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桌上一片死寂。阿爾德瑪公爵瞬間失去了所有力氣,癱倒在椅子上。他的軍事素養並不遜色於亞歷克西斯公爵,論防守戰,他是北境當之無愧的執牛耳者,有他坐鎮,那杆霜崖旗就真的有如極盡陡峭也極盡險峻的寒霜懸崖,是敵人難以逾越的天塹;所以他很快就明白了亞歷克西斯公爵的意思——預兆之狼的布局看似謹小慎微,可戰術意圖卻簡單粗暴到了幾點,概括起來也就是八個字:調虎離山,圍點打援——或者攻城打援。正面對決,要分兵防守西線的他們在軍力上處於絕對的劣勢,預兆之狼甚至不用傾全軍之力與他們打陣地戰。迷霧山脈橫貫整個北境,劫掠大潮年年都有,最盛時迷霧山的劫掠大潮甚至有十萬人之眾!瑞文斯頓殺散了一茬,來年又有一茬。波因布魯王立學院的學者們做過一個漫長的統計,他們清點了二十年來對抗劫掠大潮的戰役中迷霧山部落的陣亡人數,以此推算他們的總人口。結果令人震驚:哪怕是以最苛刻的數學模型來計算——迷霧山部落的總人口都遠遠碾壓當今潘德五國任意兩國人口之和!很難想像在那種苦寒之地掙扎求存的部落竟然會有如此飽滿旺盛的生命力,若非迷霧山部落向來排外,那些學者恐怕都有心深入迷霧山脈一探究竟了。但這種堪比中部大平原的野草的頑強生命力對瑞文斯頓來說可不是什麼好事。尤其是今年,預兆之狼已經在戰略層面上占盡了先機,他的大軍甚至還未下山,便將瑞文斯頓逼到了不得不以弱勢兵力對壘的絕境!
「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格雷戈里四世沉重地開口。
「有,自斷一臂。但是之後付出的代價整個北境都無法承受。」亞歷克西斯公爵的語氣冷得讓人心裡發寒,「要麼棄守西線,集中一切可以集中的兵力,跟預兆之狼正面對決;要麼將達隆卡拉堡以東的區域拱手讓給迷霧山的土著。這兩者唯一的區別就是斷的是左膀還是右臂。不過可以明確的一點是,無論今年春天的結果如何,瑞文斯頓的下一個凜冬將會分外艱難。」
格雷戈里四世啞然,他失望地看著亞歷克西斯公爵,似乎想從他的臉上找到答案。但他只能看到一塊亘古不化的堅冰。
「我還真就不信了!」奧托侯爵咬著牙說。他的封地是波因布魯附近的奧登堡。如果預兆之狼攻城,奧登堡斷無倖免之理。「就算預兆之狼學了點淺薄的方略,陰了咱們一手,我也不相信他手下那群雜碎也都有正規軍那樣的素質!」
「彌塞可,你的看法是?」
「他們要正面對決,我們就正面對決!」奧托侯爵一字一頓地說,眼裡澎湃著強烈的戰意。「西線該怎麼守就怎麼守,不用抽調一兵一卒!我們要復刻當年瑞恩之圍的傳奇,以弱破強,以下克上!」
「北境,永遠是蒼龍騰飛之地!」
沒有人附和,奧托侯爵慷慨激昂的發言仿佛落入了虛空,又好比緩緩陷入沼澤的巨石,被圓桌上凝重的氣氛給吞沒。稍微有些軍事頭腦的領主都在搖頭:雜碎?往年的劫掠大潮確實都是些烏合之眾,那是因為迷霧山脈里的部落何其龐雜,雖然有著共同的維約維斯信仰,可並非鐵板一塊,為了山中那點貧瘠的資源,相互攻伐的事可是屢見不鮮。由這些部落構成的劫掠大潮,看似聲勢滔天逼人,然而每一道巨浪都有著各自的想法各自的目標,如何不被擊破?但是預兆之狼帶領下的劫掠大潮已經初步具備了軍隊的基本素質。他是維約維斯神的使者,以血肉之軀傳達神之意志,某種程度上他即是迷霧山的化身。再怎麼桀驁不馴的迷霧山部落都會向他俯首!甚至不需要展示個人的勇武,單憑著信仰,預兆之狼就能把各自為戰的劫掠大潮整頓成令行禁止的嚴明軍隊!
「奧托,八年前你與波格丹在艾瓦索德堡與迦圖人對峙,沒有參加波因布魯保衛戰。」阿爾德瑪公爵說,他與奧托侯爵交情不深,所以並不喊他的名字。「所以你覺得那些人都是雜碎。但是我在場。我看到那些迷霧山人迎著遊俠團的箭雨發起悍不畏死的衝鋒,以血肉之軀去消耗城內的箭矢儲備。屍體堆滿城牆根,於是他們就踩著同伴的屍體往上爬,又被射下來,直到屍體堆得跟城牆等高。」
「只是因為一個人的命令,他讓他們往前沖,登上波因布魯的城頭。於是缺少攻城器械的他們就真的往前沖,用人命去攀爬城牆。直到那個人被利斯塔掏出了心臟,失去了主心骨的他們才一潰千里。」阿爾德瑪公爵用低沉的聲音緩緩敘述著當年波因布魯保衛戰的細節,絲毫不掩飾自己的心有餘悸,「如果可以選擇的話,我並不想面對那些瘋子的衝鋒。也許那已經不是衝鋒了,」他輕輕嘆了口氣,「那是充斥著血與火的朝聖。」
「那一戰我們的傷亡其實不高,但那是因為我們占據了戰略與戰術的高地。如今這種優勢已蕩然無存。這一代的預兆之狼不再是只會指揮部隊衝鋒的莽夫了。弗羅斯特說得有道理,我們必須做出犧牲,才能熬過這次的冬天。」阿爾德瑪公爵堅定而又痛苦地舉起右手,「我提議,放棄波因布魯。」
「不行!」
「克里諾,你是要給你的家族蒙羞嗎!別忘了,你的父親老阿爾德瑪公爵,是戰死在波因布魯城門下的!」
「波因布魯可是有三十萬軍民,那就是三十萬條人命。城池可以不要,但是那些人可不是說放棄就放棄的!」
「那王立學院呢?有不少貴族的子嗣還在那裡進修。還有黑矛騎士團,波因布魯是他們總部的所在地,難道就這麼輕易地放棄這個一直以來與我們並肩作戰的盟軍?」
一片嘈雜的聲浪在圓桌的上空涌動,幾乎所有人都站了起來,指責這個提議的不明智。只有兩個人例外,一個是亞歷克西斯公爵,他只是慢條斯理地用白絹擦拭著右手上的血跡,對身邊的騷亂充耳不聞,仿佛被一堵無形的牆所隔絕;另一個是格雷戈里四世,他皺起眉頭苦思著,時不時抬起頭掃一眼阿爾德瑪公爵。最後他終於下定了決心,用力地敲了敲圓桌。
聲浪漸息,領主們的目光集中在自己的國王身上。「今天的圓桌會議,先到此為止——別這麼看著我,我知道時間緊迫。但是你們現在這狀況,適合做決定嗎?都回去好好想想,別讓一時衝動的決議使我們的犧牲毫無意義。」
「圓桌會議,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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