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狼行 第五百四十五回 鳳舞痴情

    天狼看著徐文長在桌上的那行字,心中百感交集,他沒有馬上表態,只是輕輕地點了點頭,「唔」了一聲:「多謝徐先生的提醒,天狼自然心中有數。」

    徐文長微微一笑,長身而起,說道:「今天的交談很愉快,徐某還有事在身,要先回大營了,天狼兄不妨再在這城內城外觀察一陣,徐某和胡部堂隨時恭候大駕光臨。」

    天狼點了點頭,也站起身回了個禮:「不敢當,去之前一定會通報的,徐兄好走!」徐文長也不多說,轉身飄然而去,隨著一陣樓梯的響動,便出了酒樓的大門。

    天狼坐回了位置,一個人沉思起來,徐文長今天跟自己說了這麼多,核心意思無非是兩條,一是希望自己以後能幫助他們,為了取信自己,不惜把自己的打算和盤托出。二是提醒自己和陸炳要保持距離,雖然徐文長沒有明說,但是顯然是不希望自己把那個密奏交給陸炳,他剛才的話裡有話,關鍵時刻,陸炳是存在徹底倒向嚴嵩父子的可能,胡宗憲和徐文長信得過自己,卻信不過陸炳,絕對不希望那個密奏最後落到陸炳的手中。

    天狼給自己倒了一碗酒,慢慢地入喉,他的腦子裡在飛快地旋轉著,思考著和陸炳相識以來此人對自己所做的一切,他對自己感興趣應該是自己的師父澄光一直以來給他的舉薦,但只憑這一點,還很難讓他動心,真正讓陸炳看中自己的,應該還是自己臥底各派以來,破獲了他的那個青山綠水計劃,在此過程中表現出的機智和上升趨勢,讓他驚嘆不已,從而下定決心收為已有。

    自己機緣巧合,在那無名山谷中學到了屠龍刀法。又在武當山因禍得福地回復了前世的記憶,習得天狼刀法,一躍成為能和陸炳正面對抗的絕頂高手,這更讓陸炳鐵了心地要把自己收歸門下。為此不惜拿出澄光多年來的書信,以取信自己。

    自己加入錦衣衛之後,陸炳卻安排了鳳舞到自己的身邊,那場比武顯然是早就策劃好的,可目的是為什麼呢?鳳舞當時離開了嚴世藩,陸炳在當時就存了讓自己重新接受她的想法嗎?可是鳳舞本人以前並沒有見過自己,又在嚴世藩那裡受到過傷害,陸炳何以會認為她一定會愛上自己呢?

    想到這裡,天狼突然覺得渾身冷溲溲的,這個問題他以前一直沒有想過。直到前幾天陸炳在南京的時候向自己開口,希望自己能接受鳳舞,當時還沒怎麼在意,可現在這麼一想,陸炳早就存了借鳳舞來拉攏自己。把自己牢牢地拴在錦衣衛,對其徹底死心踏地的想法,為此早早地就創造出各種讓鳳舞與自己獨處的機會,甚至那次自己去山西時,鳳舞自稱偷跑出來跟著自己,現在看來也可能是陸炳的安排。

    只是他千算萬算,沒有算到自己的北方一行。居然能和屈彩鳳取得了互信,這次來南方探查嚴黨罪證的時候,直接拉上了屈彩鳳作為幫手,所以那天陸炳明顯也有些亂了分寸, 一再地追問自己和屈彩鳳是何關係,又開口主動為鳳舞向自己求婚。這顯然和陸炳一向的深藏不露,判若雲泥,那次自己也剛剛見過小師妹,可能陸炳也覺得再這樣拖著不是辦法,所以才會拉下臉主動試探。

    天狼的臉色變得越來越凝重。若是這樣看來,鳳舞應該是陸炳一早布好的一枚棋子,主動地接近自己,甚至一早地就想著讓自己娶了鳳舞,那鳳舞在自己面前表現的那種小鳥依人,甚至幾次三番的捨命相救,究竟是出於真心,還是陸炳的指使呢?要知道,陸炳可是一個為了保自己的家族,能忍心讓庶出女兒當殺手,甚至把她推到嚴世藩的火坑裡的傢伙,又有什麼事是做不出來的呢?

    天狼的眼前不自覺地浮現出鳳舞的那雙楚楚可憐的大眼睛,不知為何,他在這雙眼睛裡看到的除了脈脈的情意外,更多了一份難言的哀怨,還有一絲同情與憐惜,冥冥中他感覺到和這姑娘也有什麼宿命的牽絆,甚至能感覺到以前就不知道在哪裡見過這樣的眼神,卻是一時想不起來,只是覺得非常熟悉,第一次見鳳舞的時候,就能感覺到這種似曾相識。

    天狼想得頭都有點大了,還是記不起在哪裡見過這眼神,無奈地搖了搖頭,換了個思路,陸炳上次提親不成,也許接下來就會安排鳳舞與自己會合,儘量地給鳳舞多創造出與自己接觸的機會,讓自己遠離屈彩鳳,尤其是遠離沐蘭湘,也許日久生情,自己就會情不自禁地接受鳳舞,一旦成了陸炳的女婿,那就只能一輩子聽他的話,受他擺布了,也許這才是陸炳最希望做的事情吧。

    天狼的眼中寒芒一現,徐文長說得不錯,陸炳越是這樣處心積慮地拉攏自己,無論是送女兒還是傳神功,越是對自己所圖者大,這個所圖可能超過了對一個智勇雙全的殺手所能給出的回報,那究竟會是什麼呢?

    天狼思索了一會兒,還是想不出個所以然,只能一聲長嘆,繼續喝起酒來,一碗桂花蜜下肚,腹中騰起一陣火燒的感覺,而腦子裡因為這種刺激的作用反而變得清醒了一些,他繼續想到了陸炳和嚴世藩的關係,如果陸炳所言不虛的話,兩家以前的合作是基於共同對付夏言,為了加強聯盟的關係,陸炳甚至讓鳳舞嫁給了嚴世藩。

    但兩家的反目也從夏言被打倒後就開始了,在那之前,鳳舞就逃離了嚴府,離開了嚴世藩,可是雙方仍然維持了面子上的和氣,共同置夏言於死地,只是在蒙古大軍和侵,剽掠京師之後,陸炳才意識到嚴世藩的舉動危害到了國家,不,這應該不是陸炳的想法,而應該是嘉靖皇帝的,陸炳所有的做法都是圍著皇帝在轉,如果皇帝需要嚴嵩對付夏言,他就會和嚴嵩結成親家。反之,如果皇帝想要對付嚴嵩了,那陸炳也會動用一切力量去整嚴嵩的黑材料。

    只是這次仇鸞實在是個扶不起的阿斗,不僅沒有鬥倒嚴嵩。反而直接給嚴嵩父子弄死了,現在朝野內外,嚴黨一家獨大,清流派大臣也只能暫時蜇伏待機,而皇帝雖然心中討厭嚴嵩一黨,卻又只能依靠他們治國,所以陸炳也極有可能放棄之前與嚴嵩對立的立場,轉而再試和嚴嵩聯手,至少不會象這一年來這樣極力倒嚴了。

    天狼的心中那片陰影開始變得越來越大,照這樣看來。陸炳還真的是不可信任,沈鍊曾滿懷希望地把身家性命都寄托在他身上,指望著和他一起扳倒嚴黨,可最後時刻,陸炳卻退縮了。他和他身後的皇帝不敢在這個時候與嚴黨攤牌,所以只能選擇犧牲了沈鍊,現在的沈鍊,被充軍邊關,而宣大總督正是被他參奏過的嚴黨骨幹許綸,結局如何,不言自明。陸炳在京的時候尚護不住沈鍊,更不可能保護得了遠在邊關的他了,宣大,天堂很遠,嚴黨很近!

    天狼的心就象一顆投入水中的巨石一般,不住地下沉。陸炳昨天能為了結好嚴黨,把女兒送給嚴世藩,今天能為了挽回和嚴黨的關係,出賣了陸炳,那他對自己這個一直不願意完全聽令於他的下屬。又能有多少的忠誠,如果嚴世藩逼他對自己下殺手的時候,他真的會死保自己嗎?

    天狼不敢繼續往下想了,這兩年多來,陸炳在他的心中,已經不知不覺地漸漸代替了澄光的地位,甚至某種程度上,他在陸炳這裡能找到失落已久的父愛,這讓他甚至從來沒有想過陸炳有一天會出賣自己的可能,而今天徐文長的話如醍壺灌頂,一下子讓他又認清了殘酷的現實。

    正當天狼出神思索的時候,突然一陣熟悉的幽香鑽進了他的鼻子,他的心一動,這股子香氣已經有一年左右沒聞到了,正是來自於鳳舞的身上。

    沒有回頭,天狼知道那個一身黑衣,如精靈般的女子正站在自己的身後五尺左右的位置,他收拾了一下心情,自顧自地喝了一碗酒,指了指一旁徐文長坐過的凳子,淡淡地說道:「好久不見,不想來一起喝一杯麼?」可他的腦子裡卻是飛快地思索著,鳳舞在此時的出現比他預想的還要早,自己剛才的設想正一步步地變成現實,陸炳果然讓她現身了,只怕今後也會一步不離地跟著自己。

    鳳舞仍然是標準的沖天馬尾,蝴蝶面具,烈焰紅唇,一襲緊緻黑衣,配了一件外黑內紅的緞子披風的打扮,她的眼中閃過一絲喜悅,坐到了天狼的身邊,一動不動地盯著天狼,半晌,才搖了搖頭,嘆道:「你瘦了不少。」

    天狼微微一笑:「我戴著面具呢,你又怎麼能看出我的胖瘦?」


    鳳舞的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也許你自己不覺得吧,可是我知道你今天沒有用縮骨法,卻是比前一陣要瘦了一圈,至少掉了十斤肉,你真的不知道?」

    天狼冷冷地說道:「難道你爹沒有告訴你,他把十三太保橫練傳給了我的事?」

    鳳舞先是一驚,幾乎要站起身來,還是忍住了,幽幽地嘆了口氣:「看來你什麼都知道了,他是什麼時候告訴你的?」

    天狼緊緊地盯著鳳舞:「鳳舞,我現在真的是不知道你跟我說的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你以前跟我說的你的那個悲慘童年的故事,難道也是和你爹事先串通好了的台詞嗎?哼!」想到這裡,天狼心中一陣無名火氣,給自己倒了一碗酒,一飲而盡,然後把酒碗重重地向桌上一頓。

    鳳舞低著頭,默然不語,半晌,才鳳目含淚,輕啟朱唇:「天狼,我知道現在你根本不相信我,我說的每一句話你也許都不相信,但是我對你的心,只有我自己清楚,如果我不是真的喜歡你,又怎麼可能三番五次地捨命救你,難道我連自己的命也不要了,也是我爹能指使的嗎?」

    天狼看著鳳舞,平靜地問道:「那好,鳳舞,我想問你一件事,希望你能對我說實話,你說你喜歡我,那就不應該騙我。」

    鳳舞抬起頭。點了點頭:「你有什麼話儘管問吧,能回答的,我一定會說。」

    天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緊緊地凝神著鳳舞的雙眼。想從她的眼中看到這姑娘的內心:「鳳舞,如果我記得不錯的話,在京師錦衣衛總部的比武,應該是我們第一次相識吧。」

    鳳舞咬著嘴唇,點了點頭,算是承認。

    天狼從她眼神中看出了一絲慌亂,緊跟著問道:「難道不是?我們以前就認識嗎?」

    鳳舞連忙搖了搖頭:「不,天狼,我們以前素不相識,京師的那次見面。就是我們人生的初見。」

    天狼點了點頭,繼續問道:「那我想請問你一下,我們素昧謀面,為什麼你在京師南邊的時候,就肯對我捨命相救了呢?難道我真的有這麼大的吸引力?」

    鳳舞嘆了口氣:「我說過。我之所以肯捨命救你,是因為你是這個世上第一個以心對我的人,即使是我爹,也是在利用我,可是只有你,第一次讓我感覺到了被人關心和保護,天狼。你知道嗎,那種感覺真的非常奇妙,也就是從那一刻起,我的心就飛到了你的身上,當時我的心裡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你受到傷害。」

    天狼沉吟了一下,他回想起當年鳳舞在京師郊外捨命救自己,甚至與華山派結怨的事情,確實是情真意切,那滿眼中都是濃濃的愛意與焦急。可是裝不出來的,他的心裡微微有些感動,語氣也柔和了一些:「鳳舞,你的事情,你爹和我說過,我知道你在嚴世藩那裡過得很苦,所以對人依賴是很正常的,可是。。」

    鳳舞的身子突然發起抖來,雙手捂住了耳朵,尖聲叫道:「不,天狼,不要提那個魔鬼,你根本不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

    天狼心下黯然,那個可怕的想法一直在他的腦中迴蕩著,他隱約能猜到嚴世藩為了練終極魔功,對鳳舞做過些什麼,當年在白駝山莊的時候,歐陽可曾經和自己說過有關採補的事情,即使是他憐香惜玉,那王念慈也是痛不欲生,更不用說以嚴世藩的邪惡,對鳳舞一定也是百般摧殘,這從鳳舞一提到嚴世藩就咬牙切齒,恨極怕極,就能猜得出個大概。

    天狼的心中突然生起一絲憐意,他斬釘截鐵地說道:「鳳舞,別的事情我不能答應你,但我可以向你保證,今生今世,我天狼一定會將嚴世藩斬於刀下,為你報仇的。」

    鳳舞激動地點了點頭,眼中閃過一絲異樣的光芒:「天狼,你說什麼我都會信的,因為我知道,李滄行是個頂天立地的英雄,絕不會食言的。」

    天狼的身軀猛地一震,幾乎要跳了起來:「你,你說什麼!」

    鳳舞幽幽地嘆了口氣:「天狼,我也不想瞞你了,其實你的身份,我爹一早就告訴了我,當時我剛從嚴府回來,幾乎都不想活了,幾次都想自殺,後來爹爹跟我說,會為我找一個蓋世的英雄,一定會保護我,那個人,就是你。」

    「爹爹用了一整天的時間,把你的事情說給了我聽,我一句話也沒說,就那樣靜靜地聽著,聽到你和沐蘭湘的生離死別時,我哭得跟個淚人兒似的,天狼,你知道嗎,這是我這輩子,三歲之後第一次為了別人哭,我生下來就沒了娘,爹爹在我眼裡就跟高高在上的神一樣,我不敢違抗他,甚至在他面前都不敢哭,我只有把自己的一切感情都隱藏起來,做一個看似冷血無情的殺手。」

    「我所有的殘忍殺人的手段,其實都是在保護我自己,我只有比別人更狠,更出色,才能生存下來,這就是我鳳舞這輩子被教導的生存法則,我的生命其實是一片黑暗,但是你,卻給了我這一線希望,天狼,你能體會這種感覺嗎?」

    天狼長嘆一聲:「鳳舞,你當時並沒有見過我,只聽你爹說的那些事,就能以心相許我了嗎?」

    鳳舞激動地說道:「不,天狼,我剛才和你說謊了,在京師並不是我第一次見你,你知道嗎,那次在武當山的時候,其實我在思過崖上一直在看你,也許是你當時心神不寧,根本沒有留意到我的存在,可是你在山下客棧的時候,我爹就已經盯上了你,當時我和我爹一起行動的,而我,就想趁著這個機會好好地觀察一番你究竟會是什麼樣的人。」

    「可是後來我看到了你和沐蘭湘在一起的斷情絕愛,天狼,你知道嗎,我看到你痛不欲生,哭得眼睛都流出血的時候,我的心就象刀絞一樣,我的心裡一直有個聲音在說,不要哭,我會代替沐蘭湘 ,好好愛你的,我從沒有見過象你這樣痴情和執著的男人,也就是從那時開始,我的心就徹底地落在了你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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