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燕犀從結識菲力這個人起,算到今天,日子已經幾乎跟他年紀一樣長。他知道菲力說的這話絕不是虛張聲勢,菲力一向是說到做到。
湯燕犀長眉輕揚,面色微寒。
「是麼?那好啊,你就去幫他吧。你自己就是一份大禮,你若肯向楚喬認罪,他就可以憑藉這一政績,順利贏下州長競選;或者你可以直接向楚閒認罪,這也將是楚閒成為本郡副檢察官的第一份重量級的成績單,能幫他在檢察官這個位子上走得更遠,甚至將來也步楚喬後塵,同樣走上政壇。」
「趕緊去幫他們父子吧。我想他們會在心裡暗暗感謝你的自投羅網。攖」
菲力也只能苦笑,「是啊,他們父子倆都想抓我。老的是苦心孤詣圍剿了我八年;小的則是急於用我來幫他裝點第一份成績單。」
可是菲力的黯然只有一瞬,隨即又是老謀深算地眯起眼來一笑:「可是我還是願意幫那個小的,從你手裡搶走安律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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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年來縱橫黑白,50年來駕馭人心,50年來出生入死,憑著這些深不可測的資本,菲力的這種威脅對於任何人來說都足以肌骨生寒償。
湯燕犀卻只是淡淡一笑。
「你幫楚閒又怎樣,就敢認定一定能與我匹敵麼?你既然如此決定,那儘管放馬過來,倒看我有沒有法子同時應對你們兩個。」
湯燕犀長眸倏然輕揚,眸光清涼如月。
「我只是要提醒你一句:你如果敢拿走我最珍貴的,你就要明白我也會不計一切代價拿走你最珍視的!你已經到了此時此日,你無家庭無子孫,你現在最珍視的就是那些曾經跟著你出生入死過的人。而真不巧,作為你的律師,我對他們中的某些人所犯下的罪行已經有所了解……」
湯燕犀說著,掛上一副調皮的神色,如淘氣的孩子般地一笑:「你該明白,我有可能會怎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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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力終於黯然下去,搖了搖頭。
「算了,咱們不說這個了。我們說個能叫你喜歡的,就說說你的法律理想,好麼?」
湯燕犀這才長眸微眯,凝神盯住菲力的臉。
菲力垂下頭去,咳嗽了幾聲。
湯燕犀雖然一臉的防備,可是看見菲力咳嗽,還是坐過來伸手拍上菲力的脊背。
菲力欣慰又惆悵地又咳嗽了幾聲才平靜下來。
他抬起蒼老的眸子凝視湯燕犀:「……我猜,你之所以肯答應當我的律師,其實就是出於你對法律精神的理解和堅持吧。你是為我和我的手下辯護,可是你又何嘗不是想查清,我和我的手下究竟犯下了哪些罪行。」
「50年來,圍繞我本人和我手下的各種指控和傳言紛紛揚揚,卻沒人有機會查清究竟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不僅外界想要知道,你湯家人就更一直在為之努力。」
「你祖父在成為法官之前,也作為過受害人的律師上庭指控過我;他當上法官之後,就更是不遺餘力想要問了我和我手下的罪。你父親湯明羿年輕時千方百計避開我,我把案子送上門,大把的錢他都不肯要;如今競選州長,我猜一旦他競選成功,大赦名單里絕對不會有我的名字。」
湯燕犀輕輕眯了眯眼。
菲力乾涸的眸光里閃過殷切的希望:「可是你跟你祖父和你父親都不一樣。你想要的並不僅僅是找到我犯罪的證據,想要讓我被繩之以法;你也同樣想知道,哪些罪名是我真正犯下的,而哪些,只不過是檢察官辦公室硬要安到我頭上的。」
菲力說到這裡面露猙獰,森然地笑:「我這個人從來都承認我是惡人,可是這世上的惡行卻並不都是我做的。是我的罪,只要檢察官們找得到證據,那自然可以拿我入獄;可是如果不是我做的,即便找到再多證據,檢察官在法庭上的表現再出色,也休想叫我認!」
湯燕犀輕哼一聲:「你都到這個時候了,就收起那一臉的猙獰吧。小心這表情嚇走了天使,上不了天堂,只能下地獄。」
菲力面上神色陡然一變,泛起一抹傷感。
「是啊,我這時候還要猙獰給誰看呢?燕犀啊,我不向你猙獰,也不威脅你,我就只是想幫你成全你的法律夢想,行麼?——本州50年來排名前20的懸案里,有一多半與我的人有關。只要你答應了我,那麼我現在就也答應你:等我死了,只要你能找到足夠的證據,你想要指證他們的話,那我允許你把他們交給檢方。」
菲力殷殷地凝視住湯燕犀:「想想吧,排名前20的懸案啊!多少律政界人士無法釋懷,多少受害者家屬不肯放棄,多少律師想要大展身手的案子!維護法律的尊嚴,給受害者家屬一個交待;真正明辨是非,不在乎他們表面是黑是白,這難道不也是你真正想要的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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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燕犀離開菲力的豪宅時,天色已經微明。
他靜靜一個人穿行在黑夜與白晝交界的混沌和微光里,輕輕轉了轉左手無名指上新加的一環戒指。
黑曜石的戒面上,鑲兩顆鴿血紅寶石。極為簡練而寫意的設計,冷不丁看上去只會注意到兩顆鴿血紅而已,只有在這樣黑白混沌的微光里,才更看得清它的象徵意義。
像是一條毒蛇,睜著血紅的瞳。
湯燕犀只看了一眼,便輕輕嘆了口氣,用右手將它蓋住。
這是菲力給他的,按照規矩必須戴在左手無名指上。
那裡,原本是該戴婚戒的位置。
菲力的此意就是要讓他明白,這種承諾跟婚姻一樣,需要堅貞不渝,需要出言而不悔。
或者又可以說,在婚姻和這個承諾之間,如果選擇接受了這枚戒指,那麼愛情和婚姻的位置都已經被它搶先一步占據,所以愛情和婚姻至少在現在來說,必須退居次席。
他立在寂寞的熹光里,頎長的身姿被雕刻進寂寞的熹光。他這一刻,與熹光一樣地寂寞。
他終究還是接受了這枚戒指,許下了那份承諾。
他終究,要忍受住孤單,一個人躑躅走在這黑白混沌里一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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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燕犀的車子停在湯家門口的時候,逍遙發來簡訊。
菲力離世了。
湯燕犀雙手握住方向盤,愣在原地良久。
然後打過去問具體情形。逍遙只是在話筒里輕聲地回:「就在湯律師離開後,不到半個小時。」
「他走得很安詳,臨去還帶著微笑。看樣子他走得心滿意足……湯律師,我想一定是你答應了他的請求,才能讓他這麼安然離去的。」
湯燕犀輕輕闔上了眼帘。
眼角終究還是有兩行清淚無聲滑下。
雖然始終不肯向菲力屈服,可是……從三歲那年在祖父工作的法院裡,在祖父辦公室門外獨自跟地上自己的倒影捉迷藏的他,看見了那個莫名站在祖父辦公室門前的老頭子時,到如今,他已經認識了菲力二十多年。
他陪菲力一起吃肉,一起說話,一起打球,也一起在法庭上面對各種攻訐,他跟老頭子之間有一種奇妙的牽絆。他說過他不缺爺爺,可是在某些時刻,菲力卻的確給了他一種錯覺——情若祖孫的錯覺。
他是不缺爺爺,不假,可是自己的祖父不僅是自己的爺爺,他也同時是燕卿、是燕尊、燕聲他們那麼多人的爺爺。可是菲力……老頭子的那種慈祥,卻獨獨只是對著他一個。
可是……又讓他如何能忘記,那一年在祖父工作的法院裡,他在看見了菲力之後,隨即在祖父的辦公室里發生了什麼!
他親眼看見了有人槍擊祖父的辦公室,他親眼看見是祖母擋在祖父前面,他眼睜睜看著祖母一身鮮血倒在祖父懷中……
菲力這個人究竟是黑是白,他對菲力的感情是愛還是恨,也許從最開始的那一瞬,他就已經迷惘。
可是今晚,他還是接受了菲力的這枚戒指。
他知道菲力已經油盡燈枯,也許已經沒有明晚了。
他右手鬆開方向盤,蓋住那枚戒指,遮住了毒蛇的火眼。
但願那背負了半個世紀罵名的老人,這一刻能走得安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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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澄跟楚閒一起出席高中同學聚會,兩人麗影雙雙,相偕而至。
這個聚會是楚閒召集的,可其實是安澄建議他放下遲疑,正式重新出現在舊朋友面前的。
當安澄調皮地眨眼,向眾人宣布楚閒的身份時,到場的同學們全都驚呼了出來。
---題外話---給大家廓清一個點哈:英美法系之下,無論是檢察官,還是法官,首先必須拿到律師執照。所以在湯老爺子當法官之前也是律師,楚喬當檢察官之前同樣是律師。而檢察官辦公室里的檢察官,不是跟咱們國內都是公務員,他們除了為首的檢察官是競選出來或被行政長官任命的之外,其餘的助理檢察官都是檢察官辦公室聘請的律師。律師可以被聘為助理檢察官,而助理檢察官同樣還可以轉身回去做辯護律師的,這只是一份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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