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 至臘月,天氣愈發寒冷。筆硯閣 m.biyange.net
再加上年關將近,百業將歇。
路亭縣街面上來往的商客,肉眼可見的稀少了起來,悅來客棧的生意也隨之清淡了許多,每日裡除了一些老主顧偶爾會過來照顧照顧生意之外,幾乎看不到過路客上門打尖住店。
這一日晌午,楊戈送走了僅有的一桌食客之後,就徹底清閒下來了。
他照例從櫃檯下邊翻出一張草紙、一小節木炭,一筆一划的工工整整默寫著《十八路凌霜刀》的心法口訣。
說起來,他所學三門武功雖皆得傳於燕雲五鬼之手,但三門武功的側重卻都有所不同。
亂風腿側重於蓄勢,招式大開大合、剛猛無儔。
飄雪掌側重於身法,招式靈活細膩、陰柔並濟。
凌霜刀側重於真意,招式直來直去、殺氣四溢。
亂風腿暫且不提。
楊戈雖不敢豪言已這門腿法徹底吃透,但說一句已經掌握了八成,卻是半點毛病都沒有。
當然,區分一位習武之人是庸手還是高手的,往往就是最後這一兩成。
但要想徹底掌握這最後的一兩成,乃至想要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只能花費海量的時間與實戰去磨礪。
縱然是以楊戈的天資,也沒有任何捷徑可走。
而飄雪掌,楊戈的進度就十分緩慢了。
這一門掌法囊括大量了陰陽五行、太極八卦的知識,練至大成,身若鬼魅、氣若蛛絲,一掌出,掌力化分百千,虛實相映、轉換如意,站在敵人的視角,就如同飛雪撲面、避無可避。
但楊戈連理解那些晦澀的陰陽五行、太極八卦知識都極其艱難,更別說將那些知識融入身法和掌法中,進度自然十分緩慢。
是以他眼下在這一門掌法上,收穫最大的並不是身法、也不是掌法,而是這門掌法配套內功心法《飄雪訣》。
這門內功,似是為配合飄雪掌的身法與掌法所創,在內氣增長一途效用十分緩慢,甚至可以說,只做最基礎的周天運行,內氣增長都比修煉這門內功快。
但這門內功在內氣控制一道上卻是另闢蹊徑,修行之時內氣一出丹田就依次分化,同時進入多條經脈同時運轉、相互交融,最後百川歸海般回歸丹田。
如果說一門正常內功的行功圖,是一條彎曲綿延卻互不交融的單線,那麼飄雪訣的行功圖就是一張蛛網,丹田就在這張蛛網的中心處。
以此法修煉內氣,練至大成,內氣進可化百鍊鋼、退可化繞指柔,陰陽轉換隻在一念之間。
當然,從內功修行增長內氣為主、控制內氣為輔的正統武學思想來看,這門內功無疑是本末倒置的,大有丟了西瓜揀芝麻之嫌。
畢竟每個人的時間和心力都是有限的,你花在增強內氣控制上的時間和心力多了,花在增進內氣上的時間和心力自然就少了,等到身體和心力都過了勇猛精進的階段時,再想有突破,那必然是事倍功半……
但老話說,沒有最好,只有最適合。
對於從不愁內氣增長得太慢,只愁內氣增長得太快,「一不小心」就可能打通天地二橋,踏足歸真境的楊戈來說,《飄雪決》這門有些許『旁門左道』之嫌的內功,堪比頂級神功!
至於凌霜刀……
這門刀法就十分神奇了。
單從技法上來看,這門刀法比亂風腿還要簡單。
哪怕是除開基礎刀式之外的六路殺招,招式配上內氣運行圖,難度也絕對不比亂風腿那六路殺招更大!
但這門刀法的練法就很迷……
一邊要求習刀者每日揮刀三千次蘊養殺氣。
一邊要求習刀者「揮刀知刀不是刀、殺生知殺不是殺」的洗鍊殺氣。
還一再重申,要習刀者保持「霜殺百草、萬物歸寂」的純粹心境。
說人話就是你得知道你自己揮的刀,但不能把它當作刀;你得知道你自己是在殺人,但又不能真當作是在殺人。
就楊戈自己的理解,這門刀法就有股子「毀滅你,與伱何干」的裝逼味兒。
更迷的是,就在楊戈覺得自己把握不住刀譜所描繪的那種純粹殺意,尋思著是不是放棄這門刀法,不再鑽這個牛角尖,免得把自己練成神經病的時候……他一刀劈開了刀樁。
刀是一指寬的榆木刀。
樁是腰身粗的鐵樹樁。
隔著一尺左右的距離。
內氣沒有經過他的調動,自然的隨刀遊走,一刀下去,雪光一閃,刀樁「啪」的一聲就斷成了兩半!
而且斷口乾脆利落,沒有絲毫毛刺兒!
他自己都被這一刀嚇了一跳。
但他還沒來得及高興,就發現,自己又劈不動了……連刀樁的樹皮,都劈不開!
是不是就很神奇?
更神奇的是,凌霜刀配套心法名曰「長青決」,乃是通過觀想柏木對抗嚴寒酷暑、四季常青,依次洗鍊心中殺意。
一邊把握「霜殺百草、萬物歸寂」,一邊觀想柏木四季常青。
楊戈覺得,沒幾年神經病,真練不成這門刀法。
……
「吱呀。」
一篇心法口訣還未默寫完畢,門來就傳來停車的聲音。
他當即收起草紙,擦著手掀開厚厚的門帘一看,卻是劉掌柜與另一名店小二張二牛去買糧回來了。
他彎腰抓起一把積雪擦淨手上的碳粉,上前輕輕推開劉掌柜「我來,您先進去歇著吧。」
劉掌柜應了一聲,轉身長吁短嘆的進店裡去了。
「掌柜的咋了?」
楊戈疑惑的問道。
張二牛跟著嘆氣「咱們還是去遲了,糧食又漲了!」
「又漲了?」
楊戈的眼皮子跳了跳,忙追問道「漲了多少?」
張二牛愁眉苦臉的指著獨輪車上的麻袋「粟米六十文一斗,大麥一百二十文一斗。」
「啥?」
楊戈都驚了,不敢置信的掏了掏耳朵「你說多少?」
張二牛重複道「粟米六十,大麥一百二……咱這一個月的工錢,就只能買一斗大麥了!」
楊戈「昨兒不都說還四十五、九十二嗎?他媽的漲價一半一半的漲嗎?」
要知道,他六月份去買糧時,粟米才七文錢一斗、小麥也才十三文一斗,這個價錢都還得是當年的新糧,陳糧更便宜!
這才半年的光景,翻了都快有十倍了!
他在客棧的掌柜工資,每月也才二百五十文錢啊。
一月工資就買兩斗大麥?
張二牛愁得縮成了一團「就這,估摸著都還不是頭……」
楊戈「咋說?」
張二牛「糧市那邊所有小糧鋪都關張了,說是沒糧,只剩下『永泰』、『豐裕』、『富禾』這三家大糧號還有糧賣,那往後還不得他們喊多少是多少?」
楊戈氣得拍大腿「殺千刀的糧商!」
張二牛「可不,這些短壽的生兒子都沒屁眼!」
楊戈瞅著他愁眉不展的模樣,問道「你沒備糧食?」
張二牛唉聲嘆氣「就剩下兩三天的米麵了,早些時候瞅著糧價太高了,就想著少買點,等價錢便宜些了再買,哪知道……哎!」
楊戈猶豫了兩秒,嘆了口氣道「我先前備了一點點,一個人也吃不了多少,均你五十斤吧,就按我買時的價錢給。」
張二牛聞言如釋重負,連連作揖道「小哥兒仁義,你可救了俺家五口人啊,您的大恩大德……」
楊戈擺手「自己人就別客氣了,五十斤也不多,你們省著點吃,這都還沒過年,糧價還不知道啥時候才降能下來。」
他的心情也很沉重。
先前他在繡衣衛那邊得到過一些糧價上漲的消息,知道今年糧價上漲,是因為朝廷在暗地裡屯糧,預備明年與韃子開戰。
但眼下糧價的漲幅,顯然已經超出了正常範圍。
朝廷屯糧備戰,也不可能不顧老百姓的死活吧?
最便宜的粟米都七十文一斗,這個天價已經足以壓垮絕大多數老百姓……
張二牛還在碎碎念「俺省得、俺省得,往後你就是俺親哥,你叫俺幹啥俺就幹啥,要有二話,生兒子沒屁眼!」
楊戈心不在焉的回道「別扯淡,咱都是客棧的夥計,都聽老掌柜的!」
說完,他一手抓起一包糧食,轉身走進客棧。
……
天色漸暗。
楊戈心事重重的走進柴門街。
一道脆生生的聲音將楊戈喚回了神兒「楊小哥,這麼晚才回來啊?」
楊戈一定眼,就見一個穿著花棉衣、扎著紅頭繩的俏麗少女,笑嘻嘻的站在自家門前沖自己招手。
他勉強笑了笑「是啊,天都快黑了,你還要出去嗎?」
俏麗少女「是啊,我姐想吃扁食,我上街口打瓶醋!」
楊戈隨口回道「去吧,地滑,看著點路。」
俏麗少女「楊小哥你吃過哺食沒,待會兒上我們家去吃扁食啊?」
楊戈擺手「不用不用,我已經在客棧吃過了。」
俏麗少女「大家左鄰右舍的,你可別跟我們姐妹客氣啊!」
楊戈「謝謝,真吃過了。」
俏麗少女向他擺手「那好吧,下回做好吃的再叫你哦!」
楊戈嗯嗯啊啊的敷衍著,快步往自己家走去。
走到自家門前,他轉頭看了一眼街口那少女的背影,才開門進屋。
這對姐妹是一個多月前搬到他家隔壁的,據說隔壁本來就是她們家的老宅。
但她們姐妹倆那作派,總令楊戈覺得她們不該是住這種地方的人,而且到了柴門街後,也沒見過她們主動與哪個街坊搭過話,倒是回回撞見他,都會主動打招呼……
楊戈倒沒有自作多情,但她們對他的特殊態度,已經足夠他退避三舍了。
「汪汪汪……」
「想不想爸爸呀!」
關上門,楊戈抱著送上門的狗頭就是一陣狂搓。
小黃哈著氣,努力吐著舌頭舔他的臉。
「咦,好大的口氣,丑拒!」
楊戈嫌棄的鬆開口頭,拔腿往屋裡跑。
小黃搖著尾巴跟在他身後,衝進屋裡。
爺倆還沒玩鬧多久,小黃就豎起了耳朵,警惕的看向院門外。
楊戈順著它的目光看過去……
「篤篤、篤篤篤。」
有節奏的敲門聲響起。
楊戈鬆開小黃,快步出去拉開院門。
方恪滿臉堆笑的揖手道「東家。」
楊戈鬆開院門兒,笑著往裡走「等多久了?」
方恪跨進院子,反手關上院門「不久不久,我也剛過來一會兒……」
「正好,我有點事兒要問你……你拿了什麼?」
楊戈正準備問一問他關於糧價暴漲的事,忽然聽到熟悉的銀兩碰撞聲。
方恪摘下肩上的布包拿在手裡「真是什麼都瞞不過您的眼睛……這是您這個月的俸祿!」
二人一前一後走進裡屋,關上房門。
方恪將布包放在飯桌上解開,露出一個個拳頭大的雪亮銀錠……
只一眼,楊戈猛然皺起了眉頭「這數目不對吧?咱最近辦的那幾個雞毛蒜皮案子,有這麼大油水?」
方恪「這不是您聲威遠揚,幾個商賈想孝敬孝敬您嗎?」
楊戈抬眼盯著他,臉上最後一絲笑意消失「說清楚,錢哪來的!」
方恪不敢笑了,站直了身軀老老實實的回道「王家、李家、趙家,孝敬您的!」
楊戈「哪個王家、哪個李家、哪個趙家?」
方恪「『永泰』王家、『豐裕』李家、『富禾』趙家。」
楊戈驀地睜大了雙眼。
合著是我生兒子沒屁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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