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上,下臣有疑。」
光太郎輕笑說道:「你是問我,此三人在帝國,多有動作,更是屢屢與幕府特使發生口角,應是可以聯合的對象,為何咱們要殺這三人,是嗎?」
觀音寺道成說道:「被主上說中啦。」
光太郎說道:「很簡單,一者,帝國所願,乃是百藩的平衡。東瀛在這四國中乃是居首,而三國屢屢聯名壓制東瀛,此正是帝國樂見之事,況且咱們要殺之人,乃是三使,非是三國重臣,這三人不過是三國在帝國的傳話筒,人微言輕,因而就算與他們三人親近,也毫無益處,不如等真正的重臣來到帝京,咱們再設法接觸。」
「二者,咱們所求是帝國對東瀛的不信任,東瀛與三國之間,為海上利益,已成水火,四使甚至多次在帝國朝堂為此事爭吵,如今織田幕府正為下層武士與流寇而頭痛,他們心想,若能將這股力量用在對外征戰,自是再好不能,只恨帝國調停,戰事難開。而咱們暗殺這三人,正可造成東瀛激怒三國,不畏征戰的假象。越是如此,帝國對於幕府的居心越是懷疑,越是對幕府防備,咱們就有更多取代幕府的機會。」
觀音寺道成說道:「主上不怕此事會真正演變成戰爭,以東瀛當前之力,真能對抗三國嗎?」
光太郎搖頭說道:「三國不可能出兵,因為帝國的大業,容不得三國在海上與咱們開戰。」
「難道?!」
「一海之隔,關係百年大計,西土與帝國要在新大陸開戰啦。」
……
……
……
應天府,羊皮巷。
一處偏僻的露天小攤。
陰沉沉的小巷子。
一張桌,油垢污漬。
兩碗面,清湯白菜。
看著桌上熱騰騰卻沒有什麼配菜的麵條,立花遙與李睦仁陷入沉默。
「這就是咱們的晚餐?」
李睦仁還沒有動筷子,立花遙清了清嗓子說道:「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牛肉與羊肉,礙於民俗和幕府的法令,咱們又吃不慣,附近也沒有魚餐館……」
「是這樣嗎?我怎麼記得剛才在路口看到一家壽司小店……」
立花遙矢口否認。
「睦仁君肯定是記錯啦!」
說著,立花遙用筷子夾起麵條,一小口一小口吃了起來。
「味道還是不錯的。」
李睦仁說道:「那你何時把我的錢袋還給我?」
「這嘛……」
「我可是聽了你的話,才把錢袋交出去的。」
立花遙顧左右而言他。
「啊,睦仁君你明天就和一起來國子監上課吧,雖然我住女生宿舍,你不能同住,但住在天滿屋,每天上課,也不耽誤咱們合作……」
李睦仁揉了揉腦袋。
「果然是丟了嗎?」
「錢袋怎麼可能丟呢,我只是……忘記放在哪裡……」
「我開始有些擔心啦……」
立花遙小聲問道:「擔心什麼?」
李睦仁用堅定的聲音說道:「擔心你一人在國子監時,究竟能不能自己照顧自己。」
立花遙小聲問道:「如果不能呢?」
李睦仁說道:「自然是要你與我一起,雖然我不得不佩服你的天才,但我對你的冒失,最近也有所認識。」
立花遙說道:「對不起。」
李睦仁看向老闆,以及其附近的食材,見四周生意冷清,然後對立花遙說道:「你身上還有多少錢?」
「大概有二百文的樣子。」
「坐軌道車兩人一百文就夠啦,剩下一百文可否借我?」
立花遙將錢交給李睦仁。
李睦仁說道:「你能否與那位老闆溝通?」
立花遙點頭說道:「只要他說的是帝國官話。」
「好,你問他,一百文可否借他些麵粉蔬菜以及那口油鍋,若不能,你再問是否可借他些時蔬與調料。」
立花遙說道:「你要下廚?」
「不然,只是兩碗面,你就滿足了嗎?」
立花遙起身便去詢問,只因她長得標誌,舉止得體,談吐極為禮貌,又是外國友人,再加上今日生意冷清,老闆竟然允許他們在廚房做飯。
「帝國人還是相當友善的嘛。」
李睦仁點頭道:「帝國人雖將外來人稱呼為蠻子,但為禮待客之道,比之東瀛卻也分毫不差。」
說罷,李睦仁起身走進廚房,圍上圍裙。
立花遙問道:「你要做什麼?」
「天婦羅。」
……
……
……
天滿屋內,觀音寺道成領命告退。
紙窗內的光太郎拿起手頭的搖鈴,搖晃幾聲,卻聞一陣急促的腳步自不遠處傳來,極有規律。
一名童子跪伏身子,揉了揉惺忪睡眼,語氣卻是無比恭敬地說道:「光太郎大人叫我嗎?」
「是啊,我想讓你把鹿鳴叫來。」
「是。」
童子再拜。
領命而去,不多時,急促的腳步聲再次傳來,不同於前一次,富有規律,此回裡面有了雜音。
「光太郎大人叫我嗎?」
三十多歲的鹿鳴先生,就像個普通工人一般,頭也不抬,跪伏在走廊。
「宗光所言的那兩人到了嗎?」
鹿鳴如實回答道:「沒有。」
「知道去了哪裡嗎?」
「城北。」
「何時回來?」
「不知。」
「你不擔心嗎?」
「我只擔心遇到他們的人。」
光太郎說道:「唉,宗光在信中叮囑,要我千萬把兩人顧好,你也知,我這幾日為天滿屋在中心大劇場演出之事到處奔走,不得不將此事交給你,看來是我所託非人嘍?」
鹿鳴先生輕笑一聲,說道:「莫非讓兩人到處亂走,不是光太郎大人的本意?」
光太郎說道:「你將人弄丟,為何說是我的本意?」
鹿鳴先生面不改色地取笑說道:「看來咱們光太郎先生轉了性子,開始喜歡照顧後輩啦。」
光太郎說道:「罷了,我確實沒有功夫去照顧勾蘭塾來的小姑娘,不過有一人可能是值得咱們利用的一張好牌。」
想起那個懷抱三味線坐在列車站出口的少年,鹿鳴先生笑了一聲,立刻嚴肅說道:「睦仁君嗎?能讓新選組頭痛的劍士,又對龍馬先生足夠忠誠,確實是把好刀。但是宗光大人已經告訴所有人,除了保證他的安全之外,不得命他參與咱們的計劃。」
「這裡並無陸奧宗光。」
「但鹿鳴我卻是陸奧家臣。」
光太郎拿起摺扇,輕輕展開。
語氣溫和地問道:「鹿鳴,你想與我做對嗎?」
鹿鳴抬起頭說道:「不敢,我不過是一介陪臣,只要光太郎大人不違背陸奧大人的意思,盡心做事,一切命令鹿鳴皆會照辦。」
光太郎冷哼一聲,說道:「既然如此,我倒有一事希望你去辦。」
鹿鳴問道:「大人幾日來,在中心大劇場一直暗中觀察對面的南直隸警察廳,想必是對其中某些人的動向格外關注。」
光太郎說道:「你倒是細心,我在黑道上的幾位朋友確實有些憂心這些自詡正義之士的動向,尤其是兩院改選將至,生怕生意上出了差錯。」
鹿鳴說道:「我明白啦,此事我會留意。」
「另外……」
鹿鳴正要告退,聽到光太郎的聲音,立刻停住動作。
「大人還有指示嗎?」
「萬事小心。」
鹿鳴猶豫了一下,點頭回應。
「是。」
待鹿鳴徹底走遠,一旁的童子忽然出聲問道:「看來光太郎大人動了惜才的念頭啊。」
光太郎輕搖摺扇。
「是啊,像鹿鳴這般懂得主家心思,行動力極強的家臣,已不多見啦,只可惜,心不在此,我也不能過多押注在他的身上。」
童子說道:「卻不知大人叫住鹿鳴,是希望鹿鳴去做何事?」
「自然是要他……」
光太郎正要開口說明,卻是猶豫一下,轉口說道:「我心中已有人選,到時候再說吧,只可惜……唉……」
童子問道:「既然大人已有腹策,不知大人為何嘆息,是因為鹿鳴先生嗎?」
光太郎笑罵道:「當然是嘆你腦袋空空啊,若是鹿鳴,此刻應是知道我的盤算,他既不說破,也不追問,想來是默認我所為,此前所言只是希望我記得自己的身份,有所顧及,我倒是不放在心上……罷了,我先小憩,若睦仁君到啦,記得通知我。」
童子聽到光太郎的嘮叨也不惱怒,只是撓了撓頭,品味其中意思,點點頭說道:「是……」
……
……
……
淡黃色的蔬菜天婦羅,蔥絲陪襯,盛放在盤中,散發著淡淡的香氣。
金黃色的玉子燒,黃瓜做底,夾帶香甜的氣息,與同盤的天婦羅相互映襯。
而鍋中略有些深黑的麻婆豆腐,點點麻椒,暗紅汁液,如同深遠地獄。
雖說這三樣菜在尋常家庭算不得什麼,但讓李睦仁一個男人做出,確實給了立花遙不少地打擊。
立花遙說道:「這都是你做的嗎?不會再做了吧。」
李睦仁說道:「這是最後一道菜,遺憾的是這裡不能做烤魚,不過麻婆豆腐我可是十分拿手,我用的豆瓣醬和麻椒也許十分的辣,你可要注意。」
立花遙說道:「你……你做這麼多菜,不怕老闆咒罵你嗎?」
李睦仁卻是端著盤子,用充滿善意的目光,對門口好奇觀望的老闆,用結結巴巴的帝國話問道:「可……以……一起吃嗎?」
老闆露出豪邁的笑容說道:「那我就不客氣啦。」
三菜擺在桌上,三人同桌吃飯。
老闆夾起玉子燒嘗了嘗,說道:「看不出小伙子手藝很不錯,雞蛋煎得好吃,裡面加的有糖,東瀛人都喜歡這種偏甜的做法嗎?」
李睦仁不懂老闆話語,只得讓立花遙在一旁翻譯。
「非也,在東瀛,玉子燒的做法根據地域不同也有區別,關東人多喜愛加糖,而關西人則喜愛加入高湯,雖說不同,不過實際上製作玉子燒仍是雞蛋、鹽等最基本的幾樣條件。」
老闆點頭說道:「原來如此。」
兩人攀談起來,由料理說到民俗,由民俗說到時事,由時事談到家庭,最後又回到料理。相互之間,默契漸生。飯菜已盡,也不曾停息,只累得立花遙夾在中間,為兩人翻譯,應接不暇。
時間將至子夜,害怕末班車離開,李睦仁與立花遙匆匆向老闆道別,便上路而去。
車站四周,寂寥無人。
路燈漸暗,只余貓聲。
「今日真是盡興。」
立花遙嘆了口氣,顯然累得不輕,李睦仁看向立花遙,柔聲說道:「勞煩你啦。」
立花遙說道:「若真的可憐我,就早些掌握帝國的語言吧。」
李睦仁笑而不語。
也不知等了多久,四周燈光,越來越暗。兩人坐在車站的橫椅,立花遙竟然著椅子漸漸睡去。聽著細微的鼾聲,李睦仁打起精神,守在一旁。
「看來這班車是不會來啦。」
李睦仁正要帶立花遙去附近旅店寄住,忽然想起自己錢袋被立花遙搞丟,只覺一陣頭大。
「嗯?起風了?」
忽來一陣風,吹來了雲,蓋住了月。接著,電光閃閃,沉悶雷聲滾滾而來。
立花遙被驚醒過來,揉了揉眼睛問道:「我睡了多久。」
「足有一個時辰。」
立花遙掏出懷表,想了想天滿屋的地址,打了個哈欠。
「雖說不遠,卻也不近,天就要下雨啦,看來咱們今天是回不到天滿屋啦,就在此休息一夜吧。」
李睦仁點頭同意。
此時天上已飄落無數細絲,冰冰涼涼,更有無數花瓣落葉,飄零而至。立花遙閉上雙眼,卻是雷聲陣陣難以入眠。
又聞撥弦兩三聲。
李睦仁拿出三味線說道:「睡不著,就聽我講故事吧。」
立花遙問道:「什麼故事?」
李睦仁想了想說道:「你聽過《帶子狼》的故事嗎?」
「不曾聽聞。」
李睦仁說道:「這是我的師父光十郎先生在我幼時講給我聽的,據說是一位和尚夢中所得。」
立花遙捧著臉頰,說道:「聽起來,應是十分玄妙的怪談。」
李睦仁正要說話,卻見閃電連連,耳邊雷聲不絕。
「故事發生在另一個時空,德川幕府控制的東瀛。」
立花遙笑道:「德川幕府……哈哈哈,光是這個名頭你就不知道要被織田幕府抓起來,關多少年。」
李睦仁嚴肅說道:「別打斷我……在幕府之中有一名強悍的處刑人,名叫拜一刀,此人刀法絕代,常能以一當十,一招制敵,而他每殺一人便在自家所立的佛堂中超度亡魂,因忠誠與能力,拜一刀受到上層大人物的信賴,卻也因為殺戮?與寵信,而被柳生一族妒恨,埋下禍根。」
李睦仁望著雨夜,輕輕撥弦,弦上雨景與故事不斷重合。
「那是一個平凡卻對拜一刀而言絕不平凡的雨天,自處刑之地歸來的拜一刀,回到宅邸,聽到了出生嬰兒啼哭聲,冰冷如岩石的內心有了波動。這一刻,他感到了圓滿,身為處刑者,擁有漂亮的妻子,忠心的僕人,上級的信任,偌大的家業,甚至還有了健健康康的繼承人,還有比這更值得拜一刀喜悅的嗎?於是在這一刻,拜一刀有了決意,他已不只為幕府而活,而是為整個家庭而活,為此即使他面對任何敵人,也絕不會失敗。」
立花遙說道:「殺人者,難有善報,此人家庭美滿,事業有成,卻也難得。」
李睦仁繼續說道:「是啊,所以好景不長,越發努力的拜一刀,事業蒸蒸日上,在幕府的地位越發穩固,同為幕府寵信的柳生一族,終於把嫉妒的目光放在拜一刀的身上。在他們眼中,拜一刀是可能威脅柳生一族地位的危險分子,為了剷除這個競爭對手,他們願意使用任何卑鄙的手段,甚至是栽贓構陷這類連山賊也不齒的行徑。那一夜,拜一刀匆匆回家,昏暗燈火中,內心滿滿皆是妻子與兩歲兒子的模樣,他看到一道人影自家門躥出,不及追蹤,心中不安,生怕妻子與孩子受到傷害,闖門而入,結果,竟是滿門被人殺死!」
「看著妻子倒地流血的身形,拜一刀,這個幕府最冷血的劊子手流下眼淚。這一刻,他的內心充滿絕望,甚至生出了拔刀自盡的念頭。好在一聲啼哭拯救了他,他的兒子還活著。」
立花遙說道:「後來呢?」
「那時拜一刀並不知道敵人是誰,也不知如何尋找,但他知道敵人必然是針對他的。只要他還活著,敵人絕不會善罷甘休,所以,他乾脆換上喪服,在家中擺起喪禮,等待敵人的到來。」
「敵人終於來啦,柳生一族的武士包圍了宅邸,身穿喪服的拜一刀抱著幼兒,堂堂正正,並沒有因為對手人數眾多而露出一絲怯色,但拜一刀卻未曾料到,敵人要他的不只是性命,更是他的所有,兩名公差持德川家家徽的印信,宣讀公書,下達拜一刀的罪名,要將他逮捕處死。原本打算堂堂決戰的拜一刀卻未想到對手連清白也不肯留他,心中憤慨,背起嬰兒,拔刀出手,決意殺出重圍。」
立花遙說道:「他死了嗎?」
「沒有,若是就這樣死了,故事又該怎麼講?」
立花遙打著哈欠靠著椅子閉上眼睛,聽著李睦仁的聲音以及不時傳來三味線的聲音,似乎連雷聲也小了許多。
李睦仁說道:「殺死官差,知曉也許自己一生都不可能沉冤昭雪的拜一刀,抱著孩子一路奔逃,在一座破敗的草屋中,看著哭嚎的兒子,內心有了想法:如今我已是失去武士身份的浪人,未來也不可能有翻身的機會,這個孩子活在人世,也許是一種痛苦,了結他的性命也許是一種解脫,但生而為人,被生父決定性命未免悲哀,不若讓他自己選擇。」
「於是,拜一刀從懷中拿出一個逗弄兒子時無意裝進懷裡的小皮球,又將自己的肋差放在旁邊,讓兒子選。如果兒子選刀,那便是父子二人以刀復仇,至死不悔的修羅道;如果兒子選球,那便是父子二人魂歸極樂,尋求解脫的黃泉路。」
「嗯?」
熟悉的鼾聲在耳邊響起,黑夜雷聲陣陣,李睦仁雖不再講話,卻不停止撥弦。他生怕自己聲音一斷,好不容易睡下的立花遙聽到聲響又被雷聲驚醒過來。
「後來呢?」
不知何時,一道撐傘的人影佇立在兩人身旁,黑衣黑帽黑靴,長長的帽檐將面容遮蔽,無聲的腳步,宛若亡靈。
李睦仁早知此人站在這裡,只因此人周身未有殺氣,又是帝國境內,才不予理睬。
黑帽人摘下帽子,二十歲青年的精神面貌,如若冉冉升起的太陽,一雙朗目,炯炯有神。
李睦仁也不看他,只顧撥弦。
黑帽人從口袋中拿出銀色的金屬酒壺,說道:「如果你還有後續,我倒是不妨與你共度這漫長的一夜。」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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