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軍醫說完這番話,他只覺得雙腿像是灌了醋,已經站不住了。
他這些時日天天泡在東營區,照顧患病的士兵們,和他們身體接觸更是不在話下,料來這天花之疾,自己定是逃不過去了。
鄭錚聽他說完,心中一寒,立刻就奔進營房中若水身前,叫道:「太子妃,這裡危險,快隨末將出去。」
若水站在原地動也不動,連眼睛也沒向他瞧上一眼,只是目不轉睛地看著眼前的病人,右手三指搭在他的脈搏上,正在凝神幫他把脈。
鄭錚急得滿臉通紅,又不敢造次,他的眼角一掃,正看在若水搭在那患者手腕上的手,不假思索地一把抓住,往外一拉,叫道:「太子妃,千萬不要碰到他的皮膚!」
若水詫異地抬起眼,對他一瞥,鄭錚猛然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忙脫手鬆開,吶吶地道:「末將無禮,請太子妃恕罪。」
若水不在意地搖了搖頭,拉過那患者的手腕,繼續幫他把脈。
鄭錚額上的汗都出來了,急道:「太子妃,那周太醫說他們患的全是天花,極易傳染,患上此症的九死一生,請太子妃不要在此逗留,快點出去吧。」
若水卻不理他,微微閉眼,只是凝神摸脈。鄭錚站在她身旁,抓耳撓腮,急不可耐又不敢伸手阻攔。
營帳外面,樂大將軍的目光冷冷看向周太醫,緩緩問道:「天花,無解嗎?」
他的嗓音沙啞低沉,說起話來有些模糊不清,但周太醫等人還是聽清楚了。
周太醫馬上搖了搖頭,又加上了一句:「不但無藥可救,而且患了天花之人,幾乎是必死無疑,還有、還有……」他吞吞吐吐地看著樂大將軍,欲言又止。
「有話就說,有屁快放!羅嗦什麼!大將軍最討厭說話不利索的人!」楊昊沖周太醫一瞪眼。
狐假虎威!
周太醫心裡嘀咕了一句。要是平時,他連眼角都不會掃一掃這個叫楊昊的毛頭小子,可現在,這小子說的話就代表著樂大將軍,那可是一尊帝都里無人不曉的殺神哪。
「還有就是,希望樂大將軍能夠儘快處理這些染上天花的士兵,否則,軍營中會有更多的人染上此惡疾,流毒無窮吶!」周太醫梗著脖子道。
「如何處理?」樂大將軍的眉峰似乎微微一攏。
「燒、燒了,全部燒了。」周太醫話音剛落,就覺得臉上一道寒光閃過,背後一涼,連忙補充道:「染上天花死去的士兵屍體,全燒了,還有營房裡染病的人,一定要嚴重隔離,不得和軍營中的其他人有任何接觸,所有碰觸過他們身體或是衣物用品的人,也要全都隔離,他們身上也都有可能已經染上了疫症。」
說完,他的視線落在簡軍醫身上,就像是看著一個死人一樣,搖了搖頭退開了一步。
簡軍醫的心哇涼哇涼的,他愣愣地呆在當地,動也不動。
樂大將軍聽完周太醫的話,目光沉沉地對著營房內瞧去,只見若水站在一名患者的身側,傾身搭脈,鄭錚則站在一旁。
「馬上封營!」他冷冰冰地吐出四個字,目光對著楊昊一瞥,楊昊馬上會意,對著房內叫道:「鄭錚,快帶太子妃出來,這兒馬上要隔離了。」
他已經聽了鄭錚在樂大將軍面前敘述事情的經過,對若水的身份再無絲毫懷疑。
鄭錚急得直跺腳,正要再開口相勸,就見若水若有所思的收回手來,稍一凝思,便邁步向外走去,他鬆了口氣,急忙跟在身後。
若水對方才外面的說話聽得一清二楚,她停在房門口,目光一掃,一下子就注意到了巍然而立的樂正毅。
樂大將軍臉上沒有絲毫表情,更沒有半點想要上前行禮的打算,顯然,若水在他的眼中連周太醫都不如。
鄭錚知道大將軍的脾性,低聲解釋道:「太子妃,我家大將軍曾得陛下親口允諾,可不參王,不拜駕,並非有意對太子妃無禮。」
若水微一點頭,她壓根就不在意樂將軍對自己的態度,目光只在他臉上略一停留,就向周太醫看去。
周太醫不由自主地後退一步,像是她身上沾染了什麼不潔的東西,唯恐被她靠近一樣會傳染到自身。
若水的眼中忍不住露出怒意,她冷冷地看著眼前這一群太醫們,提高了聲音質問道:「周太醫,陛下派咱們來為軍營中的將士們治療,你們身為御醫,身受皇命,卻為何全都站在屋外,對患者不聞不問,不管不顧?這可是太醫們一貫的行徑嗎?如果是皇室中人,王公大臣患了疾病,你們也是這樣的態度嗎?」
鄭錚對周太醫等人袖手旁觀的態度早就心懷不滿,聽若水這樣當面斥南,只覺得大為痛快,看向若水的目光中又多了一分激賞。
在場的一眾士兵們,都一臉感激地看向若水,對這位素未謀面的太子妃心中徒增好感。
這營帳中躺著的全是他們一起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好夥伴,現在染上疫症,正在生死之間徘徊,他們原本盼望朝中派來御醫,能夠挽救夥伴們的生命,哪知道這些太醫們,一個個如避蛇蠍一般,連半點救治的方法也沒有,還要燒掉他們病死的夥伴的遺體,讓他們心中都倍感冰涼。
對比之下,眼前的這位太子妃就親切多了,她不但在營房內親自探自患病的士兵,更不怕傳染,幫患者搭脈,雖然眾人見她年輕,不知她醫術如何,但是她的一言一行,叫眾人心裡又是舒服,又是心折。
樂大將軍聽完若水的話,視線微微下垂,落在她的臉上,像是第一次注意到眼前有這樣一個人存在。
周太醫等人一齊漲紅了老臉,被若水這番劈頭蓋臉的指責羞得顏面無光,眼見軍營中的士兵們齊向自己投來鄙夷和惱怒的神色,周太醫第一個不淡定了。
「太子妃,請你不要污衊老臣們的醫術醫德,不是我們對這些人不聞不問,而是他們患的是天花絕症,也不是我們不肯盡心盡力地救治,而是這天花根本就無藥可救,太子妃您精通醫術,連陛下都誇讚你的醫術天下第一,不會連這天花之症無解都沒聽說過吧?」周太醫壓住了心頭的怒火,神色淡淡的說道。
「天花之症?我自然知道。」若水挑眉,淡然一笑,說道:「但是我想請問周太醫,您一不把脈,二不問診,三不察看病人的情狀,憑什麼就斷定病人得的是天花之症?」
周太醫一怔,馬上挺起胸,底氣十足地答道:「就憑我周華德行醫五十年的經驗而斷定,這些人得的絕對是天花無疑。」
「是嗎?如果我沒說錯,周太醫剛才進入營房,只瞧了一眼,就馬上離開了吧?難道周太醫你的醫術已經高明到一眼就可斷正病情的程度了?你為什麼就敢這樣確定無疑?」若水淡淡的譏刺道。
「老夫行醫數十年,看過的病人比太子妃你聽過的還要多,太子妃,早在三十年之前,老夫就可只憑望聞二字而斷症無誤,二十年前,老夫的醫術更上一層,只需要望一望病人的氣色,馬上就可以看出病人的病症,這二十年來,還從來無一錯漏之處,此事太醫院的同僚們無人不知,太子妃,你既然也是醫道中人,就不曾聽說過老夫的名頭嗎?」他捋著鬍鬚,對若水斜眼相睨,這番話既是自傲,又是自誇。
太醫們紛紛附和道:「不錯,我太醫院周院事的神醫之名,在咱們東黎誰人不知,哪個不曉?」
「偏就有一些不知道的,年紀輕輕,原也怪她不得。」有人搖頭道。
「我在太醫院呆了整整二十五年,這二十五年來,親眼見到周院事診過無數宗病例,果然從來沒有一例出過錯誤!周院事,你就是咱們太醫院的中流砥柱啊!」
太醫們呱嘰呱嘰,字字句句都將周太醫捧得高高在上。
那阿諛奉承之態,看得若水一陣反胃。
「是嗎?周太醫的醫術既然如此高明,那為何當日太后娘娘有恙,性命垂危之時,整個太醫院竟然沒一人能夠治癒,反而要請來天下第一神醫的弟子穀神醫為太后娘娘診疾呢?周太醫既然能一眼斷症,為何就斷不了太后娘娘的失眠之症?」若水一針見血的問道。
「這、這……」周太醫啞口無言,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老夫當時正好有疾在身,不曾在太醫院中當職,等老夫病癒之後,才得知此事。聽說,太后娘娘的失眠之疾是太子妃親手治好,從此得了太后和陛下的賞識,原也難怪,區區失眠小疾,如何能與天花絕症相提並論,太子妃,老夫建議,你還是回去多讀幾年醫書,再來指點咱們這些鬍子都白了的老御醫們罷!」
鄭錚見他對若水如此不敬,哪裡還忍耐得住,手握刀柄,「噌」地一聲,半刀出鞘,露出森森寒光。
「誰再敢對太子妃無禮,我、我就對誰不客氣!」他惱得呼呼喘氣,直瞪著周太醫等人。
但此時非彼時,周太醫知道,當著樂大將軍的面前,他絕對不敢胡來,心裡倒也不懼,捋著鬍子不咸不淡地說道:「鄭副將,你要討好太子妃,也不需拿咱們這幾根老骨頭當墊背吧?這一路上的情景,老夫可是全都看在了眼裡,鄭副將,老夫不說出來,那是給太子妃的面子,請鄭副將你自重。」
「你!你血口噴人!」鄭錚登時漲紅了臉,用力一拔腰刀,卻被楊昊手疾眼快地攔住,對他連使眼色,勸道:「鄭錚,周太醫乃是陛下親自指派的太醫,你不得無禮。」
若水聽得周太醫居然如此污衊自己和鄭錚,眼中怒意一閃而逝,隨後又變得平淡無波,一雙清澈見底的眼眸緊緊盯著周太醫,緩緩道:「周太醫,你己過花甲之年,說話行事該當知道分寸,請你嘴下留德,如果再敢胡說八道,可別怪我不給你面子。」
周太醫心中一百個瞧不起若水,可見了她那雙冷眸對自己瞧了過來,不知怎的,背上竟然爬上一層寒意,心中一凜,卻又不甘示弱,便哼了一聲,把頭扭了開去,對樂大將軍說道:「大將軍,老夫有十足的把握,敢斷定這營中的軍士們患的就是天花,請大將軍趕緊閉營吧,所有和患者有過接觸的人,必須要全都留在營中,以免傳染到營外之人。大將軍,此地危險,不宜久留,咱們大家還是趕緊離開吧。還有,請大將軍下令,將病死之人的屍體全部焚毀,以絕後患。」
周太醫一刻也不想呆在這裡,他覺得自己吸進肺腔的每口空氣中都帶著病毒,巴不得馬上離開。
樂大將軍極緩極緩地點了下頭,和若水相比較,他還是比較相信周太醫的醫術。
「大將軍,周太醫診斷有誤,據我所察,營房中的軍士們患的根本就不是天花!」
若水深了口氣,大聲說道,她的聲音清脆悅耳地傳入了在場每一個人的耳中。
「什麼?不是天花?」太醫們紛紛倒抽一口冷氣。
周太醫一臉不屑,嗤笑一聲,諷刺道:「太子妃說它不是天花,卻不知太子妃可看出,這是何疾病啊?」
若水搖了搖頭,道:「它是何種疾病,我還不得而知,但我也敢斷言,這絕對不是天花,而且,這種病症,也絕對不會傳染,所以,周太醫那些危人聳聽的言詞,還是不要再提了。」
她說到這裡,轉頭看向樂大將軍,繼續說道:「大將軍,那些病死的將士們的遺體,可以入土埋葬,不需要焚化,還有,這軍營中的隔離也可以取消,我剛才說過,這種病並不會傳染他人。」
周太醫忍不住怪叫一聲:「哈哈,太子妃,你是想害得大將軍全營的將士們全都染上此疾嗎?你究竟是何居心?大將軍,你要是不聽老夫的診斷,害死的就是你這滿營將士的性命!老夫敢斷言,不出一月,這裡就會變成一座死營!」說完一甩袍袖,對著若水怒目而視。
若水雙眸閃動,說道:「周太醫,話不可以說得太滿,如果這些將士們得的並不是天花之症,你老人家豈不是要自己打自己的臉?」
「哈哈,如果這些人得的不是天花,我老頭子就把這雙眼珠子挖出來!」周太醫怪笑一聲,逼視著若水,「如果他們得的確實是天花,太子妃又要如何?」
「那我就向周太醫你當眾磕三個響頭,也挖出我自己的眼珠子!」若水毫不猶豫,斬釘截鐵地說道。
周太醫差點要捧腹大笑了,但他還是顧忌著若水的身份,終於強自忍住,卻還是臉上露出得意之極的神情,對著身周的太醫們說道:「你們大伙兒都聽清楚了?太子妃要向老夫磕頭,這個老夫可萬萬不敢當啊!」
太醫們紛紛說道:「太子妃乃是皇媳,一言九鼎,想必這說出來的話就像潑出去的水,不會反悔吧。」
「我們大伙兒這麼多雙耳朵聽著呢,大家可都是證人啊。」
周太醫滿意地捋了捋鬍子,對太醫們環視一圈,這才轉頭看向若水,說道:「太子妃,你一口咬定這些人患的不是天花,你有何證據?」
若水對眾太醫們的冷嘲熱諷之言像是全沒聽在耳里,不動聲色地道:「周太醫,你一口咬定患者是天花,又有何證據?」
「你要證據,又有何難?簡軍醫,你過來。」周太醫目光一掃,落在簡軍醫身上,「據醫書上記載,得了這天花之症,患者全身出滿火瘡,瘡口流膿,發高熱,體內寒,身上痛癢難當,傳染性極強,病情嚴重時患者就會陷入昏迷之中,用不了三到五日,就會氣絕身亡。簡軍醫,你說這些患病的士兵,症狀和我說的有無半點不妥之處?」
簡軍醫又驚又佩地連連點頭,道:「周太醫不愧是神醫啊,說的一點也不錯!看來,他們得的當真是天花之症。」說完向營房內看去,身不由己地打了個寒顫。
周太醫對著若水抬著下巴,眼露輕蔑,道:「恐怕太子妃連這記載天花的醫書都不曾讀過吧,回京之後,老夫可以將此書借於太子妃好好研讀研讀。」
站在周太醫身後的太醫們都不約而同地發出一陣陣嗤笑之聲,聽著周太醫當眾奚落太子妃,他們只覺得一路上受的窩囊氣終於得到了宣洩。
於是紛紛開言為周太醫以助聲勢。
「不錯,下官家中還有一本祖傳的《千金醫方》,下官也願意割愛,將此書借於太子妃。」
「太子妃年輕,看過的醫書少,缺乏經驗,原也難免,年紀人嘛,還是要多多虛心,向咱們的周太醫多多請教才是,周太醫經驗豐富,他老人家隨便指點你一些,就夠你終身受用無窮了。」
眾太醫呱唧呱唧,又開始齊齊捧周太醫的臭腳。
這下不光是若水反胃,就連在場的一眾將士們也都對這群阿諛奉承的太醫們側目而視。
鄭錚咬著牙,用力拔了三次腰刀,都被楊昊強行按住,他目光像要噴出火來,對著太醫們怒目而視。
這群太醫都是些什麼狗屁玩意兒!
他娘的一個個把那周太醫誇得和天上的神仙一樣,卻對一營區在生死邊緣掙扎的病人們不聞不問,反而嘲笑幫患者瞧病的太子妃,一個一個說的那麼大聲,他們也真有臉!
若水臉上沒有半點怒意,淡淡地反問一句:「周太醫,你既然飽讀醫書,想必醫書也曾記載,得了這天花的人,會周身癢痛,全身綿軟無力,簡軍醫將這些患者用繩索縛在床上,防止他們抓撓患處,這些繩索都有兩指粗細,顯然怕被他們用力掙脫,如果當真是天花之疾,病人應該無力掙扎才是,又何須用這麼粗的繩索呢?這一點,周太醫又該如何解釋?」
簡軍醫一聽,連連點頭,看向若水的目光中露出驚奇之色。
周太醫被若水問愣了,他壓根兒就沒注意到這個細節,想了一想,才說道:「發病之時的症狀也是因人而異,想必這些士兵們體質強健,就算得了天花,仍然力氣不失,不足為奇。太子妃,僅憑這一點,就斷定不是天花,也未免太過兒戲。」
「兒戲的人是你!」
若水突然一聲冷斥,指著周太醫和他周圍一眾太醫們的鼻子,怒聲斥責道:「你!你!還有你!你們所有人!身為太醫院的御醫,一個個號稱神醫,打著濟世救人的幌子,不學無術,不求甚解,對真正需要救治的病人袖手旁觀,不管不顧,你們的仁心何在?醫德何在?如果天下的大夫都像你等這般,豈不是寒了全天下病人的心?你們……學醫何用!」
她這番話有如流水一般,琳琳琅琅,痛快之極,不給這些太醫們留半分情面,又針針見血,只罵得周太醫等人漲紅了臉,瞠目結舌的,想要反駁又找不出半點理由,一個個縮著脖子,當起了鵪鶉。
鄭錚和楊昊瞪大了眼睛,一臉驚喜的看著若水,幾乎要為她拍手叫起好來。就連滿營的軍士們都被若水的這幾句話說得熱血沸騰,齊齊對太醫們怒目而視。
就連一直默不作聲的樂大將軍,都不由在她臉上注目幾分,緩緩吐出一個字:「好!」
樂大將軍的這一個字,差點在軍營里炸開了鍋。
將士們全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所有人的目光齊唰唰地看向樂大將軍。
自己沒聽錯吧?從來沒誇過人的大將軍,居然開口誇人了?
夸的還是一個女人!
眾人誰不知道,樂大將軍素來最瞧不起的就是女人!
哦,不是瞧不起,是他壓根就沒把女人當人!
任誰也沒想到,就是這個素來不把全天下女子瞧在眼裡的大將軍,今天竟然當著眾人的面前,誇讚太子妃說得好!
這是多麼大的殊榮和特例啊……
鄭錚和楊昊把目光轉向若水,情不自禁地為她感到驕傲起來。
若水卻對樂大將軍這破天荒的一夸沒有半點反應。
她甚至連眼角都沒向樂正毅瞥上一眼。
她的目光正如噴火般看著那一群縮頭縮腦的太醫們,太醫們全被她的目光看得抬不起頭來。
若水冷冷一笑,說道:「現在這滿營區的士兵都在死亡邊緣掙扎,救人如救火,我沒空在這兒陪你們這些庸醫們磨嘴皮子,我現在要進去救人,你們這此人一個個號稱御醫神醫,卻膽小如鼠,貪生怕死,如果不想跟著我進來救人的話,就滾得遠遠的,別在我面前礙眼!簡軍醫,你跟我進來,一切聽我吩咐行事。」
說完,她對那些人一眼不瞧,轉身進了營房之中。
簡軍醫現在對她簡直是五體投地的崇拜著,聽她點名讓自己進去,只覺得臉面有光,抬頭挺胸地跟在若水的身後,進了營帳。
周太醫等人被若水劈頭蓋臉的這一番斥責,說得惱羞成怒,卻又礙著她太子妃的身份,敢怒不敢言,眼見她進了營房,心中都產生了一陣快意,暗道:你這可是自己找死,等到你自己染上這天花惡疾,可別來後悔!
哼,還想讓我等跟著你一起進營房救那些必死之人,真當我等是和你一樣的傻子麼!
周太醫見樂大將軍仍然如鐵塔般巍巍立在當地,鼓鼓勇氣,走上兩步,拱手說道:「大將軍,這太子妃年少無知,不懂這天花之疾的厲害之處,大將軍可千萬不要聽信了她的話,否則就是害了這滿營將士的性命,請大將軍還是按照老夫的提議,焚毀屍體,封閉營區吧。」
士兵們一聽,臉上又現出怒意,他們雖然都不懂醫術,但是人人都更願意相信若水的話,相信自己的夥伴並不是得了那無藥可治的惡疾。
樂大將軍微一沉吟,似乎若有所思。
鄭錚和楊昊對視一眼,異口同聲地說道:「大將軍,末將等相信太子妃!」
周太醫對二人惱怒地哼了一聲,卻不反駁,只是看著樂大將軍。
士兵們都屏著息,靜靜的等待著,周太醫嘴角浮起自信得意的笑意,顯然是胸有成竹。
樂正毅一雙眼睛隱在頭盔的陰影中,瞧不出他心意如何,他沉默了一會,突然沉聲道:「鄭錚,楊昊,傳我命令,馬上封營!所有接觸過患者之人,一律留在此地,不得外出,違者……殺!」
他冷厲絕情的話語,讓原本膠著的空氣瞬間凝固。
鄭錚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地看著樂大將軍,張了張嘴唇,正要說話,忽然腰間一痛,被楊昊捅了一把,低語道:「聽大將軍吩咐。」
營帳里正在忙碌的若水聞言,輕輕揚了下眉,像是早就猜到樂大將軍會做出這樣的決定,絲毫不覺得意外。
周太醫臉上忍不住露出得意之極的神色,向帳房裡的若水瞟了一眼,打鼻孔里噴了一口氣。
鄭錚呆了呆,連忙奔進營房內,一臉焦急地對若水說道:「太子妃,大將軍下令封營,你快隨我出去罷!」
若水正拿著一塊帕子,簡軍醫端著一盆清水站在她身側,若水用帕子蘸了水,幫一名患者清潔手背上的皮膚,取出金針,正待施針。
聽了鄭錚的話,她頭也不抬地說道:「我說過了,我要留下來挽救他們的生命,鄭副將,你去吧。」
鄭錚愣了一下,咬了咬牙,說道:「那我也不走了,我留在這裡幫你的忙,有什麼需要我做的,太子妃儘管吩咐。」
若水聞言,手中的金針忽然停在半空中,說道:「你不懂醫術,留在這裡也幫不上我的忙,鄭副將,這一路上你對我諸多照怫,我記在心裡,絕對不會忘記。你快出去吧,」抬起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對他看了一眼,見他還要開口,沉聲說道:「有道是,人言可畏,你留在此處,對你我二人的聲名有害無益,只會給那些多嘴多舌的人留下談資笑料,我雖然不懼,卻不想讓這些人的污言穢語,辱了太子殿下的清譽。」
這番話如同一盆冷水,兜頭從鄭錚頭上淋下,讓他火熱的頭腦瞬間冷靜了下來,只覺得背上出了一身冷汗,滿臉慚愧之色,低聲道:「多謝太子妃指點,末將魯莽無知,險些置太子妃於險地。末將這就告辭。」
他大步而出,生怕再多逗留在她身邊半刻,那滿口胡說八道的太醫們又要編出一些有損她聲名的謠言來。
他二人說話雖然聲音不大,但樂大將軍在帳外卻聽得一清二楚。
他見鄭錚獨自出帳,下意識地對著帳房內的若水又看了一眼,然後大手一揮,說了句:「封營!」
他下完命令,轉過身軀,大踏步地向外走去。鄭錚和楊昊二人緊隨在他的身後。
周太醫對著身後的太醫們一招手,太醫們都鬆了口氣,他們對這個危險的營地,一刻也不想多留。
楊昊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低聲問道:「鄭錚,太子妃還留在此地,是不是不妥啊?」
鄭錚還沒回答,就聽到有人嗤笑一聲,陰陽怪氣地說道:「樂大將軍親口說過,凡是接觸過患者之人,一律要留在東營區,太子妃方才曾經為患者把過脈,接觸到病人的皮膚,自然是不能離開此地。」
說話的人正是周太醫,他剛走了兩步,聽到二人的對話,忍不住幸災樂禍地說道。
「你!」鄭錚對他怒目而視。
周太醫對他瞧也不瞧,徑自追在樂大將軍的身後,剛剛到了營寨門口,樂大將軍倏地轉過身來,冷喝一聲:「閉營!」
周太醫等人嚇了一跳,趕緊加快腳步,正準備出營門,忽然眼前一道寒光射了過來,幾名太醫不由自主頓住了腳步,看著樂大將軍石雕一樣面無表情的臉,都是心中一寒,氣勢一下子頹了。
眾太醫心中嘀咕,樂大將軍這是什麼意思啊,難不成是想連他們也關在裡面嗎?紛紛向周太醫投以求救的目光。
周太醫咽了口口水,吶吶道:「大將軍,我等太醫方才俱沒有和患病之人有過任何接觸,讓我們出去,絕對不會傳染給旁人。」
樂大將軍面無表情,冷冰冰地道:「爾等太醫,身受皇命前來治病,出來做甚!」
周太醫等一齊張大了嘴巴,好半晌,周太醫才分辨道:「大將軍,不是我們不盡心治病,只是這天花乃是必死之症,治不好了啊,大將軍,你將我等太醫關在此處,豈不是要害了我們大伙兒的性命嗎?」
樂大將軍像是壓根沒有聽到他的話一樣,沉默地轉過身,冷冷拋下一句:「出營者,殺無赦!」然後頭也不回地大步離開。
周太醫等一眾太醫們的臉登時難看到極點。
他們怎麼也沒想到,會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這位樂大將軍竟然如此蠻不講理,連自己這一群太醫也給關在了患病的營區。
「自作自受!」楊昊翻了翻白眼,似乎在自言自語,卻氣得城寨內的周太醫等人差點跳起腳來。
鄭錚心裡更是大呼痛快,看著樂大將軍遠去的背影,挑起大拇指,這才是他們的大將軍!
是非分明!做事乾淨利索,一點也不拖泥帶水!
這群膽小如鼠、沒半點仁心醫德的太醫,就該給他們一個教訓!
周太醫一行人卻在跟楊昊苦苦哀求,讓楊昊放他們出寨。
楊昊板起了臉,毫不假辭色,他和鄭錚一樣,對這群冷血無情的太醫們沒有半點好感,見樂大將軍連他們也一起關了起來,心中說不出的痛快。
鄭錚和楊昊對望一眼,都是快意無比,互相一擊掌,「嘿」地一樂,楊昊拍了拍鄭錚的肩膀,說道:「走,兄弟!咱們去練武場,你這幾天沒在,我想找人和我過幾招都沒對手,當真是渾身難受,一會讓你瞧瞧我的手段,非把你打趴在地上!」
「呸!你小子三天不挨我的拳頭就皮癢,瞧誰把誰打趴下!走!馬上就走!」鄭錚和楊昊對身後不停哀求的太醫們一眼不瞧,勾背搭背地大步離開。
周太醫幾人眼瞅著二人頭也不回地離開,只氣得目瞪口呆,他們幾個人面面相覷,然後對著周圍的環境掃了一圈,心中都驟然冒上了一股寒意。
老天哪,這可是座死亡之營,這天花傳染性極強,自己呆在這裡,只怕過不了多久,就會染上惡疾!
這可該如何是好?
天色很快就黑了下來。
東營區中更是早早掌上了燈,若水所在的營房中,點了好幾枝明晃晃的松木火把,把房中照得一片燈火通明。
她吩咐把營門大敞,窗戶全部打開,讓外間的空氣流通進來。
周太醫他們縮在營房院中的一個避風的角落裡,幾個人都凍得瑟瑟發抖,面青唇白。
這東營區雖然建有三座營帳,但裡面住的全都是患了疫症的病人,所以太醫們寧可縮在院子的角落裡受凍,也不敢踏進那三座營房半步。
雖然已經是春末夏初,但這雁翎山建在山峰高處,到了晚上,山風凜冽,寒意甚濃,而周太醫等人穿的都是薄薄的夏衣,被山風一襲,吹得透心涼,加上幾人一路勞頓,馬不停蹄,來到軍營後,不但半分也沒休息,更是滴水未進。
眾太醫又飢又渴,身上寒冷,抱著雙臂縮成了一團,這般忍飢挨餓的滋味,眾人數十年來都不曾嘗過,他們遠遠地望著在營帳中若水的身影,一個個咬牙切齒,把若水恨到了骨頭裡。
若不是這個黃毛丫頭,他們豈會受這樣的罪,吃這樣的苦?
若水壓根就沒感到飢餓,她正全神凝思著治療這種病症的解法。
經過金針刺探,她已經可以百分百確定這些士兵們患的並不是天花。
天花是由於外感而引發,而她卻查出這病是由體內引起,和天花有著明顯的差異,這是一種她從來沒見過的怪症,所謂藥要對症,如果查不出患病者的病因,她就不敢胡亂用藥。
是藥三分毒,這些士兵們體內已經極是虛弱,如果用藥不宜,就會當場送了他們的性命。
雖然她現在沒有根治的辦法,但她還是想出了辦法來減輕患者的病痛。
通過把脈得知,這些患者現在是內寒外熱,體風虛寒,所以會全身發冷顫抖,而體外又有如火燙。
而治療外熱,在現代有一個最簡單最有效的法子,就是用酒精擦拭體表的皮膚來降溫。
在這古代,雖然沒有酒精,但是有酒……
若水想到就做到,馬上吩咐簡軍醫:「簡軍醫,你去讓他們準備一隻大缸,要最大的那種,裡面倒滿酒,經最烈的那種,越烈越好!」
簡軍醫完全摸不著頭腦,但他現在對若水的話言聽計眾,恭恭敬敬地答應了,馬上出去吩咐士兵們準備。
雖然樂大將軍下了嚴令,所有人不得出營,但是營門口的士兵們早就接到了通知,裡面太子妃有所需求,不管是什麼,一律照辦。
所以過了沒多久,一隻大缸和數十壇烈酒就被送進了東營區的帳房內。
若水吩咐士兵們將酒罈上的泥封拍碎,把酒全都倒進缸中,士兵們一一照做。
泥封一拍,酒香四溢,遠遠的飄了出去,就連縮在角落裡的周太醫等人都聞到了。
他們伸長了脖子拼命嗅著這股酒香,越聞越是覺得肚餓難熬,他們咽著口水,遠遠望見士兵們正在倒酒入缸,一個個好奇地全都睜大了眼睛,不知道若水在鬧什麼玄虛。
這麼多好酒倒在大缸里,難不成是要用來洗澡麼?
他們猜的一點也不錯,等到數十壇酒全都倒進了大缸里,若水便吩咐簡軍醫,將患病的士兵們一個一個地挨次放入大缸里,每個人浸上半柱香的時分,再在營房裡生起一堆火,等患者們泡過酒之後,再把他們抬到火堆旁邊,用火烤乾他們被酒浸透的濕衣。
若水這一連串稀奇古怪的命令吩咐下來,所有人都驚奇地瞪圓了眼睛,士兵們一絲不苟地照做不誤,而周太醫他們也從角落裡走了出來,站在營房門口,一個個抻著脖子往裡張望,臉上神情又是好奇,又是鄙夷不屑。
若水吩咐完畢,就走出了營房。這些患者全是些年輕的士兵,衣服浸了酒,會*的貼在身上,她若是在場有些不便,便避了開去。
她剛剛來到院中,迎面走過來幾名年輕的士兵,見了她馬上對她行了個軍禮,叫道:「太子妃!我等奉鄭副將之令,前來為太子妃送晚膳,營中東西簡陋,請太子妃不要嫌棄。」
若水見他們手中提著一個食盒,另外還有一個冒著熱氣的食桶,便點了點頭,微笑道:「多謝你們了。」
周太醫他們耳朵尖,鼻子靈,一聽到是送飯來的,再嗅到空氣中飄散的米香味,一個個口水直流,呼啦啦一下子全都圍了上來。
領頭的士兵把手中的食盒雙手恭敬地遞給若水,說道:「太子妃,這是特意為您準備的。」然後指揮著另外兩名士兵把食桶和碗筷放在地上,對周太醫等人冷冷地道:「這些是為太醫大人們準備的晚飯,請諸位慢慢享用吧。」
他們對周太醫等人見死不救的態度早就不滿,那名士兵把手中的木桶往地上重重一頓,灑了一些米粥出來,然後對周太醫等人理也不理。
周太醫等人見這些士兵如此無禮,氣得渾身哆嗦,想他們這些太醫在帝都,在皇宮,那都如眾星捧月般被人處處奉承著,哪裡受過這樣的冷遇?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他們親眼見了樂大將軍的軍威,那冷厲肅殺的眼神讓他們一個個都嚇破了膽,而樂大將軍手下的這些將士,乃是出了名的黑衣鬼團,冷起臉來的模樣,個個都像凶神惡煞,震得他們連半個屁都不敢放。
再說眾人實在是餓得狠了,又渾身發冷,見了這桶冒著熱氣的米粥,眼中冒出綠光,肚子更是唱起了空城計,嘰哩咕嚕地亂響。
太醫們把平日裡端得高高在上的架子全都拋了個一乾二淨,飢不擇食地搶食起桶里的米粥來,生怕晚了一步,就會比旁人少喝一口。
等到一碗熱乎乎的米粥入肚,周太醫才舒出一口氣,覺得身上暖了,肚子裡也舒坦了,然後把目光投向一旁正在吃飯的若水身上。
一瞧之下,周太醫的鼻子又差點歪了,渾身劇烈地哆嗦著,不是凍的,是氣的!
這、這他娘的也太欺負人了吧!
周太醫忍不住罵起娘來了。
這些將士們給他們這些頭髮鬍子都白了的老御醫們喝的是稀里咣當的米粥,可是給那黃毛丫頭送的卻是白面大饅頭,還有一隻香噴噴熱乎乎的烤山雞!
那烤雞的香味一陣陣飄過來,引得他只喝了一碗米粥的肚子一下子就受不了了,「咕咕咕」叫得比方才空腹的時候還要響,周圍的士兵們紛紛向他投來嘲弄和戲謔的眼神,和一聲聲的嗤笑。
周太醫又是惱怒又是尷尬,拼命揉著自己不爭氣的肚子,把眼珠子硬生生地從若水手中的那隻烤雞上移開,使勁咽了口饞涎,拿起勺子,再去桶里舀粥,哪知他舀了半天,只舀到了一點粥底,就這麼一會兒的功夫,一桶白粥,已經被太醫們你爭我搶地喝了個精光。
太醫們齊唰唰地扭開臉,不敢去瞧周太醫難看到極點的臉色,他們心裡都想,這可不能怪我們,填飽肚子這個事兒是手快有,手慢無,我們餓了一天,連口水都沒喝到,好不容易有口粥喝,誰不想多喝一口啊,您老人家想多喝,憑啥啊,你臉大啊!
若水只吃了一個饅頭,半隻山雞,也就飽了。
她站起身來,目光對著一旁的太醫們微微一掃,只見除了周太醫外,每個人的眼睛都冒著綠光,眼巴巴地瞅著自己手中的半隻烤雞,一個勁地吞咽著口水。
太醫們也知道自己的這個模樣很丟臉,但是忍不住啊。
他們平日裡吃慣了山珍海味,可是離開帝都這幾天,每天吃的是又干又硬的冷饅頭,連點肉味兒都沒嘗到,嘴巴里早就淡出鳥來了,突然聞到了撲鼻的烤雞香,哪裡還受得了這個誘惑,只覺得剛才進肚的那點兒白粥瞬間化為了烏有。
若水見他們一個個饞涎欲滴的模樣,心裡不由得好笑。但是想起他們一個個捧周太醫臭腳時說的話,又覺得有氣。
她眼珠骨溜溜一轉,心裡忽然有了主意,對著太醫們晃了晃手中的烤雞,微笑道:「想吃嗎?」
太醫們全都點頭如搗蒜,一起眼巴巴地看著若水。
「可是,我這隻有半隻烤雞,你們這麼多的人,讓我分給誰好呢?」若水臉上露出為難之色。
太醫們互相瞧了一眼,紛紛嚷著道:「太子妃,給老夫吧,老夫年紀大了,只吃一碗粥,實在是受不住哇。」
「太子妃,下官對您可是一片忠心耿耿啊,這一路上,下官可半個字也沒說過你的不是。這半隻雞,就給下官吧?」
「太子妃,老朽一直佩服您醫術如神,您妙手回春治好了太后娘娘,從那時候起,老朽就對您打心眼兒里敬佩,只盼有機會能夠向您請教一二。」
太醫們呱唧呱唧,團團把若水圍在中央,嘴裡說的話,一個比一個肉麻,聽得周圍的士兵直皺眉頭,心裡暗罵:這群馬屁精,放這許多沒味兒的屁,也不怕把太子妃熏壞了!
周太醫孤零零地站在原地,看著一向圍在自己身邊拍馬屁的太醫們,全都轉向了若水奉承討好,只氣得臉色鐵青,心裡也是直罵:這群不要臉的老傢伙們,為了區區半隻烤雞,竟然連這等肉麻的話也說得出口?啊呸!
若水也被眾太醫們吵嚷得腦門兒疼,她沒想到這半隻烤雞的效果這麼大,不過倒正中她的下懷。
她清了清喉嚨,朗聲說道:「諸位太醫們,你們想吃烤雞,倒也不難,只要你們幫我進營房內去救治病人,我就讓他們每人給你們兩隻烤得香噴噴的山雞。」
太醫們一聽,全都閉上了嘴巴,有點傻眼。
進營房救治病人?那豈不是等於羊入虎口?那裡面一個個可都是染了天花的病人啊。
太醫們全都陷入了矛盾糾結當中,要不要為了兩隻烤雞,而搭上自己的一條命?難道自己的命就值兩隻山雞?
若水見了他們為難的神色,也不相強,慢悠悠地站起身來,拿了兩個饅頭,走到營房門口,將路軍醫叫了出來,把手中的饅頭和半隻烤雞塞給了他。
路軍醫忙碌了大半天,也覺得餓了,當下大口大口地吃著饅頭,啃著烤雞,那狼吞虎咽的模樣讓太醫們肚子裡的饞蟲再次蠢蠢欲動。
有的太醫便想,自己被樂大將軍困在了這座死亡之營中,遲早會被傳染上天花,早晚都是個死,既然如此,何不在臨死之前做個飽鬼?
心中計較己定,便大步走上前,對著若水深深一揖,說道:「太子妃,下官願意聽從太子妃的吩咐,不知太子妃需要下官如何效勞?」
若水見此人四十餘歲,方面大耳,倒也有些男子氣魄,點了點頭,道:「這位太醫,如何稱呼?」
「下官姓曾,太子妃叫下官曾太醫即可。」
「好,曾太醫,你可懂得針灸之術?」
「下官乃是九針堂的傳人,最為擅長的就是此技。」曾太醫不敢怠慢,恭恭敬敬地答道。
若水聞言,雙眼一亮,對他說道:「那你隨我進來。」
她一轉頭,看到吃完了飯,正在抹去嘴巴上油膩的路軍醫,問道:「路軍醫,把軍中的艾條通通拿過來,有多少,要多少。」
路軍醫答應了,親自去取。
若水帶著曾太醫進了營房之中,見到有好幾名患病的士兵被火烤乾了衣服,被安置在了床上。
滿房間都是濃濃的酒味,那曾太醫不會飲酒,聞到這股味道,只覺得醺醺然,走路都有些打飄。
若水走到一名士兵的床前,伸手在他的額頭上輕輕一摸,果然體溫已經降了下去,恢復了常人的溫度,只是還在輕輕地打著擺子,顯然體內虛寒未除。
路軍醫捧著一隻竹盒走了進來,盒中滿滿的全是艾條,他走到若水身邊,雙手遞上。
若水將竹盒遞給曾太醫,吩咐道:「曾太醫,勞煩你在這名士兵的天柱穴,氣海穴,膻中穴,還有小腹的肚臍部分各燒艾半柱香的時間,然後再在陽關穴,天門穴……」她邊說邊指,連點了十八處穴位,說道:「在這些穴位上各施金針,以芒針刺法入針,每針入肉六分,曾太醫,可能做到嗎?」
曾太醫點了點頭。他見若水年紀輕輕,居然把人體這些穴位的名字說的一絲不錯,而且對施針的手法似乎也頗為精通,不由得對她刮目相看。
原本他以為這太子妃不過是粗通醫理,可現在看來,自己竟像是看走眼了。
若水吩咐完畢,就把這名士兵交給他照顧,自己走到另外一名患者身邊,燒艾施針,手法極是嫻熟。
路軍醫不懂施針之術,若水便讓他為患者燒艾,同時運針如飛,瞬間扎遍患者的十八處大穴。
那曾太醫只看得咂舌不下,他家世代研習的就是這針炙之術,對天下各門各派的針炙之法無一不精,可是若水用的這種手法,他卻是頭一次得見,她和自己的施針手法截然不同,卻另闢蹊徑,頗有獨到之處,他覺得仿佛有一扇窗戶,在自己眼前緩緩推開,讓自己瞧見了另外一方天地的風光。
若水過不多時,就將幾名洗過酒浴的患者針炙完畢,她施針的時候用上了內力,內力直透穴關,見效比尋常針炙之術要快了數倍,只是這樣一來,她體內的真氣就消耗得極快,只見還有數十名患者在等待自己施針救治,不由眉頭一皺,頗有些力不從心的感覺。
她斜眼一瞥,只見那曾太醫正認認真真地為患者施針,神情專注,絲毫沒有馬虎,暗暗點了點頭,再一抬眼,只見院子裡還有數名太醫在探頭探腦地張望,猶猶豫豫的既想進,又害怕,而那周太醫,剛遠遠地避在了一角,閉著眼睛打起瞌睡來,明顯是下定了決心對這些患者置之不理了。
若水走出營房,一直走到營寨門口,對著守門的士兵們吩咐了幾句。這些士兵得了鄭錚的囑咐,對若水極是尊敬,聽了她的話,連忙派人前去置辦。
過了一會兒,院子中的太醫們突然抽了抽鼻子,只覺隨風飄過來一陣撲鼻的肉香氣,好幾人的肚子開始「咕咕」亂響起來,他們馬上循著味道看去,只見一名士兵舉著兩隻烤得直冒熱氣的山雞,走進了營房,遞給了若水。
那曾太醫正好施針完畢,擦了擦額上的汗,若水微微一笑,將手中的烤雞遞給他,說道:「曾太醫,餓壞了吧,吃點山雞填填肚子再繼續好了。」
曾太醫一愕,不由自主地伸手接過山雞,心裡卻沒那種大喜過望的感覺,而是愣愣地瞧著若水。
他雖然先前是被若水用山雞所誘才進營房幫忙救治患者,但他本性倒也不是那種趨炎附勢之人,只是數十年來呆在太醫院中,人云亦云,養成了唯唯諾諾的性子,這會兒為患者施針之後,見患者不再渾身發抖,情形大為好轉,他心中也充滿了喜慰之情,一種身為醫者的自豪感油然而生,便是若水不給他烤雞,他也不覺得有何不妥。
這時見若水果然信守承諾,遞給自己兩隻烤得噴香的山雞,他心中感激,深深地看了若水一眼,忽然說道:「太子妃,下官還有一同僚好友,也頗通這針灸之法,不知下官可否將這烤雞分他一半,等他吃過之後,一定會為太子妃效力,一同救治病人。」
他見了營房中需要施針救治的病人還有數十名之多,知道僅憑自己和若水二人之力,就算忙到天亮,也救不過來,便提出了這個請求。
若水點了點頭,微笑道:「好。只要他們願意和你一樣,肯為這些士兵們盡一份醫者的仁心,我一定不會虧待大家,區區烤雞,何足道哉。等患者病情痊癒,回到帝都之後,我一定會如實奏明父皇,為諸位請功。」
曾太醫聞言,不由得大喜,兩眼頓時綻放出光采來。
像他們這等人,自然不會把烤雞放在眼裡,但是若水的這個承諾,卻是讓他們求之不得的恩賜。他心想,只要太子妃肯在陛下面前為自己美言幾句,得了陛下的賞識,自己在這太醫院的地位定是扶搖直上,再也不必受那周太醫的閒氣,捧那周太醫的臭腳。
同時他心下也暗暗懊悔,自己先前真是瞎了眼珠,竟然不辨真人,和那周太醫沆瀣一氣,處處和太子妃為難,如今太子妃不但不記較自己先前的得罪之處,反而要為自己請功,這等胸襟,比那小肚雞腸的周太醫,何止是雲泥之別!
當即他就下了決心,決意從今而後,死心塌地的為若水效力效命。
曾太醫拿著烤雞,走到院中,對著太醫們把若水剛才說的話重複了一遍,然後叫出那名和自己素日交好的太醫,分了一隻烤雞給他,再問他是否願意一同進營房救治患者。
那名太醫聽了曾太醫轉述的太子妃的許諾,早就心動不己,這時又有烤雞可吃,便毫不猶豫地一口答允。
於是二人就在眾太醫們垂涎欲滴的目光中,風捲殘雲般吃光了手中的山雞,然後抹了一下嘴巴,精神抖擻地投入到救人的行列中去了。
太醫們這下個個都不淡定了,眼見這二人幫忙救人,不但有雞吃,還可以在陛下面前獲得封賞,這等好事,憑什麼只落在這二人的頭上?
不就是針炙之術嗎?自己也會!而且技術絲毫不比這二人差,不行,自己也要去太子妃面前露露臉。
太醫們幾乎人人都是這個想法,於是再也顧不得害怕什麼天花絕症,一窩蜂地湧進了營房,團團圍住了若水,紛紛叫嚷著要幫忙一起為患者治病。
若水見計謀奏效,便抬起手向下壓了壓,止住了眾人的紛擾之聲,略略提氣,朗聲說道:「大家別吵,聽我吩咐,你們擅長什麼醫術,請大家一一告訴我,我好安排如何為患者醫治。這位鬍子都白了的太醫大人,你先說。」
太醫們開始一一自報家門,他們見了若水的救治方法,顯然是以針炙為主,唯恐自己擅長的醫術出不上力,於是紛紛說自己擅長針炙,他們倒也不是吹牛,畢竟能進入太醫院的,醫術都不尋常,每個人對這針炙一術,都頗為精通。
有了這些太醫們的幫忙,若水登時覺得心頭一松,天還沒亮,三個營房的病人已經盡數得到了治療,好多病情危急的士兵已經轉危為安,不但高熱褪卻,而且身體也不再發寒,呼吸變得沉穩有力。
若水看在眼裡,心中極是安慰,只覺得這一夜的艱辛,也不枉了。
她見太醫們人人忙了一夜,倒也算得上是盡職盡責,便讓簡軍醫收拾了一處地方,給太醫們安歇。
這些太醫們直到此時,才終於能睡上一個安穩覺,他們也顧不得床鋪簡陋,被褥粗糙,一個個躺倒在床,不多時就個個鼾聲如雷。
鄭錚和楊昊身板挺直得像枝標槍,一左一右地護衛在營帳前。
今晚原本輪不到他二人值夜,但是他兩個人竟像是心有默契般,了無睡意,索性將原來守夜的士兵換走,自己頂替站在了大將軍的帳房門口。
子時剛過,樂大將軍掀簾而出,面無表情地看了看兩個人,一言不發,邁步而行。
二人精神一振,對視一眼,默不作聲地跟在了大將軍的身後。
他們都知道,午夜巡營是大將軍的慣例。
按照往常的速度,最多不過一盞茶的時分,大將軍就可巡遍全營,可今天卻有點例外,樂大將軍在營區快速巡視一遍之後,竟邁開大步,向東方而行。
鄭錚和楊昊都知道,東邊只有一座營房,就是那座住滿著患者的傷病之營,因為那裡是全營寨最安全的所在,往日裡大將軍巡營,從來不會巡視到那裡,可今晚……
二人肩膀互相一撞,心知肚明。
夜晚的山風寒涼,就算是鄭錚和楊昊二人身強體壯,都有些瑟瑟的寒意。
鄭錚忽然想到,太子妃身嬌體弱,如何能受得住這夜裡寒風的侵襲,自己竟然忘了派人給她送去取暖的衣衫被褥,實在是粗心之極。
但轉念一想,軍中從來沒有女子用的衣物,而如果把被一群臭男子睡過的被褥送去給她,也實在是太不成樣子。
他心中忐忑,掛念著若水,巴不得大將軍走得再快一些。
三個人步伐極大,過不多時,已經遙遙望見前方的營房,卻見三座營房中,皆是燈火通明,人來人往,穿梭不休,和平日裡死寂沉沉的模樣大不相同。
樂大將軍雖然不動聲色,鄭錚和楊昊己是忍不住驚咦出聲,一齊叫道:「大將軍,那兒可是發生什麼事了?」
二人知道大將軍不會回答,搶上前幾步,奔到營寨近處,二人知道大將軍的規矩,也不敢靠近,只站在外面向里張望。
只見三座營房都是房門和窗戶大敞,屋裡燃著火把,將屋裡的情形照得清清楚楚。
先前那些畏首畏尾、膽小怕鬼的太醫們,分散在三座營房中,一個個神情專注地在為患者施針燒艾,和白天那副見死不救的模樣判若兩人,看得鄭錚和楊昊都驚訝不己,暗想這些性情涼薄的太醫們怎麼全都轉了性兒?
二人目不轉睛地瞧著營區里發生的一切,鄭錚忽然眼前一亮,只見一個綠衣少女出現在眼前,正是若水。
只見她走到一名太醫身邊,那太醫正在為患者用針,若水眉頭微皺,說了一句什麼,那太醫立刻神情恭謹之極,連連點頭。
這一幕更是看得二人滿頭的霧水,他二人親眼看到,這些御醫們個個恃老賣老,一副不把太子妃瞧在眼裡的模樣,更是跟著周太醫對太子妃不停地冷嘲熱諷,怎麼會一轉眼間,像是換了個人般,對太子妃的態度竟比對那周太醫還要恭敬得多。
這可太奇怪了!
二人撓著後腦勺,滿腹狐疑地轉過頭,想去瞧瞧大將軍在做什麼,居然這麼久了仍是一言不發。
哪知這一瞧,二人更是驚得差點掉了下巴。
樂大將軍在軍中的時候,總是披盔戴甲,就連巡夜也不例外。他的大半張臉都隱藏在頭盔護翼之下,看不見他的表情。
但是淡淡的月光下,二人卻清楚的看到,大將軍總是緊抿下垂的嘴角,好像向上彎了一彎。
那是在……笑?
可這怎麼可能?
素來不苟言笑,臉如石雕一般的大將軍怎麼會笑!
眼花了,一定是自己眼花了!
二人揉了揉眼睛,再看過去的時候,發現大將軍的嘴角還是一如既往的緊抿下垂,二人同時鬆了口氣,心想自己剛才果然是眼花了!
「走!」淡淡地吐出一個字,樂大將軍轉過身,頭也不回地大步離開。
鄭錚和楊昊跟在大將軍的身後,忍不住回頭張望,只見營房中那個淡綠色的人影依然在忙碌不己,雖然離得遠,看不清楚她的臉,但二人的腦海中,都浮現出她那堅毅果敢的神情,那認真執著的模樣,心中感嘆不己。
三人沉默前行,樂大將軍巡營回畢,回到帳房中安睡。換班的士兵前來接替了鄭楊二人。
鄭錚和楊昊回到自己的營帳中,躺在床上,都是睜大了眼睛,沒有半點睡意。
過了好一會兒,楊昊才用胳膊撞了撞鄭錚,說道:「鄭錚,你說這位太子妃究竟是打哪兒冒出來的,和我生平所見的女子,完全不同!」
「我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是在大將軍回到帝都的那一天,那時候她還不是太子妃,嗯,她當時是女扮男裝,差一點被大將軍一刀劈成了兩半……」鄭錚不由自主的回答道,睜著眼睛,腦海中卻清晰地浮現出在酒樓第一次看到若水時候的情景,神思馳遠。
「什麼!」楊昊一下子來了興致,翻身而起,抓著鄭錚的肩膀追問道:「還有這樣的事?快說,快說說!」
「一邊兒呆著去!」鄭錚從回憶中清醒了過來,不悅地把楊昊往旁邊一扒拉,喝道:「和你無關,少打聽!少問!睡覺!」說完閉上了眼睛,也緊緊閉上了嘴巴,心裡卻在想,不知道大將軍有沒有認出眼前的太子妃,就是當初那個差點被他劈成兩半的姑娘呢?
他略帶嘲諷地笑著搖搖頭,他知道,大將軍他一定認不出來。
且說若水忙了一夜,走出營房的時候,天邊已經微現光明。
路軍醫跟在她身後出了營帳,臉上滿是疲憊之色,他揉了揉睡意濃濃的眼睛,感激地看著若水,提議道:「太子妃,我讓他們給你安排個清靜乾淨的地方,您好好休息一下吧,這一夜,最辛苦的就是您。」
這一整個晚上,若水有多忙他全都看在眼裡,若水負責施針,他負責燒灸,二人合作得極是默契,他雖然不懂施針之術,卻知道施針遠比燒炙更耗費心神,等到終於把患病的士兵都施過針,燒過艾,就連他這個身強體壯的漢子都感覺到體力不支,更何況太子妃這樣一個看上去弱質纖纖的少女。
若水笑了笑,雖然她體力上很疲乏,精神上卻很愉悅。
雖然她還沒有想出法子根治這些患者的疾病,但讓他們全部轉危為安,而且病情大為緩和,己足以讓她欣慰了。
只是她還鬆懈不得,一定要儘快找出發病的原因,否則還會有越來越多的士兵繼續患病。她現在用的這個法子,只能治標,卻治不得本。
「路軍醫,你也累了一晚,快去休息吧,這天都要亮了。」她抬頭看了看浮出魚肚白的東方。
「那太子妃你……」路軍醫不放心地道。
「我不累,你去睡吧,我去走走。」若水微笑道,邁步向營寨門口走去。
天色微熹,晨光乍現,山間軍寨中的空氣格外清新。
若水深深呼吸了幾口,只覺胸肺之間充滿了清洌的氣息,精神也為之一振。
這一夜忙碌治療下來,她體內的真氣竟然消耗一空,若不是她暗中含了一枚穀神醫所贈的凝香丸,還當真支撐不下來。
她緩步走到營房門口,還沒開口說話,守營的士兵已經立刻打開了大門,對她一臉恭敬地說道:「太子妃,大將軍吩咐過,這軍營之中,您可隨意出入。」
若水微微一笑,點了點頭,出了東營區,信步而行。
事情和她所料果然一模一樣。
這位樂大將軍,倒不是個是非不明的糊塗蛋。
昨天要不是他使出這一招釜底抽薪之計,將這群眼高於頂的太醫們關在了東營區,自己要想收服眾人,只怕還要多花上一番心力呢。
沒想到,他和她素不相識,竟然會同時想到了一起,一個消一個打,一個紅臉一個白臉,配合得天衣無縫。
他的這一招使得極其巧妙,先讓這些太醫們絕了生路,然後自己再稍加以利相誘,就讓這些人上了鉤,入了套,乖乖地聽自己的吩咐辦事。
否則,她怎麼會輕易得僅憑兩隻烤山雞,就讓那群唯周太醫之命是從的太醫們,全部倒戈,傾向了自己?
若水想到這裡,不由得勾起唇角,笑得極是愜意。
她站在高處,向處俯瞰,下方的軍營一覽無餘,全都清清楚楚地呈現在眼前。
昨天她心急救人,對軍營中的布署並未多加留意。
這時候放眼望去,只見一座座營盤排列得整整齊齊,雖然僅僅是三百人的營寨,卻處處井然有序,分毫不亂,足見布營紮寨之人經驗豐富之極。
她心中對這位樂大將軍又平添一層欽佩。
在現代她是軍醫,生在軍營,長在軍營,對軍營中的一切無不瞭若指掌。
這時見了樂大將軍的營寨布置,雖然和現代軍營大不相同,卻充分利用了當地的地形地勢,完全達到了固若金湯的地步。
雖然天色尚早,軍營中的將士們卻已經開始了清晨的操練,練武場上,一隊隊衣飾整齊的士兵們喊著響亮的號子,做著軍操,那一股股蓬勃的朝氣,看得若水熱血沸騰,仿佛又回到了曾經熟悉的軍營,眼前這一個個身姿矯健的士兵,就像是她昔日朝夕相伴的夥伴。
若水不由自主地駐足觀看了良久,晨練的將士們用眼角的餘光,早就發現了她的存在。
他們全都知道她是誰。
昨日軍營之中,一日之間已經傳得沸沸揚揚,太子妃親自帶著帝都的太醫們,前來為軍營中患病的將士們治病,讓他們全都激動不己。
軍營中素來沒有女子,這唯一的一位姑娘,確定是太子妃無疑。
沒想到,太子妃居然會親自來觀看他們的晨練,讓士兵們全都心情激盪,口中的號子喊得格外的響亮,動作做得格外的認真。
就連帶領軍士們操帶的將官,都覺得臉上格外有光。
若水微笑著看了好一會兒,身後突然腳步聲響,有人氣喘吁吁地跑到她身旁,叫了一聲:「太子妃!」
她回過頭來,只見一個少年站在面前,正對著她咧嘴一笑,神采煥發,見她回頭,對她雙手一抱拳,說道:「末將楊昊,見過太子妃。」
若水點了點頭,道:「楊副將,有事嗎?」
楊昊用手撓撓頭,不好意思地說道:「沒什麼事,末將昨天不知道太子妃的身份,出言魯莽得罪,還請太子妃不要見怪。」
若水笑著搖搖頭,目光掃過練武場上的士兵們:「我不見怪。楊副將,你們軍營里,只有三百人馬,可是對方的山匪,聽說有五千餘人,你們有把握打勝這一仗嗎?」
楊昊昂然道:「太子妃,你別小看我們大將軍手下的這三百兵,這可是赫赫有名的黑衣鬼團,人人都能以一當百,我們跟著大將軍浴血沙場,不知道經歷了多少大仗小戰,只有傷者,沒人死亡!這次突發疫症,五名兄弟竟然在數日間去世,大將軍嘴上不說,心裡卻比我們誰都要疼。聽說江北地區廣發疫症,大將軍怕更多的弟兄染疾,於是下令封寨,不得出戰,否則區區五千山匪,何足道哉!我們早就將之全部剿滅了!」
「原來如此!」若水點頭道,「沒想到大將軍手下的兵,居然如此了得。不過你不必擔心,他們得的並不是疫症,也不會傳染,經過昨夜太醫們的治療,病情已經好轉,不會再有兄弟離你們而去了。」
她久在軍營,了解戰士們之間的感情,尤其是那種一起征戰過沙場的、交換過性命的將士們,彼此之間簡直比親兄弟還要親。
楊昊的眼睛亮晶晶的,感激地道:「太子妃,這全虧了你,要不是你震住了那些見死不救的太醫們,他們怎麼會好心給我們的弟兄們治病?哼!大將軍昨天沒一個個地砍了他們的狗頭,算他們走運!」
若水抿嘴一笑,心想,你不知道的是,震住那些太醫們的可不光是我,你家大將軍也有一份功勞。
她見前方的山坡有一片蒼松翠林,環境極是清幽,軍士們都離那兒遠遠的,心中一動,信步往那個方向走去。
這軍營之中到處都是男子,她覺得頗不方便,難得見到有這樣一個清靜的所在,正好可以打理一下私事。
楊昊站在原地,目送著她的背影,見她往山坡方向走去,張口欲叫,突然想起了什麼,又閉緊了嘴巴,目光中露出玩味的笑意來。
若水還沒有走到松林邊,已經聽到一陣潺潺的流水聲,眼睛一亮,心想怪不得這片松林如此翠綠,果然是有山泉的灌溉。
她邁步進了松林,林中並沒有道路,地上鋪滿了密密的松針,踩上去松鬆軟軟,她側耳傾聽,循著水流的方向走去。
轉過一個山彎,只見眼前一片匹練似的瀑布,依山勢奔騰而下,水珠四濺,注入下方一個偌大的水潭之中,水潭的水流溢而出,匯成了一道清流無比的溪流,往山下潺潺流去。
若水沒想到在這營寨中會有這樣一個所在,又驚又喜,她走到潭邊,掬起一捧潭水,喝了一口,潭水清洌甘甜,沁人心脾,她索性蹲在水潭邊,痛痛快快地喝了個夠。
松林中濤聲陣陣,鳥鳴啾啾,安靜無比。
若水看著眼前清汪汪碧幽幽的潭水,說不出的心動。
她本*潔,這一路上馬車勞頓,每晚都是在小帳篷裡面合衣而眠,加上昨夜一晚上的辛勞,只覺得身上粘膩無比,極不自在。
她豎起耳朵傾聽,沒有聽到周圍有半點腳步聲,連呼吸聲都不曾聽聞,便放下心來。
在這兒偷著洗一個澡,應該沒人會發現吧?
若水眨了眨眼,面前的潭水對她充滿了無比的吸引力,她左右張望,沒有發現半個人影。
終於大著膽子,伸手到腋下,飛快地解開了衣帶……
且說楊昊目送若水上了山坡,進了松林之中,他眼中含著笑,悠然自得地向著自己的營房中走去,剛到門口,突然門帘一掀,裡面衝出一個人來,兩人差點撞了個滿懷。
「你小子不長眼啊,差點撞歪了大爺的鼻子!」楊昊一掌推開來人,看著對方笑罵道。
「去你的!你不在練武場操練,回營房幹什麼?」打門裡出來的人正是鄭錚,他被鄭錚一推,往後退了兩步才站定。
「哈哈,我發現了一件有趣的事,所以迫不及待地回來告訴你。」楊昊一臉不懷好意的笑。
「什麼有趣的事?」鄭錚狐疑地打量著對方,他太了解自己這個夥伴加戰友了,一肚子的鬼心眼,索來喜歡捉弄別人,所以大家送了他一個外號,叫做「小狐狸」。
他一看到楊昊的表情,就知道這小子不知道又捉弄到了哪個倒霉鬼了。
楊昊左右張望了一下,拉住鄭錚的胳膊,把他推回營帳里,鄭錚越發奇怪,又問了一遍:「究竟是什麼事?用得著這麼神秘兮兮的?」
楊昊「嘿嘿」一笑,把嘴唇湊到鄭錚耳邊,悄聲說道:「我看到太子妃她……」
鄭錚的耳朵猛地一動,失聲道:「太子妃她怎麼了?」
「噓!噤聲!」楊昊一把捂住鄭錚的嘴巴,賊忒兮兮地笑道:「太子妃她……去了山坡上的那個松林啦!」
「什麼?」鄭錚一下子瞪大眼睛,一手拉開楊昊按在自己嘴上的手,吃驚地道:「咱們大將軍每天早晨練功的那個松林?」
「是啊。」楊昊得意洋洋地點了下頭,笑嘻嘻地道:「我親眼看到太子妃進去的,兄弟,你說這是不是極有趣的事啊?」
鄭錚瞠目結舌地呆了半天,看著對方一臉促狹的笑容,突然氣不打一處來,上前一把揪住楊昊的衣領,怒氣沖沖地吼道:「你小子既然親眼看到了,為什麼不去阻止太子妃?你小子這是什麼意思?你明知道大將軍練功的時候不許旁人打擾,違者殺無赦,你……你是想害死太子妃嗎?」
他氣惱地把楊昊重重往後一推,想都不想地轉身往外就跑。
只覺得一顆心怦怦亂跳,全身的血都涌到了臉上,希望還來得及,來得及阻止太子妃……來得及阻止大將軍……
他剛剛跨出房門,猛覺得肩膀一緊,已經被人從身後抱住,楊昊的聲音響了起來,「笨蛋!別去!」
鄭錚怒火上沖,猛地回過身來,對著楊昊就是重重一拳,喝道:「都是你這小子壞事!打死你,讓你一肚子的壞心眼兒,連太子妃都敢陷害!」
楊昊促不及防,這一拳正中鼻樑,登時鼻酸無比,兩道眼淚自然而然地流了下來。
他心下大怒,暗想,男子漢流血不流淚,你這魯莽的小子居然打得我當場流淚,忒也丟人!當下揮拳還擊,兩個人在房中碰碰邦邦地交起手來。
二人的功夫在伯仲之間,素日裡早都不知道練過多少次拳腳,於對方的武功招數全都瞭若指掌,這一場架打下來,沒有大半天的功夫是絕對分不出勝負。
二人心中都明白這一點。
但鄭錚心情焦急,迫不及待地想制服對方,好去搭救若水,而楊昊也看出了他的心思,故意東躲西閃地和他纏鬥,就是不放他走。
鄭錚越打越是惱怒,連連怒吼:「楊昊你小子是什麼意思?不打了!不打了!我要去救太子妃!」他幾次三番想撤手不鬥,楊昊卻像只猿猴一樣跳上跳下,和他糾纏不休。
「笨蛋!我不讓你去,是想讓你瞧一齣好戲,你去得早了,這戲就瞧不成了!」楊昊閃開鄭錚的一記右拳,聳聳肩膀,一臉輕鬆地笑道。
「什麼好戲?你小子就是存心的,想害死太子妃!」鄭錚想起大將軍冷麵無情的模樣,背上就冒出一陣冷汗,當日在酒樓上,大將軍就差點一刀劈死了太子妃。
他越想越覺得後怕,再也無心和楊昊纏鬥下去,心想拼著挨他幾下拳腳,也要趕去相救。
「鄭錚,太子妃不會有事的!大將軍絕對不會殺她!」楊昊一拳打到鄭錚的胸前,見他不閃不避,只是想奪門而出,當下收回右臂,垂了下來。
「你怎麼知道!你小子又不是大將軍肚子裡的蛔蟲!」鄭錚氣呼呼地道。
「我就是知道!」楊昊一臉篤定地道,笑了笑,「你要是不信,咱們就一起去瞧瞧,這會兒估計好戲已經上演了。」
若水脫去了外衫,扔在潭邊的石頭上,又甩掉了鞋子,只穿著貼身的小衣,赤著腳,一步一步地滑進了水中。
潭水清涼而溫柔,一下子把她包圍了起來,讓她舒服得差點哼出聲來。
她只是粗通水性,不知道這潭水有多深,不敢往裡深入,只敢逗留在水潭旁邊,腳底下踩的是一顆顆圓潤的鵝卵石,她定了定神,伸手去脫身上的小衣,準備痛痛快快地洗個澡。
突然之間,「嘩啦」一聲水響,像是有什麼東西從瀑布里沖了出來,緊接著「撲通」一聲,水花四濺,像是一塊大石掉在了潭裡,整個潭水都震盪起來。
若水嚇了一跳,忙轉身向聲音響處看去,只見潭面上猶自盪起一圈圈的漣漪,顯然剛才確實有東西掉入了潭中。
她睜大雙眼,一眨不眨地看著漣漪的中心,驚疑不定。
心想,難道是被瀑布衝下來的石頭,掉進了潭水裡不成?
又是「嘩啦」一聲水響,聲音近在耳畔,若水還沒反應過來,就看到水中猛然間冒出一顆腦袋,滿頭黑髮,蒼白面孔,近在咫尺,就在眼前!
兩個人鼻尖對著鼻尖,四隻眼睛全都睜得大大的,面面相覷,全都驚得呆了。
若水的心都嚇得快要跳出腔子了。
饒是她一向膽大,但事出倉促,任是誰突然見到空無一人的環境裡,深幽不見底的潭水中,驀然冒出一張人臉,只怕都會嚇得大驚失色吧。
這是山精?還是水怪?
若水的臉越發的白了。
兩個人的臉相距實在太近,近到她壓根就看不清他的長相,只能看到他一雙睜得大大的眸子裡,露出和自己同樣的驚異莫名的神情。
若水定了定神,心想原來這山精鬼怪見了人,也會害怕,他既然害怕自己,她突然就不怕了。
她身子一動,正準備後退,突然間喉嚨一痛,一隻冰冷堅硬的爪子猛地抓在她的咽喉處,一下子讓她透不過氣來。
她大吃一驚,沒想到對方會搶先發難,但她雖驚不亂,腦子裡迅速閃過在現代軍營里學過的防身術,伸起雙手按住對方手腕關節,運起內力向下一壓。作為醫生,她知道關節之處最為脆弱,痛感也最是強烈,滿心以為這一壓之下,對方定然會吃痛鬆手。
哪知她的真氣剛一發出,就像是泥牛入海,瞬間消失無蹤,而對方的爪子就像是鐵腕一樣,分毫不動。
若水猛抽一口涼氣,想都不想地使出第二招,在水中抬起一隻腿,向對方的要害位置用力踹了過去。
那鬼怪感覺到了水流的波動,身子一晃已經閃了開去,脫手放開卡住她咽喉的手,大爪伸出,一把抓住了她的腳踝。
若水不由大是泄氣,自己的身手在對方的眼中,竟然如同小兒科一樣,處處受制。
她眼珠溜溜一轉,正準備使出第三招,突然目光落在對方的臉上,失聲叫道。
「大將軍,是你!」
就這麼一會功夫,兩人的臉已經拉開距離,若水這下看得清楚分明,眼前這個哪裡是什麼鬼怪,卻是披散著一頭黑色濕漉漉長發的樂大將軍。
這水中的人,正是樂正毅。
他皺著雙眉,一臉疑惑地看著若水,顯然並沒有認出她來。一隻手仍然牢牢抓住她的足踝,不讓她靠近自己,沙啞著嗓子問道:「你是誰?」
「我是太子妃!快放開我!」若水臉忍不住微微一紅,右腿用力回抽,可腳腕像是套了一個大鐵箍般,紋絲不動。這姿勢讓她有些尷尬,可對方卻像是全無察覺,兩隻眼睛警惕地盯著她,半點也不鬆懈。
「太子妃?」樂正毅的眉峰一挑,像是想起了什麼,他的目光在她臉上逡巡著,終於認了出來,不但沒有放開她,反而用力一捏她的腳踝,擰起兩道濃眉,眼中殺氣凜然,厲聲喝道:「你來這裡做什麼!」
「啊!」若水臉色一白,只覺足腕處疼痛入骨,有如刀割,忍不住痛呼出聲。
她心中冒出一股怒意,這樂正毅是不是有病啊?他先前不知道自己是誰,她不怪他,可現在他明明認出來自己是太子妃,還這樣對她,是把她當成仇人了嗎?
「說!誰派你來的!有何目的!如果不說實話,我馬上就廢了你這條腿!」樂正毅冷冰冰地說道,右手微微用力,顯然並不因為她的太子妃身份而對她手下留情。
軍營中的將士們都知道,他每天清晨都會練功,絕不允許任何人前來打擾,他練功的所在,一向被視為軍中禁地,沒有人敢踏入半步。在這個瀑布的後面,有一個小小的山洞,他習慣每天在那裡打坐,就算是營中最親近的人,也無從得知。可是她,剛剛來到軍營的第二天,居然會突然出現在這裡,明顯是懷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莫非,她竟然是對頭人派來暗殺自己的?想趁著自己練功的時候,偷襲得手?
樂正毅心中冒出疑團,昨天對若水留下的好印象蕩然無存,一下子把她視為眼前最大的敵人。
尤其是她居然身懷內力,還會拳腳功夫,越發堅定了他的懷疑。
一個太子妃,大家閨秀,從哪裡學來的功夫,又哪來的這麼深厚的內力?
雖然她的那點內力在他眼中看來不值一提,但和一般的高手比較起來,卻是不遑多讓,讓他瞬間懷疑起若水的身份來。
眼前的這個女子,分明是冒名頂替,她壓根就不是真正的太子妃!那她混進軍營,絕對是不懷好意。
這個念頭一起,他就再也不想留情,左手指關節開始噼啪作響,準備她要是不如實交待,他就扼斷她的脖子。
若水看到他眼中凜冽濃厚的殺意,心中突然一寒,不明白他為什麼好端端地突然對自己起了殺機,難道他以為自己是來偷看他洗澡的嗎?
她看到他精赤著上身,水珠順著他虬結的肌肉緩緩滑落,突然恍然而悟,剛才那「撲通」一聲落水的聲音正是他跳入水裡發出來的,他又沒穿衣服,明顯也是和自己一樣,想在這潭中洗個澡。
若水忍不住翻翻白眼,不就是洗個澡嗎?一個大男人還怕別人偷看?為了這個就要殺人滅口?自己要是因為這個原因死了,可得多冤啊!
「大將軍!我只是無意之中走到這裡,見這潭水清澈,才下水想、想洗一下,我事先根本不道大將軍你也在這裡,我也什麼都沒看到!你想洗澡,只管請便,但是請你放開我,可以嗎?」若水口齒清楚地解釋道,直視著對方的眼睛,她可不想當一個稀里糊塗的冤死鬼。
樂正毅聽得有點迷糊,她說什麼,洗澡?難道她以為自己想洗澡,還是她想洗澡?
難不成是這丫頭想用洗澡來矇混過關?什麼狗屁的洗澡!他壓根就沒想過。
「說!你是誰!」他再次逼問道。
「太子妃!我是太子妃!」若水真懷疑他的眼神有了問題,一再問自己是誰。就算他昨天對自己視而不見,可這軍營中只有她一個女子,她的身份也不言而喻了吧。
「你當真是太子妃?」樂正毅猶豫道,眼前的少女眸光清澈如潭水,這樣的一雙眼睛,應該是不會說謊的。
「如假包換!千真萬確!」若水肯定的點頭。
「太子妃乃是柳丞相的長女,是足不出戶的大家閨秀,如果你當真是太子妃,你為何會懂得武功?你分明是敵方派來的刺客!」樂正毅毫不放鬆地問出心中的疑問。
他多年的戰場經驗,讓他對身周所有不正常的事物都會產生懷疑,否則,他早就不知道死過多少次了。他這一生中,已經經歷過大大小小的暗殺事件不下百餘起,如果他能這麼輕易地相信別人的話,他也不是樂正毅了。
「我、我……」若水一窒,這個問題當真是難以回答。
樂正毅眼中再次迸出殺機,他高高地舉起左掌,兩眼一眨不眨地盯住若水,只要她回答稍一不慎,立馬一掌拍下,取了她的性命。
「會武功怎麼了?會武功就該死嗎?我不但會武功,我還會醫術,樂大將軍,請你睜大眼睛好好看看清楚,再用你的腦子好好想想,如果我是你的對頭派來的奸細、刺客,我會盡心盡力地救治你營中的士兵嗎?我應該巴不得他們全死光才好吧?」
若水毫不示弱的和他對視,一張俏臉板得緊緊的,目光中現出怒色。
這個樂大將軍實在太杯弓蛇影了,身為統領三軍的大將軍,處處疑神疑鬼,算什麼男人!
「還有,樂大將軍,男女有別,就算你不當我是太子妃,我也是一個姑娘,你是一個男人,你用這種方式對付一個姑娘,你就不覺得羞愧嗎?什麼大將軍,你也好意思?」
若水撇了下嘴巴,毫不留情地說道。
他抬起她的一條腿,牢牢抓住她腳腕,就算是敵人,也不能用這種姿勢啊,她越想越是氣惱。
什麼男女有別,這方式又哪裡不對了?
樂正毅皺了下眉,逼問犯人,不都是這種方式嗎?他心裡想,如果她再不交待清楚,他就抓住她另一隻腳腕,直接把她撕成兩半。
他正皺眉凝思,忽聽得松林里響起了雜沓的腳步聲,有人直奔這裡而來。
他頓時高高地挑起了雙眉。
好大的膽子!
一個刺客不夠,還要再來兩個嗎?哼!就算再來十個八個,他樂正毅也不懼!
「天、天哪!大將軍,太子妃!」
鄭錚和楊昊急匆匆地奔進松林,直至潭邊,一下子就被眼前看到的情景驚呆了。
就連楊昊,都險些驚掉了下巴。
「你、你們,在做什麼啊?」他呆呆地看著水裡的二人,喃喃地問道,然後他馬上意識到了什麼,猛然閉上了嘴巴,心中一個勁地後悔。
完了!完了!自己居然叫出來了。
天哪,自己撞破了大將軍和太子妃的隱密,這大將軍要是發起怒來,還不立馬摘了自己的腦袋啊!
可是,誰會想到發生這樣的情形呢?
他只是想小小地搞一個惡作劇,想刺探一下素來不近女色的大將軍見了太子妃是什麼反應,哪知道大將軍竟然如此飢不擇食,連太子妃也不放過。
他一眼就看到了大將軍赤著上身,而太子妃的衣服放在岸邊的石頭上,明顯也是沒穿衣衫,兩個人在水裡糾纏,大將軍還牢牢抓住太子妃的一隻腳,這水裡發生了什麼事,就算用腳後跟想,也能想像得出!
這一刻,他差點悔掉了腸子,早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情,自己在太子妃進入松林的時候,拼死也要攔住她啊。
完了,完了!自己和鄭錚肯定是要被大將軍和太子妃殺掉滅口了。
楊昊的臉立馬苦了下來。
鄭錚更是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他最崇拜尊敬的大將軍,居然會對太子妃她……
不、這不可能!
他雙手緊緊地握著了拳手,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
「鄭副將!楊副將!」若水看到二人突然出現,又驚又喜,又氣又惱,高聲叫道:「你家大將軍將我是刺客,要殺我呢!」
什麼?刺客!
鄭楊二人大吃一驚,揉了下眼睛,再次向二人瞧去。
果然看到大將軍正把人家姑娘壓制在水裡,一隻手還牢牢抓住太子妃的腳脖子,製得人家動彈不得。
二人登時鬆了口氣,擦了擦額上冒出的冷汗,心想,差點鬧了個大烏龍,自家大將軍怎麼可能是這種人嘛!
不過,大將軍也實在太不懂得憐香惜玉了,就算太子妃是刺客,用這種姿勢對付一個小姑娘,真的好麼?
二人心中一齊腹誹道。
「大將軍,你快放開太子妃,我可以作證,她不是刺客,真的是太子妃!末將在帝都的時候,曾經見過太子妃數面,絕對不會認錯!」鄭錚叫道,緊緊盯住大將軍的臉,生怕大將軍一怒之下,太子妃就此香消玉殞。
「是啊是啊,大將軍,男女有別,您用這樣的方式對付太子妃,不大好吧?您快放開太子妃吧,咳,咳咳。」楊昊眼光對著二人身體接觸的位置瞄了瞄,不好意思的轉開眼,咳嗽了幾聲。
「樂正毅,放開我!」若水掙扎了一下,用力想抽回被樂正毅攥住的腳。
樂正毅聽了鄭錚二人的話,心中的疑慮消失了大半,手中不知不覺就鬆了勁,被若水一掙,便放開了她的腳腕。
若水沒想到他會突然鬆手,一下子用力過猛,站立不穩,身子登時向後栽倒,眼耳口鼻全都沒入了水中,咕咚咕咚地連喝了幾口水。
「太子妃!」鄭楊二人突見若水跌進水裡,大驚失色。
樂正毅離她極近,想都不想地探手往水中一抓,只覺手掌一軟,顯然觸到了她的身體,當下五指收緊,牢牢抓住,微一用力,「波」的一聲,已經把若水從水裡抓了出來。
鄭錚楊昊二人差點驚掉了眼珠子。
大將軍他、他居然抓……抓在了太子妃的……那裡!
老天哪,這、這不是真的吧!
二人正在拼命的揉眼睛,就聽到「啪」地一聲,清脆響亮。
兩人一震,馬上抬眼看去,只見大將軍蒼白的右頰上,清清楚楚地浮現出五條紅紅的指頭印子,顯然是被太子妃重重地扇了一記耳光。
樂正毅如果要躲,以若水的身手,無論如何也打不中他。
只是他一時呆了,渾然忘記了閃躲,就這麼直挺挺地挨了若水的一記耳光,猶自沒反應過來。
「樂正毅!」若水咬牙切齒地怒罵道,她終於擺脫了樂正毅的桎梏,可是……可是卻被他抓了個正著,只覺得羞憤交加,氣惱之極,想都不想地就扇了他一個巴掌。
她再也不想在這裡多留片刻,伸手抓住岸邊石頭上的外衣,胡亂往身上一裹,就這麼*地走上岸來。
鄭楊二人連忙轉身,不敢瞧她。
若水面無表情地從二人身邊走過,突然頓住腳步,重重哼了一聲,咬牙道:「火刀,火石。」
鄭錚不知道她是何意,連忙從懷裡摸了出來,反手遞了過去。
若水伸手接過,頭也不回地走進了松林之中。
鄭楊二人不敢回頭去瞧,只好把目光看向水裡發呆的大將軍,見他半邊臉高高地腫了起來,五條指痕清可見,顯然太子妃這一掌打得著實不輕。
二人雖然都對樂大將軍是五體投地的崇拜著,可看到他這副模樣,心裡卻沒有半點同情,反而幸災樂禍地想道:讓你輕薄人家姑娘!太子妃這一掌,打得好!該!
兩人對視一眼,生怕大將軍惱羞成怒,回頭把怒氣出在自己的頭上,趁著他還在發呆的功夫,二人踮起腳尖,躡手躡腳地悄悄溜走了。
樂正毅對二人的離去恍然未覺,甚至連被若水重重打了一耳光也沒覺出來疼痛。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從水裡提起右掌,放在眼前,皺著眉頭仔細打量著,然後五指微微合攏,又伸開,再合攏,再伸開,眼神中一片迷惘……
若水在松林里,找了一處山石較多的所在,收集了地上厚厚的松針,生起一堆火,烤乾了身上的衣服,這才鬆了口氣。
想起剛才發生的事,她就又羞又怒,一口氣憋在胸里發泄不出來,恨恨地跺了跺腳,罵了一句:「該死的!」
這個樂正毅,她終有一天,會要他的好看!
不過她提得起,放得下,她沒有忘記自己來到軍營的目的,很快就平復好心情,神態自若地走出松林,回到了東營區。
她剛一踏入營房的門口,路軍醫就迎了上來,臉上神色很是古怪,叫了一聲:「太子妃!」
「發生什麼事了?可是患者又發生了什麼意外嗎?病情嚴重了嗎?」若水擔心地問道。
「不、不是!士兵們現在的病情都穩定了,是……是營區里又發生了一起疫症!」路軍醫深吸了口氣。
「病人在哪兒?快帶我去瞧!」若水眼睛一亮,她一直在等著新疫症的發生,只有這樣,她才會推斷出疫症產生的原因。
「太子妃,這發病的病人是……周太醫!」路軍醫偷瞄若水一眼。
「是他?」聞言,若水的眉毛輕輕一皺,心中頗覺奇怪。
這周太醫自打進了營房之後,躲得所有人都遠遠的,怎麼會無緣無故地患上了疫症?
「那其他的太醫呢?有沒有發現不妥的地方?」若水問道。
「沒有,沒有。別的太醫都很好,只是他們都離得周太醫遠遠的,誰也不肯靠近,幫他治療。哼,讓他見死不救,現在自己患了病,也沒人救他。」
路軍醫忍不住輕哼了一聲,心裡頗覺痛快。
昨天周太醫那副高高在上,事不關己的模樣實在是叫人看了有氣,今天得知他得了疫症,他的第一個反應居然是:惡有惡報!
他也和那群太醫們一樣,壓根兒就不想去救他。
「帶我去瞧瞧周太醫。」若水瞥了他一眼,仿佛已經看透了他的心理,她輕嘆一聲,也不怪他,這本是人之常情。
簡軍醫不好意思地說道:「周太醫不肯進營房,他大叫大嚷,說自己被太子妃你害了,要找太子妃你報仇。他現在身上已經起了膿胞,我們怕他抓撓,就把他綁在了那邊的石柱上,太子妃,他現在最恨的人就是你,您可千萬要小心在意。」
若水挑了挑眉,道:「好,我知道。」
簡軍醫帶著若水,穿過營房後院,若水已經聽到周太醫的聲音破空傳來,沙啞之極,顯然是叫得多了叫啞了嗓子,但他還是不肯停口,一字一句,全是在罵自己。
簡軍醫看了若水一眼,說道:「太子妃,他對您口出不敬之言,實在是無禮之極,我們本想堵上他的嘴,但是,又怕影響到他的病情,所以就……請太子妃不要見怪。」
「嗯。」若水並不在意,她心裡想的是,這周太醫是如何染上的病症。
她緩步走近,只見院子裡豎著幾根高高壯壯的石柱,顯然是用來拴馬的,周太醫就被綁在其中一根石柱上,正聲嘶力竭地叫罵著。
「賤人!賤人啊!就是你害了我,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周太醫一扭頭看到若水,眼珠子都紅了。
他今天一早醒來,忽然覺得全身瘙癢,擼起袖子一看,只嚇得心魂俱裂。只見手背上,胳膊上,開始冒出了一個個膿胞,他馬上就反應過來,自己被傳染上了天花!
他立刻嚇得狂叫起來,驚動了滿營的軍士,太醫們也被他從睡夢中吵醒,紛紛過來察看。
一看之下,全都愕然。
任誰也沒想到,連患者的一片衣角都沒碰到的周太醫,居然也會染上疫症!
反而他們這些和病人打了一夜交道的人,卻一點事也沒有。
這簡直太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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