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灰丫鬟逆襲記 16

    試琴又一天地對著譜子發呆。其實中國古代記譜方式都大同小異,都是記左右手法的減字譜。但的確是容易理解,這種譜子有個弊端,便是沒有旋律。對於初學者來說,沒有旋律是一件很令人頭疼的事。她固然有一定的樂感,但要邊學邊編曲,還是很是為難。

    方唯給她端來了一份銀耳羹,淡淡道:「明日是你與公子約定的期限,如何?」

    「不順。」試琴搖了搖頭:「最近看的多了,眼睛都有幾分疼。」

    方唯皺了眉。

    試琴又笑道:「好在我已經記熟了譜子,也差不多弄明白了彈法。再練個幾遍也就差不多了。」

    「你有心思?」方唯指出。他總是比別人要來的敏感。

    試琴微微輕笑了聲,垂下了眼,沒有說話。

    琵琶奏響了不太流暢的曲調。試琴突然覺得神奇——她本來似有那麼多的雄心壯志,但如今決定,如果一輩子單純閒適,就算是瞎了,也無妨。

    「試琴,」方唯突然說:「你是真的想斡旋在這些人這些事中一輩子麼?」

    試琴抱著琵琶,詫異地看向他。很顯然,方唯不屬於那種會主動談心的類型。

    「也沒有,」怔了下,試琴說:「我很好強,但不屬於那種有規劃的人。只能是找到一個目標,就盡力去完成它。現在是一局棋,很多人都在其中。我希望我自己是博弈的人,但到最後,我也許只是那麼不太重要的棋子。可要放棄麼?活著,為了什麼,有的時候很重要,有的時候卻不重要。我隨波逐流,誰能說我不是為了找到最終的方向呢?」

    方唯靜默了會,搖頭道:「我不懂。」

    試琴啞然失笑。她低頭看琴弦,心不在焉地彈撥了兩下,又抬頭看他:「方唯,答案是……是的,我要一輩子這樣活下去。」她不希冀那些歸隱山林,從此神仙眷侶,不管世間紛擾的人。不是所有的人都適合選擇避開的方式,她和韶潯,都不適合。

    方唯盯著她看了許久,眼神里流露出不知是失望還是瞭然的複雜情緒。他默默地退下了,試琴揉了揉眼睛,再睜開,還是郁暗的世界。

    是日,她抱著琵琶來到了聽雨軒。眼前一片漆黑,她笑笑,低聲讓方唯出去。方唯滯了滯,但還是低聲答是,慢慢退了出去。

    「公子。」試琴抱著琵琶更緊,沉著地行了個禮。

    「就等你了。」拓跋旭攬衣衫站起來的聲音突然格外清晰,他身邊分明還有一人。

    試琴微笑著正視前方:「試琴已練了一曲,公子不聽了麼?」

    「路上聽。」拓跋旭道:「我們去出任務。」

    試琴一動未動。

    「姐姐的眼睛怎麼了?」

    試琴側耳去聽,聲音甚是熟悉,但一時想不起是誰。

    拓跋旭像是才想起來似的,道:「笑語,去扶下試琴,她眼睛……應該完全看不見了吧。」

    試琴辯不出他聲音中的色彩,索性不再揣摩,避過了那只要來扶她的手,她說:「公子不必擔心,方唯會幫我。」

    「方唯?」拓跋旭輕輕反問,忽而嘲諷著笑道:「哦,是你的影子。」走過試琴身邊,他問:「為什麼叫方唯?」

    試琴愣了下,道:「我姓方……」

    「你姓方?」拓跋旭聲音極低:「我竟才知道。」

    試琴不明白他的用意,無從答話。拓跋旭也不指望下文,已然徑自走了出去。笑語在她耳邊輕聲說:「姐姐聽過聰明反被聰明誤的話麼?」

    試琴笑了下:「恐怕是沒聽過。但笑語妹妹既然有這樣的見地,應該不會犯這樣的錯誤吧。」

    笑語沉默了會,笑道:「多謝姐姐提醒。」

    試琴低垂了眼:「不客氣。」

    笑語走了出去,試琴等了一會,方唯的氣息慢慢靠近,他扶住試琴,沒有說話,帶著她走了出去。

    試琴感覺是上了個馬車,不同於上次的那個馬車。方唯把她安置在了一個椅子上,然後站在了她的身側。

    馬車緩緩移動,笑語道:「姐姐的琵琶很名貴呢?一看平日裡就有精心的保養。」

    試琴目光平平地投向了發聲處:「想來笑語妹妹對琵琶是甚有研究的,我倒是不知。而這琵琶也不是我的,是公子的。」

    「是麼?」笑語盈盈轉向拓跋旭:「公子,我可以摸一摸麼?」

    拓跋旭沒有答,只對試琴說:「你不是準備好了麼?開始彈奏吧。」

    試琴撇了撇嘴:「是,公子。」

    曲調平平,試琴覺得自己一定是錯了些音符,但畢竟一曲還是還算流暢地彈了出來。自以為最後那個收尾還是有「曲終收撥當心畫,四弦一聲如裂帛」的感覺的。

    拓跋旭似乎經歷了長時間的思考,他越沉默,試琴越忐忑。她不在乎自己到底彈的怎麼樣,但她在乎解藥。她不能一直瞎著,甚至不僅是瞎了。

    最終,拓跋旭開口了,失望的口氣:「試琴,你不只是這種程度。」

    結果一目了然,試琴反倒放鬆了下來:「試琴本就平庸,公子謬讚了。」

    方唯突然向前擋了一步,試琴方知是有人靠近。而這般無聲無息的身法,顯然只有拓跋旭。她靜靜道:「方唯,退下。」

    方唯警惕地看著拓跋旭,慢慢退開。拓跋旭冷笑了聲:「他還真是對你忠心耿耿呢。」

    試琴微微一笑:「他是我的影子,毋庸置疑,理應如此。」

    拓跋旭喃喃道:「也許你不需要影子。」

    試琴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是輕笑。

    拓跋旭靠近了點,在她耳邊,低聲道:「我會吃醋。」

    試琴已經熟悉了他這種沒正經的狀態,敷衍道:「那大可不必,我把他當弟弟待。」

    拓跋旭往她嘴裡塞了一粒什麼東西,她吞咽了下去,問:「是什麼?」

    「獎勵。」拓跋旭的氣息靠的太近,試琴本能想躲。拓跋旭退開了些,輕聲道:「試琴,睡會吧,睡醒了就好了。」

    這種哄孩子的語氣卻讓試琴心底某處莫名酸楚,她突然想起以前很小的時候,家裡很大,大的有些空闊。每次噩夢醒來,她便瘋狂地跑到試音的房間。試音朦朧睜眼醒來,將她抱在懷裡安慰她:「好了好了,哥哥在這,試琴不要怕。」

    被下了禁制的左臂倏然疼的厲害,她懷抱的琵琶幾乎抱不住。她瞪大了無神的眼睛,右手撰住了拓跋旭的衣袖,她喃喃道:「不要。」

    死一般的尷尬。

    她對著拓跋旭說不要。不要什麼?她無措地鬆開了手,想擠出一個笑容,卻依舊掩飾不住慌張。拓跋旭從她懷中將琵琶拿走,試琴剛暗暗鬆了口氣,他卻又折回來,將她抱了起來。

    試琴驚了驚,拓跋旭已將她放置在了一張軟榻上,幫她蓋上了薄被。

    「睡一會。」拓跋旭捏著她的被角,緩緩說。

    試琴果真迷迷糊糊睡了過去,夢裡卻並不平穩,不斷閃爍的場景交替幾乎把她逼瘋了,左臂火辣辣地疼,她想睜眼又是一片混沌。她大聲呼喊,幾乎不知道自己在喊什麼。

    救我。救我。

    求生的欲望太強烈,她幾乎是立刻抓住了第一塊扶木。

    韶潯,救我。

    韶潯,救我。

    剩下的是沉寂,是低低的哽咽。

    她驚醒了過來,開始是黑暗,漸漸的光影反射進來,她的視線清晰了起來。

    怎麼可能,她又閉上,再睜開。

    照理說,怎麼可能恢復的這麼快?

    拓跋旭坐在一側看書,神色寧靜,笑語在一旁給他打扇。只有方唯專心致志地凝望著她,神色極淡,卻還是能看出他的擔憂。

    試琴搖了搖頭,表示自己沒事。拓跋旭慢慢地轉過身來,將書卷鋪在腿上,仔細看她了會。呵呵一笑:「你見過韶潯了?」

    試琴遲疑了會。

    拓跋旭擺了擺手,身子前傾了幾分:「你知道,韶潯不可能會來救你的吧。」

    試琴不吭聲。拓跋旭加重了語氣:「你知道麼?」

    「知道什麼?」試琴一口腥甜湧上喉嚨,怒氣沖沖地說:「知道你抹掉我的記憶,還是知道你把我綁上城樓,讓韶潯選擇?拓跋旭!」說開了是無比的暢快,但放縱的後果便是後悔。她狀似理直氣壯地瞪著拓跋旭,心虛的要命。拓跋旭此時想怎麼對她都是輕而易舉的事,她絕對不是那種正義感爆棚的類型,可不想為了尋求說法搭上自己的小命。

    「試琴,」拓跋旭卻比想像中平靜:「韶潯選擇了他的權勢和名譽,拋棄了你。那一箭,你還不明白麼?我是在救你,不希望你傷心。」


    「那謝謝了。」試琴乾笑了聲,又沒控制住,忍不住辯駁道:「韶潯是將領,他自然要對他麾下的千軍萬馬負責。我自己沒保護好自己,被敵軍捉住。我應該感到抱歉,讓韶潯受制於人。他的選擇我理解也尊重,不需要你假好心。而且,你救我,就是為了把我扔進暗殺門,讓我成為殺手的麼?」

    拓跋旭沉默了一會,自語道:「原來你是這麼想的。」他變了臉色,冷笑道:「無論如何,你現在已在墨重宮,根本不再有選擇的餘地。知道墨重宮的生死令吧,你想離開,就是韶潯也救不了你。你想活著,就好好的。」他一卷書卷,從椅子上離開,轉到後面,一掀帘子,走了去。笑語看了她一眼,跟了過去。

    原來這個馬車還分為兩截,真高級。

    反應過來自己在想什麼,試琴無語了。這種情況下,她居然在琢磨馬車的事?

    一轉頭,就撞上了方唯不贊成的目光,試琴吐了吐舌頭。

    三天三夜,拓跋旭再沒和她說過一句話。只是突然好像和笑語開始親密了起來。試琴暗暗鬆了口氣,她一直都不想和拓拔旭產生太多的聯繫。因為以她的立場來看,總有一天會與他為敵。但是她沒有以前的記憶,就她見他這麼些日子以來,他待她並不壞。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如果友善地相處下去,可能她真的很難堅定立場。

    他們終於到了溧陽。拓跋旭讓笑語跟他出去辦事,試琴與方唯留守在客棧。試琴坐了一會,就要出去。

    方唯沒有多問,他淡淡道:「外面有公子的暗衛,小心。」

    試琴點了點頭。

    她先去了當鋪,準備贖回瞳歡的金釵,沒想到當鋪老闆告訴她已經有人花了大價錢買走了,還留下了一個字條給她。

    當鋪老闆笑眯眯地說:「那位公子風流倜儻,與小姐你可謂是天作之合呢。」

    試琴皺了眉,紙條上只有個地名。她雖然猜測可能是韶潯,但隱隱的又有幾分不確定。

    除了韶潯還會有誰知道她在這個當鋪當了一個金釵呢?試琴安慰自己說,向老闆詢問了方向,就向那裡走去。

    地方並不難認,就是尋常的一個酒樓。試琴微微遲疑了下,慢慢走了進去。

    試琴問酒樓的小二說:「金子號的客人在麼?」

    小二連連答道:「在的在的,客官你稍等,我送完那桌酒菜,就帶您上去。」

    試琴溫然點頭:「好,麻煩了。」

    小二剛往前走了兩步,突然酒樓的門猛然關上了。試琴的身體比腦子更快地反應過來,就要奪窗而出,但終究還是慢了一步。

    試琴幾乎要掩面了,這段時間也太倒霉了點吧,要不要去燒個香轉個運呢?

    那些本來都貌不驚人的客人一個個肅然而立,那冷峻的肅殺之氣讓試琴不禁打了個寒戰。

    過了好一會,樓梯上才出現了一個頭束金冠的少年,長著一張娃娃臉,笑眯眯的,很和氣的樣子。

    試琴一時打量他,微微皺起了眉。她是確定她是從未見過他,但為何少年見了她也似乎微有詫異。

    難道是有什麼誤會?

    想著,先微微笑了:「請問……」

    少年抬了抬手,打斷了她的話。他緩緩踏步到她面前,他輕笑:「你是我二哥的新歡?」

    試琴懵懵地看著他:「什麼?」

    「二哥還真是有意思,一種面容就是再漂亮,也不必找兩個一模一樣的啊。」少年自顧自地笑意吟吟,又道:「鳳舞與你,可有關係?」

    聽到鳳舞,試琴終於對上了號。這麼說,他口中的二哥,就是韶潯。

    「並沒有什麼關係。」試琴答道,腦子轉了幾圈,倒一時也沒什麼主意,只打算見招拆招。

    「那倒是奇了。」少年說:「你們幾乎長得一模一樣。」

    對少年的八卦特質,試琴有些無語。不過這副人畜無害的模樣讓試琴反而心中暗暗敲起了警鐘。是敵是友未為可知,可就看這麼架勢,就不像是什麼善輩。

    他從袖中取出來一件物事,正是瞳歡的金釵。他笑著說:「這東西可刻著墨重宮的標記,是你的麼?」

    試琴心中一凜,笑道:「公子怕是認錯人了。」

    少年搖了搖頭,並不在意她,緩緩道:「墨重宮的人接近我二哥的理由,不用想也知道。我二哥心有不忍,我這個做弟弟的自然要幫他排憂解難。」

    試琴冷眼看他:「公子若認定我圖謀不軌,根本無需說這麼多。在我進來的那一刻,就該殺了我。所以我猜,你也是對我有所圖吧。」

    少年拍手笑道:「果然是個機靈人,那不妨再猜猜,我能對你有什麼圖謀?」

    試琴嘆了口氣:「我不知。」

    少年道:「墨重宮一向堅不可摧,裡面的殺手從來忠心不二。我這麼多年,見過的都死了。」

    試琴不動聲色地瞥了他一眼。

    少年繼續道:「你呢?選擇死?還是選擇……」他沒有說下去,試琴已經明白了。

    「你想知道墨重宮的秘密?」試琴搖頭道:「但我知道的不多。」

    少年漠然看了她一眼。

    試琴轉了轉眼:「要不這樣,我們賭一次,你若是贏了,我就俯首稱臣。但你若是輸了,就得放我走。行不行?」

    少年笑了:「我為何要玩這場遊戲?你根本沒有選擇。」

    「公子不和沒有籌碼的人說話,」試琴兀自點了點頭:「若是關乎銀鐵的秘密,不知能不能加入賭注?」

    其實試琴並沒有太大把握,她完全不了解面前的這個人,這樣的舉動很有可能弄巧成拙。但是,唯一的優勢是,他也並不了解自己。

    「而且,」試琴咬了咬牙,目光卻十分沉靜:「賭什麼由你來定。」

    少年明顯閃過了一絲詫異,他失笑道:「該說你狂妄自大還是說你膽識過人呢?」

    試琴道:「我只是賭,公子你喜歡挑戰。」

    「那我就和你賭。」少年眼中閃過一絲晦澀不明的狡黠:「不過你輸了。」

    試琴怔了下,少年眉頭微挑:「我不喜歡挑戰。」

    試琴神色有些冷寂:「公子,我不喜歡開玩笑。」

    少年笑吟吟地點了點頭:「所以我不是開玩笑。」

    試琴瞪了他一會,忽然垂眼笑了:「公子是篤定我不願意死,而如果我不想死便只能任你擺布,是不是?」

    少年但笑不語。

    試琴點了點頭:「明白了。」她並未轉色,但跨近一步,手中攥了許久的匕首已橫在了少年的脖頸之上。她比他矮了幾分,本踮了腳,然而得逞以後並不想再委屈自己,就迫使他

    脖子向後仰。餘光瞥見他唇角一閃而過的冷笑,頓時頭皮開始發麻。

    周圍的那些人幾乎同時向前了一步,氣氛變得劍拔弩張。

    未等試琴開口,少年已道:「都退後。」

    聞聽命令,那些人動作整齊劃一沒有絲毫遲疑地都退後到原處,但不相稱的是仍舊驚愕的神色,看上去有些滑稽。

    試琴自少年一出現便小心留意,他的儀態雖然端重,腳步輕盈,但並不是習武之人的那種吐納行走的方式。他的右手有一層薄繭,但是卻是拿筆的地方,這不是一雙拿劍的手。所以,她是蓄謀已久。

    但詭異的是,少年的情緒太過波瀾不驚。就算一個人掌控情緒掌控的再好,也不可能面對突發情況一點反應都沒有。除了面癱。可很顯然,他並不是。

    眼下的情況並不適合思考太多,試琴即使覺得有陷阱,也不能回頭。

    試琴掐住少年的命脈,持刀的手慢慢收回從後面抵住少年的背心,道:「開門。」

    那些人沒動。

    試琴用刀戳了少年一下。

    少年有些懶洋洋地說:「開門。」

    門被打開了,看著外面人來人往的街市。試琴道:「你們出去往西一直走,一個時辰後才能回頭。」說著,又戳了戳少年。

    少年將她的話重複了一遍。

    那些人果真立正向前,走了出去。等他們消失在了視野之中,試琴迅速點了少年的穴道。

    「今天就不陪你玩了。」試琴摸走了金釵,佯裝淡定地說:「當然,希望以後也不會見面。」

    她剛要走,少年嗤笑了聲:「說了這麼會話,也不通通姓名麼?我叫韶策,你呢?」

    「不必知道了。」試琴徑自向外走,剛走了幾步,不由有些暈。其實剛剛眼前就慢慢有些模糊,但念頭一閃而過,她並未注意。但此時當她勉強穩住頭暈,向前看的時候,卻發現,眼前又是一片漆黑。

    和復明一樣突然的,她又失明了。

    她分明是拓拔旭養的一隻猴,讓人看了一齣戲,卻還以為是自己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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