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nganzigaiwan,leiliumanmian,xiexiewodebianjidaren(ㄒo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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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莫葉伸指輕輕壓上那條淡青脈線上時,凌厲忽然睜開了眼,眼中光華陡然一盛,但很快又漸漸黯淡下去。
乍一觸碰到他那種目光,莫葉禁不住手顫了一下。但見他沒有再像前一次落馬時那樣,以虛弱之姿態為掩護行偷襲之實,她收緊的心放緩了,同時又忍不住暗暗唏噓一聲,看來他的生命確實快走到盡頭了。
凌厲閉上眼睛凝聚了一會兒精神,再睜開眼時,他虛弱地道:「你做什麼?」
莫葉聞言一愣,因為她忽然記起,就在不久之前,這話也由她說過。同樣的話,換了一個人來說,她聽著感覺有些怪怪的。
腦中念頭一轉,她淡淡地道:「別緊張,我們現在還是合作關係,所以我不會做什麼難為你的事情。」
這大約是將他之前對她說的話還了回去。
凌厲是一個思維敏捷的人,哪怕他現在虛弱不堪,忍受著身體裡傳來的強烈痛苦,已快要撐到極限,但只要他還能維繫神智清醒,大腦思考速度還是能比尋常人快上三分。
他很快就明白了莫葉話語裡故意的某部分意思,也是略微愣神,旋即釋以一笑。
莫葉看著他臉上的微笑,目色滯了滯。
真是難得啊,他也可以笑得有些溫度。
心神短暫的恍惚了一下,她意識到自己走神了,忽然就抬起一手,朝自己額頭給了一巴掌,然後凝神繼續探他脈象。靜靜感觸了一會兒,她發現,此時他的脈象就如一匹驚馬,在跨越一道一道的障礙,時而急促、時而有凝滯。尋常人不可能有這樣危險的脈象,多半是因為這個傢伙吃了那種yao,刺激得體能有了一種病態的激進狀態,但因為他的身體元氣已經有了破裂跡象,這樣用猛yao,是很容易崩斷經脈的。
莫葉剛思慮到這一步,就聽這拿自己的身體性命當兒戲的瘋子又出聲了,有些吃力地說道:「能不能……幫我拿……yao……」
莫葉眉頭一動,貌似輕描淡寫地說了句:「這會兒我倒真有些好奇,那種yao你若是繼續吃下去,待會兒會不會七孔流血而死?」
凌厲沒有說話,只是有氣無力地勉強一笑。
看在他那笑容的份上,莫葉又多了一句嘴:「憑你現在的脈象,就算能活下來,身體裡也得留下些殘障,為什麼事到如今還不能消停一會兒?」
凌厲臉上的微笑稍稍斂起了些,聲音輕弱得跟蚊鳴似的:「再擠出點力氣給自己……刨墳……我不想……曝屍獸口……」
得了這回復,莫葉也不想再多問什麼了,診脈完畢,她料定他就算吃再多那種激發體能潛力的yao,也折騰不出什麼事了,那便依言圓他最後這個願望吧!有些人,視別人的生命如草芥,倒是臨死之際,也很重視善終這件事情哩。
要拿那yao瓶,必然要掀衣襟,莫葉似乎也未多想就將手伸到了他胸口,正要往裡頭摸,卻又忽然如扎在刺上似的收了回來。她想起不久前,差不多也是這個樣子,他仰面平躺在地上,然後她把手伸到他懷裡……不同的是,前一次他閉著眼睛,這一次他卻正看著她。
下不去手啊!
偏偏他仿佛能將她看穿似的,淡笑著道:「沒關係,我死以後,你對我做過什麼,也就全都一筆勾銷了。」
這倒也是……所以這世上有很多人記了幾年十幾年的仇怨,往往在死亡面前,最容易無條件的冰釋消解。…
想到這裡,莫葉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當即說道:「你真的只是想在這附近給自己挖個墳冢?此地離你的東家不遠了……」話說到一半,她又忽然止聲。
其實不需要她提醒,這個殺手也明白這一問題。他們此行路線都是一起商議得出的,各自心中有數。
但她總有些擔心,萬一自己這一句話,重新激起他的某種信念可怎麼辦?
不過話說回來,也許他剛才那句「給自己刨墳」的話,又是他的玩笑……人家根本還沒認真說放棄呢!
然而凌厲接下來的話,給了她願景以內、但同時又有些令人咂舌地答覆。
「不……太累了……我很想就地休息……」他輕輕吁了口氣,黯淡的瞳色艱難的凝起一絲光華,看著莫葉又道,「死前也做一回爛好人,或許下了地獄,至少不會沉到十八層吧?」
「我怎麼知道。」莫葉偏開他的注目,想了想,好像覺得哪裡有些不對,立即又爭辯道:「你這算做的什麼好人,你數數你害了我多少次?要不是因為你的破壞,我的生活怎麼會一團糟?」
「想要你命的另有其人,我只是一個工具罷了,即便折掉了我,還有……」凌厲的話才說到一半,他就忽然咳了起來。他仰躺在地,從喉嚨里咳出的血水又淌了不少回去,嗆得他咳得愈發厲害。一咳震動全身,胸腹中的鈍痛變的更加厲害,他雖能忍痛不出聲,卻止不住額頭冷汗濡濕髮際。
劇烈咳嗽的人不宜平躺,如果能坐起來,則會舒服不少,但是看這傢伙虛弱不堪、氣數將盡的樣子,怕是無能為力了。
念在他已是將死之身,這西行之路的後半段,又的確是給自己漲了不少見識,此時看著他如此痛苦,莫葉便也勉為其難的做了些讓步,搬出她在「一葉居」醫館學的一些救治嘗試,改蹲姿為坐姿,然後抓住他的一邊肩膀,挪著靠在自己的腿邊。
隨後,她平伸出一掌,自身經絡中乾照經訣緩緩振發,她不敢用多,只盈結三成勁氣於掌面,快速在他的胸口拂過。
便似一陣輕風掠過湖面,將粼粼水波燙平。
凌厲只覺得胸中窒悶在片刻時間裡被清空了大半,雖然很快那窒悶感覺又堵了回來,但他總算得以短暫的喘息,忍住了咳意。他有些意外,這個本是他劫持的人質的少女,竟會無來由出手相幫。但此時的他已沒有多餘的精神探究這一問題,便只輕輕說了聲:「謝謝。」
莫葉對此只是挑了一下唇角,然後她就屈指為鉤,又逆嚮往下划過,扯裂了他腰間那條帶子。
剛剛她拂掌為他順氣時,便發現他開始用肺式呼吸了。曾經她聽葉正名提起過,雖然人在呼吸時氣息必定走肺臟,但在正常情況下,主要還是通過腹部的漲縮起伏來推氣入肺。武道上內修高手,更是將這種腹式呼吸節奏加以延長,盤旋天地之氣息沉入丹田氣海。即便不是練武之人,每天拿出一段時間練一練這種綿長的腹式呼吸,對身體也有著妙不可言的益處。
然而葉正名特別提到過的肺式呼吸,大概的說,是一種氣短的表現,天地之氣由鼻吸入,卻只是以極快速度在肺部流竄而過。不同於腹部,人的胸腔有肋骨固定,要以之伸縮吸氣,會比用腹部來這麼做更為費力,自然造化萬物,只要屬脊椎動物,絕大多數都是用腹式呼吸。如果一個人用肺式呼吸,費力不說,呼吸的效益也會大減,就如俗話說的:氣還沒吸進去就吐出來了。…
人體使用最頻繁的養料供應體系亂了,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莫葉果斷扯開他的衣服,利索地找到那瓶子,扭開精緻的木蓋,正要倒yao之際,她忽然猶豫了一下,問道:「這次你要幾粒?」
這話剛說出口,莫葉不禁愣了愣神,因為她再一次意識到,她又開始在重複做已經做過的事情。
而第二次問他這個問題,他的回應也比第一次時準確了許多,他的呼吸開始變得沉重起來,艱難說道:「不多了,全都拿來吧。」說著,他伸出手掌,正抑制不住地微微晃動,「應該不會再有下一次了。」
莫葉聞言心緒微微一動,然後她就捉住那隻手,握穩,再才將瓶子裡的yao全都倒了出去。
約摸有二十粒的樣子……莫葉不是沒見過這yao的效力,此時看他要一次吃下這麼多,不免還是有些吃驚,忍不住道:「憑這種劑量,也許接下來你不止是經脈會裂了。」
凌厲對此只是抱以淡淡一笑,然後就一揚手,將掌心細小yao丸全部投入口中,一通大嚼,竟發出了輕微的「咯吱」聲。
然後他咽了一下,但好像沒能完全咽下。
他的身體元氣一次次以yao催發,已經快到枯竭邊緣,又失血過多,吞咽困難再所難免。從離開那家黑店開始,他就沒有再喝過一口水,隨身攜帶的水囊掛在從黑店買的那兩匹馬身上,也在與玉大郎他們三人奪路廝殺的過程中丟失了。之後的一路疾行,根本沒有空暇尋找水源。
唯一的水源,就是一旁那匹黑馬身上掛著的那來歷不明的竹筒。
這一切似乎都是被某人算計好了的,並且每一個步驟都無比的精準。
但也有不準的,譬如他剛剛在心裡做出的某個決定。
進入宗門十年有餘,雖然歷經了不少痛苦與折磨,但還從未再像母親離世時那樣做出過如此沉重的抉擇,因為這關乎著自己的生與死——或許也關乎到眼前這個無甚交際的年少女子的生死——但絕對會讓那個不知身份但算無遺策的幕後主使者失策一回吧?
凌厲掃了一眼那匹馬,暗自嘆了口氣,然後喚道:「細黑!」
那匹黑馬正慢悠悠啃著地上稀疏分布的淺草,更遠些的位置有著比較肥美的深草,但不知怎的,它並不過去,而是始終待在離主人不超過二十步的範疇。此刻它聽見一個虛弱的聲音,卻仿佛貪玩的孩子被大人突然吼了一聲,驀地抬起馬首,朝一旁看去。
「細黑……」凌厲又喚了一聲。
黑馬輕嘶一聲,仿佛是在應答,然後就踏著碎步靠近過來。
莫葉驚訝地看著這一幕。她大約能理解,這聽來有些古怪的喚聲,喚的是那匹黑馬的名字。也是由此,她忍不住暗暗感嘆:還真是跟狗一樣聽話啊!
等黑馬走近了,她就聽他又道:「莫姑娘,有勞你幫我拿一下……」
莫葉怔了怔。她本是他劫持的人質,她的某些資料,他自然是知曉的。對於這一點,她也已能夠理解。然而這個廣泛用於尋常人之間禮敬交流的稱呼,此時還是她第一次聽他說出口,但她聽來卻覺得異常陌生。
不過,他要拿的是什麼,她卻仿佛能神會。
她抓著他的肩膀,扶他坐正身形,但她在起身去取馬鞍上掛著的竹筒之前,還是忍不住提醒了一聲:「之前你自己也說過,那水筒來歷不明,也許被人下過yao。」…
凌厲慘澹一笑,說道:「我身體裡既有蛇王劇d,又有碧硝慢d,何妨再添一種。」
莫葉砸砸舌,沒再多說什麼。
話雖如此,但當凌厲接過莫葉遞來的貯水竹筒,也只是喝了兩三口,然後就手一揚,將剩下的水全部澆到了頭上。
——他的理智尚在,不可能真像說的那樣,毫無顧忌的以身試d,他還有沒做的事。
而無人能體會,他在吃下那種黑色小yao丸後,身體裡每條經脈灼燒起來的感覺。這麼一小筒涼水,根本不足以鎮壓,可在條件有限的環境裡,他能做的也僅在於此了。
必須承認,有了水的分解,那黑色小yao丸的yao力揮發得更快了。
沒過多久,凌厲額頭的濡濕漸漸乾燥,短促的呼吸漸漸平和綿長。他的臉色仍舊蒼白,但之前淡白的唇色卻漸漸有了血色,不過,那是一種深沉的絛色,昭示著他身體的病態。
yao力揮發至最強時,他瞳光里的黯淡,便忽然又被一片光華替代。
莫葉旁觀著令她感覺到詭異的這一幕,好像忽然意識到了什麼,一個縱身後躍老遠。
劫持她離開京都的那個殺手,好像又回魂了!
凌厲看著她這個反應,只是輕笑了一聲。他仍舊坐在原地,沒有任何多的動作,似乎不再是莫葉揣測的那種恢復了體力就會變得非常危險的職業殺手。
閉目調息了一會兒,待他再睜開眼時,他的精神已經恢復到了全盛時期的六、七成,開口說話時的語氣也已一掃剛才那種虛弱感:「能回答我一個問題嗎?」
他這話來得好突兀……莫葉目色動了動,腦海里有一個念頭閃過,她正色道:「我最多只願意與你交換問題。」
凌厲也沒有再跟他繞彎子,直面說道:「你想從我這兒換走的問題,是否正是幾天前在海邊登船時,你想問的那些問題?」
莫葉怔了怔,她不知道這傢伙有沒有可能又在做局,但同時她又的確很想知道自己的身世。自師父出事那天起,她表面上很快恢復了平靜,但其實內心從未停止過忐忑與迷茫,認識的人裡頭,寥寥幾個知情人,口風嚴得跟他們好像失憶過似的。
現在好不容易找到一個突破口,她怎麼捨得撒手?
腦海里諸個念頭閃過,她臉上儘是猶豫表情,良久也沒出聲。
她這麼沉默著欲言又止的樣子,在凌厲看來,即等於是默認了他剛剛問的那個問題。
對此,他先是淡淡一笑,然後就徐徐開口,接下來他說的話足矣驚得莫葉遺忘自己。
「林杉,字安遠;男,父母不詳,京都戶籍有記,前朝天運元年生人;擅建造學,師承不詳,疑為消聲多年的北籬學派傳人;
天運十六年,始在大荒山附近留有行蹤;天運十七年行於北疆;當今皇帝王熾手札自述,同年與之結拜為異氏兄弟;天運二十一年同王熾攜王家嫡系軍團攻破京都;時隔一年後,昭曆元年挾一名嬰孩離京,後不知所蹤,時言其路遇流寇,受戮慘亡。
昭歷十年三月,林杉攜少女莫葉返回京都;半月後官復原職,時任工部右侍郎;又七天,遭截殺身亡,大火焚宅,死無全屍。」
狠狠咬著下嘴唇聽著眼前坐在地上的陌生男子把這一段話說完,莫葉眼中已止不住滾下大顆淚水,但她沒有發出哭聲,只是聲音有些走調,咬齒說道:「你知不知道那燒宅子的人是誰?」…
凌厲沒有遲疑地搖搖頭,緩緩說道:「殺手門派不能像官府那樣行使直接權力翻看卷宗,探報能力是很有限的,能查到這一步已是不易,這也還是因為林先生是個人物,身價不俗。」
莫葉猙目說道:「你有沒有參與?」
「三年前我還未出道。」凌厲如實回答,沉默片刻後,他又說道:「不過,聽我派知情長輩說過,三年前,買林先生死的契約也到過我派,但因為我派要價過高,買主怒棄,轉去別家。出於遵守殺手界基本道義的緣故,我不能告訴你,那些殺手來自何派,最多能再告訴你一些的是,那些殺手至少來自三個幫派,不止是殺手門派出了人力。」
莫葉本想再質問幾句,但她看著坐在地上那年輕殺手臉上神情,那麼平靜與坦然,她心裡的狂躁感漸漸也沉澱下去了一些。
他好像放下了一些東西,因而才終於肯鬆口透露這些事情吧!
莫葉長聲一嘆,慢慢跪坐在地,伸出雙手覆在了臉上。
「你不想問關於你自己的事情麼?」凌厲這時忽然開口。
莫葉忽然抬起頭來。
「但關於你的資料,我不能保證是否屬實。」凌厲與她對視,又補充說道。
「我是誰?」這已是她第六次問向他,一次比一次問得簡略,語氣卻一次比一次強硬。
「你的身份,存在兩種可能。」凌厲說到這裡忽然笑了笑,再才接著道:「第一種可能,你的師父便是你的生父。只是,你或許比較能接受這種身份,但若以旁人眼光來看,卻是不太可能。根據我派查到的資料,林杉生性極為自律,不近**,但他卻是名符其實的酒徒,是以每次行進====,目的也都非常簡單,為飲酒而不過夜。他這樣的自律方式,倒是比較能證明他確係北籬學派傳人,據說這個學派的傳人十分古怪,不允許父授子業,故而這個派系的傳人終生不婚。」
莫葉的兩隻手不自覺的攥緊成拳,心裡不再只有剛才那種悲涼情緒,而是變得頗為複雜。
「根據我派調查,你的真實身份可能更接近於第二種,同時,這也是為什麼你的命很貴的原因。」凌厲頓了頓聲,「天運末年,前朝最大的商賈葉家被抄,四代以內將近一千族人盡歿,昭曆元年葉家最後的族女葉子青嫁給新帝,但終是難逃一個女人最大的命劫。通過推敲時間可得,你的生訊,與葉氏賢妃的喪訊,相隔不超過三天。但我之所以說,這份資料也可能存虛,即是因為世間一直留有一種說法,葉子青真正傾慕之人,其實是林杉。」
莫葉沒有說話,只是雙手攥得越來越緊,指節隱隱發出格格響聲,雙肩也抑制不住地開始顫抖。
凌厲看著莫葉的臉色,略微猶豫了一下,然後就接著說道:「但是,關於你的身世,若要旁人來說,疑點實在太多了。葉氏一族的滅門究竟因為什麼原因造成,當時的朝廷拿的罪名是----,這卻是稍微知情些的人都不會相信的罪名,因為當時葉家行商的信譽,可比現在的燕家還要高出不止一倍。關於賢妃之死,據當時一些被新帝行新策遣散的宮中老僕人來講,被人算計害死的可能要大過難產致死……以及,如果你是皇帝之女,為什麼在未滿月時,就要由一個與你不相干的男人帶出宮單獨養活,這也說不通。」…
莫葉忽然感覺心頭一陣絞痛,她下意識地去忍壓,卻不想那股滯痛越是刻意忍耐,就越洶湧,突然就有一股腥咸直衝而上,破喉噴出。
這一口鬱結心血嘔出,莫葉喘了口氣,感覺舒服了些。然而回想眼前這個陌生男子說的這些,雖然他說存在疑點,但由她聽來,卻已經信了七、八成。
師父說過,她是他結拜大哥的孩子。三年前她來到京都後沒過幾天,就得知了師父的結拜二哥是誰,可為什麼就是沒能看破這最後一層關係。他的結拜大哥,就是近只有一道宮牆相隔的皇帝!
至於葉家的案子存在疑點,這八成也是事實,否則師父不會在離開邢家村之前就對她說,要她扮作書童跟在身側。他原本是要那樣安排的,為的大約也是要她親眼看著,與葉家舊案相關的疑團如何在他手中一層層剝開。
那段時間,師父的確每天都在外面不知為何事而奔忙,現在想想,大約正是為了葉家的案子。可又不知是怎的,這件事後來又不了了之了。
至於母親的死,這個外人所言的疑團,在她自己看來,卻是早早就一清二楚。她為什麼從五歲開始吃yao,一吃就是五年,直吃得體質都改變了,便是因為胎中帶d,她還未出生時,母親就被人下了慢性dyao。在統領府,統領大人親口說過,那隻小瓶子裡,放的是她那個沒有活下來的孿生弟弟的胎血,為的就是終有一日調查那慢d的真相。
母親到底是難產致死,還是被人害死,只要自己活在這世上,便是最大的證據。
與此同時,也能說明,為什麼在自己還那么小的時候,師父就帶著自己離開皇宮,詐死以隱居世外。
一切都說得通了……一切都通透了……
莫葉慘笑一聲,終於不再只是睜著眼流淚,她微微仰起臉,大聲嚎啕起來。
她的哭聲有如生鏽的鋸條瘋狂划過嶙峋岩壁,一旁的黑馬猛地豎起雙耳,嘶鳴一聲連退數步,然後就盯著嚎啕的主人一動不動。
凌厲不太能理解她的這種哭聲,因為在他看來,他只是轉述了紙面上書寫的資料。這些資料他看過許多遍,並且在述說之前,他就已認為這些資料存在較大的不實成分。
但或許是因為莫葉的哭聲太刺耳難聽,他忽然感覺胸口一窒,喉下一大口鮮血嗆了出來。
一連咳出數口血,凌厲才感覺咳意消減了些,與此同時,身體裡那種灼燒的熱度也漸漸褪去。他意識到,即便剛才吃了那麼大劑量的藥,藥效也要撐不下去了。那本是催發人體潛能的藥,而他的體能早就接近枯竭,榨不出多少體力了。
肋下有鈍痛一陣陣止不住傳來,他伸手狠狠按住,然後看向哭聲漸止的莫葉,喘息著道:「我的時間不多了,還有一點體力,送你過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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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泓將雙手交疊,攏在衣袖裡,不言不語,也不挪步。
他自小體弱畏寒,習慣把手攏在袖子裡保暖,後來長到某個年齡段,開始學習皇族禮式,便收斂了這個不太符合身份的習慣小動作。不過,最近這半個多月里,因為手上受傷的緣故,御醫也勸告他,需要常常抬高手,防止傷口充血,有助外創收攏,他不習慣脖子上圈掛布帶釣手,便又把這攏手入袖的習慣找回來了。
只是在眼前這種話語氛圍中,他這麼攏袖站著不動,這有些不符合皇族禮儀的姿態,不僅沒有削減他身為皇子的身份氣質,反而還增加了一層刻意與人保持距離的漠然感覺。…
王泓是習慣攏袖藏手,沒有別的什麼意思。他自己都未察覺到,這樣姿態容易使旁人誤解他的心情。
但對於王晴而言,她這親近友愛的弟弟偶爾顯現出這樣一面,這絲不自覺間流露出的冷漠會在她心裡迅速擴張,令人無法忽視。
這也許就是皇子與公主的不同吧?
皇弟身體孱弱,即便因此做不得儲君,等再過幾年,也該封地授王爵了。屆時,他至少能擁領一都數十萬平民供奉,同時也得修出藩王氣度,防備別人以保護自己,會冷漠些,與人保持距離,不再像現在這樣可以沒有多少顧忌的嬉鬧。
而自己雖然貴為公主,待到嫁人離宮,其實也就是個相夫教子婦人命運。
見阿姐的眼色忽然有些黯然意味,王泓有些不明所以,這才算肯出聲了,緩言相詢:「阿姐,你怎麼了?弟只是心未靜下來,暫時還不想回去,你惱了?是因為弟不聽勸?」
王晴回過神來,緩慢搖了搖頭,輕聲說道:「弟,你不樂意做的事,阿姐從來沒有為難過你。我只是忽然想到了一些別的事情,有點走神了。」
王泓沒有繼續追問王晴為之走神的是什麼事,只是將語調再放柔和了些地道:「阿姐,弟知道你是心思細膩的人,這是你的優點,但有時候你就是把事情思慮得太深了,過於傷神,這樣對身體也不好。」
王晴知道這是弟弟在關心自己,聞言心中一暖,臉上卻無多少表露,只是以剛才說過的話又催促了一句:「這話你應該多對你自己說說才是。你這身子才養得壯了些,手上撩了一劍,便又瘦回原來的樣子。父皇看著都愁,你還不知道愛惜自己的身體。」
「唉,這都說過多少回了,能替母妃受這一劍算得了什麼。」王泓輕聲嘆息,稍許停頓,他終於表示暫時放棄抗議,乖乖跟著阿姐回去。
賈仲是華陽宮裡常守太監,若與二皇子外出,必定形影不離。於是這收拾釣蝦用具的活兒就都交給了上官非,憑他的旗領腰牌,即便不借皇子之勢,後宮大片地方他都可以過往無礙。
然而就在上官非拾掇到第三根釣竿時,正在收線的他似乎遇到了點小問題。
釣鉤似乎纏住了水下雜草,上官非隨手拽了一下,居然沒拽動,他不禁輕「咦」了一聲。
已經走開數步遠的王泓側目看了一眼,步履稍緩,打趣問了聲:「難不成在這類淺池裡,還有連你上官非都需要用些力氣才能拽上來的大蠢魚,竟誤吞了釣蝦的鉤餌?」
緊隨一旁的華陽宮主事太監賈仲小聲附議:「也許是鉤子沉到池底,正好掛上不知誰丟的爛鞋子……」
王泓這邊的主僕玩笑話剛說到這個地步,數步外,上官非腕力一掙,依然將那纏住在水底的釣鉤扯出了水面。虛影晃過,釣鉤從水裡帶出來的既不是蠢頭肥魚,也不是哪個缺心眼的宮奴隨手丟棄的垃圾爛鞋子,而似乎是……一個包袱!
顯然這包袱在水底下泡得有些年月了,外面一層大約屬藍底色的布料上沉澱了水中污垢,漸趨黑色。而在污垢的上頭,又生了一層濕膩的青苔,使得這個包袱乍一眼看去,倒更像是一個球狀物。
南國較早就盛行蹴鞠遊戲,並且還被分為兩種,一為裸足蹴鞠,一為馬上蹴鞠。裸足蹴鞠所使用的球是由牛皮縫裹獸毛製作,彈力強且觸足柔軟。這種遊戲單人多人都可以玩,難保不被帶進宮裡來,供生活環境閉塞的宮奴私下戲耍。…
現在被上官非用釣竿「釣」上來的這個包袱雖然是球狀物,但只要細看,又會發現它恐怕不是蹴鞠皮球那種東西,因為它在水下泡了許久,球體形狀居然還硬挺著,沒有腐爛。
馬上蹴鞠所用的球是竹篾編的,比毛囊皮球更具有形體支撐力,但若是泡在水裡幾個月,也得爛得散架,這包袱里顯然也不可能裹著竹球。
看見這個被釣線扯上岸的球狀包袱,就連王晴也停下腳步,好奇觀望。
賈仲忍不住好奇猜測道:「難道是哪個奴婢私藏的錢罐子?」
王泓也不嫌他俗,還湊合辯了句:「誰藏錢都藏到水底下去了?」
那邊離長滿青苔的包袱最近的上官非用手裡的釣竿杵了杵,然後回稟道:「裡面是硬物,但感覺不太像是瓷器一類的事物。」
王泓收起玩笑之心。他想到這裡是冷宮附近,前朝後宮裡發生的那些齷齪事,他不是沒耳聞一些,而冷宮裡的某些故事更是惡臭不堪。憶此種種,他對這個因偶然機遇釣上水面的包袱並不存什麼美妙設想。
「小心些。」王泓對俯身準備拆包袱的上官非叮囑了一句。
上官非點了點頭。包袱外頭那層布已經被池水泡得接近腐爛邊緣,他只勾指一划,這包袱便像被刀划過的包子,露出了裡面包裹著的東西。
上官非的視線才在包袱中的事物上略微停頓,頓時人就倒退了一步,眼現驚愕。
緊接著,王泓也看清了那包袱中的事物,他眉心微擰,下一刻就身形挪動,擋在了姐姐王晴面前,並朝不遠處的上官非使了一個手勢。
上官非很快就明白了他手上那個動作的意思,步履挪動,一腳將那個包袱踢回了水池裡。
王晴只模糊的朝那即將打開的包裹看了一眼,視線就被弟弟王泓擋住,她心裡的好奇還未散,便問了一句:「包袱里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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