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叫多想也不是不可以?
或許,他果然知道她在想些什麼?
感情的事情不可以勉強,木星讓即便對自己......她也不會......黛水心下茫茫地想著,餘光往鹿意所在的東廂小屋看去。他的窗口依舊蒙著一層微弱的光暈,細小的,卻叫人心裡踏實。
曾經有人說,每個人的命運打從一出生起就註定好了,活多少歲數,幾時成親,幾時過世,生老病死,只是上天十指操縱間一個輪迴。
要認命嗎,沿著既定的軌跡前行,可是誰又知道未來是怎樣的呢,無論是此刻家破人亡的鹿意,抑或自己,都不能輕言放棄?他忘卻的那一份,她願意替他承擔下來,就仿佛窗口那片虛渺的微光一般,縱然不起眼,卻也是一份光明的力量。
黛水吁了口氣,眼前浮起繚繞的冷霧,轉瞬消弭。
她很有些挫敗感,特別是在這樣冰天雪地的日子,人身處雄偉一望無際的王廷之中,愈發感受到自己的渺小。想要完成的事附加著千斤重的壓力,如影隨形。
天上有青灰色的大鳥盤旋而過,黛水低頭,肩膀上忽然一暖,一股融融的暖意裹挾而來,她不知所措地看著,木星讓的狐裘大氅就這麼披在了肩頭。
「太冷了,你身子弱,我送你回......」
他的話沒有機會說完,那件猶帶著暖意的大氅便被她脫下來雙手捧著遞向他。她為人處事不喜歡不清不楚,喜歡就是喜歡,討厭就是討厭,當然這個世界上確實有存在於此二者之間的感情,譬如她之於他。
黛水可以確定的是,自己不準備接受木星讓的好意和示好,反正不是愛情。
「不用了,我自己多走走身體就會越來越暖了。」以己度人,試想如果是自己被別人這樣拒絕好意大抵會十分尷尬吧,黛水心念頻轉,為了緩解他不知存不存在的尷尬向他露齒一笑,福了福身道:「宮中人多嘴雜,你想必比我這個初來乍到的更為清楚,所以,我雖然...雖然很希望有木哥哥你為我引路伴我一道兒回去,這會子也不得不自己一個人離開,實在是太可惜了......」
他是何等聰慧的人,難道瞧不出她刻意的疏離麼?
木星讓自嘲地吊起一邊嘴角,禮貌溫和背後的冷漠才真正叫人寒心。他亦有自己的驕傲,從來便不是那般死皮賴臉的性子,對心儀的女孩做到這一步已然十分難得。他也有自我懷疑的時候,曾經決定了不再找她,卻為什麼在聽見她的消息後失去了理智。
急忙尋摸過來,得到的是面前女孩比冰雪更冷漠的回應。看得出,她對他有刻骨的成見,他不曉得是從哪一時開始,哪一日會結束,又是怎樣的緣由。
木星讓接過大氅,他也不披,對摺起來掛在左手手臂上,抬眸輕輕笑道:「你走吧,強人所難不是我的愛好。」
他彬彬有禮得恰到好處,黛水反而有些難堪,是自己太過死抓著過去了,顯得沒有禮貌了嗎?
不,並不是的。黛水點了點頭肯定自己,轉身匆匆走進了鋪滿厚厚積雪的庭院。
身後,木星讓緩緩將大氅托起,這樣一件千金難求的大氅,放在民間足已抵的上一個村百姓幾年的嚼用,只因被黛水拒絕了,便仿若也失去了它的價值。
「真可悲,她不喜歡你。」他呢喃著,拋下了狐裘大氅,抬腳踩過柔軟的軀體揚長而去。
***
回去的路程並沒有黛水想像中的困難,事實上,幸好土行孫是個還算可靠的人。
他熱心送她原路返回她是十分感激,只是他的話也未免太多了些,較之來時一路上簡直成倍翻漲,且他最關心的就是她為什麼能夠毫髮無損地從他那位性情古怪的二檔頭院裡出來?
為什麼,黛水自己也不知道,她心有餘悸地摸了摸被鹿意紅著眼睛扼住的脖子。只差一點點,就一點點......倘或失去記憶的他對她沒有絲毫印象,她大約真的小命休矣。
「你們二檔頭確實是——」黛水很是感慨,尋找著合適的措辭,道:「他確實是脾氣怪,氣性也大,二話不說便要動手的,也不管男女呢。」
土行孫連連點頭表示同意,頭上尖尖的帽頂像是要捅到天上去,他對這位未來的女官報以極大的熱情和好奇,連語氣都變得恭敬嘆服起來,「想不通啊,你一個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除了面容出挑美貌些個,照理說也不見旁的明顯的優勢,怎的偏生能得二檔頭另眼相待似的?有什麼訣竅沒有?」
他嘿嘿笑起來,門牙中的一顆金牙閃閃發光,「若是有,還請分享分享,我們兄弟幾個記一輩子姑娘的好!」
黛水眨了眨眼,佯裝賣起關子來,要說訣竅,可能真沒有,論舊識,她才算一個。
過了個轉彎口,前面幾個黃門大搖大擺地走來,一見著土行孫卻都老鼠遇著貓似的夾緊尾巴迅速通過,她不由再次感嘆東廠在宮中壓倒性的威懾力量,連土行孫這樣一個小小的番役也能狐假虎威,如此想來,鹿意這幾年的性情變化如此之大,真的一點也不奇怪。
要是能夠這麼隨心所欲,叫人見了就懼怕,黛水心想說換成了自己,幾年下來保不齊能比鹿意和土行孫還橫,她非得橫著走不可的,每天把看不順眼的,和自己有仇的人叫到跟前來磋磨恐嚇一番,真是想想就身心愉悅,不然多浪費呀。
「訣竅麼,這個很難說的,只可意會不可言傳。」黛水斜睨了睨土行孫,話鋒一轉卻道:「我進去送飯食之前,你們怎麼不告訴我他幾年前失憶了的事......」
真成,這都知道了?
土行孫望向黛水的眼神益發不可捉摸了,這話沒什麼不能說的,他也無意隱瞞,畢竟還希望這位未來女官多多來探望他們二檔頭呢。
二檔頭沉默寡言,又極不善言辭,難得這回有了另眼相待的姑娘家,他可不能把人家嚇跑,便絮絮撿了自己聽來的可信度高的說道:「別的我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二檔頭他是督主親自帶回來的,沒多時便委以重任。而當時的二檔頭雖然只是個小少年,卻意外回回都完滿完成了任務,我們底下人起先有不服氣的,漸漸都沒了聲音......」
他發現自己扯遠了,不好意思地嘿嘿笑起來,黛水卻聽得異常入神,仿佛自己也參與了鹿意那段她不曾得知的人生。
土行孫繼續道:「二檔頭的性情不是這一兩年才這樣的,我仔細想過,這麼久以來我就沒見大人他笑過,無悲無喜,沒有過去,沒有將來。我們私下裡覺得詫異,後來還是從大檔頭那兒稍許聽見的消息,原來啊,二檔頭他眼角的傷是拜仇家所賜,他是家族裡唯一的倖存者,督主曾受其家族恩惠,出事後就順手救了當時的少年。」
「原來是這樣,」黛水默默消化著他的話,突然眉頭一揚,「可你還是沒有提你們大人他緣何失憶——」他真的知道麼?
她的懷疑得到了證實,土行孫加快了腳步,摸摸鼻子說道:「一個人要失憶,天王老子也攔不住。撞擊硬物能導致失憶,失心瘋也能導致失憶,發燒燒糊了也能夠失憶,姑娘問這個問題,卻想叫人怎樣答呢。」
這個人,分明就是不知道,居然還和她東拉西扯了一路,黛水的生活里幾乎沒有這樣的人,她難得有了想翻白眼的衝動,幸好這些年木著臉的時候久了,表情還算恬淡得恰如其分。
不過土行孫的話中有部分倒是她所在意的,黛水微微一笑,見前方不遠處便是秀女們此番暫時居住的宮室,止步道:「就到這裡吧,真是多謝了。」
話畢,頭也不回就往前,土行孫叫了一聲,忍不住追問道:「且慢且慢,不知姑娘明日還會不會來給我們二檔頭送午膳?」
黛水忖了忖,確定這不是自己可以決定的,細白的食指指指天,「看情況,唔,我是說,我會見機行事。」
這確實沒法子立時給下答案,人堂堂一個書香門第的小姐,來日的女官,自然有自己的事要忙,還能要求她像個侍女似的隨傳隨到麼?土行孫頷首,目送那道窈窕的人影進了宮室。
重華宮右鄰漱芳齋,距離老太后的儲秀宮隔著三四個宮殿,處於皇宮的最北面,往日裡沒什麼人來,這也是女孩子們被安排住在這裡的原因。
黛水甫一跨過門檻,正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曉得自己該往哪個房間去,便有早就等候在門首的宮女上前福了福,將她領至總管重華宮秀女事宜的蔡嬤嬤處去了。
起初便是這位高個兒蔡嬤嬤說東廠不可開罪,定是要黛水前往,這會兒她也是十分關心,問了幾句情況。黛水不敢不說實話,卻不會傻到將自己和鹿意的事和盤托出,只避重就輕提了番役們戲弄秀女送飯的事,蔡嬤嬤顯然是覺得不打緊,囑咐了幾句好生休息便叫人送她回房了。
秀女們人數算多不多少也不少了,因而不能滿足一人一間房的良好待遇,好在這也只是暫時的,就算二人合住一間房也不叫人無法接受。
黛水進門的時候她的室友閔小姐正在對著梳妝檯上的銅鏡艱難地看自己的後脖子,入宮後大家都沒有攜帶家中婢女,所以一切都要靠自己,黛水實在看不下去,想了又想,好心腸地走過去站到她後面幫她舉起鏡子。
如此一來就方便多了。
後面的對話中黛水方才得知,原來這位閔秋閔小姐就是那個時候排在自己前面的倒霉鬼兒,被土行孫砸中的可不就是她麼。不過要說真正倒霉,代替她送飯的她自己其實才是倒霉,但因送飯見到了鹿意,又不可謂之為霉,所以說世事難料。
閔小姐是個極好相處的室友,熱情活潑,還十分的八卦健談,在黛水認識的為數不多幾位貴女小姐裡頭數她最為話嘮。
她們面見太后不成,安排在重華宮便是等待那位督主宣見篩選的,可是左等不來右等也不來,想來督主是個大忙人。從白日到夜晚女孩子們俱是閒來無事。
人一閒下來嘴巴就管不住了,同房的女孩子到了晚上熄燈後更是仿佛有說不完的悄悄話。黛水本來都快睡著了,誰知被窩動了動,把她捂暖的暖氣都散去了好些,她頭一轉,竟然是閔秋的笑臉,映著門外透進的朦朧光亮有幾分駭人的意味。
「你嚇壞我了......」黛水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把枕頭讓給她一些,「怎麼想到睡到我這裡來?」
「做了個夢。」閔秋打了個哈氣,枕著自己的手臂夢囈似的。
黛水以為是噩夢,才要摸摸她的後背,卻聽見閔秋模糊地道:「你知道麼,我今天早晨起得早,出去散了散,在御花園撞見太子殿下了......」
太子——!
這兩個字於黛水而言有非同一般的功效,她的瞌睡蟲「刷」地全飛了,試探著道:「你是說,你見到了太子?太子清晨時分會出現在御花園?」
這是個重要的信息。
閔秋點點頭,她好像想到了什麼,皺了皺眉,終是道:「幾年前,先皇后還在,我曾有幸與母親進宮為皇后娘娘祝壽,那時候機緣巧合下見過太子殿下幾面,方才卻夢到了那一年的景象......」
她越說越懷疑自己,「我的直覺向來很準,不曉得為什麼,今晨在御花園見到的那位太子殿下,和記憶中的人影始終無法重疊起來,就好像,那是另外一個人,他只是長得同太子殿下相像罷了。」
黛水還以為閔秋在愁煩什麼呢,聽完了不甚在意地拍拍她的手,開解道:「你還記不記得?三年前太子去西山狩獵,然後就神不知鬼不覺地失蹤了,朝廷想要遮掩此事,沒想謠言愈演愈烈,說什麼的都有,就在這事鬧得最為動盪的半年後,太子卻安然無恙地回來了。」
閔秋小雞啄米似的點頭。
「想來是半年間頗有經歷吧,人的氣質性情才會略有變化。」黛水笑了笑,幫她掖掖被角,柔聲道:「好了,你快睡覺才是,太子不是太子卻是誰呢?能有長得那麼像的人麼?便有,誰敢冒充太子呢,誰又有這個本事?你想太多了,現在閉上眼睛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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