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知府直到這時候才回過神來,雙腿打著擺子,差點一屁股癱坐在地上。
我的娘啊!
就在馬頭即將撞到若水的時候,侯知府感到自己的胸口也像是什麼東西重重一擊般,眼前發黑,險些暈死過去。
如果太子妃死了,那他還想活命麼?
在他的轄地,太子妃發生意外殞命,而他這個曲池知府就在現場,那是說什麼也洗不脫干係,推卸不了責任的了。
且不說,太子殿下第一個就會要了他的腦袋。
而皇帝陛下和太后娘娘得知之後,定會降下雷霆之怒,到時候他的家眷和親族,會全部跟著一起遭殃。
他發出一聲嗚咽就癱在了地上,兩眼直愣愣地發著呆,就連墨白是如何救下若水的那一幕,他都沒有看見。
直到聽到了若水的聲音,他才呆滯地轉動著眼珠,然後一下子睜得大大的,驚異的發現太子妃安然無恙!
老天哪,這不是做夢麼?
侯知府拼命搓著自己的眼睛,不敢置信地對著若水看了又看,直到太子殿下面露不悅,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才悚然一驚,收回視線。
太子殿下這是吃醋了啊!
該死,自己怎麼忘了這一點!
對方可是太子妃,是太子殿下的眼珠子和心頭肉,自己是犯什麼糊塗了,居然會盯著太子妃瞧個沒完,難怪太子殿下會發怒。
他垂下眼帘,用力夾緊了屁股,唯恐不一留神嚇出個屁來,那太子殿下非衝過來掐死自己不可。
小七冷冷的目光從侯知府身上移到了墨白那。
「說!你安的什麼心?為什麼要害死她?」
小七的聲音冷厲如刀,一字一字,冰寒徹骨,讓人聽了不禁渾身發冷。
事故發生之後,墨白就一直呆呆地站在原地,像個石頭人一樣動也沒動。
他的臉色像紙一樣白,兩眼卻幽深幽深的,直勾勾地看向若水,眼睛都沒眨一下。
剛才的事情就發生在兔起鶻落之間,快得連眨下眼的功夫都不到。
他自己也說不清楚,為什麼一直極聽自己話的大毛驢兒會突然發了瘋似的沖向若水,他勒得馬口出血也制止不了大毛驢的瘋勁。
這才逼得他不得不鋌而走險,硬生生地發掌將大毛驢兒擊得橫飛出去,這才救下了她的一條性命。
如果不是自己當機立斷,那這個機靈似鬼、狡詐如狐的姑娘,現在已經香消玉殞,去閻王爺那兒喝茶去了。
一想到這個,他就覺得一陣後怕,剛剛濕透的後背被冷風一吹,他忍不住機靈靈地打了個冷顫。
好冷!
全身都在發冷!
聽了小七的逼問,墨白像是恢復了一點人氣,他慢慢地掉過眼光,迎向小七的視線。
「我害死她?我為什麼要害死她,害死她對我有什麼好處?如果我真要害她,那我何必又要救她?」他苦笑一聲,似乎在回答小七的話,又像是在喃喃自語。
「鬼才知道你安的什麼心!你還敢說這事和你無關?」小七上前一步,逼近了墨白,厲聲追問:「賽馬的主意不是你出的麼?比賽的規則不是你定的麼?讓她做評判也是你的提議,而最後騎著馬撞向她的人,也是你!」
他一字一句,擲地有聲,只問得墨白瞠目結舌,半晌答不上話來。
小七的問話字字在理,讓他無言可辯。
可是,真的不是他!
「你也認為,是我要害你麼?」
墨白的眼神再次轉向若水,幽幽的目光像深不見底的潭水,聲音中帶著一絲自嘲,還有一股淡淡的酸楚。
該死的,自己的語氣怎麼這麼酸!
墨白話一出口,就在心裡大罵自己。
這下子又該讓那個七小子得意了。
可是他沒辦法不酸,因為他的肚子裡現在翻江倒海的全是醋意。
他看到若水那裊娜柔軟的身子緊靠在小七的胸前,小七的右臂環繞在她的腰間,兩人之間親密得沒有一絲縫隙。
這都不重要,最讓他受不了的是若水看向小七的那有如凝固的眼光,充滿著全心全意的信任和全心全意的愛慕。
這片溫柔而含情的眼光,對小七而言,是讓他深深沉醉的海洋,他願意被這樣的眼光看上一輩子。
可是看在墨白的眼中,這目光就像是一把火,更像是一塊冰,燒得他全身的血發燙,凍得他渾身的血結冰。
他握緊了雙拳,磨了磨牙。
該死的,明明是自己救了她的命,可是她卻用這樣的眼光看著她的夫君,好像他才是她的保護神,那自己又算是什麼?
從事情發生的那一刻開始,她的眼神就沒有離開過她的夫君,眼裡心裡全只有他一個人,她甚至連眼角都沒有掃過自己一眼,好像自己就是個空氣,根本不存在!
哼,哼!
剛才如果不是自己,她還有命站在這裡麼?
她憑什麼連看都不看自己一眼?
墨白從小到大,從來沒有這樣被人輕忽不重視過,他走到哪裡,都是哪裡的焦點,是眾人的注意力所在。
可唯獨在這個鬼丫頭面前,他卻處處吃癟。
尤其是現在,他心中尤其氣憤難當,她對他的輕忽嚴重地刺傷了他那顆驕傲自負的心。
他救了她,難道她就不該向自己道一個「謝」字麼?
憑什麼連一個字也不對自己說,還任憑她的夫君聲聲質問,懷疑自己?
她為什麼就不站出來為自己說一句話?
自己真是救了一條白眼狼!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著若水,只要她也和她的夫君一樣,說一句不相信自己,他會毫不猶豫地衝過去掐死她。
他發誓,他絕對會!
若水哪裡能想得到,在這麼短短的一瞬間,墨白的心裡會轉過了這麼多複雜的念頭。
聽到他的問聲,她終於從小七的懷裡轉過頭來,微微側過臉龐,看向墨白。
柔和的月光照在她清麗如畫的臉龐上,顯得她一雙美眸朦朧醉人,被她這樣柔和醉人的眼神一瞧,墨白只覺得滿腔的怒氣一下子不翼而飛,通通跑去了爪哇國,握得緊緊的拳頭也不由自主地鬆了開來。
「我信你。」若水啟唇,輕聲說道。
這三個字有如聖旨綸音一般,讓墨白瞬間像打了雞血一樣激動,心花朵朵開放,他的雙眸瞬間閃過明亮的神采,甚至比天上的啟明星更明亮。
「真的信我?」他不敢置信地盯緊她,生怕她的櫻唇里說出一個「不」字來。
「嗯。」若水點了點頭。
墨白繃緊的心弦一下子鬆了口氣,臉上綻放出燦爛的笑容,他高高地揚起了下巴,對著小七不屑地「哼」了一聲。
「她信我,就夠了!至於你,愛信不信,老子不稀罕!」他雖然口氣惡劣,臉上卻掛著笑容。
小七皺了皺眉,剛才他情急之下,出聲質問墨白,因為在當時的情況來看,最有可能謀害若水的人就是他。
可這會兒他冷靜下來細細一想,又覺得絕不可能。
墨白對自己有著很深的敵意,來意不明,的確是十分可疑,可是小七這雙眼睛銳利得足以穿透人心。
不管墨白他是抱有什麼樣的目的接近若水,但有一樣他是絕對不會做的,那就是傷害若水!
這小子對若水的一番心意……或許這小子懵懵懂懂,自己尚未得知。
可小七是過來人,他早就看得清清楚楚,只是不願說出口來,他更不希望讓若水知道此事。
在場的只有四個人,不是墨白,更不會是自己,那就只剩下了一個人。
侯知府!
而那匹短腿土馬,也正是侯知府麾下鐵甲軍的坐騎。
如果他想要在這坐騎身上動什麼手腳,那真是最簡單不過了,還有,剛才他一直站在若水的身後,距離若水最近的人就是他。
事情發生突然,他如果當時能夠拉若水一把,那也不會有後面的驚險,可是這侯知府就站在原地,手足連動都未動,就動了動嘴皮子。
此人大有可疑!
「不是我,不是我,太子殿下,真的不是下官啊!」
侯知府剛從地上爬起身來,忽然看到太子殿下的目光銳利地逼視自己,渾身一個激靈,「哧溜」一聲又跪在了地上。
太子殿下這是懷疑到自己身上了啊,如果自己要是再不解釋清楚,那下一刻,自己脖子上的腦袋可就保不住了。
「太子殿下,下官、下官就算是有一百二十個膽子,也絕對不敢謀害太子妃啊,太子殿下,下官、下官乃是一介文官,手無縛雞之力,就算下官有這個膽子,也沒這個本事啊,太子殿下,下官可以起誓,此事絕對和下官無關,如果下官對太子妃起下這等不臣之心,就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死後墮入十八地獄,萬劫不得超生!」
侯知府指天指地的賭咒發誓,神色惶急。
「是嗎?知府大人,如果你手無縛雞之力,又是如何能夠毫不費力將那吳公雞提來提去呢?那吳公雞可不是一隻真公雞,而是一個貨真價實的胖男人,沒有練過武功的人,是絕對不會如此輕易地用一隻手提起他來的!」
墨白收起了臉上的笑意,一語道破了侯知府試圖掩藏自己會武的真相。
所謂的百密一疏,指的就是這個侯知府無意中露出來的小破綻。
「……」
侯知府無言以答。
他千算萬算,也沒想到自己會在這件不經意的小事上露出了馬腳,他跪在地上,幾乎不敢抬眼去看小七。
「知府大人,你做得好戲啊。」
太子殿下冷冷的聲音在他的頭頂上飄,侯知府幾乎可以聽到太子殿下磨牙的聲音。
他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膽顫心驚。
他想開口為自己分辯幾句,可是剛才墨白唇如箭,舌似刀,字字句句戳在他的痛處,竟然讓他無從分辯。
他的確會點武功,可是他那點微末的功夫,就連給太子殿下提鞋子也不配啊。
就算他有那個心,他也沒有那個膽子,也加害太子妃。
可是,太子殿下根本不會再聽他的解釋了。
侯知府雖然趴在地上,卻感到太子殿下帶著凜然殺氣的目光凝固在他的背上,讓他遍體生寒。
他臉如死灰,渾身發顫,閉目待死。
小七的手掌緩緩抬起,高高地舉在半空中,咬牙切齒地瞪著侯知府,只待手起掌落,就送他一掌斃命。
他萬萬沒想到,自己也有再次看走眼的時候,這個侯知府,隱藏得真是太深了。
而自己也實在是太過大意,居然任由這匹披著人皮的狼站在若水的身邊,險些害了她的性命。
「小七,要害我的人,不是他,不是知府大人。」
就在小七準備手起掌落的時候,若水的聲音清清亮亮地響了起來,讓他高高舉起的手掌一下子停在了半空中。
「水兒,你說什麼?你怎麼敢肯定不是他做的?」
小七素來相信若水的判斷,可是這次他卻有了一絲懷疑,事情的種種都指向侯知府,不是他還能是誰!
難道這校馬場還會有第五個人不成!
他迅速環視周圍,清冷的月光照在校馬場上,空蕩蕩的,只有他們四個人,還有四匹馬。
月光把他們的影子拖得長長的,如果還有人在場的話,是絕對不可能在月光下遁形,因為他的影子就會出賣了他。
「太、太子妃,您英明睿智,無人能及!下官、下官實在是冤枉啊!」
聽了若水的話,侯知府就像一個快要溺死的人,突然抓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他死氣沉沉的眼裡登時射出了希望的火光,跪在地上向若水爬去。
「求您救救下官,讓太子殿下息怒,這事真和下官無關啊。」他伏在若水的腳下,幾乎要泣不成聲。
他知道,就在剛才那一瞬間,自己已經由死到生,再由生到死的走了一個來回。
如果不是若水突如其來的一句話,那現在躺在地上的,就會是自己冷冰冰的屍體了。
他今年不到四十歲,還在壯年,有滿腔的報負沒有施展,有許多的理想沒有實現,他實在不甘心就這樣去死,尤其是死得這樣的冤枉。
「知府大人,你請起來,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是誰做的,誰心中有數!」若水冷冷的聲音就像是一道清泉,流過在場三個人的耳畔,卻讓三個人都是渾身一凜,遍體生寒。
她這話是什麼意思?
三個人都不約而同地看向若水,猜不透她話中之意。
侯知府更是不敢起身,太子妃這話中有話,她究竟是信自己,還是不信自己啊?
墨白臉上的神情更是凝肅,剛剛盛放的心花又都衰敗,心情一下子變得極壞。
她不會又懷疑自己了吧?
小七則眉頭緊皺,心中像是壓了塊大石頭,沉甸甸的目光有如千鈞一樣看著若水。
她說相信墨白,又說不是侯知府做的,難道她認為向她下毒手的人……是自己?
她、她、她……竟然會懷疑自己嗎?
他的心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抓住,狠狠的抽痛起來。
「大家何必在這裡猜來猜去,是誰想要我的命,為什麼不去問問肇事者呢?」
若水揚起了秀眉,神情淡然地說道。
她臉上看不到半點驚慌失色,更沒有嚎啕痛哭或是大驚小怪,她剛剛死裡逃生,可是神情卻比在場的三個大男人都要鎮定自若。
這讓侯知府感到奇怪的時候,同時心中升起由衷的欽佩。
太子妃果然是與尋常女子大不相同。
這要是換了自己府里的那些小妾們,遇到了這樣的情形,那還不得哭個梨花帶雨、死去活來啊?
如果有人沒哭出來,那準是被嚇暈過去的。
可是你看人家太子妃,處變不驚,從容淡然,這樣的氣度真真是讓人心折。
在剛才太子殿下和那個叫墨白的全都懷疑自己,口口聲聲質問自己的時候,侯知府怎麼也沒有想到,會是太子妃出言替自己辯白,這讓他感激之餘,萌生了一種願為若水甘腦塗地的知遇之情。
就為了太子妃這樣淡淡的一句話,他姓侯的願意為太子妃風裡來、雨里去,任其驅策,終生不悔!
「肇事者?」
若水的話一下子將小七和墨白的目光全都引到了短腿土馬的身上。
那馬兒被墨白一掌擊得橫飛出去老遠,重重地摔在地上,發出一陣陣的痛楚的悲嘶。
「希溜溜……希溜溜……」
嘶聲不絕。
墨白的那一掌乃是倉促之間奮力擊出,危急之時他無瑕思索,連內力也沒來得及提起,用的是他自身的全部力氣,卻已經大得驚人。
不過他未用內力,那馬兒臟腑之間就沒有受傷,可是它摔倒在地之後,一直未能起身,只是不停地發出嘶鳴。
有古怪!
「去看看!」
小七握著若水的手,帶著她向短腿土馬的倒臥處走去。
墨白目光一閃,他本來想搶先過去瞧瞧,可轉念一想,小七剛才那咄咄逼人的質問,顯然他到現在也沒有完全打消對自己的懷疑,如果自己搶先過去了,恐怕他會以為自己是過去掩蓋犯罪的痕跡呢。
哼,就讓你去瞧,看你能發現什麼,到時候自會證明,本少爺是清白的!
他放慢了腳步,負手跟在小七和若水的身後,然後向侯知府淡淡瞧了一眼。
這個人也有可疑,雖然若水說也不是他,可墨白卻不相信,他得把對方盯得牢牢的,讓他再也沒有下手的可乘之機。
「知府大人,一起去瞧瞧?」他勾起唇角,略帶嘲諷地看向侯知府。
「好。本府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大俠如果不信本府所說,那就一起去瞧個明白究竟,也好讓本府洗清冤屈。」
侯知府從地上爬起身來,拂了拂袍角的塵土,恢復了朝廷命官的應有派頭和口吻。
對著墨白,他就不像面對小七那樣駭怕了。
所謂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小七如果真要殺了他,那他連半句屈也叫不出來,只能引頸就戳。
可是現在他是太子殿下的人,如果墨白想要動他,那就得先問過太子殿下同不同意了。
「哼。」墨白打鼻孔里冷哼一聲,神情不屑。
侯知府心裡想什麼,他又怎會不知。
他只想著討好巴結那個地位尊崇、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根本就沒把自己瞧在眼裡。
殊不知,他瞧不起自己,自己更瞧不起他這種人!
這些當官的,只知道逢迎上官,溜須拍馬,一個個全都是不知廉恥之徒。
這正是他不屑為官、也瞧不起朝廷命官的最大原因。
他可是男子漢大丈夫,獨來獨往,縱橫江湖,這樣的日子何等的逍遙快活。
何必為了權和錢,而向位尊者卑躬屈膝,競相折腰?
真是生生的折損了男兒漢應有的氣節!
所以墨白即使見了聖德帝,他都是傲然直立,膝蓋都沒有彎上一彎。
幸得聖德帝是名心胸豁達的賢聖明君,對墨白這種江湖異客寬容理解,沒有追究他的怠君之罪,反而對他的氣節很是欣賞。
墨白瞧不上眼侯知府那一味逢迎的嘴臉,侯知府也對墨白的孤傲清高沒有半點好感。
先前他還打算將墨白招攬到麾下,現在看來,這小子就是一匹馴不熟的野馬,養不熟的野狼。
他和墨白一前一後,來到短腿土馬的身邊。
小七和若水正在檢查那馬的狀況。
短腿土馬口角邊全是被勒出的鮮血,兀自汩汩流個不停,一雙毛驢似的大耳朵耷拉了下來,鼻孔卻不停地往外噴著粗氣,同時張著馬嘴,嘶鳴不斷。
「畜牲!你這發了瘋的畜牲,我真該一掌劈死了你!」
墨白站在土馬的旁邊,冷冷的袖手旁觀,見那馬的眼睛轉向自己,眼神中似乎流露出哀戚之意,像是在求他救救自己,也像是在求他給自己一個乾脆的了斷。
他心中不由一軟,差點被這馬的眼神打動,隨即馬上想起剛才那驚險之極的一幕,軟下去的心腸一下子又變得剛硬起來。
「你再看我也沒有用,我是絕對不會手下留情的。」墨白冷冷地轉過身,不去看那馬的眼睛。
他深通相馬之術,更是知道越是好馬,越是能通人性。
「明眸善睞」,固然可以指美女的眼睛能夠傳情,可是用來借比馬的眼神,卻也十分的貼切。
一匹真正的神駒,它的眼睛是能夠說話的,只要你和它對視,你能清楚的從它的眼神中讀懂它想要表達的意思和情感。
很多人養馬愛馬,實際上都是將馬兒當成了坐騎,很少有人會將馬視作自己的朋友和兄弟。
墨白則不然。
他之前口口聲聲叫這短腿土馬為「毛驢兄弟」,並不是隨口亂喊,而是一種帶著親切戲謔的稱呼,他相信這匹馬一定能夠聽得懂他的意思。
果然,那土馬感受到了墨白一句稱呼中傳達出來的善意,它以一個人立加嘶鳴加以回應。
旁人都以為是那土馬表示不滿的抗議,墨白卻知道,從那一刻起,這匹被埋沒己久的神駒,已經將自己奉為了它終生的主人。
這土馬半生困頓,被人鞭打凌虐,幾乎沒有過上一天好日子,更從來沒有機會得以一展駿足。
就像是一個詩書滿腹的絕代才子,始終遇不到一個賞識他才學的良人,只能困守山城,鬱郁不得其志,讓滿肚子的詩書文章,盡數爛於腹中。
說起來這土馬也算得是運氣,如果不是墨白將它從三千匹戰馬中挑將出來,那它的結局就是繼續落在那有眼無珠的將士手裡,生生被折磨致死。
所以它對墨白的知遇和感激之情,和人一般無異。
而馬的情感比人的更要專一。
似它這樣的神駒,終生只會奉一人為主,而且矢志不渝。
主人生,它生,主人死,它死。
常人往往拿狗兒來形容對主人的忠誠,殊不知,馬的忠誠度比狗兒要更高出許多。
墨白曾經在一本舊書上讀過一個故事,故事說的是某朝某代,有兩個國家,其中一個國家出產一種天馬,傳聞中跑起來就像插上翅膀一樣飛快,這種天馬數量極其稀少,只有這個國家的皇帝才擁有一匹。
另一個國家的皇帝聽聞之後,仗著國力強悍,親自率兵前來向這個國家討要天馬,弱小國家的皇帝為了避免生靈塗炭,忍痛交出天馬。
強勢國家的皇帝得到天馬之後,愛若珍寶,每日用最好的飼料餵養,哪知這天馬自打離開故國的那一天開始,就不飲不食,不寢不眠,直到七日七夜後,望著自己故國的方向嘶鳴而亡。
墨白讀了這個故事之後,不禁掩卷唏噓,感嘆不己。
這樣的天馬,可遇而不可求。
最為難得的就是它只忠於故主,別人就算給它的再多再好,它也半點都不稀罕,最後的結局更讓他感慨萬千。
這是天馬的一生,短暫而悲壯的一生,卻值得多少後人欽佩感懷啊。
這個故事為墨白的人生打開了一扇天窗,讓他從此之後愛上了相馬一學,由此之後,他遊蕩江湖多年,一直在尋尋覓覓想要找一個真正忠於自己的千里良駒。
尤其是在他看到小七的塔克拉瑪干之後,他真是相信書中的故事的確不虛,確有其馬其事。
只是和那傳說中的天馬相比,塔克拉瑪干雖然並沒有為故主殉難,但它卻做出了比殉難更為難能可貴的事情。
它竟然率領著一大群野馬幫助小七攻破了那堅不可摧的堡壘,為故主報了仇!
好馬,這真是比傳說中的天馬更難得的好馬!
墨白羨慕得眼睛都紅了,真想不管一切地將塔克拉瑪干據為己有。
不過他知道,好馬必有烈性,這匹神駒既然選擇了跟隨小七,就終生不會背叛主人,只要小七不死,它就永遠是小七的馬。
他墨白也是驕傲自負的,別人的東西,就算是再好,那也是別人的,他不屑於去搶、去奪。
他相信終有一日,他也會遇到他命中注定的那匹神駒。
直到今日,他看到短腿土馬的時候,眼前一亮,一眼就認出這是顆蒙塵的明珠,所以他毫不猶豫地將它選了出來,從此改變了它的命運。
「寶劍贈烈士,紅粉送佳人。」
墨白本想將此馬送給若水,可惜的是,她卻不相信他的眼力,他一氣之下,索性就讓這馬認了自己為主。
這樣的好馬,不需要鞭打驅策,只需要摸摸它的腦袋,把想要做的事情告訴它,這馬自然就能領會主人的意思。
所以他和這土馬雖然是初次見面,卻已經有如相識了多年的好友一般,一人一馬,共同在小七的面前唱了一出極為精彩的雙簧戲。
墨白對自己的毛驢兄弟越來越是滿意。
它靈性十足,通情達意,自己的一個小小暗示,它馬上就能意會,並一絲不苟地完成,墨白相信,就算是小七的塔克拉瑪干也不過如此。
沒想到自己會在無意之中,就這樣得到了自己的命中之馬,命定良駒。
墨白的心中充滿了喜悅,這種喜悅甚至超越了他賽馬即將要獲勝的喜悅。
和那胭脂雪的比賽,墨白半點也沒放在心上,他對自己的毛驢兄弟太有信心,胭脂雪絕對不是它的對手。
只是這馬失了餵養,身體狀況不好,掉得身上沒有半兩膘,如果他能精心餵養幾天,這馬兒跑起來絕對不止這個速度,用不到五里地,就能勝出那胭脂雪一籌。
比賽到了後面,墨白的心情越加飛揚,有喜得良馬的喜悅,更有一種和此馬相見恨晚的感覺,他已經在心底里把這匹長得像毛驢一樣的馬當成了自己可以信賴的兄弟、夥伴、好友。
可他萬萬沒想到的是,就是這位他剛剛付予了全部信任的毛驢兄弟,會發生了這樣的狀況,突然變得不聽自己的話,而像是發瘋了一樣,對著若水兇狠地猛撞過去,險險要了她的命!
就算是親兄弟,他也會毫不留情地出手阻止。
只是那一掌擊在短腿土馬的身上之時,墨白的心中還是狠狠一痛,這一掌將馬擊得橫飛數米,重重地摔落在地。
墨白驚魂甫定,連看也不願意再看那馬兒一眼。
連自己主人的命令都不聽的馬,不配做他墨白的兄弟,它辜負了自己對他的信任!
可是此時此刻,短腿土馬的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就那樣一直追隨著他,它的嘴裡不停地湧出血,眼神卻清澈得出神,好像在對他訴說著什麼,眼神中有著依戀和不舍……
墨白的心不由狠狠一痛,他硬起心腸不去瞧那馬兒,可是那馬的悲鳴卻一聲聲傳入他的耳朵,攪得他心神不寧。
「這頭作死的畜牲究竟發了什麼瘋?要是它真的發了瘋病,就讓我給它一個痛快罷!」
墨白咬了咬牙,面無表情地走到若水身邊,冷聲說道。
他實在是受不了那馬的悲嘶,再聽下去,他怕自己會忍不住出手將它救走。
不如索性給它一個了斷。
「瘋病?不,它沒有得什麼瘋病,它是中了毒,所以才會狂性大發。」
若水蹲在短腿土馬的身邊,正在沉吟,聽到墨白的說話,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
「中毒?」墨白嚇了一跳,意外之餘,心頭卻是一松。
他忙湊近前去:「能救嗎?它中了什麼毒?什麼時候中的毒?怎麼中的毒?」
一聽到毛驢兄弟是中毒,所以才發的狂,他心中頓時掠過對短腿土馬的歉疚之情,同時又大大的擔心起來。
「你一下子問了這麼多問題,讓我怎麼回答!」若水沒好氣地白他一眼,「有磁石嗎?」
磁石就是吸鐵石,這東西在現代用的不多,可是若水知道,墨白的身上一定帶著這種古怪的玩藝。
果然,墨白二話不說就掏出一個黑乎乎的磁石遞給她。
「要這東西幹嗎?」墨白狐疑地看過去,他想不明白這東西也能拿來試毒?
若水卻不答,她將磁石扣在手心裡,然後沿著短腿土馬的脖子一點一點地撫下去,細細地摸索著什麼。
其時天色己暗,天上的月亮被一抹烏雲遮住了光,整個校馬場變得昏昏暗暗的,像是蒙上了一層淡淡的紗霧。
小七和墨白的視線自是不受影響,兩人內力深湛,都能達到幾乎夜能視物的境界。
兩人都緊緊盯著若水的一舉一動,同時心中布滿了警戒。
中毒?這毒從哪裡來?
是誰下的毒?
兩人的目光不知不覺地同時射向了侯知府。
「不、不、不……不是下官。」侯知府嚇得都結巴了,拼命地搖手。
「諒來也不是你!」墨白輕哼一聲,將目光轉回了若水身上。
他看了出來,這侯知府雖然是練過功夫的,卻並不甚佳,只是力氣比常人大一些而己,這毛驢兄弟一直跟自己在一起,如果這侯知府想在自己眼皮底下下毒,自己不會察覺不到。
「叮」地一聲,寂靜的夜空中突然傳來一聲極細小的聲響。
「找到啦!」若水歡聲叫道,她托起手中的磁石,放在小七和墨白的面前,「你們瞧,這是什麼?」
小七和墨白眼力雖佳,可除了那塊石頭,還是什麼也沒瞧見。
小七直接燃起了一支火摺子,暈黃的光照射下,兩人終於發現,在那塊黑乎乎的磁石上,有一個細小的光點在閃爍。
「牛毛細針?」墨白倒抽一口冷氣,小七的面色也變得極為凝重。
「不錯,而且是淬了毒的。」若水幽幽嘆了口氣,撫著那短腿土馬的鬃毛,目光中露出哀戚之色,「它就是被人用這毒針射入了脖頸,才會突然發狂沖向我,這並不是它的本意,小白,它也不是不聽你的吩咐,它真是一匹通靈性的馬兒。你瞧,它馬上就要死了,可是眼睛卻一直盯著你,好像是在說話一樣,啊,我明白了,它是在告訴你,它並不是有意要害我,它想在臨死之時,求得你的原諒。」
「你說什麼?它要死了?」墨白像被針扎了屁股一樣跳了起來。
若水的話就像是一把鋒利的刀,一下子刺入了他的心裡,讓他痛不可當。
墨白的心像被刀子割了一樣,一下一下地剜著疼,他幾乎不敢去看土馬的眼睛,就在剛才,他還想要一掌擊斃了它。
如果他真的親手殺了它,那他真的就沒有臉再和它說話,也沒有臉再去看它了。
「毛驢兄弟,對不住,是我錯怪了你了。」
他慢慢地彎下膝蓋,單膝跪在短腿土馬的面前,深深地凝視著那馬的眼睛。
馬的眼睛還是像剛才一樣的清澈,水汪汪的,長長的睫毛微微下垂,半遮住它溫柔的眼神。
它就這樣一直用溫柔的眼神注視著墨白,滿嘴都是血沫,口中的悲嘶漸漸停止了。
「毛驢兄弟,毛驢兄弟!」
墨白喃喃地叫道,他感覺自己的心都要碎了,眼淚奪眶而出。
淚水滑落到唇邊,他伸出舌尖舔了一下,嘗到了鹹鹹的苦澀之味。
這真是一股奇怪的味道,眼淚就是這個滋味麼?
他生平從來沒有嘗過。
這是他有生以前,第一次流淚。
「呵呵呵,真是有趣,我墨白,殺人不眨眼的墨白,居然會為一匹馬而落淚。」
墨白仰起臉來,望向深黑的蒼穹,眼眶裡的淚水,被他硬生生地逼了回去。
所謂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
他現在才真正的體味到這句話的深意。
因為淚水雖然不再流,可是他的心卻被攪成了一團,像是有一隻手在不停地揉搓,又酸又痛,讓他幾乎難以忍受。
真他娘的難受!
墨白想要破口大罵,他胸口憋著一把火,只想要猛烈地燃燒出來,如果再不發泄,他就會鬱悶至死。
他猛然跳起身來,黑眸炯炯地瞪向小七。
「剛才未分勝負,咱們再比一次?」他氣勢洶洶地向小七發出挑戰。
此時此刻,他迫切地需要打一架,痛痛快快地打上一架。
小七挑眉,意外地看著他,既沒答允,也沒拒絕。
他了解一些墨白現在的心情,他雖然沒有過類似的經歷,可是自幼失母,病魔纏身時的那種無助和淒涼,也和墨白現在的心情極為相近。
他不想在這個時候去刺激墨白,可也不能順著墨白的意思打一架。
現在,根本不是打架的時機!
「怎麼,你不敢?是不是怕了我了,膽小鬼!」墨白見小七不肯應戰,口角含著譏誚的笑意,冷冷地道。
「好吧,既然墨大俠想挨揍,那我樂意奉陪。」
小七也來了幾分真氣,站起身來,昂然應戰。
那句「膽小鬼」刺激到了他,讓他一下子回想起童年不堪的往事。
小時候在皇宮中,他又瘦又弱,父皇對他的寵愛反而讓他成為了別人的眼中釘,肉中刺。
在聖德帝忙於政務的時候,他的那些手足之親就會來到他的宮裡,對他譏諷謾罵,動手動腳。
他人小力弱,哪裡是他們的對手,常常被他們推倒在地,吃上一頓拳腳,那些兄弟們邊打邊罵,罵得最多的就是「膽小鬼」這三個字。
「膽小鬼,你要是敢把今天的事告訴父皇,你就是個膽小鬼!」
隨著話聲,落下來的是一記又狠又重的拳頭,正正砸在他的右眼上,登時砸出了一個淤青。
拳頭的主人就是他的三哥,君天翔。
事後,面對著父皇問起他腫得高高的右眼,他只是一口咬定是自己不小心撞到了柱子上,一個字也沒有提到君天翔。
幼小的他心中發誓,他所受到了折辱,終有一日,他要親手向君天翔討回來。
這「膽小鬼」三個字,他會原數奉還。
他還要讓君天翔知道,誰才是真正的膽小鬼!
呵呵,真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現在的君天翔已經被父皇軟禁於府邸,廢為了庶人,可是他賊心不死,仍是暗中蠢動,這侯知府,不就是他暗中培養的一股勢力麼!
看來自己是時候給他一個有力的回擊了。
小七握緊了拳頭,冷冷注視著對面的墨白,眼中冒出一股殺氣,好像他要面對應戰的人,就是那君天翔。
兩個人之間劍拔弩張,一觸即發。
侯知府滿臉緊張,看著殺氣凜然的兩個人,渾身的雞皮疙瘩都冒出來了。
太可怕了。
這兩個人要是一打起來,定然是地動山搖,自己要是靠得近了,非受池魚之殃不可。
他悄悄地移動著腳步,一點點向後退去。
「敵人窺伺在側,你們還有心思打架胡鬧?是嫌自己死得不夠快麼?」
就在兩人屏息凝神,準備同時出手攻向對方的時候,若水的聲音就像一道冰泉,清清亮亮地響了起來。
「什麼敵人?」小七和墨白同時轉頭,看向若水,同聲發問。
若水忍不住搖頭。
這兩個人平時都是心思慎密,思慮周全,今天卻像孩子一樣只想著打架拼鬥,就連擺在眼前顯而易見的事實都視而不見。
「你們還好意思問?你們當這牛毛細針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不成?」若水沒好氣地道,把手中的磁石和細針塞到小七的手裡。
「小七,你的暗器也是銀針,你看這枚銀針和你平時所用的有什麼不同?小心一點,別碰到針尖,上面有劇毒。小白,把火摺子給我。」
若水從墨白手中拿過火摺子,吹得亮亮的,然後舉到小七面前。
小七小心翼翼地觀察了一會,沉吟道:「這針比我平時所用要更細更小,但是重量似乎比我的銀針要重上一倍,這倒奇了,我的銀針已經是粹取的純銀打制,這枚小針卻是什麼東西打造的呢?竟會比我的銀針更重?江湖上也沒聽說過有哪位武功大家會用這種細針。」
他用兩根手指捏住針尾,放在手裡掂了一掂,又拿出自己所用的銀針兩相比較。
「給我瞧瞧。」墨白忽然從旁一伸手,將細針拿了過去。
他只瞧了一眼,就臉色大變,神色變得異常凝重,雙眉皺得緊緊的,眼睛微眯,對著周圍掃視過去。
「小白,你認得這枚針兒?」若水見了墨白的神色,已經猜出了一二。
「認得。」墨白神色依然緊張,毫不放鬆地繼續巡視,嘴角漫出一絲苦澀的笑意。
「我真是太認得了,不過,我倒真希望我沒有認出這枚針兒,呵呵,呵呵呵。」
他的笑容突然一收,正色看向若水,一字一句地道:「你也見過這枚針的主人,此人就是……我的十九師弟!」
「竟然是他?」若水驚道,小七則皺了皺眉頭,他見過那十九師弟的功夫,雖然比很多江湖中的高手要強,但是和自己和墨白相比,還是差了老大一截,算不得是一流高手。
如果真是他躲在這附近偷射了細針,傷了短腿土馬,那自己和墨白不會察覺不出。
這個墨白,該不會是信口雌黃吧?
他緊緊地盯著墨白,如果說他的十九師弟會用這枚銀針,那他這個做師兄的也一定會用,這一切會不會全是他在做戲,在賊喊捉賊,想故意轉移自己的注意力,混淆是非?
墨白卻並未留意小七懷疑的眼神,他的目光在身邊數丈之內逡巡掃視,來來回回看了無數遍,愣是沒有發現半條人影兒。
可是他敢篤定地說,十九師弟就在這周圍,距離自己絕對不超過十米!
該死的小十九,你究竟躲到哪裡去了,為什麼他就是發現不了?
身為殺手,他從小接受的訓練中有一條就是,要隱匿身形,化形於自然,這樣才能潛藏在暗處,待得獵物經過之時,出其不易,一擊而中!
他雖然和同門師兄弟一起學習,但對於這項訓練他卻是不感興趣。
他是驕傲自負的,要取人首級,直接光明正大、大大方方地去取便是,以他的身手,就算對方是頂尖高手,他也有把握以武力值取勝。
所以師傅教授隱匿之術的時候,他總是有如清風過耳,從來不記在心中。
可十九師弟卻是學得極為認真,不但認真,而且還每每藏匿起來,讓他前去尋找。
先前幾次,他總是一眼就能瞧破十九師弟的偽裝,輕而易舉地就將他找到,可是後來隨著師傅傳授的竅要越來越多,十九師弟又是聰明之極的資質,舉一反三,竟然領會了好幾處連師傅也沒教過的妙用。
後來他再化形藏匿,墨白就很難將他找到。
曾經有一次,十九師弟和人打賭,然後藏於自己的房中,同門師兄弟們幾乎傾巢而出,在那間房屋中整整找了兩個時辰,也沒有找到他究竟藏身於何處。
由此一事,十九師弟在師兄弟們之中,名聲大噪。
原本他年紀小,入師門晚,大伙兒都瞧他不起,處處欺負於他,可是從那件事後,大伙兒雖然還是瞧不大起他,卻已經沒什麼人敢去招惹於他。
因為誰都擔心,萬一得罪了十九師弟,他要是向自己報復起來,明著打不過,他可以暗中潛入自己的房中,伺機而動,等到自己睡夢之中毫無防備,他再現身出來,輕輕易易地就可以要了自己的腦袋。
墨白卻沒有這份擔心。
一來十九師弟和他交好,二來,他相信憑自己的功夫,就算十九師弟真的藏在他的房裡,只要他一動殺機,他絕對會發現對方的蹤跡。
儘管如此,他對十九師弟的隱匿之術還是讚不絕口,自愧不如。
「十九,既然來了,就給我大大方方地滾出來,躲在暗中偷施暗算,你算是哪門子的英雄好漢?說出去簡直是丟了師傅的臉,我墨白沒有你這樣沒出息的師弟!」
墨白提高了聲音,運上了內力,清朗的話聲在靜夜裡遠遠地傳了出去。
他相信方圓三里之內,都可以聽到。
如果十九師弟真的就在附近,他絕對不可能聽不到,就看他受不受得了自己的激將,會主動現身了。
一個十九師弟,墨白並不放在心上,就算他始終藏匿不出,墨白也並不擔憂。
可是他擔心的是那個武功遠遠高於儕輩的大師兄。
十九師弟既然出現在這裡,那大師兄說不定也會在這裡。
一想到大師兄那張喜怒不形於色的臉,墨白心中就惴惴不安。
他天不怕地不怕,可如果真要說這世上他有什麼可怕的,那就是兩個人。
一個就是待他師恩深重的師傅大人,另一個就是表面上溫和無害,可實際上深不可測的大師兄。
他靜悄悄地等了片刻,然後四顧環視。
只有朗月清風,和遠遠的一叢叢樹影,仿佛在回應他的問話。
「該死的小十九,你在搞什麼鬼?」墨白忍不住嘟囔了一句。
好吧,那小子不肯中自己的激將之法,那他就去把這小子揪出來。
他還就不信了,他這個當師兄的會不如那個做師弟的,好歹他也比對方多吃了好幾年的窩窩頭!
「藏匿,要利用任何一個可以藏匿的地點,任何一個可以利用的工具,將自己的身形遮蓋起來,和周圍融為一體!」
師傅當年傳授藏匿課程時的聲音再次在他耳邊響了起來。
他要仔細地回想師傅所說過的每一句話,他相信,十九師弟一定就藏在附近,只是自己沒有法子發現罷了。
「當你們要藏身在河裡,你們就要想法子把自己變成魚,當你們想藏在樹上,就要把自己變成鳥,如果你們要是想藏在人群里,你們就要把自己變成最不引人注目的那個人,還有,要是你們想藏在一個人的被窩裡,那你們就要想法子把自己變成那個人的媳婦!」
師傅說到這裡的時候,徒弟們紛紛笑了出來,可是師傅卻沒有笑,他一臉嚴肅地看向徒弟們,森嚴地道:「你們以為為師是在說笑嗎?為師告訴你們,為師所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為師用生命換回來的血的教訓!你們給我牢牢地記住了!」
「是,師傅!」徒弟們頓時神色一肅,認真地做著筆記。
墨白的回憶到這裡戛然而止,他相信,十九師弟所運用的技巧,一定就在師傅所說的這段話之中。
他是把自己和周圍完全融為了一體,仗著夜色昏暗朦朧,所以自己才沒有發現他的蹤跡。
這周圍究竟有什麼地方可以讓他利用來掩蓋身形呢?
墨白皺起了眉頭,苦苦思索。
這校馬場空蕩蕩的,尤其是他們周圍,只有一條筆直寬闊的跑馬道,那些鐵甲兵平時用來訓練的設施都在校馬場的另一側,離這裡十分遙遠。
這裡除了黃土就是黃土,連一樣礙眼的事物也沒有。
黃土……黃土!
墨白的眼睛突然一亮,他向前跨出一步,胸有成竹地朗聲一笑。
「小十九,你要是再隱匿不出,可別怪做師兄的我對你不客氣了!」
他說完之後,又等了一會兒,見十九師弟還是不肯現身,他便對著小七做了個手勢,示意他站開一步。
小七拉著若水的手,雖然不解墨白是什麼意思,還是依言退開一步。
這墨白鬼鬼祟祟的,究竟是要幹什麼?不會是又在故布疑陣吧?
他懷疑地看著墨白。
墨白在地上抓起一把碎石子兒,然後深深吸了一口氣,手中的石子突然撒出,發出強勁的「哧哧」之聲,一把碎石子盡數沒入了地上的黃土之中,就像是急雨在泥土上打出了許多的麻子點。
侯知府吃驚地張大了眼睛,老天哪,這白衣小子的手勁真厲害,這些碎石子居然能把地上砸出這許多深深的小洞,他是準備在這裡鑿眼兒麼?
小七和若水卻留意到,墨白的這把石子所射入之地,正是剛才短腿土馬失蹄的所在,距離若水不到三米的距離。
難道這地底會藏得有人?
這怎麼可能!
「墨白,你實在逼人太甚!」
像是回應小七心中的疑問,只見那片表面平實,卻被墨白打出了許多麻子眼的地面突然裂開,從地里竄出來一個人,灰頭土臉,滿身的土屑,看起來就像是用泥巴捏出來的一樣。
「小心!」
伴隨著墨白的叫聲,只聽得「哧哧哧」細小之聲不絕,那土衣人在竄出來的瞬間,對著若水發出了數十枚細針暗器。
「找死!」小七長眉一豎,手中長衣揮出,在半空中抖了幾下,已經將那土衣人發出來的細針盡數收在衣中。
「來而不往非禮也!你也嘗嘗我的針法如何!」
小七的手臂再一振,只聽破空之聲響起,裹在長衣中的數十枚細針盡數向向土衣人射去,密密麻麻,如果中得實了,非將那人射成一隻刺蝟不可。
「七兄,手下留情!」墨白見了小七發射細針的手法,就知道十九師弟決計躲閃不開。
他對這個小師弟畢竟有些幾分同門之誼,雖然他破出師門,但往昔小師弟處處依戀自己的情形還是不由自主地浮現眼前,眼他看著十九師弟就這樣斃命,他於心不忍。
只是小七對那發射細針暗害若水的人心中恨極,出手就再不容情,雖然聽到了墨白的叫聲,他還是毫不猶豫地將細針盡數發出。
那十九師弟知道厲害,臉色蒼白,身法急閃,只可惜他躲開了左半邊,右半邊還有大半個身子被細針籠罩在其中,心知無幸,閉目待死。
忽然一隻手抓住了他的右臂,竟然將他的身體硬生重地向旁邊拖開了三尺,終於避開了要害的部分。
「啊!」十九師弟發出一聲慘叫,只覺得右腿上像是被無數尖牙利齒狠狠地咬了一口,又酸又麻,又痛又癢,難過得倒在地上,大聲的呻吟起來。
「哼,自食其果!」小七冷眉看了他一眼,然後抬眼看向墨白:「你為何要救他?就因為他是你師弟?就因為同門之誼?他是你兄弟,那馬兒就不是你兄弟?」
「……」
他一聲聲質問得墨白無言以答。
就在不久之前,看到短腿土馬那哀戚的眼神在和自己訣別的時候,他心中還對這個偷放細針暗器的兇手恨之入骨,還曾在心中立誓,一定要為毛驢兄弟報仇,一定要將這個兇手碎屍萬斷。
可他萬萬沒想到的是,潛藏在暗中的兇手,會是自己的師弟,小十九!
他看到從土裡鑽出來的那人真的是小十九的時候,他的心情矛盾之時,一時間呆在那裡,不知是要殺是擒是打還是罵。
就在這時,十九師弟再次對若水下了毒手,數十枚他的獨門暗器「暴雨針」對著若水疾射而出,出手狠辣之極。
如果不是小七見機得快,若水定然難逃他的毒手。
十九師弟究竟為了什麼,竟然一再地向若水下手,她和他之間,有什麼樣的深仇大恨?大師兄呢?為什麼十九師弟出現,而大師兄卻遲遲沒有現身?
墨白心中的疑團一個接著一個,這些疑團都需要十九師弟來揭破。
所以於情於理,他都必須要救十九師弟一命。
「難受,好難受!」十九師弟倒在地上,抱住右腿,大聲地呻吟,他只覺得右腿像是被千萬條毒蟲在一起噬咬一樣,稍稍一碰,就痛癢鑽心。
如果只是疼痛,倒還不難忍受,他身為刺客,接受的訓練之中有一項就是叫做忍痛。
可是這痛中帶著癢,癢到鑽心,讓人忍不住去撓,一撓之下,卻是徹骨的刺痛,真真是折磨得人生不如死,不亞於身受酷刑。
這細針上餵的是他的獨門毒藥,解藥他自是隨身攜帶,可是他中毒之後,全身脫力,癢痛難當,竟然連伸手入懷掏取解藥的力氣也沒有了。
「十七師兄,救我,救我,快幫我取解藥。」十九師弟倒在地上翻翻滾滾,不停地去抓撓右腿,他的手指已經沒什麼力氣,可就是忍不住想撓,只是輕輕一抓,又是一陣痛楚地嚎叫。
墨白猶豫了一下,邁步走上前去,正準備俯身去他懷中取藥,只聽得若水的聲音冷冷地道:「小白,你要小心,好心沒好報!你的毛驢兄弟中毒的時候,也想讓你幫它解除痛楚,可是你做到了嗎?而你的這個十九師弟,正是害死你毛驢兄弟的真正兇手!」
若水的話,冷徹如冰泉,就像錐子一樣再次扎進了墨白的心裡,他低頭看了一樣倒在一旁,一動不動的短腿土馬,心中又是一陣難忍的抽痛。
他咬了咬牙,收回手來,低頭注視著十九師弟,神色複雜之極。
「師兄,你救我,救我!如果再不服解藥,我、我就要不行了。」十九師弟斷斷續續地道,已經兩眼翻白,呼吸困難,嘴角開始湧出一股股殷紅的血來。
墨白想起毛驢兄弟嘴邊的血沫和那雙臨死時依然溫柔看向自己的眼神,目光再次變得冷凝,硬起了心腸,對十九師弟的哀聲置若罔聞。
「十七師兄,你真的忍心看到小弟就這樣去死而不救嗎?你、你就不念同門之情嗎?十七師兄,你生病的時候,是誰照顧的你?是誰給你餵湯餵藥、服侍於你?你、你……好狠的心!」
十九師弟仰面朝天倒在地上,他已經無力掙扎,只有一雙眼睛追隨著墨白,語氣幽怨。
他知道,在場的幾人當中,誰都不會出手救他,他們都想要自己死!
他唯一的希望,就是墨白。
跟墨白相處這麼多年,他對墨白的性格可以說摸得十分清楚,旁人都覺得墨白性格冷傲,生人勿近,沒人敢向他套近乎,打交道。
可十九師弟卻知道,這位十七師兄其實面冷心熱,表面上他冷硬得像一塊凍在冰山裡的石頭,可他的內心,卻是最柔軟不過的。
他就不相信自己的話,會打動不了他!
他開始一件一件細數和墨白相處的點點滴滴,企圖喚回墨白往昔的記憶。
「十七師兄,我、我入師門晚,別人看我孱弱,都來欺負於我,同門之中,只有你和師傅待我最好,你對我的好,我永遠記在心裡,永遠永遠也不會忘記,我的衣衫破了,是你把自己的新衣給我穿,我出任務回來受了傷,也是你把金創藥悄悄地放在我房裡,雖然你一個字也沒有說過,可我知道那一定是你,除了你,再也沒有人這樣關心過我……」
墨白始終沒有回過頭來,留給他的,是一個冷傲孤決的背影。
十九師弟輕輕地嘆了口氣,他的聲音漸漸微弱下去,可是還在繼續說著。
小七和若水都冷冷地注視著他,沒有阻止。
「十七師兄,我就要死了,我、我不求你什麼,只求你在我死了之後,一定不要告訴師傅他老人家,要不,他一定會傷心的。十七師兄,你不知道,自從你離開師門之後,師傅他老人家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他閉門獨坐,一個人在房裡,任誰也不見,不飲不食,大伙兒都很擔憂,可是送的吃食進去,師傅都給摔了出來。後來,我靈機一動,去十七師兄你的房中找了一件你曾經穿過的衣服,然後做了幾樣甜點,給師傅送進房裡。」
他氣息幽幽地說到這裡,喘了一口氣,然後看到墨白僵直的後背微微一動,似乎是要轉過身來。
他等了一會,見墨白始終沒有回身,眼睛裡的光芒漸漸黯淡下去。
他臉上的肌肉一下一下地抽搐著,右腿上的刺痛麻癢一陣比一陣劇烈,可是他已經沒有力氣去撓,只能默默地忍受。
「我進門的時候,房門輕輕一響,師傅正在房裡打坐,聽到聲音,連眼都沒睜就讓我出去。我無奈地轉身準備離開,師傅卻突然開口,聲音中充滿了驚喜,他道:『小十七,是你,你終於回來了?』」
墨白的頭昂得高高的,兩隻垂落在身邊的手不知不覺地緊握成拳。
十九師弟的話,就像重錘一樣,一下下地敲擊在他的心臟。
「該死的!小十九,你他娘的給老子閉嘴!你馬上就要死了,還婆婆媽媽的說這些作甚!」
他的心一抽一抽地難受,還充滿了漲漲的酸楚。
如果再聽這小子嘮嘮叨叨地說下去,他不知道自己的眼淚會不會再次奪眶而出。
「十七師兄,我知道我就要死了,可是我要把該說的話,都告訴你,如果我不說,這些事你永遠不會知道,你不會知道師傅他老人家有多心疼、多擔心你。我死了之後,你如果還真的念著師傅對你的教養之恩,就回去瞧瞧他老人家吧,小弟真的別無所求……」
他喘了口氣,繼續道:「我知道師傅一定是看到了我身上穿的白衣,把我錯認成了你,其實小弟的背影和師兄你的一點也不像,就算穿了師兄的衣衫,以師傅的眼力又如何能夠認錯人?那只有一個解釋,就是師傅他老人家實在是太想念你,太期望你回來了。」
「我轉過身,師傅一看到我的臉,他就露出濃濃的失望之色,對我揮了揮手道:『我不吃,你通通拿走。』我道:『師傅,這些都是平日十七師兄最喜歡吃的點心,您就吃一點吧,如果你餓壞了自己的身體,十七師兄知道,又如何能夠安心呢?』師傅定定地看著盤子裡的點心,過了好半天,終於嘆了口氣,拿起一塊吃了起來。」
「師傅一塊接著一塊,把盤子裡的點心全都吃完了,然後再次揮手趕我走。這次我不敢多說,悄悄地退了出來,心中卻滿是歡喜。十七師兄,咱們都知道,師傅他老人家素來不喜甜食,他能吃這一盤子甜點,全是因為掛念十七師兄你啊!」
墨白抬頭看著蒼藍夜幕中掛著的那輪彎月,烏雲散去,月光又恢復了皎潔銀白,月華如水照在校馬場上,看上去朦朦朧朧。
倒是和九陽山的練武場有些相像。
他的眼前仿佛出現了師傅那張不苟言笑的臉,在空無一人的練武場上,只有他一個人在堅持練著基本功,揮汗如雨,而別的師兄們早就已經在房裡進入了夢鄉。
「臂要直,腿要緊,揮拳要有力!」師傅的聲音突然在他背後響了起來。
他悚然一驚,沒想到在這樣的深夜,師傅還未安枕,而來到這裡指導自己練功。
很多人都說他練功進展奇速,乃是個練武的天才,可是只有他自己和師傅知道,這個世上沒有天才。
在他成功的背後,是師傅一直在不辭辛勞地指導著他。
他付出的是艱苦的汗水,而師傅付出的,是他的一顆拳拳之心。
往事像潮水一樣奔涌在墨白的腦海里,在他的耳邊,十九師弟的聲音還在響著。
「十七師兄,你知道我為什麼恨那個女人,一定要殺她不可嗎?」
他的一句話,就像驚雷一樣,震醒了沉浸在往事裡的墨白。
他倏地回過頭來,緊緊地逼視著地上奄奄一息的師弟,澀聲問道:「說!為什麼?」
十九師弟的話也同樣吸引了小七和若水的注意力。
尤其是若水,她怎麼也想不明白,自己和這十九師弟素不相識,更不知道哪裡得罪過他,他為什麼會恨自己入骨,總是想取自己的性命呢?
「呵呵,呵呵,師兄,你終於是回頭來看我了。」
十九師弟的笑聲中滿是嘲諷,他磨破了嘴皮子說了那麼多,師兄都沒有回頭,可他只是提了一句那個女人,墨白馬上就轉身回頭。
這個女人的魔力還真是夠大呢。
「廢話少說!她究竟是哪裡得罪你了,你為什麼非要她的命?就是因為有人出錢買她的人頭?咱們師門的規矩,你我都知道,一擊不中,就不得再次出手,難道你敢違抗師命?」
墨白緊盯著十九師弟的眼睛,毫不放鬆。
十九師弟想搖頭,可是發現自己連搖頭的力氣也沒有了。
「不是,不是因為這個。是因為……因為……」他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嘶吼出來:「因為我恨她!就是因為這個女人,師兄你變成了墨白,你不再是我的師兄!你為了她,背叛了師傅,背叛了兄弟,背叛了同門,你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陌生人!你心硬如鐵,看到兄弟就要死了依然袖手旁觀,所以我恨她!恨透了她,我恨不得將她抽筋剝皮!呵呵,讓馬撞死,還真是便宜了她!」
他聲音有氣無力,可是語氣中充滿了怨毒,一雙眼睛像毒蛇一樣,牢牢地盯在若水的臉上,像是想在若水的臉上剜出個洞來。
「啪!啪!」兩聲清脆的聲音響過,十九師弟左右兩邊臉頰頓時各自添了一記紅紅的巴掌印。
這兩巴掌卻是小七縱身過去打的,他倏去倏回,有如閃電一樣,侯知府這樣眼神不好的,竟然沒看出他移動過位置。
墨白眼睜睜地瞧著,手指一動,卻沒有阻止。
「我的女人,你休想動她一根頭髮!」小七的眸光比寒冰更冷,眼中殺氣瀰漫。
這十九師弟用心如此惡毒,陰毒的手段層出不窮,居然想出了藏身於地底,暗中偷襲的手段,實在是讓人防不勝防。
他對若水怨毒己深,此人非除不可!
所幸他自食惡果,中了自己暗器上的毒,已經是轉眼就死,倒不需要自己出手,免得髒了自己的手。
「十七師兄,你好,你好啊,居然眼睜睜地瞧著我被人侮辱,而不出手助我?」十九師弟的眼神轉向了墨白,他本來瘦削的臉頰現在腫了起來,像個包子,他的眼神淒涼幽怨,眸光漸漸地散了下去。
「我、我好恨……我恨那個女人,我想要她死,可是,十七師兄,在我的心裡,你一直是我的好師兄,我、我不會恨你,永遠永遠也不會恨你,我永遠記得,在我餓了三天三夜的時候,是你,給了我一塊糕點裹腹,我……我的心裡一直很敬愛你……」
他的氣息越來越弱,已經氣若遊絲,聲音在夜空裡飄蕩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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