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朵到了離城門不遠處的地方,才真正知道饑荒可怖之處,此處臭味熏天,蠅蟲滋生,一個個簡陋的破木板小屋混亂扎在黑乎乎的土地上,人們個個骨瘦如柴,目光呆滯,形容枯槁,身著髒污破敗的爛衫。
這竟是怎樣的打擊方能將人折磨至此!
惆悵感懷之間,唐朵眼尖,見一小兒正蹲坐於地上,小小的手指扣起一層黑泥,欲食之。這哪裡行,立馬一個移步抱起地上的孩兒,用自己的手擦淨小兒手上的黑土,這才看清這地面上的黑物皆是污水沉澱物,噁心異常,看來之前亦是有人住此的。
小兒不知是為她好,見著手上「食物」沒了,一下子滿眼包淚,嚎啕大哭起來,引得周圍人的目光齊齊看來,唐朵成了眾矢之的,有些慌了,放下小兒,擺擺手,欲要解釋,看著他們的目光猶如厲鬼般無神空洞,甚是默然,一時間千般解釋猶如噎在嗓口。
這時一位婦人模樣的人從一木屋走出,空洞的眼神對上了唐朵,一步步走近,看模樣最多不過中年,走路卻有些蹣跚。
唐朵不怕鬼不怕妖,竟是看她有些發怵,忽的,一個陰影投向前方的地面,冷初已不知覺間站到了唐朵身前。
這婦人看著他兩錦衣華服,甚是扎眼,默然的抱起還在抽噎的小兒,惡狠狠的剜了他倆一眼,道:「像你們這些貴人,還是離這裡遠點好。」背過身正欲離開,聽不著他們有離去的聲響便重重吐出一字「滾!」當真是用盡全身氣力所吼出的,說完便向破屋走去。
唐朵心裡不是滋味,看了眼冷初,不知如何是好。
冷初臉上永遠的波瀾不驚,卻一虛步登時到了婦人面前,婦人一驚,手一滑,冷初眼明手快立馬兜住小兒返還婦人,不及婦人發作,冷初拱手道:「在下城內冷毅雄之子,今日得知各位有難,便前來欲助各位,人薄力輕,但斷斷不會棄大家不顧。」
冷毅雄!
此名字一出,頓時死寂的場面譁然而起,這婦人明顯也是一驚:「冷毅雄,可否就是大家口口相傳的大善人冷員外?」
冷初繼續有禮回道:「正是家父。」
周圍的人也漸漸站起向這靠攏,冷初環圈作揖,續言道:「今日奉家父之命前來送些糧食給大家。」本來這些難民有些心疑,因為從來沒有聽說冷員外有這麼大的孩兒。
正巧送糧的下人們趕到,糧食對難民們明顯最是受用,方才還空洞無望的眼神頓時起了波瀾,冷初見下人們走了整整兩個時辰,已經累極了,便許他們尋處陰涼下歇息,自己準備分糧。
唐朵在一旁見著冷初雖平日裡常感不善言辭,但到關鍵時刻竟是如此靠譜,頓時亦也有些崇慕。
一時間場面熱鬧了起來,大家紛紛回屋取物什準備領取食物。
唐朵趕緊去運來的糧食中取出一張膜遞於剛剛食土的小兒,她一見著有些怵,不敢伸手接下,眼神閃爍,唐朵再遞向前些,他竟躲去了婦人的腳後,從後面探出的頭無時無刻不在盯著膜瞧,定是非常想要的,恐是殘酷的現實教會他不再信任他人。
那婦人替那小兒接下,低低說了句「謝謝,剛剛多有冒犯,對不住」說著滿眼愛戀的將膜遞與了小兒,小兒咧嘴笑開了,拿起膜便狼吞虎咽了起來,順手撕下一半遞於那婦人,聲音還很稚嫩「娘親,你亦幾日不曾吃過什麼了,快吃吧」說話間,那尚還閃爍著淚光的眼睛向唐朵瞧來,似是感謝之意,方才的陰霾一掃而過,取而代之的便是孩童清澈目光,這才本該是孩童該有的天真模樣,開心便笑,傷心便哭,怎能是那般壓抑的模樣。
冷初一人忙碌的在分糧,有兩個難民主動請纓幫著一起,失了方才陰鬱的氣氛,展現出一番生氣。
那婦人邀唐朵到屋檐下坐著,好擋些毒日。
唐朵頷首,與婦人走,其實所謂的屋檐不過是從屋體上延伸出來的幾塊長木板,中間尚有空隙,還是會有灼人的光線穿過灑在地面上。
婦人從屋內端出兩張簡舊的木板凳,遞一張給了唐朵,示意她坐下,自己則摟著小兒坐於另一張板凳上,坐定,說道:「姑娘,屋中太小,還躺有重病老父,只得委屈姑娘在這坐下。」
唐朵哪裡會介意,再說自己本身也不怕毒日,婉兒笑道:「無礙,無礙。」
婦人之後跟唐朵聊了不少。
自旱災起,饑荒便接踵而來,他們這樣的普通人就只能靠著官府的接濟度日,然而經過官員的層層剝削,到他們手中實在難以果腹,至此,中間常有餓死,期間有些富人假意贈些糧,卻是讓災民替他們做苦勞力,榨光了他們所有的氣力,比餓死還慘些。
唐朵聽完這些滿臉怒意,咬牙切齒著,恨不能教訓下那些渣滓,當聽到她的丈夫因為多拿了官府方一點糧食而被剁手最後慘死後,唐朵只能努力的壓抑著自己的怒氣,壓抑壓抑再壓抑,否則恨不得立馬一個躍身就去找那狗官了。
婦人抬起頭,苦笑一聲:「不過好在我們今日沒有白來這裡。」
見唐朵疑問,婦人接著講道:「本聽著此城有個大善人冷毅雄員外,散家中珍藏換取糧食分與難民,我們便大遠趕來,誰知道有一波官府的衙役攔著不讓進,只道城中難民已滿,容不得我們了,哎...」
唐朵骨骼捏的格格作響,怎麼會有這樣的人啊,天!
恰巧冷初走來,將手中的糧食遞給婦人,知道她剛剛沒有領取領糧。
婦人接下,連連道謝。
冷初細心的發現此時的唐朵情緒不對,除了那日教訓那官時有見流露過,平時一向都如沒長大的孩子般天真作樂。
冷初道:「你怎麼了。」
「沒事」。唐朵重重吐出兩字。這哪裡像是真沒事的模樣,冷初心知也不挑明,大抵也猜著一些些了。
唐朵倏地似想到些什麼,對婦人道:「我粗懂些醫術,我能不能看一下屋中病人。」
婦人先是一愣,繼而略顯喜意的慌忙將唐朵請進屋內。
屋裡不比外面,有些昏暗,大抵為了避陽將木板擋的嚴嚴實實的。
屋中著實小的很,還有股子酸味。
最靠右邊放有一張破席,一白髮蒼蒼面無血色的老者安靜的躺在上面,身上蓋有一條髒舊的薄毯。
唐朵走近他才發覺原來那股子酸味便來自於這位老者,唐朵也不在意,輕輕上前去,從薄毯中尋出老者的手,一手托起,一手撫脈,微微閉起眼,細細思索著,四周也安靜了下來,直到唐朵將老者的手放回。
「還是因為長期營養缺乏,氣血兩虧,虛的很。」唐朵嘆了口氣
「那有什麼辦法嗎,求你幫幫我們把。」婦人有些焦急,抓上唐朵的手腕,力道微重。
看著婦人急切的神情,唐朵有些犯愁,氣血兩虧,自是要慢慢補回來,但是現在看著連眼都難睜的老者已然藥石無效,以及這當下情形……如若不趕緊救治,怕這老者活不過兩日了。
唐朵下意識的瞄了一眼冷初,咬咬唇,倏地眼神一定,對婦人道:「可否替我拿碗清水來」
婦人一惑,「清水便可了麼?」
「嗯。」唐朵點點頭,正巧對上冷初,只見他蹙著眉,似有話要說
婦人與小兒已去取水,屋裡只剩他兩人,但門口卻杵著不少人看著他們。
唐朵笑了笑,拍拍冷初的肩:「別再蹙眉了,都好夾死蒼蠅了」說著手在他面前一揮,攤開時果真有隻蒼蠅。
冷初並未被這小把戲逗樂,低低語道:「莫要逞強。」這老者已然失了不少氣,有些回天乏術。
此時婦人端了碗水進了來,有些歉意道:「饒是今日太陽愈加毒辣,後面小塘里的水所剩無幾了,有些個濁,不知道可不可以」
唐朵看了眼,確實不少雜物,笑道:「無礙,沉澱下就好了」。
接下水後,唐朵就開始著手趕人了:「你們先迴避下吧。」
婦人見狀連連道謝,之後就立馬帶著小兒退了出去,冷初卻還是不動聲色的杵著。
唐朵無奈,上前輕推一下,嘿嘿一笑:「怪癖怪癖,我這人行醫時的怪癖。」
冷初也順意退到門外,見著門將合上,一手便撐了上去,翻過去倒過來還是只有那一句「莫要逞強。」
「別莫要莫要的了。」說著唐朵似想到什麼似的,噗的一笑:「阿冷,你知道麼,你磨嘰起來很可愛。」說著將門一把關上,留下門外的冷初一臉黑線,對著門眨巴了兩眼,難道自己真的磨嘰了嗎。
屋內,唐朵一手端著水,一手蓋上碗口,等手拿下時,濁水變得清澈無比,唐朵滿意的一笑,跪坐到老者旁,豎起右手食指,端詳了會,眼神閃爍,對著食指自言道「你要堅強,別要怕疼啊,我也是為了救人,」說著一閉眼,狠心一咬,「嘶……」疼得連連倒吸及口氣,立馬鮮血從指尖沁出。
唐朵顧不得疼,立馬拿起碗,將血滴入水內,碗中的水立馬變成紅色的血水,待得差不多了,唐朵急將手指抿入口中,眼中真真是閃爍著淚花了,那幽怨的小眼神好像在狂喊著好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作者君!你過來,我保證不一巴掌掀你!額,這個,我路過路過。】
接著扶起老者,將水慢慢灌入口中,老者雖是失了意識,到底還是會吞咽的,很快將一碗水喝盡了。
雖乍看之下水是濃濃的血水,但毫無血腥之氣,反而卻有股淡淡的蓮花清香,乃至蓋過屋裡酸味,老者身上的酸味,一時間屋裡竟也泛著股清香。
千年冰蓮本是大補藥材,加上唐朵擁有仙骨,確乃半仙,如此靈物,對世人確實不可多得。
不出多時,見老人將將欲醒,唐朵方定了心,輕輕替老人撫好薄毯,才起身開門。
門乍開,冷初先是一驚,一陣寂靜.........
婦人卻是急急上前來,唐朵見著那婦人焦急的眼神,便點點頭,示意可以進去瞧瞧了,婦人道了謝便趕忙進了屋,一些好奇者也跟了進去。
一時間屋外倒是空曠得多。
「好了?」冷初有些生硬的問道。
唐朵失了些血,到底也是無礙的,見著這根木頭竟關心她,不禁生出戲謔的念頭:「冷公子可是在掛念我。」
「.......爹娘叫我好生照顧好你,我自是要遵從的」
僅僅如此麼!!
「在下只是替人治病,盡醫者本分罷了,冷公子何故如此擔憂!!」唐朵見冷初語結有種小人得逞的感覺,......呸,甚么小人!
冷初竟無言以對,但事實也確確如此,自己也不知為何會時時掛念著她。僅僅她是唯一一個可以接近自己的人麼........
屋內響起一整唏噓之聲,料是老者清醒了過來,冷初也提腳而入,老者被裡三層外三層的人流包圍著,看不真切,倒是真真切切的看清了那隻碗,還有幾滴紅色的液體......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179s 3.7287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