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三年之期。
「棲姐姐,你竟當真不好奇那洞中有什麼了?這要教我換做你,那可得抓心撓肺。」
江晏棲微微頷首,笑道:「我若如你這般,那你前些日在林中被幾隻野鼠追到樹上過夜之事可就得被阿姐知曉了。」
千汴聞言連忙打住,露出了一個彎唇而不失尷尬的笑,道:「棲姐姐,我最喜歡你的一點便是——點到為止,這要換那臭女人不得把我祖宗十八代都刨出來?」
江晏棲只看著千汴淡淡一笑,她千山暮雪般冷清的眉眼總帶著溫冷的平靜,不揚不淡。
千汴翹著二郎腿坐在玫瑰花堆旁的木墩上,一襲紅衣融於瑰麗。迷霧中的暗沉紅霞宛天之綢帶,盪起迷幻漣漪,他神情唏噓地咂巴著嘴,「今日這好天氣,沒那臭女人的討厭身影,倒還真少了幾分滋味。」
「阿汴,慎言。」遠處男子坐著木輪椅緩緩行來,淨白長衣似遠方雲霧鋪陳而來,挽起一浪清漣,不夾雜絲毫塵埃。
暗紅的漣漪下,江晏棲似看到了萬丈緋紅下的白衣神只,祂的每一根青絲都像沾染了千里月華,撲面而來的是驚艷與敬畏。
起初江晏棲覺得故君生同顧聽桉像,如今再看,其實大相徑庭。
即使兩人皆為素衣。故君生卻是白衣如月,在無邊夜色下擁簇千里清曇,讓平蕪盡頭起春山。在青霧迷濛中,只嘆這畫中謫仙。
顧聽桉則如遠古下清寂的古海,波瀾不驚的是上位者的威嚴,掀開岸色的是帷幄千里的矜貴。時如桃夭瑰絕色,或似蕭霜檐上雪。雖貌如神只,然時冷或妖,無那純粹之出塵脫俗。
千汴要知曉江晏棲的評價,只得暗笑,他這君生哥哥確是琨玉秋霜,高山景行,然亦非不食煙火——他一旦出手,那必是要見血的。
而那再多的一面,也便只有鍾祈靈可見了。
故君生話落,千汴便乖乖認了錯,那乖巧的聲音激得江晏棲都起了雞皮疙瘩,「不是臭女人,是祈靈姐姐,是君生哥哥的小心肝,是君生哥哥的天上星,是君生哥哥的」
話未落完,便見故君生抬手輕輕敲了一下千汴的腦袋,「莫貧,讓阿笑聽了,她倘要收拾你,我自是得站阿笑那邊。」
此話不說還好,一說,千汴便聽到了心碎的聲音咳,當然不是第一次碎了,他幽怨地盯著男子,「君生哥哥可是變了,你從前分明不是這般的,儘管祈靈姐姐沒有阿汴善解人意,儘管姐姐沒有阿汴任勞任怨,儘管君生哥哥卻還是偏愛著姐姐,教阿汴好生羨慕啊!」
說著,他就連二郎腿也不翹了,人也不坐了,動作也「含蓄」起來了。
江晏棲看著這一幕,不住的別過眼,扶額不忍直視。
故君生早已習以為常了,只沉凝風華的眸似在荒蕪中漣漪著月色,他淡淡一笑,「日後阿汴也會遇到這樣一個女子的——為她,甘拜下風。」
話落,故君生撥冗了千年的記憶中似乎迴響起女子迷濛的嗓音,動盪在心尖。
想到此,故君生如霧似散的面龐便輕輕漾開一抹溫柔笑意。
千汴聽後,眸中卻是轉過一輪又一輪的晦暗,他眉梢微紅幾分,冷聲道:「不會的,若我是哥哥,才不會為了她再一次目視黑暗,一無所有!千年之痛,無盡深淵,這世間有幾人能做到如廝地步」
話未落完,江晏棲竟便第一次見到故君生那般失態的直接打斷了千汴,「咳阿汴你已不是小孩子了。」
君生拿出袖中一張繡著藍花楹的絹帕捂著唇,本便如玉的面色又蒼白了幾分,喉中是抑制不住的腥甜,方收起帕子,卻還是被千汴瞧出了一絲血色。
見此,千汴愣在了原地,而後眼眶中卻是突然滾下了灼熱的淚珠,連忙上前扶住君生的輪椅,「第二次了已是第二次了對不起哥哥,千汴不該如此說的。是千汴錯了是我錯了!哥哥對,我先推你回去休息,少見些光少見些光就好了。」
江晏棲聽著千汴的話,微扯了唇角,心尖有一股抑制不住的荒蕪。一夢嶺就像是上天的遺棄之地,從不曾受過光的眷顧。
他們生活在此之久,應是此一生都不曾見過一縷真正的霞光吧。
故君生緊握著絹帕,看著上面的血跡,眉眼愣了幾瞬後,卻是輕輕抬眉。他失了血色的唇畔漾出微弱笑意,「是我命該如此,阿汴無錯,無須自責。」
話落,他便自己轉著輪椅又消失在了這片雲興霞蔚之中,沒帶走一片葉子,一縷風
千汴看著君生的背影,那手僵在原地,竟不敢再上前半分,他眸間直滾出滾燙淚珠,痛苦地拍打著自己,「第二次了竟是我!我當真是該死!該死!」
江晏棲看著這一幕,回了神,她似已再次嗅到了溢滿覆滅燦爛的痕跡,她扶起千汴,神色空洞地輕聲道:「去找阿姐吧。」
「她她來又有何用?」千汴恨聲道。
「燦爛便是消逝,也是需要有人來見證它之璀璨的。」
江晏棲話方落,千汴竟便激動地紅了臉,道:「消逝?不!哥哥不會消逝的,他會永存!會永存!」
一過數月,自那一日後,江晏棲再未看見過故君生和千汴的身影。就連一向慵懶無常的鐘祈靈,如今也病弱冷寂起來了,每每江晏棲只能在晚上再見到她,此地除了月華,是照不到其餘光的。
——那些日恰是連月華與耀魄都隱匿起來的時候。
黑暗中的祈靈,頗有些形銷骨立。她手間還在不停的配比藥物,不知她已重複幾百次了,熟練得手間有了重影,江晏棲能看到她的手不停地在顫抖,就連迷濛的鳳眸也眯得厲害,細看著燭火下的藥量。
她往日的平靜慵懶在此刻似乎已有些變成了慌不擇路的狼狽。
那時江晏棲想,如果一身病痛的是阿姐自己,她或許都仍能維持那份慵懶的平靜吧。
可惜,並不是。
江晏棲記得那日子夜,涼風習習,她終是忍不住勸住祈靈,「阿姐」
此話剛落,那是江晏棲一生也忘不了的情景——鍾祈靈曾那般飄渺迷濛的鳳眸在那時布滿可怖的血絲,細看著藥材的眸光閃爍著晶瑩的淚珠。這樣頹廢而狼狽的一幕,江晏棲做夢也未想到會發生在這個慵懶傾城的女子身上。
鍾祈靈閉眸時,眼中流出了染有血色的淚水,她卻是低頭輕笑,「神明本該立於雲端,又怎能流俗於塵埃誰要他的俯首稱臣」
「他的心疼讓我真痛苦。」
說罷,鍾祁靈凝著遠方的藍楹花樹,一向淡然的黛眉之間蘊著深痛,卻無法言喻。
看著鍾祈靈的模樣,江晏棲心中也覺抽痛,上前去握住鍾祈靈的手,她輕聲道:「阿姐,君生哥哥既已選擇了此種方式,你惟有讓他的付出不白費才是。」
江晏棲心中仍是嘆息,她的阿姐又可知,哥哥知道她以血育藥後的痛。
鍾祁靈慵懶的眉眼此刻續似滿了秋的冷寂,她絕望地閉上雙眸,「他曾是那樣驕矜六界之人啊」如今,卻是連下地行走,目視遠方都再難做到。
本來他們約好的呢?他如今卻要丟下她一人
江晏棲那時回望藍花楹,終是想起了它的花語——在絕望中等待愛情,雖敗猶榮。
初見的神仙眷侶在這無端「病痛」之下竟便一夕千變,滿無力。當真一詠三嘆的該是——生死無常!
這種對二人「一夢黃粱,再無其事」的罹患感籠罩著江晏棲。
那萬年前的故事延續到如今,卻又似要終端於她的眼前,當真是可嘆可悲。
可人間疾苦,不止一家。她那牽絆於世俗的情感何嘗不是讓她午夜夢回,不得安寧。
三年韶光,不足半生,卻能留下她悔恨一生的遺憾。江晏棲預料到了,只是在它真正到來之前,她選擇了自欺欺人的逃避,只有如此,她如今方可獲得短暫的安寧。
一千零九十五日,光陰太短,人事無常,江晏棲怕這一夢嶺深處只是黃粱一夢;一千零九十五天,時光太長,世事無章,江晏棲怕那世俗變遷最是情深不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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