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後,阿爾芒的巡邏依然沒能取得任何成果。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之前的行動導致大東方會的活動有所收斂,厭光的巫師們似乎已經徹底轉入地下,從地面上的世界中完全消失了。
如此毫無頭緒地追查下去,也不會有任何收穫。在最後一處據點附近來回徘徊了好一陣子後,從遠方飄來的報時鐘聲飄進了他的耳朵。今天又是一無所獲的一天。
不過在返回據點之前,他還有別的一件事想要做。
乘著公共汽車,不知不覺間他發現自己已經身處拉雪茲神父公墓的正門之前。這是毫無計劃,甚至毫無徵兆的行動。潛意識裡他覺得自己有必要為安德莉亞掃一次墓。可是當他下了車之後才注意到一件事:他不知道安德莉亞被埋在了哪裡,甚至不知道是不是在這座公墓。他之所以會來到這裡,僅僅是因為這裡是光明城最大,最為人所熟知的公墓。
猶豫片刻後,他還是在公墓外的攤販那裡買了一束白玫瑰,並邁著突然變得有些僵硬起來的雙腿,踏入了墓園之中。
夏日的氣息尚未完全離去,公墓之中卻已經開始蔓延出了一股令人膽寒的冷氣。接近日落時分,墓園裡只能看到稀稀落落的幾個人影。陽光透過稀疏的雲層,灑在那些墓碑之上,形成一片片斑駁的光影。他一路沿著小道向前,試圖在那些墓碑之上看到那個熟悉的名字。
這種嘗試幾乎就和他整個白天裡的行動一樣徒勞,並且愚蠢。阿爾芒深知這一點,但他此時也沒有別的能夠確定安德莉亞墳墓所在地的手段,即使是有,也不一定有勇氣去使用。現在他所能依靠的唯有一種幾乎不可能存在的僥倖。
這種僥倖出現了,只不過是以一種意想不到的方式。
由於他的注意力一直都集中在那些墓碑上,所以並沒能注意到身邊的情況。當他轉過腦袋看向路中央的時候,和那兩個人幾乎已經是面對面地站在了一起。
那是弗朗索瓦絲,如今她正穿著一身比夜色更加深邃的黑色長裙,黑色波奈特帽的寬大帽檐將她那張透著些許消愁的面龐包裹在其中。若是換了一個角度,她大概無法發現阿爾芒,阿爾芒也不可能看到她的臉。
但這些細節在如今都無關緊要了,因為同樣身穿純黑色正裝的德尚老部長,正挽著孫女的胳膊,站在一旁。如鷹隼一般銳利,又無比蒼老的眸子正冷冷地打量著阿爾芒的臉。
在對上視線之後,雙方都停下了腳步,卻沒有一方打招呼或是開口說話。對死者的懷念所引發的悲愴和愧疚感帶來的驚懼一齊衝擊著阿爾芒的內心,讓他如同木偶一般僵在了原地,無法採取任何行動。
半晌之後,還是由弗朗索瓦絲首先開口驅散了這瀰漫在三人周圍的冷寂霧靄。
「下午好,獵犬先生。您也是來掃墓的嗎?」
他有些不太自在地點了點頭,並且沒敢直視對方的眼睛。
「我很抱歉。」
弗朗索瓦絲垂下了眼皮,像是在為素未謀面的死者默哀:「是您的親人?」
「不是...或許算是...」
弗朗索瓦絲大概是是來為她的姐姐閃光掃墓。老德尚並沒有告訴她有關於姐姐的事,如今德尚會帶著她出現在這裡,就說明他所告訴她的一切都已經被這位老部長所知曉。一時間他不敢去想像,在這位老部長,老英雄的眼中,自己究竟會是怎樣的一種存在。
「那個叫安德莉亞的女孩不在這裡。」
聽到這久經滄桑卻依然沉穩有力的嗓音,阿爾芒有些驚疑地抬起了腦袋,看到德尚依然死死地盯著他,卻並沒有表現出特別激烈的情緒。最重要的是,他並沒有在對方的語氣或者眼神中感受到憎恨。
「被惡魔的附身的死者必須進行統一的火化處理,不可能被送進這樣的公墓。你來錯地方了。」
他的話語雖仍有些生硬,卻完全是不帶有絲毫惡意的提醒。在理解到這一點之後,阿爾芒輕輕地點了點頭,隨即將手中的白玫瑰小心地放在了不遠處的一顆梧桐樹下。
接著,他轉過身來,面對著兩人站立的方向,深深地垂下了頭顱。
「對不起。」
四周傳來清風吹拂樹枝的聲音。阿爾芒只聽到一陣腳步聲漸漸遠去。當他抬起頭來時,只看到道路另一頭兩人越來越遠的背影。
弗朗索瓦絲似乎被德尚帶走了,她沒有再回到那個作為據點的公寓之中。當天夜裡,阿爾芒一直沒有入睡。他反反覆覆地思考著自從第一次與大師見面以來至今為止的所有細節,試圖從中找出一些可供自己追蹤到對方馬腳的材料。然而直到太陽自東方再度升起,陽光從窗戶透進臥室,他也沒能得到任何有用的線索。
如今,他唯一能夠指望的東西,便只剩下了里卡多神父口中的那個辦法。
大約七點鐘左右,他便獨自一人前往位於附近教堂之中的辦事處,讓他意想不到的是,神父已經坐在那裡的沙發上等著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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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昨天把那些據點再次掃蕩了一遍。」一看見他出現,神父便開口說道,「有什麼成果嗎?」
「完全沒有。」
他搖了搖腦袋,正想要直接開口向神父索要那最終手段時,卻又突然有所猶豫。神父看到了他臉上的表情變化,便暫時閉上了嘴巴。
「倒確實有一件奇怪的事。我有個問題想要請教一下,除了附身以外,還有什麼其他的手段可以讓一個人與魔鬼產生聯繫嗎?」
這個問題有些出乎了神父的意料,他揚了揚眉毛,像是有些困惑:「您為什麼會有這種問題?」
「既然你是大主教的代理人,你就應該看過我的資料。我可以聞到那些魔鬼的氣味,不管是過去承接的所有委託,還是前不久追殺阿蒙,靠的都是這種能力。如果有被魔鬼附身的存在出現在我附近一定距離之內,那他就絕無可能從我的手中逃脫。但是昨天在調查那些據點的時候,我遇見了一件怪事。有一個人,我確定他的身上有魔鬼的氣息,但那氣息無比微弱,即便是對於剛剛被附身的人來說,那種氣息也顯得太過於微不足道。當時我試著追上他,可惜那傢伙動作實在是太快,把我甩掉了。」
「不是附身,卻與魔鬼有關聯麼...」
神父捂著下巴靜靜地思考了十多秒,那之後,他抬起腦袋,反問了阿爾芒一個問題。
「您對法術的了解有多少?」
「我會使用聖徒之錘,這就是全部。」
「那就相當於一無所知。」
阿爾芒一屁股坐在了神父對面的沙發上,沒有反駁。
「和近一百年來得到飛速發展的科學不同,對於法術這種東西,實際上一直都沒有一個完整的,能夠將所有的法術集中到一起的體系。目前最為廣泛傳播的,是由伊柯麗斯教廷所制定的對法術性質的說明。在這個說明之中,廣泛意義上的法術——並不包括那些魔術戲法,而是真正的法術——可以被分為三種。第一種,也是唯一被教會承認的一種,便是神術,您所掌握的聖徒之錘,教會麾下所有戰士所掌握,以及所能夠在教會體系中學到的法術,都在這個框架之中。
另外兩種法術則被教會指定為非法。其一為白魔法,這些法術實際上與教會所使用的神術並沒有太大區別,只不過使用者往往並沒有得到教會授權。由於法術並非某種實際存在的物體,而是一種知識,一種技能。教會很難通過某種特定的限制手段來徹底封鎖其傳播,所以對於白魔法的使用者,絕大多數時候教會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況且一般來說白魔法最大的使用群體還是各地獨立修院的修女們。尤其是像加洛林這種教會勢力所無法完全覆蓋的地方,更是需要她們來為當地的驅魔人們執行不可或缺的急救任務。
最後一個被指定為非法,並且受到嚴密監控和管制的,則是黑魔法。」
神父的話在這裡停頓了一下,他抬起眼睛,像是在觀察阿爾芒的表情。但阿爾芒的臉上沒有任何變化,只是平淡地等待著他繼續說下去。
「所謂的黑魔法,便是完全不可容忍的,被定義為異端的罪惡存在。和白魔法以及神術比起來,黑魔法的使用要簡單得多。使用者只需要通過某種特定的儀式,與來自地獄的魔鬼們建立聯繫——在經過特別的設置之後,這種聯繫會變得相當微弱。施術者以自己的靈魂作為代價,向魔鬼換取強大的法術支援。這些黑魔法使,在施術的時候不需要咒語,只需要一個簡短的念頭,魔鬼們就能夠按照他們所想的那樣將地獄的烈火傾瀉到人間。
不過,這些黑魔法使比起一般的邪教徒要清醒得多,使用這種黑魔法最終無疑會將其導向毀滅的深淵——他們自己能夠清楚地認識到這一點,所以,一個正常的黑魔法使,首先會竭盡全力通過各種術式來最大化地減弱自己與地獄之間的聯繫,從而使其遠離魔鬼的影響。另一方面,黑魔法的威力強大,性價比卻並不高。想像一下,只是輕輕一抬手就能造成75mm野戰炮彈一般威力的破壞,但代價是5年壽命。如此昂貴的法術,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他們是絕不會使用的。
由於這種代價實在是過於巨大,有一部分黑魔法使甚至不惜採取更加邪惡的手段:他們用其他人的靈魂,而非自己的靈魂與魔鬼作為交換,來換取法術的恩惠。黑魔法本身就不被教會所容忍,這種罪惡的行徑更是人類社會之中的毒瘤,歷來都會遭到教會執法者最沉重的打擊。
綜上所述,您所感受到的那股邪惡氣息,很大概率就是一個隱藏起來的黑魔法使。這些人混跡在人群之中,平日裡看不出什麼異常。可一旦他們露出獠牙,就會成為相當危險的存在。」
阿爾芒靜靜地聆聽著這一切,菲尼克斯全程保持著沉默,這種情況大概就意味著默認。
如果說所謂的黑魔法就是魔鬼的法術,那麼自己在使用菲尼克斯的能力時,也算是在使用黑魔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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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一個黑魔法使會出現在大東方會的據點附近?那些巫師,會不會和黑魔法有所關聯?您有考慮過這個問題嗎?」
「就我見過的其他大東方會巫師而言,在那些人的身上都沒有感受到過類似的氣息。我不能確定那個黑魔法使就一定和大東方會有關。而且,只是那種程度的氣息,也完全不足以供我追蹤到他們的老巢。」
他回想起來自己來找神父的目的,搖了搖頭,將有關黑魔法的事情暫時拋到了一邊。
「您之前告訴過我,教會還有一個可以追蹤到他們的最終手段。您現在還是覺得不到時候嗎!?您還打算像這樣舉棋不定到什麼時候?非得到一切都塵埃落定,再來悔不當初嗎?」
神父再次陷入了猶豫之中。但這一次,他並沒有思考太長時間,也許是阿爾芒的鍥而不捨逼迫他做出了選擇。
「三個月前,聖寵谷教堂的神父為一位去世的老人主持了葬禮。老人享年九十七,膝下沒有子女,名下也並無多少財產。因為為人正直,待人友善,一向很受街鄰敬重。教堂的執事們在收拾老人的遺產時,意外發現了一本被隱藏起來的日記。從日記中,我們得知了一個意外的消息。老人其實曾是大東方會的同情者和協助者,曾經與他們有過不少交流。日記里包含了大量有關於大東方會的信息,只是對於如今的局勢而言,那些信息大都已經過時,再起不到什麼用處。唯一有用的,是一句口令。」
「口令?」
「作為曾經在危難時刻對大東方會或其成員伸出過援手的報答,大東方會給了老人那個口令,並承諾,如果他或者其他與他有關的人遇到某種困難需要大東方會出手相助,那麼就可以帶著這個口令到某一秘密地點去與大東方會的成員見面。在確認過口令之後,他們會儘可能滿足帶來口令者的一切要求。老人很有可能從未使用過這一恩惠,現在,口令和見面地點全都都落到了我們的手上。」
阿爾芒微微睜大了眼睛,他仿佛看到了近在咫尺的希望。
「那麼,口令的內容是什麼?」
神父深吸了一口氣,隨後吐出了那句話:
「你又善良,又勇敢,你向深淵的絕境走了兩步。」
看到阿爾芒微微皺眉,神父接著說道:「這是他們的提問,而針對這個提問,你需要給出回答。正確的回答是:『一步向母親,一步向死亡』。」
「聽起來像是一首詩。」
「確實是一首詩。由維克多.雨果所作。作為大東方會最著名的同情者之一,雨果先生在他們組織的內部備受推崇。」
「如果是雨果先生的詩,我自認為有讀過不少,可對這一篇卻沒什麼印象。」
「那是因為這首詩少有詩集收錄,它寫於一八七一年6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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