無地址。至于歸洞之期,也許一天半天,也許一年半載才回,那可是說不定。如果你真有要事,何妨稍候兩日再來,也許家師回來,也未可知。」

    說罷,道一聲「得罪」,便轉向崖後自去。法元見了這般景況,如生不快,但是無可如何。

    褚綏見鹿清出言傲慢,也是滿心大怒,因黯雲禪師道法高深,不敢有所舉動,只得隨了法元,離了紫金瀧,往山腳下走去。

    師徒二人正要商量往別處尋人,忽然空中一道黑影,帶著破空聲音,箭也似的,眨眨眼已飛下一個相貌奇醜的少年,穿著不僧不道的衣服。

    褚綏疑心此人來意不善,忙作準備。法元連忙止住。

    那少年見了法元,躬身施禮,說道:「弟子三眼紅蛻薛蟒,奉了恩師倪十姊之命,知道大師輕易見不著黯雲禪師,叫我來說,禪師並未離此他去,請大師千萬不要灰心短氣。如今巴山派劍俠不久就在成都青茹庵聚齊,去破暮夜寺,非黯雲禪師下山,無法抵敵。家師劍未煉就,暫時不能下山相助。望大師繼續進行,必有效果,家師業與黯雲禪師飛劍傳書去了。」

    法元道:「我已去過兩次,均被他徒弟鹿清託辭拒絕。既蒙令師盛意,我再專誠去一回便了。」

    薛蟒聞言,便告辭走去。走不幾步,忽然回頭,又問法元道:「昨日我師兄苦孩兒司徒平送信的時節,可曾與大師見面親交?」

    法元不知他們二人的關係,便實說道:「昨日他將書信原是從空中拋下,不想被文筆峰前兩個女子搶去。我去要時,那兩個女子執意不肯,雙方幾乎動武。你師兄才下來解圍,費了半天唇舌,才把書信取轉。見了令師,就說我們一切心照,我自按書信行事便了。」

    薛蟒聽了,不禁獰笑兩聲。又對法元道:「那黯雲禪師的徒弟鹿清,家師曾對他有恩,大師再到紫金瀧,就說我薛蟒致意,他自會引大師去見黯雲禪師的。」

    說罷,便自作別而去。法元師徒二人等薛蟒走後,便整了整僧衣,二人虔心誠意往紫金瀧而去。

    那黯雲禪師是何派劍仙?為何使法元等這般敬重?這裡便再補述兩筆。

    那黯雲禪師也是巴山派劍仙鼻祖長眉真人的徒弟,生來氣量偏狹,見他師弟乾坤正氣上清真人齊漱溟末學新進,反倒後來居上,有些不服。

    只是長眉真人道法高深,越發不贊成他的舉動,漸漸對他疏淡。曉月含恨在心。

    等到長眉真人臨去時,把眾弟子叫到面前,把道統傳與了玄真子與齊漱溟。差點沒把曉月肚皮氣炸,又奈何他們不得。

    他早先在道教中,原名滅塵子。真人又對眾弟子道:「此番承繼道統,原看那人的根行厚薄、功夫深淺為標準,不以入門先後論次序。

    不過人心難測,各人又都身懷絕技,難免日後為非作歹,遺羞門戶。我走後,倘有不守清規者,我自有制裁之法。」

    說罷,取出一個石匣,說道:「這石匣內,有我煉魔時用的飛劍,交與齊漱溟掌管。無論門下何人,只要犯了清規,便由玄真子與齊漱溟調查確實,只須朝石匣跪倒默祝,這匣中之劍,便會凌空而起,去取那人的首級。如果你二人所聞非實,或顛倒是非,就是怎樣默祝,這石匣也不會開,甚或反害了自己。大家須要緊記。」

    長眉真人吩咐已畢,便自升仙而去。眾同門俱都來與齊漱溟和玄真子致賀,惟有曉月滿心不快,強打笑顏,敷衍了一陣。後來越想越氣,假說下山行道,便打算跑到千島湖隱居,所謂眼不見心不煩。

    因知寡不敵眾,又有長眉真人留下的石匣,倒也並不想叛教。不想在千島湖住了幾年,靜極思動,便游天台雁盪。

    在插虹澗遇見雲間仙,因論道統問題,曉月惱羞成怒,二人動起手來,被眾同門知道,都派他不對。

    他才一怒投到貴州野人山,去削髮歸佛,拜了長狄洞的哈哈老祖為師,煉了許多異派的法術。到底他根基還厚,除記恨玄真子與齊漱溟而外,並未為非作歹。

    眾同門得知此信,只替他惋惜,嘆了幾口氣,也未去干涉他。後來他又收了鍛刀池一個富戶兒子名叫朱洪的為徒,便常在鍛刀池居住。

    那裡乃是川滇的孔道,因此又認得了許多佛教中人。他偶游至茅山,愛那紫金瀧之勝,便在那裡居住。

    他同倪十姊的關係,是因為有一年為天饞老祖所困,遇見倪十姊前來解圍,因此承她一點情。

    他早知法元要來尋他,因為近年來勤修苦煉,不似從前氣盛,雖仍記前嫌,知齊漱溟、玄真子功行進步,不敢造次。所以法元來了兩次,俱命鹿清等設辭拒絕。

    法元第二次走後,便接到倪十姊的飛劍傳書,心神交戰了好一會,結果心中默默盤算了一會,覺得暫時仍不露面為是。

    便把鹿清叫在面前,囑咐了幾句,並說若是法元再來,你就如此如彼地對答他。鹿清連聲說「遵命」。暫且不提。

    且說法元師徒二人一秉至誠,步行到紫金瀧,早已看見鹿清站在澗岸旁邊。

    鹿清看見法元師徒迴轉,不待法元張口,便迎上前來說道:「適才家師迴轉,已知二位來意,叫我轉致二位,請二位放心回廟,到了緊急時節,自會前來相助。今日另有要事,不及等二位前來敘談,他老人家又匆匆下山去了。」

    法元尚疑鹿清又是故意推辭,正待發言,那褚綏已把薛蟒吩咐之言,照樣說了一遍。鹿清聞得褚綏提起薛蟒致意,果然換了一副喜歡面孔,先問褚綏的姓名,然後問他因何與薛蟒相熟。

    談了幾句後,漸漸投機。三人便在澗石上面坐下,又談了一陣。法元乘機請他幫忙,請黯雲禪師下山。

    鹿清知道法元心中疑慮,便向他說道:「我師父生平從不打誑語,說了就算數,二位只管放心吧。」

    法元方才深信不疑。又問鹿清道:「當初我同令師見面,已是三十年前。後來他老人家搬到鍛刀池,便很少去問候。小師父是幾時才拜入門牆,功行就這樣精進?」

    鹿清道:「你要問我出家的根由麼?就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只記得我小時候,是生長在四川一個荒山石洞裡面,我倒沒有娘,餵我乳的是一隻梅花鹿。有一天,我師父他老人家路過那山,我正跟一群鹿在那裡跑,我師父說我生有異稟,日後還可和我生身父母見面,便把我帶到鍛刀池,傳我劍術,到現今已十二年了。那個薛蟒的師父,曾經幫過我師父的忙,我要是早知道二位跟她認識,我也就早跟你們交好了。」

    法元見鹿清說話胸無城府,也不知道什麼禮節稱呼,純然一片天真,非常可愛。

    正想同他多談幾句,想打聽黯雲禪師在此隱居,是否為覓那斷玉鉤?

    方要張口,便聽崖後洞中有一個病人的聲音喚道:「清師弟,話說完了,快回來吧,我有事找你呢。」

    鹿清聞言,便忙向二人作辭道:「我家師不在洞中,未便讓二位進去。現在我師兄喚我,異日有緣,相見再談。」

    說罷,便急忙走去。法元與褚綏見鹿清走後,師徒二人一同離了紫金瀧,計算時日還早,便想起到千島湖蒼鷺巢去尋甘遂的師叔八手觀音飛龍師太下山相助,順便打聽甘遂、井平的下落。

    劍光迅速,不一日便到了千島湖蒼鷺巢前。降下劍光,正待舉步,忽見一陣腥風起處,連忙定睛看時,只見洞內躥出一隻吊睛白額猛虎,望著二人撲來。

    法元知是飛龍師太餵的家畜,不肯用劍傷它,忙望旁邊一閃。剛剛避過,又見眼前一亮,由洞內又飛出一條獨角白鱗大蟒,箭也似一般疾,直向褚綏撲去。

    那褚綏哪知其中玄妙,喊一聲:「來得好!」腦後一拍,幾道紅線飛起。

    法元忙喊:「休要冒失!」已來不及,劍光過去,把那三丈來長的白蟒揮成兩段。

    那隻黑虎見它同伴被殺,將前足微伸,後足伏地,一條長尾,把地打得山響,正要作勢前撲。

    法元見白蟒被褚綏所殺,知道闖下大禍,又聽得洞內有陣陣雷聲,便知不妙。也不及說話,伸手將褚綏一拉,喊一聲:「快逃!」二人劍光起處,飛身破空而去。

    法元在路上埋怨褚綏道:「你怎麼這般魯莽?我連聲喊你不可冒失,你怎還把飛龍師大看守洞府的蛇、虎給毀了一個?這位老太婆性如烈火,非常難惹。她對人向來是無分善惡,完全以對方同自己有無感情為主旨。我同她雖然認識,也只是由於甘遂的引見,並無深交。請她下山相助,也無把握,只是希望能先打一個招呼。此人本最守信用,但求她不幫助巴山派與我們為敵罷了。如今人未請成,反傷了她的靈蟒,她如知道,豈肯甘休?尚喜我們走得快,她如出來看見,豈非又是一場禍事?」

    褚綏見師父埋怨,情知做錯,也無可奈何。他雖入道多年,嗜欲未盡,尚不能辟穀。

    法元雖能數日不飢,一樣不能斷絕煙火。二人見甘遂找不著,無處可請別人,算計日期還早,本想回暮夜寺去。

    又想起巴山劍仙暫時不來寺中尋事,是因為自己不在寺中,表示餘人不堪一擊的原故。此時回寺,難免獨力難支。他是知道雲間仙的厲害的,便不想早回去。

    偶然想起每次往返武昌,並未下去沽飲,又在山中數日,未動葷腥,便想下去飲食遊玩,沿路不再御劍飛行,一路沿江而上,觀賞風景。褚綏自然更是贊成。

    師徒二人,於是到了漢陽,找了個僻靜所在,按下劍光落地。然後雇了一隻小船,往江中遊玩一番,再渡江上黃鶴樓上去沽飲。

    上樓之後,只見樓上酒客如雲,非常熱鬧,便找了一個靠窗的座頭坐下。

    自有酒保上前招呼,他師徒二人便叫把上等酒菜只管拿來。隨即憑窗遙望,見那一片晴川,歷歷遠樹,幾點輕帆,出沒在煙波浩渺中,非常有趣。移時酒保端來酒菜,他二人便自開懷暢飲。

    這一樓酒客正在飲食之間,忽見上來這兩個奇形怪狀的一僧一俗,又見他二人這一路大吃大喝,葷酒不忌。

    荊楚之間,本多異人,巫風最勝。眾人看在眼裡,雖然奇怪,倒也不甚注意。

    惟獨眾客中有一富家公子,原籍江西南昌,家有百萬之富。這姜公子單名一個越字,表字孟仁,自幼好武。


    祖上雖是書香門第,他父母因他是個獨子,非常鍾愛,不但不禁止,反倒四處聘請有名的教師陪他習學。

    姜越練到十六歲,他父母相繼下世。

    臨終的時節,把姜越叫到面前,說道:「你祖父因明亡以後,不肯去屈節胡兒,所以我便不曾出去求功名。我因仰承祖訓,你既不願讀書,也就望你去學習刀棒。不過我忠厚一生,只生你一人。我死之後,為免不為人引誘,墮入下流,所以我在臨死的時節,一切都替你布置妥當。我現在將我的家財分作十成:一成歸你現在承繼,任你隨意花用,以及學武之資;三成歸老家人姜安掌管,只能代你整頓田業,你如將自己名分一成用完,姜安手中的財產,只准你用利,不准你動本,以免你日後不能營生;還有六成,我已替你交給我的好友膝」

    剛說到這裡,便已力竭氣微,兩眼一翻,壽終人世。

    姜越天性本厚,當他父親病時,就衣不解帶地在旁親侍湯藥。

    這日含淚恭聽遺囑,傷心已極,正想等聽完之後,安慰老人家幾句。忽見他父親說到臨末六成,只說出一個「膝」字,便咽氣而死。

    當時號陶大哭,慟不欲生,也顧不到什麼家產問題。

    等到他父親喪葬辦完,才把老僕姜安找來,查點財產。果然他父親與他留下的一成,儘是現錢,約有七八萬兩銀子。

    老僕手裡的田產家財,約值有二十餘萬,皆是不動產。惟有那六成家產,不知去向。

    姜安只知道那六成中,除了漢口有三處絲、茶莊,因為隨老主人去過,字號是永發祥外,下余田業,一向是老主人掌管,未曾交派過,所以全不知道。

    估量老主人必定另行託付有人,日久不難發現。

    姜越是膏粱子弟,只要目前有錢,也就不放在心上。居喪不便外出,每日依舊召集許多教師,在家中練習。

    練到三年服滿,所有家中教師的本領,全都被他學會。每屆比試時,也總是被他打倒,越加得意非常,自以為天下無敵。

    這一班教師見無可再教,便又薦賢以代。於是又由姜越卑辭厚禮,千金重聘,由這些教師代為聘請能手來教他。

    他為人又非常厚道,見舊日教師求去時,他又堅不放走。對新來的能手,又是敬禮有加。

    於是那一班教師,舊者樂而不去,新者踴躍而來,無不竭力教授,各出心得,交易而退,皆大歡喜。

    姜越又天資非常之好,那些教師所認為不傳之秘訣手法,他偏偏一學便會。

    會了之後,又由新教師轉薦新教師,於是門庭若市,教師雲集。

    每值清明上墳,左右前後,儘是新舊的教師,如眾星捧月一般地保護,真是無一個大膽的人,敢來欺負這十幾歲的小孩。

    小孟嘗名聲傳出去,便有慕名來以武會友的英雄豪傑,不遠千里,特來拜訪。

    於是眾教師便慌了手腳,認為公子天才,已盡眾人之長,不屑與來人為敵。

    一方面卑辭厚禮優待來人,以示公子的大方好友;一方面再由教師的頭目武仲尼段文振說,先同來人接見,說話半日,再行比武。

    結果大多是先同教師們交手,獲勝之後,再敗在姜越手裡,由教師勸公子贈銀十兩以至百兩,作為川資,作遮羞錢,以免異日狹路報仇。

    有些潔身自好之士,到了姜家,與這位魏教師一比之後,便不願再比,拂袖而去。

    據段文振說說,來人是自知不敵,知難而退。姜越聽了,更是心滿意足,高興萬分。

    可是錢這種東西,找起來很難,用起來卻很快。他那七八萬兩銀子,哪經得起他這樣胡花,不到幾年光景,便用了個一乾二淨。

    要問姜安拿時,姜安因守著老主人的遺囑,執意不肯鬆手,反用正言規勸道:「老主人辛苦一生,創業艱難,雖然家有百萬之富,那大的一半,已由老主人託交別人保存,臨終時又未將那人名姓說出,將來有無問題,尚不可知。餘下的這四成,不到三年工夫,便被小主人化去七八萬。下余這些不動產,經老奴掌管,幸喜年年豐收,便頗有盈餘,已由老奴代小主人添置產業,現錢甚少,要用除非變賣產業。一則本鄉本土傳揚出去,怕被人議論,說小主人不是克家之子;二則照小主人如今花法,就是金山也要用完,當初勸小主人節省,小主人不聽,那是無法。這在老奴手中的一點過日子以及將來小主人成家立業之費,老奴活一天,決不能讓小主人拿去胡花,使老奴將來無顏見老主人於地下的。再者小主人習武,本是好事,不過據老奴之眼光看來,這一班教師,差不多是江湖無賴,決非正經武術名家。天下豈有教師總被徒弟打倒的,這不是明明擺著他們無能嗎?況且每次來訪友的人,為何總愛先同他接洽之後,才行比試?其中頗有可疑之處。老奴雖是門外漢,總覺小主人就是天生神力,也決不會這點年紀,就練成所向無敵的。依老奴之見,小主人就推說錢已用完,無力延師,每人給些川資,打發他們走路。如果真要想由武術成名,再打發多人,四處去打聽那已經成名的英雄,再親自延聘。這些親自送上門的,哪有幾個好貨?至於打發他們走的錢,同異日請好武師的錢,老奴無論如何為難,自要去設法。現時如果還要變賣田產去應酬他們,老奴絕對不能應命。」

    姜越人極聰明,性又至孝,見姜安這樣說法,不但不惱,仔細尋思,覺得他雖言之太過,也頗有幾分理由。

    即如自己羨慕飛檐走壁一類的輕身功夫,幾次請這些教師們教,先是設辭推倭,後來推不過,才教自己綁了沙袋去跳玩,由淺而深。

    練了一二年,丈許的房子雖然縱得上去,但是不能像傳聞那樣輕如飛燕,沒點聲響。跳一回,屋瓦便遭殃一回,一碎就是一大片。

    起初懷疑教師們不肯以真傳相授。等到叫那些教師們來跳時,有的說功夫拋荒多年;有的說真英雄不想偷人,不練那種功夫;有兩個能跳上去的,比自己也差不多。後來那些教師被逼不過,才薦賢以代。

    先是替未來的教師吹了一大陣牛,及至見面,也別無出奇之處。只是被眾人掇弄捧哄慣了,也就習成自然。

    今天經老人家姜安一提,漸漸有些醒悟。只是生來面嫩,無法下這逐客之令,好生委決不下。

    只得對姜安道:「你的話倒不錯,先容我考慮幾日再辦。不過今天有兩個教師,是家中有人娶媳婦;還有一個,是要回籍奔喪。我已答應他們,每人送五百兩銀子,還有本月他們的月錢一千多兩銀子,沒有三千銀子,不能過去。我帳房中已無錢可領,你只要讓我這一次的面子不丟,以後依你就是。」

    姜安嘆口氣答道:「其實老奴手中的財產,還不是小主人的。只因老主人有鑒及此,又知老奴是孤身一人,誠實可靠,才把這千斤重責,交在老奴身上。這一次小主人初次張口,老奴也不敢不遵。不過乞望小主人念在老主人臨終之言,千萬不要再去浪費,急速打發他們要緊。」

    說罷,委委屈屈地到別處張羅了三千銀子,交與姜越。

    姜越將錢分與眾人之後,知道後難為繼。又見眾人並無出奇的本領,欲留不能,欲去不好意思。

    姜安又來催促幾次,自己只是設詞支吾。過了十幾天,好生悶悶不樂。

    有一天,正同眾教師在談話,忽然下人進來報道:「莊外來了一個窮漢,要見主人。」

    姜越正要發言,那段文振搶口說道:「想是一個普通花子,公子見他則甚?待我出去打發他走便了。」

    說罷,立起身來,就要往外走。姜越忙道:「他如果是來求助的,那就叫帳房隨便給一點錢罷了。要是找我比武的,可急速引來見我。」

    段文振一面答應,一面已不迭地趕到外面。只見那人是個中年男子,穿得十分破爛,一臉油泥,腰間系了一條草繩,正與下人爭論。

    段文振便上前喝問道:「你是幹什麼的,竟敢跑到這裡來吵鬧?」

    那漢子上下望了段文振兩眼,微微笑道:「你想必就是這裡的教師頭,曾經勸我徒弟陸地金龍楚平,不要與你的衣食父母姜越比武,或者假敗在他手裡,還送他五十兩銀子的麼?可惜他本慕名而來,不願意幫助你們去哄小孩,以致不領你們的情。我可不然,加上這兩天正沒錢用。他是我的徒弟,你們送他五十兩;我是他師父,能耐更大,我要五百兩。如少一兩,你看我把你們衣食父母的蛋黃子都給打出來。」

    段文振起初疑心是窮人告幫,故爾盛氣相向。及至聽說這人是楚平的師父,去年楚平來訪姜越,自己同人家交手,才照一面,便被人家一指頭點倒。

    後來才說出自己同眾人是在此哄小哥,混飯吃,再三哀求他假敗在姜越手內,送他五十兩銀子,人家不受,奚落一場而去。這人是他師父,能耐必更大。

    只是可恨他把自己秘密當眾宣揚出來,不好意思。又怕來人故意用言語相詐,並無真實本領。

    想了一想,忽然計上心來,便對那人說道:「閣下原來是來比武的,我們有話好說。請到裡面坐下,待我將此比武規矩說明,再行比試如何?」

    那漢子答道:「你們這裡規矩我知道:若假裝敗在你們手裡,是三十兩;敗在你們衣食父母手裡,是五十兩。美其名曰川資。對嗎?」

    段文振心中又羞又恨,無可奈何,一面使眼色與眾人,表示要收拾那人;一面假意謙恭,一個勁直往裡讓。

    那人見他那般窘狀,冷笑兩聲,大踏步往裡便走。

    段文振便在前引路,往花園比武所在走去,打算乘他一個冷不防,將他打倒,試試他有無功力。

    如果不是他的敵手,再請到自己屋中,用好言相商,勸姜越送錢了事。

    主意拿走後,一面留神看那人行走,見他足下輕飄飄的,好似沒有什麼功夫,知是假名詐騙,心中暗喜。

    剛剛走到花園甬道,回看後面無人跟隨,便讓那人前行,裝作非常客氣的樣子。等到那人才走到自己的前面,便用盡平生之力,照定那人後心一拳打去。

    誰想如同打在鐵石上面,痛徹心肺,不禁大驚。知那人功力一定不小,深怕他要發作,連忙跳開數尺遠近。

    再看那人,好似毫不放在心上一般,行若無事,仍往前走。心知今日事情棘手,萬般無奈,只得隨在那人身後,到了自己屋前,便讓那人先進去。

    再看自己手時,已紅腫出寸許高下,疼痛難忍。那人進門之後,便問道:「你打我這一下,五百兩銀子值不值呢?」

    段文振滿面羞愧,答道:「愚下無知,冒犯英雄。請閣下將來意同真姓名說明,好讓我等設法。」

    那人道:「我乃成都宋明俊,久聞貴教師等大名,今日我要一一領教。如果我敗在你們手裡,萬事皆休;若是你們敗在我手下,你們一個個都得與我滾開,以免誤人子弟。」

    段文振已經吃過苦頭,情知眾人俱都不是對手,只得苦苦哀求道:「我等並無真實本領,也瞞不過閣下。只是我等皆有妻兒老小,全靠姜家薪水養活,乞望英雄高抬貴手,免了比試。如果願在這裡,我們當合力在姜公子面前保薦;如果不願在這裡,你適才說要五百兩銀子,我等當設法如數奉上。」

    說罷,舉起痛手,連連作揖,苦苦央求。

    那人哈哈大笑道:「你們這群東西,太替我們武術家丟人現眼。看見好欺負的,便狐假虎威,以多為勝;再不然乘人不備,暗箭傷人;等到自己不敵,又這樣卑顏哀求。如饒你們,情理難容!快去叫他們來一齊動手,沒有商量餘地。」

    段文振還待哀求,忽聽窗外一聲斷喝道:「氣死我也!」

    說罷,躥進一人,原來正是姜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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