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雲記 第十六章

    二月二，相傳是土地公公的生日，稱「土地誕」，為給土地公公「暖壽」，有的地方有舉辦「土地會」的習俗：家家湊錢為土地神祝賀生日，到土地廟燒香祭祀，敲鑼鼓，放鞭炮。

    又趕上皇帝辦壽辰，舉國上下的百姓們倒不是高興皇上生日，只不過升斗小民日子清苦，總得借些由頭苦中作樂，好叫日子沒那麼難挨。

    早上天還沒亮，李悌就從溫暖的被窩裡爬了起來。

    管雲咕囔了一句，抱怨他起太早壞了她的好夢。直氣的李悌颳了一下她的鼻子——

    「怎麼說今天也是父皇壽辰，又是那樣重要的日子……總得早點準備。」又揉了揉管雲的頭髮，「哪像你，富貴閒人，天天睡到日上三竿火燒屁股！」

    管雲撒嬌似的嗯了一聲，調子拖得老長，背過身去不管勞碌命的晉小王爺。

    這也就是在她沒睡醒認不清人的時候敢厚著臉皮撒嬌，要是清醒了知道自己跟比自己小了近兩旬的人撒嬌賣萌……她肯定得挖個洞把自己埋了……

    等她睡醒了的時候，果然已經日上三竿了。管雲跑出去看了看，初春乍暖還寒，太陽不熱卻很明媚。二月二龍抬頭，是個好日子啊。

    管雲心裡想著這句話，本來是沒有任何他意，純粹是感嘆一下好時節好天氣，但是等想完了才想起來今天究竟是個什麼樣的日子，然後莫名的就覺得自己這句感嘆頗為老氣橫秋，剛起時的好心情蕩然無存。

    李悌帶著元寶進宮了，她也沒辦法自己弄清楚皇宮裡的情形，她只能等。

    等街頭巷尾傳來太子登基或是皇帝駕崩這樣爆炸性的消息。或是如果李悌足夠幸運，等來他親自跟她講今天發生了什麼……

    管雲這個富貴閒人，今天註定是沒心情閒了。

    她從早起吃完飯就坐在了王府的廳堂里，一直等到了晚上申時——宴會開始的時間……

    期間王府下人都沒見著幾個，見著了也不過是打雜的下等僕役。她連問一句王爺現在在哪兒都不能。

    消息閉塞，使得管雲覺得時間十分漫長。漫長的時間裡，是止不住的擔心。一會兒想著李悌會怎麼樣，按理說說有影子樓在，就算他爭不成王位也能保他全身而退，怕就怕凡事有萬一，會出什麼紕漏，畢竟李悌才是個十七歲的半大孩子……

    又想，紅玉這會兒在宮裡不知道怎麼樣了，李邩死了她一定很傷心，但是最重要的是李悌能不能如約將她安全的帶出來，那麼話又說回來，李悌只有先保證了自己的安全才有餘力去保障紅玉的安全……

    然後又想，如果李悌沒能坐上皇位，太子勢必要對他進行勢力大清洗，到時候被長風控制著的實力完全比不上影子樓的明月樓肯定會成為一塊非常軟糯可口的肥肉，那樓里的眾人……

    管雲幾乎要把自己的頭髮給撓光了。

    她發現，不管她怎麼想，最後肯定會想到李悌是否能安然無恙這個問題上去。

    只要李悌能安然無恙，那麼紅玉明月樓她所在乎的一切都會安然無恙……

    管雲又扯了把頭髮——她在擔憂李悌。

    這是她想了半天避無可避的事實。

    明明昨天還覺得沒什麼的，事到臨頭了才發現，她很擔心李悌！

    不行！她站起來，眼看著就快到酉時三刻了，竟然還是一點消息都沒人，她快要急瘋了！李悌這個混小子，就不知道來人給她報個平安嗎！

    沒人來報平安……是忘了，還是不能？

    管雲嚯的站起來，真的不行了，與其這樣亂七八糟的猜測，還不如親自去看一看事實。

    她抬腿就往門外走，一路上也沒人攔她，關鍵府里今天不知怎的，也沒什麼人。

    然後她在門口就碰到了長風。

    依然是毀了容瘸了腿啞了嗓子的長風，管雲卻覺得很陌生。以前她就不認識這個人，以後估計也不會想認識他。

    「你來做什麼？」管雲皺眉，「李悌不在。」

    「我知道。」長風無奈的笑了笑，大概也知道想要管雲原諒他是不太可能的了，所以她也儘量避免了敘舊，長驅直入的說道：「我來找樓主。」

    「樓主？哪個樓主？影子樓樓主還是明月樓樓主？」頓了一頓，仿佛才想起來似的，「哦，我忘了，其實我也不過是明月樓掛牌的樓主，真正的樓主不正是您嗎？」

    其實管雲也知道，是李悌授意之下長風才會伏於她身邊暗暗掌控整個明月樓地下機構，與長風本人的意願是無關的。然而她每每看到長風總是要忍不住冷嘲熱諷一番，不然就會覺得憋屈。她是沒什麼用，所以只能被人耍被人欺騙，她那麼信任長風，一切都放手讓他去做，結果呢，他回報給她的，是他一直在看個傻子盡出洋相鬧笑話！

    長風只有苦笑的份：「人多眼雜，樓主可都容在下進去說話？」

    管雲哼了一聲，大概也知道這就是李悌派過來報平安的人了，心裡也總算安定了些。

    直到在李悌的書房裡坐下來，長風才開口：「主子要在下告知樓主，一切平安順利，樓主不用牽掛……」

    「到底有多順利？他坐上龍椅了？」管雲叫嚷，一句順利就敷衍過去了？那她這麼長時間白等了？

    長風趕忙豎手噓了一聲，四處觀望了一下，見無異樣才繼續說道：「眼下正值多事之秋，王府大半守衛精兵又被王爺帶進了宮……樓主還是慎言謹防隔牆有耳為好……」

    管雲撇了撇嘴不說話。

    長風又湊近了，壓低了嗓音說了句話。

    長風胖子本來就啞，可以壓低之後，即使管雲離他不過一尺的距離，也差點沒能分辨清楚他到底說了什麼。

    她回味了半天，才反應過來，長風說的是——玉貴妃現下在明月樓……

    她立刻就要跳起來，長風拉住她：「在下要回去了，隨時恭候樓主回明月樓，其他的，王爺回來會慢慢跟您說的……」

    管雲心安定下來大半，下面時間就沒那麼難捱了。

    到了亥時，管雲想著要不先睡的時候，王府又來了一位客人。

    一位來王府找她管雲的客人。

    四王爺。

    當時管雲已經洗漱完畢，反正無事，打算躺在溫暖的床上捂被窩。然而還沒等她推開臥房的門，脖子上一陣冰涼，一把寒光四射的劍就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紅玉在哪裡？」

    管雲一個平頭百姓何時見過這種陣仗？嚇得推門的手都不知道放下，僵著脖子慢慢轉過去看了一眼：「你……你……你誰啊，把，把劍放下來……有話好好說……」

    沒想到那人手一動，劍架得離脖子更近了，管雲連頭不敢回了。

    「再問你最後一次，紅玉、玉貴妃在哪裡？」

    管雲嚇得大叫起來：「啊啊，我不知道啊啊——」

    「你是她在這世間唯一的親人，她出了宮，不找你還能找誰？」

    「嗚嗚……英雄有話好好說，我真的不知道她在哪裡啊，我也好久沒看過她了……」管雲一邊哭，一邊咒罵李悌，幹嘛要帶走王府大半侍衛！現在好了，連個人都攔不住！

    「咣當。」那人真把劍放下了，不，不是放，是直接丟下了劍。人也跟丟了魂一樣，整個的癱坐在了地上。

    管雲停下哭聲，偷偷拿眼去瞧他。

    是個錦繡華服的翩翩佳公子，側臉剛毅而英俊。此刻坐在地上，臉上滿是頹唐之色，讓人心生不忍。

    「我只是想在臨死之前見她最後一面……」

    管雲這才注意到，他華麗的衣服美則美矣，卻壞了好些個口子。

    「你是……誰啊？」她怯怯問道，這個人，看上去就一副很不好惹的樣子。

    「我是李恪。」

    管雲驚呆了。

    「有些話，沒來得及對她說，想臨死之前，和她講完……」

    管雲更震驚了，眼睛瞪得老大的看著這人。

    這就是傳說中的四王爺？若論個人魅力和本事，怕是李悌都比不上他……

    而他和紅玉……

    「你知道她在哪兒嗎？」李恪仰視著她，眼睛睜大的男人看上去像是個期盼能要到糖的小孩，「可不可以告訴我……」

    「我愛她啊……我愛她啊，還來不及跟她說……」他將臉埋進手心裡，竟然就嗚嗚的哭起來。

    管雲向來是個蠢笨的，又感情用事的人。她知道不能泄露紅玉的行蹤，這關乎到紅玉下半輩子的安定。然而看到這個哽咽著說愛的男人，她又不忍心拂了他的意願……

    她蹲下身，湊近他耳朵悄悄說道：「我只跟你一個人說哦，她在明月樓，你悄悄的去……」

    李恪抬起臉，驚喜的說不出話來：「真的嗎？」他嘴唇動了又動，最終說了一句：「謝謝。」

    起身就要往外面走，起得太猛踉蹌了一下。管雲注意到，他的左腳有點不平衡。

    如果不是天生跛子的話，那就只能是因為受傷了。再看看被他扔在地上的那把劍，劍鋒上滿是乾涸的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