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許多日來,江晏棲第一次見到千汴,他還是初見那番模樣,一襲紅衣仍是張揚,「棲姐姐——」
江晏棲聽著少年有些沉寂的嗓音,再看他蒼白的面龐,鼻頭竟莫名有些發酸,「阿汴這些日去哪了?」
「這是秘密。」千汴唇畔帶起一抹笑,雙眸又不爭氣的紅了幾分,他抬手擦了擦眼,對江晏棲燦笑道:「今日,來為棲姐姐祈願。」
江晏棲沒有說話,千汴便自顧自道:「君生哥哥曾說,離散並非只是分開,是雙方彼此在無人處為其祈願,如此——」
千汴隨即抽噎了一聲,卻還彎著唇,「天涯海角,我們也將同祈願的幸運攜手一生要我說,天下最強的可不是靈力——而是幸運,所以,我和棲姐姐都要做幸運的人哦」
後他抬頭看了看迷濛的天,霧氣瀰漫,「棲姐姐,那阿汴便祝你,往後一生,永遠會有光!」
聽後,江晏棲的心卻不自的顫抖了一下,她問,「千汴一直同哥哥在一起吧?」
千汴笑了,「棲姐姐還是這般聰明——我是君生哥哥的伴生。」
果然「阿汴此生從未見過霞光?」
千汴愣住了,後他看著江晏棲笑,「見過了。」
聽到那遲疑一瞬的聲音,江晏棲的音色不復平靜,「阿汴還是個小騙子。」
「君生哥哥說,極好的人也是光,比霞光還要璀璨——我覺得棲姐姐便是,君生哥哥亦是祁靈姐姐,仍是。」
而後,他深吸了幾口氣,朝江晏棲揮了揮手,「棲姐姐,再見!」
看著那滿目璀璨的少年,江晏棲的心忽然陣痛了一下,她道:「阿汴,你忘了——在我這,阿汴也是極好的少年,這個少年,他本身便是光——」
「願我的阿汴能永遠璀璨,向陽而生!」
江晏棲看到千汴遠去的身影停頓了一下,而後堅定的邁向了故君生的方向。
故君生的最後一面,鍾祈靈沒有看到。
江晏棲去尋人時,只看到了玫瑰花下的青衫女子倒於奇花異草之中。
她白皙如玉的手臂上是數不清的血痕血跡,染活了瑰麗的紅玫瑰,似是血已流盡,她蒼白似雪的面龐上只留了寂寂悲涼,連起初的血淚亦幻滅於夢霧之中。
江晏棲去一旁珍重地撿了些藍楹花瓣放於袖中,隨後輕輕將人從地上抱起,她不知哥哥是如何抱阿姐的,但她的動作滿是輕柔與繾綣,祈靈散亂的青絲中是玫瑰的香氣,江晏棲感覺懷中的女子很輕,那柔軟的青絲枕著她的手臂,像一場溫柔夢。
可惜再柔軟,天亮,也會消逝。
踩著滿地花碎,懷中女子無盡的執念終還是拗過了迷濛的意識,低緩而繾綣的嗓音輕輕的入了江晏棲的耳,「阿微我從未怕過這千年黑暗」
這等繾綣讓江晏棲低頭看了看袖中藍楹,此香氣大抵還是被玫瑰蓋住了吧,不知阿姐能否嗅到哥哥最後的溫柔。
那確是個風華絕代的神只,有清曇之色,比星穹溫柔。就連逝去,再墮深淵,他亦如冠之藍楹,以悠遠的清絕掃盡晦暗,不攜一縷長風,只留無盡繾綣。
那時,故君生沉澱風華的桃花眸在那最後一刻竟有了些許神采,只可惜,填滿的是清寂與離別的落寞。他嗓音仍是那般好聽,似八百里清風吹遍原野,簇簇花開,「丫頭也覺得像阿笑那般驕矜風灑之人不該被黑暗禁錮吧?」
故君生的眉眼是江晏棲見過最溫柔又暗藏萬象的,這個跌落的神只似乎一碰便碎,可總讓人相信他有逆轉乾坤的力量。
江晏棲頷首,阿姐就像自三月前吹到六月江南的一陣東風,慵懶散漫,自由美好。可江晏棲似乎知道故君生下一步想說什麼,她嗓音輕而清,「姐姐並非屬於黑暗之人,哥哥亦是——在姐姐眼中,哥哥是雲端的明月,能照亮黑暗,割裂黑暗,卻唯獨不屬於黑暗。」
故君生聽後,唇畔帶起淡淡的笑意,輕卻盛,像冰原曇花的最後一次開放,「丫頭,我可能懇請你一事?」
江晏棲藏住心中的失意感,平靜道:「哥哥請說。」
「我想,阿笑如今定又睡在庭外了咳…咳她製藥時總也喜愛如此從前,是我將她抱回的——如今,我」說著,故君生的面龐依然滿是柔色,只是桃花眸竟不覺紅了幾分,似是難以啟齒自己如今的鄙弱,就連唇畔也染了狼狽的血色,「此次,便勞煩丫頭將阿笑抱回了」
說著,故君生的嗓音越發繾綣亦越發微弱,似隨時都會破滅於長空,「阿笑總說我日日攜著藍楹花瓣,身上也沁染過藍楹花香她未見到我最後一面,醒來該鬧了丫頭袖中亦放些藍花楹吧如此,便當是我,再擁抱她一次了」
江晏棲聽後,心中竟湧起了不可抑制的蕭瑟,她忽而想到同鍾祁靈初見那日,於是江晏棲看向故君生溫柔蒼白的面龐,低聲道:「哥哥可知,阿姐如何解釋的她的名與字?——祁靈,懷笑,是懷君故笑,是祈願她的神靈長盛且華。」
故君生聞言,唇畔忽帶起一抹風華淺笑,好似黑暗中的謫仙在最後一刻重新擁抱了光,那笑帶著向陽而生的希望,最後亦永遠凝在了淺笑那刻,「多謝丫頭——請告訴阿笑歲歲年年,都要記得歡喜常在,我會在無聲處為她祈安」
「藍楹花開日,與卿再相識」
而後是無盡的寂靜,江晏棲看著寒玉棺上的男子,竟如霧般的消散在了滿袖藍楹溢出的淡香中。
江晏棲又一次感受到了燦爛碎於眼前的疼痛,久久的,她僵在原地,平靜的面龐上終是滑落一滴淚珠。
或許吧,人的一生總要經歷太多生死罹患,出了一夢嶺,或許還有更殘酷的離別在等待她。
回過神,懷中女子的囈語亦盡數湮滅於滿懷玫瑰花香的夜晚。
到底夜色皎皎,卻也仍照不亮世事無常。
第二日,鍾祈靈醒來後是出乎意料的平靜,只是一向流轉慵懶風情的鳳眸中,僅餘了冷漠——她不再棄了滿身風度,只少了歡喜在身。
江晏棲看到藍楹花下,一襲青白暈染的身影,斜插的兩根碧玉簪勾挑著瑰麗風華,幾縷墨染的青絲又悄悄融入雲霧,還是那般風華絕代,只多了幾分沉吟的寂靜。
「丫頭,他離開時,該也是皎然清淺的吧」
說著,祈靈竟輕笑起來,眼前又浮現出了那謫仙似的人,「該是的該是的再疼痛的光陰,他也總能安然若素地撫去,曳清華之姿」
「阿微的雙眸,我是最喜歡的沉澱著千百年的風華,絕驚六方,他眼角罅隙處,是有一顆及微的淚痣的只我知道,也只我見過它的懸溺之姿;他的青絲其實比我還要柔軟,只我知道,因為那梨木簪是我每日替他綰的;他的唇因著病咒,總歸是失了兩分血色,可向我輕抿時,自有一種似笑非笑在其中,我知他對旁人是不如此神情的他說,我總覺他太疏離,而後再看我時便悄然攜了兩分笑意」
似自喃的嗓音飄溢於空中,江晏棲聽後,輕聲著編織一場溫柔夢境,「哥哥來尋阿姐時,帶了一袖藍楹——」
「他輕抱起阿姐的動作,是我未曾見過的繾綣哥哥念著阿姐的最後一刻,亦是含著笑的。他說,歲歲年年,阿姐都要記得歡喜常在,他會在無聲處為阿姐祈安——藍楹花開日,與卿再相識」
聽後,鍾祈靈笑得開懷,笑得深藏的淚花都悄悄濺了出來。
她的笨蛋阿微啊她嗅覺其實比他還差,只嗅得到她悄悄藏在他袖帶中的玫瑰——她多清楚,昨日,沒有別的玫瑰來過她身旁。
不過,到底自欺欺人也能讓她再開懷一場。
再見鍾祁靈的那日,恰是江晏棲來此的第七百三十一日——那是江晏棲第一次見到此處的霞光,綺麗之絕艷,雲散而光湛。
纖凝沉浮,大霧四散,嶙峋樹木被瑰絕霞彩壓去了冬日枯敗,葳蕤繁祉。
「丫頭,你該離開了。」
鍾祁靈慵懶地靠在藍楹花樹上,青衫紛落於藍楹之上,她青絲之纖長,直交纏著樹下玫瑰,也僅能交纏玫瑰——艷色霞彩落於她白皙如玉的面龐上,那雙風華絕代的鳳眸蕩漾迤邐,江晏棲覺得這是一幅美到窒息的畫面。
只是,女子青衫之下的瘦骨嶙峋也的確教她窒息。
江晏棲站在樹下,平靜無波的柳葉眸直望著樹上美人,兩人一從容一平靜,亘古的光陰也為此停留駐足。
良久,在女子慵懶的目光下,江晏棲覺得自己一向平靜的音色有些顫抖,再看那霞彩四溢、慵懶風情的美人,她看到了她影子下的孤獨,「阿姐我的歸宿是世俗,你的歸宿呢?」
鍾祁靈聞後,殷紅的唇角勾勒出一抹淡淡笑意,她的嗓音亦如初見時那般迷濛低緩,肖似攜手千年的大霧迷濛葳蕤,她抬手撫上那刺透藍楹的霞光,音色繾綣,「一夢嶺的第一縷光啊——我將與玫瑰同葬。」
在故君生離世的那一刻,有關鍾祁靈的一切也已化為了灰燼,隨她的神只而去——從此山河永寂,她再算不出來日方長。
聽後,江晏棲默然良久,她抬眸看向遠方霞光,沒有一日覺得它是如此刺眼——原來,久處迷濛,第一縷光,不是救贖,是迴光返照——意寓死亡。
江晏棲莊重地看著前方身披霞光的女子,她的青衫被耀得迤邐——阿姐與哥哥一生處於一夢嶺無光之地,哥哥一生不見一縷霞光,阿姐最終卻以光為歸途。
她想著千汴最後的祈願,遂虔心祝願道:「阿姐願你和哥哥——與瑰同色,長盛且華!」
聽後,鍾祁靈笑得開懷,慵懶的眉眼綻開絕艷,她的鳳眸中風情搖曳,眉眼殺人。
她最後只道一句,「丫頭,請,自私一點。」
而後鍾祁靈立於樹尖,白皙的赤足自青衫下顯露,她腕間纏繞著極致瑰麗的玫瑰荊藤,刺出血色,她張開雙臂緩緩向樹下傾倒——後霞光徹底籠罩江晏棲,灼眼的光照驅散一夢嶺所有迷霧,她終只聽得「砰」的一聲,耳邊便炸開了聲響。
「砰砰」
車轍的滾輪聲攆開碎雪,厚重的鐵鏈重重地敲打著木籠。
耳畔傳來一道極輕的聲音,「姑娘快醒醒,要到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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