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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說的就是你,你是聾子還是啞巴,給本公子吱個聲!」
墨白見對方對自己視若無睹,心中更是有氣,伸掌在桌子上又是重重一拍,斜眼睨著老乞丐。
老乞丐慢條斯理地挾了口菜送進嘴裡,忽地吐了出來,也學著墨白的樣子在桌子上重重一拍,叫道:「店小二,你耳朵聾了,沒聽到蒼蠅在叫嗎?嗡嗡嗡,嗡嗡嗡的,吵得我老人家連菜都吃不進去了,還不趕緊給我打死了它!」
店小二的臉都白了,拿眼睛直瞪老乞丐,心道你這老不死的,還真是活得不耐煩了,竟敢當面辱罵那貴公子,可不是自己找死嗎?
他偷偷往後縮了縮,巴不得墨白一怒之下,一掌劈死了這老乞丐。
果然,墨白大怒!
「老東西,你罵誰是蒼蠅!」他霍然起身,雙目直瞪過去,目光凌厲如刀,如果眼神能殺人的話,那老乞丐早就被傷得體無完膚了。
要不是他顧念自己是武學高手的身份,不願意出手攻擊一個不會武功又老邁龍鍾之人,早就一記大嘴巴子扇了過去。
店小二身子一抖,莫名地打起了哆嗦。
眼前這位白衣飄飄的貴公子,突然間變了模樣,咬牙切齒,活像是一隻暴怒的獅子。
「這位公子,您好大的火氣,這桌上的湯不錯,您不妨多喝上幾口,年輕人,火氣大了不好,說話時候會口臭,沒的熏壞了您身邊的這位姑娘。」
老乞丐一點也沒被墨白的氣勢壓倒,反而抬了抬眼,對著墨白笑了笑,露出一口焦黃殘缺的牙齒。
「你、你說誰口臭!」墨白頓時又羞又惱,情不自禁抬眸看了若水一眼。
「小白,這位老人家說得沒錯,你還是坐下來喝幾口湯吧,這湯的確有清心降火,潤心明肺的功效,多喝一點對你有好處。」
若水一直靜靜地一言不發,這時候突然開了口,說出來的話卻差點氣歪了墨白的鼻子。
「你是什麼意思?你是不是也嫌我的口臭,所以叫我喝湯?」墨白一下子轉移了目標,對著若水怒目而視。
「小白,坐下,別說話,你沒瞧見又有客人進門了嗎?」若水的目光對著大門口瞧了過去。
墨白回頭一看,只見一個身材瘦削,猴頭猴腦的人蹩進門來,一臉的猥瑣相。
他卻是不識。
葛掌柜看見了,不由眉頭一皺,直覺地感到這獐頭鼠目的傢伙不是什麼好人,他正想招呼店小二把這瘦猴兒給趕了出去,就聽到小七的聲音響了起來。
「掌柜的,再開一桌,請這位爺台入座,上酒菜。」
什麼?
葛掌柜和店小二們渾身一震,眼中全是不可思議,這瘦猴子也是那貴公子請來的客人?
墨白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他瞪著小七,「你是瘋了,還是錢多得沒處使了,居然請這樣的人吃飯?他是你朋友?你什麼時候有這樣的朋友?」
「我沒瘋,他也不是我朋友,我就是看他順眼,所以才請他吃飯,你管得著嗎?還有旁邊的這位老人家,也是我請來的客人。」
小七對著墨白翻翻眼,不以為意地答道。
「你、你……」墨白指著小七,氣得說不出話來。
「好,好,你愛請誰就請誰,老子我不吃了!看著這些人,我就覺得倒胃口,什麼東西也吃不下!」
墨白一甩袖子,掉頭就走。
他堂堂天下第一高手,豈能和這等人一起用飯,沒的丟了他的人!
「喂,小白……」若水忍不住站起身來,卻被小七一把拉住。
「別理他,他走了正好,給我省錢了。」小七口氣涼涼的說道。
「……」
聞言,墨白的肚子都要氣爆了。
他猛地轉回身,大步走回小七桌前,一屁股坐了下來,嘿嘿冷笑。
「想用這種法子氣走我?告訴你,沒門兒!今兒個我還就不走了。喂,店小二,本公子要的菜呢,為什麼還不上來?快上酒,上菜!再來十壇酒,老子要一個人喝個痛快!」
他把桌子拍得山響。
我的個乖乖!再喝十壇!
店小二直咋舌,他真擔心這位公子爺會醉死在店裡,那他們可都脫不了干係。
他忍不住對著葛掌柜瞧過去,見掌柜的微微點頭,這才敢下去搬酒。
「這位猴兄,你喝酒不喝?」
墨白拍開了一壇酒的泥封,目光落在旁邊桌上的瘦猴兒身上,對他發出了邀請。
那瘦猴兒一愣,他剛剛坐下,連屁股還沒坐穩呢,聽到墨白的聲音,本能地點了下頭,道:「喝。」
「好,那咱們就拼上一拼。」
墨白大聲道:「店小二,將五壇酒送到這位猴兄的桌子上。」
「什、什麼?」那瘦猴兒一驚,瞪大了眼珠子看著墨白,結結巴巴地道:「五、五壇?」
「不錯!你敢不敢?你既然敢坐在這裡吃這位七兄請的酒菜,想必這區區五壇酒,也不在話下吧?」墨白斜著眼,用眼角掃了小七一眼。
「嘿嘿,這位公子爺見笑了,在下和這位、這位七兄素不相識,承蒙他設宴相請,在下受寵若驚,哪裡敢和公子爺拼酒呢?在下不敢,不敢。」
那瘦猴兒臉上擠出一個笑容,對著墨白連連拱手。
在下?
一聽到這兩個字,墨白的目光突然閃爍了一下,他對小七瞧去,只見小七隻是淡淡微笑,輕品菜餚,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
墨白晃了晃有些暈乎乎的腦袋,目光落在那瘦猴的一雙手上,只見他十根手指又瘦又長,宛若雞爪,可是每個指甲都修剪得短短的,十分整齊,指關節微微凸起,一看就是江湖上練家子的模樣。
醉了,自己還真是醉了。
竟然連這麼明顯的事情都沒看出來。
墨白苦笑一聲,再向那老乞丐瞧去。
老乞丐頂著一頭亂蓬蓬的花白頭髮,將一張滿是皺紋的臉遮去了大半,一雙眼睛昏暗無神,看上去和街邊那些普通的要飯乞丐沒什麼兩樣。
這倒奇了。
墨白再向下瞧,只見他腳上提拉著一雙只有鞋底兒沒有鞋邦的破鞋,兩隻腳掌又黑又髒,長滿了老繭,小腿上更滿是瘡疤。
他馬上別開眼去,只要再多看一眼,他的胃口就徹底沒了。
本來他還想,這老乞丐敢開口諷刺自己,說不定是個深藏不露的武功高手,故意裝成乞丐的模樣遊戲人間。
現在他敢斷定,這就是一個貨真價實的乞丐,而不是什麼喬裝改扮的風塵異人。
君小七是吃飽了撐的不成?
居然請一個臭要飯的坐在這裡喝酒吃菜,難道他是走了眼嗎?
墨白心中正在嘀咕,忽然耳朵一動,聽到門口腳步聲響,有人大踏步走進門來,大聲道:「掌柜的,有客到!」
就像是半空裡響了個霹靂,那聲音震得在場的人耳朵都是隆隆作響。
葛掌柜和店小二們全都捂住了耳朵,臉露驚惶地看著剛剛走進門來的那人。
只見那人身高膀闊,又肥又壯,往門口一站,像座肥胖的小山一樣,將兩扇門板擋得嚴嚴實實。
往臉上看,那人的年紀並不算大,不過二十出頭,卻是滿臉橫肉,一副兇相,肩膀上扛著一把巨大的殺豬刀,煞氣騰騰。
看到這樣一尊凶神惡煞,店小二們全都往後縮去,誰也不敢上前招呼。
葛掌柜的腿肚子直轉筋,兩隻腳就像釘在地上,一動不動。
那凶神般的壯漢等了片刻,不見有人上來招呼自己,兩條掃帚般的濃眉豎起,不耐煩地又喝了一聲:「人呢?都死光了不成?」
這一聲巨喝,比剛才那聲霹靂更響。
只震得店小二們臉色蒼白,叫了一聲「我的娘哎」,一個個全都抱著腦袋蹲在了地上。
墨白對著小七斜了斜眼,略帶嘲諷道:「七兄,這位說話聲音像打雷一樣的老兄,你不會也要請他吃飯喝酒吧?」
小七聞言笑了笑,點頭道:「你猜得一點也不錯,這位也是我要請的客人。」
他對著那壯漢拱拱手,往旁邊桌上一指,說道:「這張桌上有酒有菜,兄台要是不嫌棄,就坐下來喝酒吃菜吧。」
「好,還是你這小白臉爽快。」
那壯漢贊了小七一句,大步走了過來,往板凳上一坐。
只聽得「咔嚓」一聲,那板凳的腿竟然被他給坐斷了。
那壯漢猝不及防,差點摔了個屁股墩兒。
他手忙腳亂,好不容易才站穩了,看著歪在一旁的斷腿板凳,納悶地抓了抓頭皮。
「這什麼破凳子,這麼不牢固,差點摔壞了尊客,店小二,還不快換一張結實點的凳子來?要是再摔壞了客人,小心我打斷你們的腿!」
墨白衝著自己身邊的店小二一瞪眼。
那店小二心中直叫倒霉。
他本來湊在小七他們桌身邊,想好好巴結巴結這三位財神爺,多獻獻殷勤,要是討得了他們的歡心,這賞賜下來的銀子定然是少不了。
可他萬萬沒想到,這三位不但不是財神爺,反而是惹事的祖宗。
現在他就是想溜,墨白也不給他這個機會了。
他只好苦著臉,跑去拿來一條嶄新的板凳,然後馬上躲得遠遠的,生怕那壯漢再坐斷了凳子腿,那公子爺生起氣來,真會打折自己的腿。
翼翼地坐了下去,這次沒出意外,坐得妥妥噹噹的。
他對著小七和墨白分別一抱拳,「俺叫穆大雷,多謝二位兄台。」
他嗓門響亮,一開口說話,就有如洪鐘,像平地起風雷。
「穆大雷,還不如叫打大雷呢,說話和打雷似的,吵死人了。」墨白揉了揉耳朵,小聲嘀咕了一句。
然後他突然身子一震,像是反應過什麼,指著穆大雷吃吃地道:「你說你叫什麼名字?」
「俺姓穆,名叫大雷,呵呵,這名字是俺爹給俺取的,他說俺剛一出生,哭起來的聲音就像打雷一樣,所以就給俺取了這個名字。」那壯漢嘿嘿一笑,憨態可掬,臉上的橫肉也變得柔和了。
「穆大雷,穆大雷,你爹可是叫穆成鯤?」墨白喃喃問道。
「不錯,俺爹正是叫穆成鯤。哈哈,你也知道俺爹的名字?」穆大雷興高采烈地說道。
墨白的嘴角一抽。
江湖上有耳朵的人,哪個不知道穆成鯤?
穆家堡赫赫有名,是僅次於唐門的江湖第二大門派。
傳說中,穆家堡的堡主穆成鯤,力大無窮,天賦異稟,曾有著打敗天下無敵手的美名。
江湖中不管是誰人提起穆成鯤之名,都要豎起大拇指,夸一聲穆大俠,贊一句英雄好漢。
他武功雖強,卻只用來行俠仗義,打抱不平,從來不恃強凌弱,而且門規森嚴,門下弟子要是犯了門規,輕則逐出門戶,重則廢去武功。
但饒是如此,江湖中想要拜入穆家堡的年輕弟子還是數不勝數,只是穆家堡收徒極嚴,資質品性有一樣不好,穆家堡就會毫不留情地拒之於門外。
所以從穆家堡出來的人物,個個是人中龍鳳,精英中的精英。
江湖上說起穆家堡的弟子,無不交口稱譽,發自內心的崇仰。
這和提到唐門弟子的時候完全不同。
唐門雖然是江湖中第一大門派,可是門中弟子良莠不齊,又擅使毒物和機關暗器,江湖中人提到的時候,莫不是又懼又怕,在眾人的心目中,倒認為穆家堡才是真正的第一大宗派。
近年來,穆家堡風頭日盛,竟然隱隱有壓倒唐門之勢。
越是這樣,穆成鯤為人越是低調。
他不但本人深居簡出,鮮少露面,更是勒令門下弟子不得在江湖中走動,以避鋒芒。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這個道理,他比誰都明白。
以穆家堡的實力,要是和唐門相抗,論武功是穩操勝券,但是要論毒術暗殺之技,穆家堡連給唐門的人提鞋子都不配。
這也正是唐門武功雖然無法在江湖中稱霸,卻穩坐第一大門派的緣由。
要是一旦惹到了唐門,就連穆家堡都無法保全。
先前墨白故意用暗勁弄斷了穆大雷的凳子腿,就是想試探一下這莽漢的武功。
他一試就試了出來,這莽漢是天生一把好力氣,可惜武功卻是稀鬆平常,不由為慮。
墨白便有些不把他放在心上。
可驀然間聽得他竟然是穆家堡的人,而且還是穆家堡的堡主穆成鯤的兒子,怎不由得他大為震驚?
數年前,他出道之後,名動江湖,被眾人送了個「武功天下第一」的美名,不免沾沾自喜。
他早就聽聞穆家堡的堡主被稱為打遍天下無敵手,當時便想,自己要是不將這穆堡主打敗,自己這個天下第一,未免名不符實。
當時他年少氣盛,便雄心萬丈地來到穆家堡,投上拜帖,言明要找穆成鯤來一場光明正大的比試。
他的拜帖有如泥牛入海,一去不回,連點水花也沒濺起。
穆成鯤不但沒有出來見他,而且吩咐堡內的門人弟子,關閉大門,任是誰也不得進出。
墨白哪裡受得了這種氣,他認為穆成鯤是沒有膽子,懼怕了自己,於是打破了穆家堡的大門,直闖而入。
他知道打破堡門,已經是犯了江湖上的大忌,自己這種舉動等於是和整個穆家堡為敵,但當時他在氣頭之上,卻也顧不得這許多,只是一心想要激怒穆成鯤,逼他出手,和自己一較高下。
他闖進門之後,遭遇到穆家堡精英弟子的圍攻,十數人將他團團圍在中央。
要是單打獨鬥,他自然穩操勝券,但是他只有一人,對方卻有十數人,有道是雙拳難敵四手,他縱然武功精絕,卻被眾人壓在下風,性命岌岌可危。
墨白性格剛硬,遇強則強,他當時要是立刻認輸,向眾人認錯賠禮,穆家堡的人也不會要了他的性命。
可是他一邊口吐鮮血,一邊諷刺謾罵,說穆成鯤是個縮頭烏龜,不敢出戰,只派些自己的孫子王八鱉出來和自己為敵。
他向來毒舌,那番話只聽得穆家子弟個個氣憤填胸,恨不得把他抽筋扒皮。
在他們心中,穆成鯤既是師,又是父,威嚴仁德,每個人對穆成鯤都敬為天人。
如今竟然有人當著他們的面前,辱罵師尊為烏龜,豈不是不想活了?
於是人人下手不再容情,墨白頓時險象環生,好幾次都差點送了性命。
就在這危急的關頭,一聲斷喝像打雷似的在空中炸響。
「住手!」
穆氏子弟聽出來是師尊的聲音,不敢違抗師命,紛紛跳出圈子。
墨白已經殺紅了眼,在他眼中,前來圍攻他的個個皆是仇敵,當下飛起一掌,對著一名退得稍慢的穆氏子弟擊了過去。
他這一掌用足了力氣,存心要打對方一個筋折骨斷,立斃當場。
眾人看在眼裡,齊聲驚呼。
那名弟子聽得背後風聲急勁,想閃避卻來不及了,只好將內力全都運到後背,同時雙眼一閉,準備待死。
墨白眼見得手,心中一喜,只想著殺了一個穆家子弟,自己就算是送了一條性命,也夠本了。
就在他的手掌剛剛觸及那人後背衣衫的時候,忽然一股大力從旁襲來,竟然輕輕巧巧地就將他這開碑裂石的一掌之力,盡數卸去。
墨白一掌打空,那弟子死裡逃生,雙方都是出了一身冷汗。
「這位少俠,好狠的心!他已經存心退讓,你還要出手取他的性命,不覺得自己做的有些過份麼?」
墨白只覺眼前一花,已經多了一人,正好攔在自己和那弟子之間。
他定睛一瞧,見眼前之人是名中年漢子,一張國字臉,虬髯滿腮,不怒自威,身材高大無比,竟然比他高出足有一頭,站在那裡,像一尊鐵塔,如淵渟岳峙。
「穆成鯤,你終於出來見我了。」
一看此人,墨白馬上猜出了他的身份。
他往地上呸了一聲,吐出一口血沫,然後抹了抹唇角的血跡,冷冷地道:「廢話少說,動手罷!」
他雙掌一錯,對著穆成鯤就撲擊過去。
穆成鯤卻退後一步,雙掌豎起,並在胸前,沒有出招。
墨白卻感覺到自己的手掌擊到對方身前三尺,像是被一堵無形的牆擋住,無論他如何用力,也無法前進一寸,不由得心中大駭。
他當然知道自己是強弩之末,這一擊已經是用盡了全身的功力,他不求取勝,只要能夠逼得對方回招自保,就已經算是成功了。
可沒想到,對方不但沒有出招,一股無形的暗勁就讓他進退維谷。
這人的功力,只有四個字可以形容。
深不可測!
墨白素來狂傲不羈,從不服人,可是面對穆成鯤,他忽然覺得自己就算是再練上十年,也萬萬不是此人的對手。
想起自己之前的自高自大,目中無人,他只覺得萬念俱灰,當下長嘆一聲,垂下手來,沒精打彩地道:「穆成鯤,果然是名不虛傳,我打不過你,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旁邊穆氏子弟聽了,紛紛叫嚷,控訴墨白的種種罪狀,說他辱罵師尊,又打破城堡大門,讓師尊重重懲治於他,免得傳到江湖中去,穆家堡會讓旁人笑話。
穆成鯤擺了擺手,眾人立刻全都閉上了嘴,一聲也不出。
「今天發生的事情,你們所有人都不得外傳,要是被我聽到了一個字,可別怪我趕他出堡。」
穆成鯤背負雙手,目光對著眾弟子們一掃,聲音不疾不徐,卻充滿了不可抗拒的意味。
「是,弟子們謹記。」
「少俠,請罷。」穆成鯤對墨白只說了兩個字,轉身就往內堂而走。
墨白和眾弟子全都愣住了。
「等等,穆成鯤,你是什麼意思?」墨白忍不住喝問,「你要放我走?」
他一臉懷疑地看向穆成鯤,心中滿是戒備。
對方很有可能是故作大方,表面是放自己離開,暗中卻布署人手,想要置自己於死地。
與其死於宵小之後,死得不明不白,倒不如讓這穆成鯤親手殺死來得痛快。
「少俠和我穆家堡無怨無仇,我自是要放你離開。」穆成鯤回過頭來,不動聲色地說道。
墨白越發感覺到此人深不可測。
「穆成鯤,明人不做暗事,我墨白也是頂天立地的一條好漢,你何必如此瞧我不起?」
穆成鯤露出錯愕地神情,問道:「少俠,你這是何意?我穆某何曾瞧不起閣下?」
「哼,你不肯和我比試,現在我打破你的堡門,又罵了你,你門下的人無不恨我入骨,想要殺我泄憤。可是你卻放我走,這難道不是虛情假義?分明是既想要成全你穆家堡的俠名,又想要暗中殺我滅口,你當我墨白是傻子,瞧不出來麼?」墨白冷笑一聲。
他的目光對著穆家堡眾弟子森然一望,只見人人對自己都露出又是痛恨又是仇視的目光,心中更是有數。
「哦?少俠之意是,我穆某放你離開不是真心?」
穆成鯤容貌雖然粗豪,可心思卻也細膩。
他順著墨白的視線一瞧,就明白了。
「好,既然少俠不相信穆某,那穆某就親自送你出堡。」
穆成鯤話音剛落,眾弟子一陣譁然。
「師傅,萬萬不可!」
「師傅,您老人家是什麼身份,怎麼能送這小子出去?」
「當心有詐,師傅,他一定在外面布置了厲害的機關,想要暗算師傅。」
穆成鯤充耳不聞,一抬手,止住了眾弟子的非議。
「少俠,請罷!」他說完,一伸手,已經抓住了墨白的手腕。
墨白對他一直嚴陣以待,見他右肩一動,便知道他要出招,身形往後一閃,想要避開他這一抓。
哪知道他明明想得很好,動念也很快,穆成鯤的這一抓看上去平平無奇,可他就是沒能閃開,被他一把抓住手腕,心中更是大駭,不知道對方要用什麼法子來折磨自己。
是要震斷自己的手足經脈?還是廢去自己的全身功力?讓自己變成一個死不死、活不活的廢人?
他心中正自驚疑不定,卻發現對方的手掌並未用力,只是鬆鬆地握住自己的手腕,有如長者對待晚輩一般。
穆成鯤攜著墨白的手,一直將他送出大門,又送出里許,來到一個空曠無人的地方,這才放脫了他的手,對著他一抱拳,道:「少俠,後會有期。」
他轉身便行。
墨白張了張嘴,望著他高大的背影,心情複雜之極,想要叫住他,卻欲言又止。
他兀自不相信對方是真的放自己離開。
穆成鯤走出兩步,突然又回過身來,墨白只覺得心裡突的一跳,暗道,來了,來了!
他右手藏在衣袖之中,握住了一隻竹筒,那竹筒里是他最後的秘密武器,只待穆成鯤出手,他就取了出來,爭取和對方拼個兩敗俱傷,魚死網破。
「少俠,我有一言相勸,不知少俠可願聽否?」穆成鯤說得很是客氣。
墨白心中卻想,此人越是客氣,就說明越是虛偽,在江湖上沽名釣譽,實際上卻是個陰險小人。
「你說。」他緊緊盯著穆成鯤的雙手,毫不放鬆。
「少俠,你的來意穆某已經知曉,只是穆某不能和你比試。」
「為何?」墨白冷冷地吐出兩個字。
「唉,此事說來話長,又別有內情,請恕穆某不便相告。」
穆成鯤的語氣十分真誠,饒是墨白對他滿懷敵意,都沒看出半點作偽。
他頓了一頓,直視著墨白,一雙眼睛精光四射,又道:「不過,少俠的功夫倒的確讓穆某大開眼界,我昔年像少俠這個年紀之時,武功遠不及你,少俠要是再過二十年,穆某定會對你甘拜下風。少俠前途遠大,來日必然不可限量。少俠只要記得一句話:退一步海闊天空,得饒人處且饒人。只要少俠能夠做到這一點,那少俠的功力必會再上一層樓。」
穆成鯤說完,對著墨白微微一笑,目光中充滿嘉許和期待。
他的話讓墨白聽了十分舒服,本來憋屈的心情頓時變得明朗了起來。
雖然他沒有和穆成鯤正式交手,但是對方沒有出手,卻勝似出手。
墨白的那一招想試探對方的功力,卻只試出來四個字:深不可測!
能被穆成鯤誇讚上一句的人,江湖上可不多見。
而穆成鯤卻告訴自己,他在自己這個年紀的時候,還沒有自己這樣的成就,這說明了什麼?
看來對方還是蠻重視自己的嘛!
他頓時又有些沾沾自喜起來。
「江湖險惡,少俠多多保重,就此別過,他日若是有緣,還會再見。」
穆成鯤話音未落,身影已經遠在十數丈開外。
墨白想要開口說些什麼,都沒來得及出口,對方就走了個無影無蹤。
他望著穆成鯤消失的方向,喃喃自語了一句:「不愧是穆大俠,果然是俠氣逼人,光明磊落。」
從那時候起,墨白才真正的知道什麼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而他那驕傲自負、目中無人的性格也稍有收斂。
也正是因為穆成鯤臨別的這一席話,多年來一直被墨白牢牢地記在心裡,當日他接到任務要刺殺小七的時候,當時小七的功夫還離他差著老大一截,他可以說是置小七的生死於股掌之中。
他也曾經起了殺心,不過不知怎的,他看到小七出掌攻向自己的時候,宛若自己當年之對戰穆成鯤。
他想起穆成鯤的那番金玉良言,心中忽生感悟,所以手下留情,放了小七一馬。
沒想到當日一念之仁,這君小七後來居上,武功大進,現在自己再想要殺他,那可就難嘍!
想到這裡,墨白忍不住哼了一聲,對小七狠狠瞪了一眼。
小七被他這一眼瞪得莫名其妙。
墨白本來對毫無預兆出現在酒樓的老乞丐、瘦猴兒還有穆大雷充滿了敵意,直覺他們全都是來找麻煩的,所以他才會故意捉弄了穆大雷一下,讓他吃了個小小的苦頭。
可現在他得知了穆大雷的身份,想起當年他父親穆成鯤對自己的恩義,對他的好感陡然而生。
從穆家堡出來的人,那絕對差不了。
更何況眼前這蠻牛一樣的壯漢,還是穆成鯤的親生兒子,一看就是心無城府,沒有彎彎繞繞腸子的那種人,他喜歡!
「大雷兄弟,瞧你這身板壯得,就像是熊一樣!男人,就該有熊一樣的身材,牛一樣的酒量!別和那拎起來都沒三兩肉的瘦猴子似的,連酒都不敢喝。喂,他不敢陪我喝酒,你敢不敢?」
墨白正眼也不瞧旁邊桌上的瘦猴兒,提起一壇沒開封的酒,往穆大雷的面前一放。
那瘦猴兒無端端地被墨白諷刺了,臉色一白,嘴角肌肉抽動,卻沒有發作。
穆大雷兩眼放光,盯住酒罈子,哈哈笑道:「好!俺最喜歡的就是喝酒,男人喝酒,就要這樣喝才痛快!」
他一掌拍開了泥封,也不用酒碗,直接拎起來就往喉嚨里灌,鯨吞牛飲,氣勢如虹。
酒漿順著他的嘴角往下流,打濕了他胸前的衣襟,可他半點也不在乎。
轉眼間,那一壇足有十斤的美酒就被他喝了個一乾二淨。
穆大雷將空酒罈子往外一扔,大呼道:「痛快!痛快!好酒!好酒!」
剛剛見識過小七和墨白拼酒的葛掌柜和店小二們全都瞪圓了眼睛,他們的心靈受到了再次強烈的震撼。
真是一山還有一山高哇!
這莽壯漢喝起酒來,才叫一個純爺們!讓人看的熱血沸騰!
墨白更是眼前一亮,直接用罈子喝,這才夠爽、夠豪!
他以前怎麼就沒想過這麼個喝法?
「好,大雷兄弟,我果然沒有看錯人,你真是個純爺們!」
他大拇指一翹,也提起罈子來,學著穆大雷的樣子,咕嘟咕嘟、咕嘟咕嘟地大口吞咽著酒漿。
喝完了,他也把酒罈子一扔,和穆大雷相視大笑。
「再來?」他問。
「再來!」穆大雷答。
兩個人又一人抱起了一個酒罈子,旁若無人的拼起酒來。
小七和若水的注意力卻沒在這二人的身上,因為這個時候,又有幾個人走進了酒樓的大門。
進來的是四個人。
這四人分別是一名和尚,一個道士,還有一個手握書卷的邋遢書生和一名妙齡少女。
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名少女,不過十五六歲年華,容顏嬌媚,穿著一身金黃色的衣裙,裙擺上繡滿了五顏六色的蝴蝶,翩翩欲飛。
她赤著一雙玉足,雪白的足踝上分別戴了一串小巧精緻的金鈴鐺,風吹過,鈴鐺就發出叮鈴鈴、叮鈴鈴的悅耳之聲。
眾人看到那少女,都覺得眼前一亮。
就連正在拼酒的墨白和穆大雷都被那清脆的金鈴聲所吸引,停壇不飲,對著幾人瞧了過去。
這少女的容貌也算得甚美,可是所有人的注意力,卻沒有看她的臉,而是落在她那雙欺霜賽雪的纖纖秀足上。
店小二們全都看呆了眼,嘴巴張得大大的,連哈喇子流下來都沒有半點感覺,更不覺得自己有什麼丟人的。
就連那年過半百的葛掌柜也不例外。
要知道在東黎國,女子的雙足乃是禁地,是除了自己的夫君之外,絕對不容許旁邊看到的。
可是這少女就這樣將一雙玉足展露於人前,神態落落大方,沒有半點羞赧之態。
看到眾人都盯著自己的腳瞧個不停,她不但不羞惱,反而顯得極為高興。
只見她小嘴一張,露出頰邊一對淺淺的酒窩和一排整齊雪白的貝齒,笑容甜美嫵媚,醉人心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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