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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葉策馬一路狂奔,在這樣顛簸的環境中,還要不停與坐在她前面的這個危險人物交談、商議行走路線。一開始,她繃著精神斟詞酌句,生怕自己說漏了什麼又被利用,精神與體力在同一時刻急速消耗,不出一個時辰,她就感到了疲累。但她知道,此時已經停不下來了,這樣的消耗是為了求生存,沒有喊累的間隙。
而在數番交流過後,她漸漸放鬆了精神。
這种放松,不是她想休息了,而是她對身前這個呼吸節奏又開始沉重起來的殺手,放鬆了些微警惕之心。正如他之前所言,要想真正做到合作,便必須拿出誠意,哪怕他們彼此改變不了互相敵視的關係,至少在眼前這段路沒有結束之前,這短暫的時間裡要做到投誠。
在與這個人的交談中,莫葉獲得了前所未見的地理學識與概念。亦如他所言,她學的那些,都是書冊上的筆錄,而山川大地雖然不會在兩三年裡改變輪廓,但是人工建設在這地理基礎上的建築,會不斷重複著毀滅與更新。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會有這種變化,人越稠密的地方,這種變化就越頻繁,哪是書本可以盡述的。
書是死的,能供人參考,但要慎於全套照搬而行。
從那片山坡離開後,一連跑了一個多時辰,莫葉終於停了下來。不是她想休息,也不是前面沒路了,具體地說,是有一道可能暗藏險境的道路,出現在他們眼前。這條路能不能走,需要一番思量。
一道山峽出現在了兩人面前。
大地的造化,往往都造就了人力無法媲擬的雄、奇、險、詭,人類的力量,在很多時候只能做一些依附於它們的工程,而不能直接改造它們。就如橫在莫葉眼前的這道山峽。仿佛天神之斧在大地上劈開的一道傷口,裂開的地面,兩端都是邊沿筆直墜下去的懸崖,無半分緩和態勢。
然而人乃萬靈之首。有人的地方,面對諸類兇險,總能得出求生法則。就是在這樣險峻的懸崖上,不知是由何人策劃以及出力,修了一道鐵索橋。
鐵索橋一共由縱深的六條粗鎖鏈組成,下方供人行走處並排四條鎖鏈,橫搭大約一尺寬度的木板,每板之間留有約摸一指粗的空隙,以供木板在乾濕縮脹時不影響橋的穩定。
鐵索橋底板還算緊密,但兩邊的扶手就異常簡陋了。只有左右而分的兩條鎖鏈,懸高差不多到人的腰部,中間非常稀疏的豎向連著幾段短鎖。留了這麼大的空洞,如果通行的人不規規矩矩走直線,在上面扭八字步。便極有可能從側面單鏈扶手下滑出去,掉進萬丈深淵。
莫葉苦練武道基本功兩年有餘,走直線毫無問題,要她在這樣正隨風輕晃、遇到碰撞會晃得更厲害的鐵索橋上狂奔,也是做得到的。但要她馭馬載人在這樣的軟橋上狂奔,她是絕對做不到的。
所以,在沒得到身前這個人的提示之前。遙遙看見前面那道裂壁的莫葉就勒韁放緩了速度。
黑馬似乎也感覺到了某種危險氣息,在離懸崖口大約還有三丈遠的位置站定,輕嘶了一聲。
莫葉也是到了這時才察覺到,一路上都在與她共謀路線的他,有一陣子沒發聲了。勒停了馬的她歪頭看了看,就見他不知從何時起。緊緊蜷起了身子。難怪……後頭這段路走得比較順,原來是因為他矮下一頭,沒有再遮她的眼。…
只是……他的樣子好像不太對勁……
「餵。」莫葉輕輕推了一下他的肩膀,並沒有用多大的力氣,卻不想直接將他從馬背上「推」了下去。
轟然一聲悶響。他攜了全身重量撞向地面,地上乾燥的沙礫被他的衣物擊起一層白灰,再又輕輕落回他身上,真正是摔得灰頭土臉。但他自己對此卻是絲毫未察,仍坐在馬背上的莫葉突然見著眼前的人直直跌了下去,先是一愣,隨後她的視線偏移,便見著地上的人還保持著蜷身握拳的姿勢。
原來他竟早就失去意識,只是因為他坐在前面,後頭的她沒能及時察覺。
像他這樣的人,能將身子蜷成這樣一團,絕非因為懶散或者寒冷,只可能是因為痛苦。莫葉想起之前自己給他的那兩記手刀,怕是真的傷到他了,忍到現在終於顯形。這本是她一直希望見到的,但不知為何,此時她見到了,心情卻並不如預料中的欣喜若狂。
也許是因為那短暫的合作心理在誘引著什麼吧?
莫葉輕輕嘆了口氣,躍下馬背,走到他身邊蹲下,扶著他的肩讓他躺平,然後她就看見他唇邊淋漓一片的殷紅,有些觸目驚心。
大概是內出血,以剛才那兩記手刀的位置來看,無論是肝破了還是脾破了,拖延了這麼久,無論如何都是死路一條了。
莫葉本來要握他的手腕,但她猶豫了一下,估摸著手腕的脈搏應該已經很弱了,憑她那點皮毛醫道怕是探不出什麼,於是她放下他的手腕,改探他頸側的大動脈,以做最後的判斷。
作為一個職業殺手,除了要有非常熟練的刺殺技巧,每一擊都必須精準命中,對自己最脆弱的幾處命門也要有極強的敏感防衛能力。比如在雙方搏鬥的過程中,對一個殺手而言,頸項要害應該比胸前大穴更重一步防衛。在對手的利刃離這幾處要害還有一段距離時,千鈞一髮之際,身體就能比大腦更快半步地做出反應。
事實證明,人也可以像某些動物一樣,將記憶存儲在肢體中。但這種快於大腦速度的肢體反應力,需要千萬次的練習,大多只會表現在特定的職業中。
凌厲便是世間千百種職業中的一員,他是一名職業殺手。在他出道之前,他手中的劍就已經空揮了數萬次,練到了接近靈蛇之精準,冰冷的劍鋒似乎能主動追趕目標任務的脖子。但他自己的脖頸,卻敏感的不允許任何人接近,即便是與他一起練劍數萬次的那兩個人。若忽然對他有此類接近的舉動,也會立即被他伸手準確的擋掉。
此時他已經沒有力氣擋掉莫葉探到他脖側的手指,但這並不意味著他沒有察覺。
在莫葉伸指輕輕壓上那條淡青脈線上時,凌厲忽然睜開了眼。眼中光華陡然一盛,但很快又漸漸黯淡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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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潛在客棧一樓辦理好入住手續,再去客棧後面的馬棚檢查了一下槽中豆料,然後回到客棧一樓大廳用了些飯菜,這才回到二樓客房。
高潛的房間就在岑遲房間的隔壁,他還未走近自己的房間,在走道里就聞到了強烈的酒氣,濃郁到已經不能稱之為醇香了。
高潛也已經快三個月滴酒未沾,其實也已忍得辛苦,但為了丞相的囑託任命。毫無疑問他會選擇繼續隱忍下去,但這卻使他對於酒的氣味十分敏感。…
意識到某種情況,高潛沒有探問什麼,直接推開了岑遲房間的門,然後他就看見了趴在桌上已然爛醉如泥的兩個人。地上滾倒幾隻酒罈子,酒水殘灑得到處都是。
看中年道人方無從椅子上滑到了桌子下面,抱著桌腳鼾聲漸起的樣子,顯然已經醉得不省人事。
還能倚在桌面上坐穩的岑遲似乎醉得輕些,臉朝里側趴在桌上,喉嚨里似乎正低聲錯亂的哼唱著什麼曲調,一隻手長伸向前。指端還勾著一隻酒罈子的繫繩。
「先生這是怎麼了?如此暴飲,有損身體。」高潛步入屋內,下一步就準備挪開岑遲手邊的酒罈子。
不料他的手才剛碰到酒罈邊沿,趴在桌上臉朝里側的岑遲忽然轉過頭來,與此同時,他原本只是摸著酒罈繫繩的手屈起五指。將罈子更牢固的抓在手裡。他凝視著高潛,一字一頓,似醉非醉地道:「老道已經不行了,你來陪我喝!」
「這不行,在下的責任是保護先生。而非陪先生酗酒傷身。」高潛言辭拒絕,並試圖再次奪走岑遲手中的酒罈子。
這一次,他輕而易舉就得手了。
因為岑遲忽然主動鬆開了手。
高潛抱著半罈子酒微微愣神,緊接著他就看見岑遲又拍開了一壇新酒的封泥。
「如果沒有人陪,其實自斟自飲或可更暢快些。」話音剛落,岑遲就掀起酒罈,「咕咚」一通猛灌,很快一罈子酒就空了一半。
旁觀這一幕,高潛只覺得有些心驚,同時他也隱隱意識到,此時他若想從岑遲這兒問出點什麼,比如問岑遲為什麼忽然這麼猛地酗酒,岑遲極有可能不願多說。
——其實他本該還能意識到一個問題,但因為他眼見岑遲的灌酒速度過於激烈,催得他必須先想辦法勸酒,所以才會忽略了此間藏於濃郁酒氣中的些許異樣氛圍。
視線稍移,高潛重新投目向桌底,挪開一把椅子,蹲在桌邊掰開方無抱著桌腿的手指,將他從桌子下面拉起來,扶到一旁椅子上坐下。
略作遲疑,高潛就拎起剛剛從岑遲手裡奪過來的半壇酒,但不是要往自己喉嚨里灌,而是手腕一轉,翻著酒罈子將酒水盡數潑在了方無臉上。
酒水依然醇香,但如果不是飲入肚腸,而是潑在臉上,那冰涼的親膚感受就跟清水差不多了。
方無果然清醒過來一些,半睜著眼,還沒待他看清面前站著的是誰,就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方先生,你們這都是怎麼了?為何忽然酗酒?」
方無搖晃著腦袋說道:「好酒不可浪費。」話剛說罷,他還伸出舌頭舔了舔唇邊掛著的幾滴酒水,那是剛剛高潛朝他潑酒醒腦時沾上的。
高潛嘆了口氣,正要開口再問,忽然就聽背後傳來酒罈摔碎的聲響。
緊接著就是岑遲的咳嗽聲傳來。
「咳……咳咳……」
岑遲手裡的酒罈子已經摔成碎渣,他原本抓著酒罈的手此時緊緊按在肋下,一聲咳咳一口血,唇邊一片殷紅,被酒水打濕的前襟很快又糊了一片刺眼赤色。
饒是高潛手底有過數條人命,此時看見眼前這一幕,仍是頓覺莫名驚恐。
只因為,這一切來得太突然。
「讓你陪我喝一場,你……咳……你不肯……」岑遲的臉龐因為身體裡爆發的痛苦而漸漸扭曲。略顯猙獰,他咳了一陣,極為艱難地斂下一些咳意,便望著愣神站在對面的高潛。喘息著說道:「沒機會了……你現在就是想……也沒機會了……」…
「沒有機會」這四個字,在高潛的印象中,具有兩重意思。
一種普通的意思,只是一個事機的錯失;另有一種特別的意思,渲染著危機感。
但此時高潛看眼前的事況,從岑遲喉中嘶啞出的「沒有機會」這四個字,既像是在指喝酒這件事,又仿佛隱約透露著另一重意味。然而,僅憑屋中這兩個沉醉在酒夢中的兩個人,能如何動得了他高潛?
即便酒勁能壯慫人膽。能增莽夫力,但他高潛可是相府十家將之首,禦敵防身憑的是武技,莫說兩個酒後瘋漢,就是再來二十個醉酒瘋漢。都不是他的對手。
何況此時本就不會武功的岑遲又有了毒發的狀態,已然是個廢人。
所以高潛在短暫的怔神之後,就轉身又看向了醉癱在椅子上的方無。根據高潛的了解,方無是有武藝藏身的,只是近乎從不顯露,故而在此時客棧房間裡這個有些古怪的環境中,高潛對方無的警惕會更高一些。
還有一點就是。倘若岑遲真的毒發了,那麼要讓他保命,唯有想辦法使方無出手行針。
然而當他回首看向方無,就見道人絲毫沒有清醒的樣子。
道人此時似乎也看見了正在不停咳血的岑遲,然而在他醉酒迷濛的雙眼看來,岑遲那不是在咳血。而是在吐酒,所以他只是胡亂拍打著椅子扶手,斷斷續續叫道:「剛喝就吐,糟蹋!糟蹋……」
「岑先生是毒發了,方先生。你快醒醒,有沒有什麼辦法將毒先壓下去?」高潛沒有理會方無醉酒後的胡言亂語,只是一邊喚他,一邊用手拍他的臉。
此時此刻,高潛的情緒還是比較冷靜的。
然而坐在高潛身後兩步距離外,正不停咳血的岑遲看著眼前一幕,卻是皺了皺眉。他的精神還很清醒,情緒卻有些浮動,不是因為身體裡的痛苦難熬,而是有些焦慮於一件事。
猶豫只在瞬息間,岑遲身形向左偏了偏,從椅子上摔了下去。
聽見背後傳來「咚」一聲悶響,高潛目光迴轉,就看見岑遲摔到了桌下,情況不明。
高潛只得又暫時放開方無這邊,朝桌下跑去。
「先生!」高潛在桌旁蹲下,像剛才拽方無時那樣,抓住了岑遲的一邊手臂,要將他從桌子底下拽起來。
而就在高潛抓住岑遲的小臂往上一拎的同時,他忽然感覺到,手下這個本該因為毒發昏迷使不上勁而變得非常沉重的身體忽然輕如飛羽……向他飛來!
摔下椅子,本來就是岑遲控制自己的身體而行動,並非因為昏厥脫力。
所以他在身體撞地後,壓在一側身下的那隻手其實已經聚力撐住了地面。只待高潛在桌邊蹲下,再拉他一把,他就將一躍而起。
如果高潛沒有蹲下來,岑遲或許還會有些猶豫。
但高潛果然如預料中那樣蹲下來,岑遲便不會放棄這個機會!
「嘭!」
岑遲用盡全身力氣一躍而起,像一隻八爪魚一樣,掛在了高潛身上,將他往地上摁去。
習武之人最初練下盤,通常都是站著練,至於在蹲著的時候,下盤還穩不穩,這個是與否之間的比率就有些懸了。岑遲只有賭一把,根據他所知曉,面對外力攻擊,大部分習武之人蹲著時都不如站著時那麼穩,只是不知道這條慣例在高潛身上能準確幾分。…
可除了這點機會,他再也沒法在高潛身上找到別的襲擊機會了。
所以他只能賭!
「老道!」
在如惡狼一般撲向高潛的同時,岑遲嘶吼了一聲。
在岑遲猛然反撲的時候,高潛心裡有一瞬間的吃驚,但他身為相府十家將之首,受過諸多訓練,曾經也在隨丞相出行的時候見過多種突發狀況,所以面對今天客棧房間裡的突發狀況,他能很快恢復冷靜頭腦。並清晰的嗅到一絲危險氣息。
一個不會武功的廢人,能對自己造成什麼威脅?
如果不是因為丞相的命令在那裡,要殺這個突然發難的書生,只用一掌還嫌多餘。
至於那個中年道人。也許他會些陰招,但只憑一雙肉掌,絕難避過自己十招。
高潛嘴角浮現一絲冷笑,從蹲身到站起,他的身形的確趔趄不穩,但還不至於被毫無武功底子的岑遲一撲即倒。他不僅沒倒,也沒有鬆開抓著岑遲的手,而是五指如一把生鐵鉗,驟然收緊三分,箍得岑遲右臂手骨「格格」輕響。不斷也得裂。
而就在岑遲的右手小臂快要被高潛折斷的時候,天空忽然膨開一片白色粉末!
高潛下意識閉上眼睛,緊箍岑遲手臂的五指力道略微一緩,然後他就嗅到了淡淡的麵粉香氣……
居然是麵粉!
高潛意識到自己上當了,在睜開眼之前。抓著岑遲小臂的五指已提前發力。他已經意識到這個在他眼裡類同廢物的書生實則極為陰險狡詐,他有些後悔,剛才他下手應該更狠一些,直接一掌先廢了此人,而非只是較勁於一隻手臂。
但他的這點察覺終究是滿了半拍。
就在身邊傳來岑遲吃痛悶哼的同時,高潛也感覺到了脖子上的那點涼意。
這絲涼意比刀鋒更薄,所以也令高潛更為不安。
他恍惚記得這是什麼器物才能給人的感受。但又記得不太清楚……
——這是因為,他以前只是旁觀這種器物纏死別人,而今天他是第一次親自感受,這種器物纏到自己脖子上的滋味。
「死吧!」
身旁一聲暴吼!
聲音仍是來自那個平時看著謙和、斯文、單薄、病弱的書生……岑遲!
「你!」高潛在麵粉白霧中睜開眼的那一刻,他亦怒吼出聲,如掉進捕獸器中的猛獸。
但他只來得及吼出這一聲。
纏在高潛脖子上的。是一根如絲般細、但卻比鐵絲還堅韌的絲弦,若非弦上已經染血,肉眼或許還不亦看清。
但不論如何,這樣看似細弱的線一旦纏上了高潛的脖子,勒在具有一定彈性的肌膚里。縱使高潛袖子裡藏有一把利可斷金的匕首,他也不可能揮匕割頸斷弦。
何況,岑遲顯然不會給他這個機會。
右臂骨折的劇痛、肋下毒發的絞痛一齊轟擊著精神,幾欲令岑遲昏厥,但他知道事情此時才到了勝敗瞬息翻轉的最關鍵處,他不能鬆懈分毫,所以他毫不猶豫啟齒狠狠咬在自己的舌尖,滿口腥咸只為以這第三種最接近大腦神經的劇痛來提神!
在以痛抵痛的同時,他還算完好的左手衣袖狂舞,點點如閃過縫隙的白光飛掠,只憑一次機會,就成功纏上了高潛的脖子。
他就如一個從未套過馬的生手,卻只以一次出手,就將一匹正憤怒癲狂的烈馬套了個正著。
這一次,他亦在賭!…
如果沒有投准,緊接著他將面對的會是死無葬身之地的懸崖,他再無機會出手。
也許是距離太近,也許這可算另一種天意所驅,助他那平時只會執筆舞墨書寫的手,忽然有了神擊之能!
「喀…」
岑遲左手大拇指屈起,狠狠按在手中那隻小盒子邊沿一處突,直接將其摁陷下去,然後他就鬆開了手。
小盒子脫離了岑遲手掌的控制,卻並未變成死物,在一聲輕微的異響過後,它開始自動收緊從盒體裡「吐」出的那道細絲。但由於細絲的另一端纏在了一個人的脖子上,盒體的重量顯然拽不動一個青壯男子,所以它只能倒飛出去,貼在了他的脖子上。
儘管如此,盒體內的絲線仍沒有停止繼續收緊,絲弦張扯到極限,盒子裡便又發出了一種機簧互相打磨的金屬聲音。
絲弦的另一端已經在高潛肌膚柔軟的脖子上勒出深深的一道血痕。
喉結被鎖,無法說話,脖子上最大的血管和呼吸氣管被勒緊,高潛的腦海里已經出現了寂滅空白。
然而就在他即將失去意識、岑遲就要真正得手的前一刻,小盒子內部機簧金屬片摩擦發出的聲音近在耳畔,給了高潛一種提示……
這應該算是岑遲在「絞殺高潛」全程計劃中最大的疏漏了。
但這一處失策也不能盡算作是岑遲的疏漏。
因為即便是主持製作這個盒子的工部官員。恐怕都無法料到,只是丞相府里的一名家將,居然能知曉掌握破壞這器物的竅門!
高潛終於記起來,纏在自己脖子上的是什麼東西。以及它的弱點在哪裡。
他不再遲疑,飛起一腳將身側的岑遲踹出老遠,與此同時,他的一隻手已經探入袖中,抽出了那把貼膚綁在小臂上的鋒利匕首。
他的另一隻手胡亂抓向自己的脖頸,握住了那隻吐出絲弦的盒子本體,一旦確定所握無誤,另一隻手抓著的短匕當即橫向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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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等得太久,端著一隻碗的前任御醫吳擇就回來了。
「我問了江潮,那流寇的箭鏽污太重。便想著煮了這碗藥,防著傷口惡變。」吳擇一邊走近,一邊解釋了一句。
林杉含笑說道:「有勞醫師費心了。」
「費心也就這一兩天。」吳擇淡然一笑,「進屋坐下再喝。」
兩人進了屋,在桌邊坐下。林杉接過藥碗吹了吹熱氣,然後就一口飲干見底。
吳擇摸了摸下顎鬍鬚,斟酌片刻後說道:「你覺得飲下這碗藥,像是在飲什麼?」
林杉略作思酌後便道:「像飲茶,略為苦澀,但於口舌間並不為難。」
吳擇又道:「那你飲茶是什麼感受?」
「茶還是茶。」林杉平靜說道,「我想它是茶。」
吳擇嘆了口氣。說道:「看來唯有清水無色無味,不會改變本質。」
林杉想了想後說道:「用失去味覺的代價,換取聽覺和嗅覺的敏銳增強,其實我應該還算是賺了。」
吳擇微微搖頭道:「這是病態的,不等於交換,你還是當心點兒好。」
林杉面露微笑。沒有再說什麼。
吳擇沉吟了一會兒,似乎有話要說的樣子,但他又只是欲言又止了片刻,並沒有真的說什麼。
「我能做的事也就這麼多了。」吳擇不再逗留,收了藥碗起身便出去了。只丟了句不具什麼意義的話,「你安生點,別再跑去外面折騰,不打擾你休息,我先走了。」…
他本來是想提那血鴆的事,但最後作罷,因為他恍惚覺得,這件事如果連廖世都沒有向林杉提過,那麼自己也該守口如瓶,才最和宜。
但是,為了什麼理由向林杉隱瞞血鴆的事?吳擇其實也還不確定,自己這麼決定的憑據是什麼,
林杉起身送吳擇出屋,站在屋檐下看著吳擇走遠的背影,他忽然覺得自己也虧欠了這個人許多。
如果沒有三年前的事情,吳擇應該還舒舒服服待在京都,不至於被逐出太醫局,名聲還被敗落得如此破落。
這種情緒沒有在林杉心裡盤踞多久,因為很快又有兩個人進了這處院落,將他的精神引向另一件事。
江潮與山良一起走進來,看著江潮手裡拿著的一疊紙,字跡較為潦草,可見書寫速度之倉促,應該是對那兩個流寇的審問結果出來了。
「流寇的寨所已經審出來了,請大人過目。」江潮在回稟的同時,將手中的審訊供狀遞給林杉,然後候立一旁。
等待了一會兒,見他差不多看完了,一旁的山良忍不住說道:「大人或許太高看那些流寇了,只是一碗油辣椒灌下去,刑具還沒輪上,他們就都招了。」
林杉比了比兩份手印籤押明顯不同的口供筆錄,就見上面的內容卻大致一樣,他語氣里似笑非笑地說了句:「事情似乎確如你所說,這兩份供狀上沒有耍一點花招。」
略微頓聲後,他就又道:「不過,留個心眼也不多餘,也許那流寇也知道我們會對口供才放棄反抗。如果剛才我們只留一個活口,沒準便會寧死不說。」
山良聞言,這才意識到自己思慮不夠的地方,連忙點頭。臉上一片誠服表情。
江潮沒有參與這番對話,他只等林杉看完兩份供狀,然後就詢問了一聲:「那兩個招供了的流寇,大人決定如何處理?」
「剛才見他們的出手。兇殘且毫無商量餘地,想必各個都是罪案累累,滿手鮮血。」林杉微垂著眸,視線在兩份供狀中幾行數據上重複掃視兩遍,然後接著說道:「這等流寇,欺壓良善,劫掠鄉里,惡習已成慣例,便留不得了。」
江潮拱手道:「領命。」
林杉徐徐說道:「寨子那邊也交給你們了,流寇要盡數剿盡。但婦孺不殺,做得乾淨些。」
一旁的山良聞言思索了片刻,忍不住道:「剿滅匪寨,若有婦孺恐怕也活不得了,她們的夫家作惡。一旦少了寨子庇佑,即便不餓死也得被尋仇的人折磨。不如一併殺了,免得她們生來痛苦。」
林杉微微搖頭說道:「這些婦孺,吃用皆為劫掠所得,用生來受苦作為償還算得了什麼。讓她們看清自己的過錯,也讓受過山寨侵害的普通百姓看一看,作惡的結局。這比直接殺了這些婦孺要有價值得多。世人心中皆有惡念,如果善勸無效,那就要改用強行震懾。」
山良微微愣神,一時之間,他有些分辨不清,自己剛才建議的殺儘是不是錯。此時林杉主張的留活是不是對。
林杉掏出隨身攜帶的印鑑,分別在兩張供狀上落印,然後交還到江潮手中,接著又吩咐道:「處理完匪寨里的事,就將這兩份口供遞去關北府。物資收繳的事會由關北郡府兵處理。」
江潮接下供狀,質疑了一句:「此事不應該是通知沙口縣縣衙擔管麼?」…
「五十三人的匪寨,恐怕沙口縣衙早已被反震懾了,有些心憂他們扛不住。」林杉將剛才用過的印鑑收起,徐徐又道:「郡守府兵我還是使得動的,再者也是防著一縣衙司口風不嚴。如果不是明天就要離開了,這事也許還有另一種辦法……也罷。」
江潮再沒有異議,但也沒有立即領命告辭,而是將蓋了林杉印鑑的供狀轉手交給了身旁的山良,事情也轉交下去。
看著山良走遠了,江潮折回目光,看著林杉說到:「大人,我們進屋詳談。」
兩人步入室內,看著林杉先在躺椅上坐下,江潮隨後才落座一旁的凳子上,梳理了一下腦中思路,接著緩緩開口道:「大哥,你之前吩咐的事情,我也著空審出來了。那幾個流寇雖然秉性兇悍,不過他們會猛然襲擊你,除了本身的劣性,如你所料,的確還存在一條別的理由。」
稍微頓聲之後,江潮便將他對那兩個流寇的第二重訊問結果一字不漏的轉述給林杉。
之所以江潮會對那兩個已經招供的流寇重複審問,這其實是依從了林杉的吩咐。然而關於這件事,參與第一次審訊的兩個侍衛卻絲毫未知。
這是因為,重複審訊關係到林杉尋找師弟的事,對於此事,目前居所里除了陳酒以外,就只有江潮知悉了。
聽完江潮的回覆,林杉陷入了沉默。
江潮等待了片刻,終於忍不住問了一聲:「或許……岑先生是去了沙口縣,估摸著時辰,現在趕去探個究竟還來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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跋山涉水、風餐露宿了幾天後,莫葉有些意外的見到,那殺手居然帶著她投宿了。
但很快她又發現了另一個異樣。
那殺手就這麼大大方方帶她進店,付錢定客房,全程也沒解開她手腳上的繩銬。鐵質的鎖鏈外面雖然纏了麻繩,在野地里行走,鐵鏈撞地的聲音甚微,但現在進了人多眼雜的客棧,這傢伙也不避諱?
上樓的時候,莫葉腳踝上綁著的鏈條撞在木質樓梯上,「哐啷咚」響聲便非常明顯。然而她卻更加驚訝的發現,客店主廳里零零星星幾個正在吃飯的客人,只有一兩人輕輕瞟了她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其餘的幾人,更是當她如無物。
看來江湖好漢的義舉在這裡也不太可能發生,就算有……估計也不是這個殺手的對手。莫葉默默在心裡這麼想著,雖然感到遺憾,好似又失去了一個逃跑的機會,但她也沒有多少怪責這些人不仗義的恨意。
她理解,在這種人來人往又各自身份複雜的場合,他人的冷漠多半是一種自保的手段,見義勇為雖然叫做義舉,卻不是所有人的義務。
可就在這時,登樓梯到一半的莫葉就聽見一陣更猛烈的「哐啷咚」從客店大門外傳來,而客店裡的幾個客人的態度大多立時變了……
她心裡疑惑:什麼人排場這麼大?似乎也是帶著鐐銬啊……思緒至此,門外的人也走進來了,居然是……官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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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本文不是個輕鬆的文,這章是個劇情上的分水嶺,但仍然不輕鬆,後面可能還會更沉重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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