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水抹了抹眼睛,淚珠子卻像斷了線的珍珠,她只是很難過,哭的不是脖子痛不痛,物傷其類,過去只有她一個人,如今卻是她與鹿意,他們的親人都是同樣的下場。
她以為自己進宮後需要一段時日,需要經過一番周折才能見到他,卻原來冥冥之中有神明牽引,讓她以這樣的方式見到這樣一個失去記憶的他。
失憶,在黛水的理解是——鹿意不記得過去的人事,他是沒有過去的人了。
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她現下每天都感到沉重,復仇的枷鎖牢牢禁錮在身上,縱然辛苦卻不能置之不理。即便不為祖父和父親,哥哥的仇卻不能不報。
哥哥......
甫一想到赫連丞,黛水的眼眸里又蘊起水霧,她扁了扁嘴巴,並不介意在鹿意面前流露出脆弱的模樣。他卻萬分無措起來,看著自己適才掐住這個年輕宮女的手,指尖微微地顫動。
「你到底,是何人?」鹿意問道。
因暫時不能長久站立,他重新在輪椅上落座,眼眸子裡明明暗暗的,倒映出她滿臉淚水的臉龐。和幾年前一樣,她始終擁有著一副讓這個男人舒適愉悅的長相。
她肩頭小幅度地上下抖動,眼睫濕潤,在他看來是賞心悅目的。如果刻意忽略心頭鈍鈍的痛感的話。
「我們曾經認識。」他摸索著手中未完工的粗糙木偶人作下斷言。
黛水抬起袖子擦眼淚,眼神變了變,借著這空檔思索起來。
未幾,她吸吸鼻子,小步小步地靠近他,眼睛睜得圓溜溜,「你果真不認識我麼?你看著我的眼睛,仔細想想?」
他當真看了她好一時,最後依舊給出否定的答案。鹿意的反應叫黛水有些猶豫,她舔舔唇,抬眸哂笑了下,尷尬地道:「大人不認得我也是情有可原的,我揪細瞧了又瞧,才發現是自己錯認了人,還以為您是故友,實在對不住。」
說著屈膝福了一福,「飯菜快要涼了,您這便用膳罷。」
她憋著一口氣說完,再也不看他,踅身直挺挺就往門口而去。然而她再快也快不過他,鹿意疑惑地挑起眉,眼角那條彎月般的傷痕亦拉長了似的,和他一樣咄咄注視著她。
他的聲音變得陰鷙起來,狂風過境,修長的身形攔在門前,「我允許你離開了麼。」
「你是今日進宮的女官候選,候選之一。」鹿意觀察她的打扮,衣著,須臾閒適地在門扉上靠下,他甚至嗅了嗅她身體的氣味,滿是認真的口吻,啟唇道:「你不明白過去一片空白對我而言的折磨,我的記憶里沒有你,可我熟悉你身上的味道。」
黛水眸中閃過一抹異色,猶如受驚的小鹿,躲躲閃閃想要繞過他這片荊棘。
他突然按住她的肩膀,她的第一反應卻不是掙扎,鹿意看在眼裡,向她更近了一步,呼吸只在方寸之間,他的表情有些許偏執和迷亂,恍若迷途的人終於找到了出口。
冰涼的手指探上她發紅的耳垂輕輕揉捏,黛水窘迫地閉起了眼睛,腳尖都緊張得蜷縮了起來,卻沒有辦法對面前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做出任何抵抗。
鹿意低低笑了,下一瞬像極了一個得到糖果心滿意足的孩子。
他拔高了音量,稀奇又珍惜,「我開始喜歡這種感覺了!只有你......他們送給我那麼多女人,只有你讓我覺得......我有過去,我很快就會把一切記起來,」他用鼻尖親昵地磨蹭她的臉頰,絲毫不覺得這般曖昧的舉動早已過了男女大防,「你也和我有相同的感覺,是不是?」
黛水鼻端滿是他濃郁的男人氣息,還有一縷縷,遊絲一般的草木清香,她對他沒有抗拒,鹿意現在這樣是因為他失憶了,他是病人。
可是她應該怎麼辦?
他一定受了很多苦,臉上的傷是從何而來,腿又是怎麼了?東廠的督主為什麼要將這樣一個人隱姓埋名留在身邊?
委實想不通,黛水蹙起了眉,無奈地望住他。
鹿意高大的身軀蓋住了她眼前所有的光亮,他對她有所希冀,眸中時而晦澀如夜,時而溫柔如水,語聲卻隱含戒備,「為何不說話?」
黛水抬手稍稍退離他少許,她還是不想承認他們認識,或許遺忘是一種解脫,至少對全族僅僅只剩下一個人的鹿意是。他應該遠離宮廷,遠離京城,去到一個陌生的地方,把鹿家的血脈傳承下去......
「我們真的不認識,我說過了,是我認錯了人。」她一字一句的強調,語氣斬釘截鐵得叫他額角青筋直蹦躂。
鹿意強硬地抓起她的手按在自己左心口,「它認得出你,你待怎樣解釋?」
她震了震,想要抽離的手掌被他按得越發用力。
失去記憶的鹿意忘記了自己曾是百年勛貴大家族培養出的謙謙如玉公子,這幾年他時有風餐露宿,殺人如麻,哪怕說是個大惡人亦不為過。現今的他更認同用強硬的手段得到自己想要得到的。
泥人尚有三分土性,即便黛水對鹿意有一千一萬的容忍度,折騰到這樣她也生受不住,況且她確實不能在這裡久待。
黛水低頭,呲著一口牙對準鹿意的手就咬下去,以為不那麼容易奏效的,誰知他吃痛一聲放開了她,眸中掠過受了傷一樣晦暗的流光。
她沮喪起來,覺得是自己傷害了他。他失憶了,他很脆弱,她一遍遍在心中默念告訴自己。
「你討厭我麼?」
鹿意陡然這樣問道,未束起的長髮流瀑一般從肩頭徐徐滑下,面色潮濕陰冷,尾音下壓,整個人透著一股子難以言喻的神經質。
她怔忪了良久,鼻子一酸,突然就不管不顧地緊緊環住了他勁瘦的腰,聲氣嗡嗡地從他胸前傳入他耳畔,「過去不值一提,我們忘記好不好,既然不記得了,就不值得記起......因為沒有價值,所以才被遺忘。」
「也包括你?」他的聲音聽不出情緒,沙啞地道:「我從方才起就一直在想你是誰,可我怎麼也記不起來。」他想得頭都痛了,她急著要離開,他卻無論如何也記不起她的名字。
黛水仰起臉,他看見她面上的雲淡風輕,「這還不簡單,因為我不重要啊。」
不是的——
鹿意還要再說什麼,門外猝的響起一道刻薄卻極為熟稔的男聲,黛水一驚,旋即閃身到了窗戶前。她從細縫裡和滿面寒霜的門外人打了個照面,不曉得自己該做何表情。
「你可真本事。」
他皮笑肉不笑的模樣,望著她的視線讓黛水覺得自己是不守婦道被夫君捉姦在床的那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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